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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想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不管它有多大,可以让自己的梦想尽情徜徉。它悬浮于人类群体社会之外,你是它惟一的主人,笑与泪,癫与狂,你不必在乎别人惊异的眼光。
拥有这“外面的世界”的人并不多,太多的压力与责任让人们迷失了自我。当全世界的人都认定黑色其实才应该叫做白色时,你是否愿意去坚持自己的眼睛所见或者说你觉得有必要去纠正这与自己生计无关的问题吗?
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这就是困绕人们的围城。其实城外的人还有一种选择——彻底远离这座城堡,走到更广阔的外面去。外面永远还有外面,一味盯着城内城外,那你的心灵就一直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
宇宙无限,被比喻为宇宙的棋枰有限。但有限的棋枰之上可以承载无限的思想,能感受棋枰之外世界的人是不是创造围棋的先哲的知音?
一
超高目!这石破天惊的一手落在棋盘上时却出奇的沉稳。握子的手镇定而悠闲,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日本围棋大头衔数十年决战史上第一次出现如此奔放的开局。在落子者的心中,这就是他所理解的围棋,不是标新立异,不是哗众取宠,这是他的思想在奔流。

上一个留在人们记忆深处的超高目是十几年前的第四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六连胜的依田纪基面对天神般的中方主帅聂卫平拍下的。那是当时年少的依田凝聚了气势与决心的一手,是少年的意气,是斗士的誓言。这一回不同,超高目落在棋盘上随意而从容,没有嚣张的霸气,有的是深远的意境。落子的王铭琬坐在日本第五十七届本因坊七番胜负决战的高高舞台上依然是一身的闲适,如同少年离家时的洒脱。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又是一场将近三十年的风霜,不同的是这一次作为主角的少年没有那一脸凝重的苍凉。所谓理想,对于一个尚不能拥有自己的完整思想的小小少年来说分为两面:一面是他自己潜意识中憧憬的梦幻,完全无边无际,是心灵之翅的自由飞翔;另一面是他周围的成人对他未来的一种期待,是一种囿于现实社会观念中的对未来身份、地位的追求。前者是飘逸的云,后者是踏实的泥,“判若云泥”并不是说隔断它们的鸿沟有多么巨大,而是说它们所依托的背景完全是两个层面上的概念。一个接触了围棋,并从内心深处爱上了围棋的少年,他向往的云是在围棋的世界里尽情挥洒,没有定式、棋理、胜负的束缚,把这个绝妙的游戏演变出更多全新的玩法;而他要肩负起的泥则是苦练、苦练、再苦练,为了打败所有下棋的人宁愿将自己磨练成一台机器,最后用无数的桂冠来回报自己的付出。云的高洁无物可比,但当你两次抬头时却从来看不见同一片云彩;泥在浩渺时空中毫不起眼,可是它奠定了整个世界。你愿意做那片无拘无束也无人记得的云呢还是做那块责任重重但万人景仰的泥?

王铭琬静静地看着棋枰,思索着自己的下一手,也思索着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在童年与围棋相约,与围棋相互拥有,那时他热爱的是围棋本身而不是现在要竭力去夺取的“本因坊”头衔。与所有战绩显赫的棋士不同,王铭琬拜的围棋老师不是职业棋士,而是台湾著名学者沈君山博士。这也许是出于偶然,却又因王铭琬那不拘一格的行棋方式成为事实上的必然。沈博士棋力颇高,在业余棋界算得上一把好手,更难得的是他具有一般职业棋士难以企及的渊博学识和深刻思想。“功夫在棋外”其实并不是说多吸取和围棋不直接相关的知识可以提高棋力,而是说只有站在足够的思想高度上才能跳出围棋看围棋,才能更多的体会到围棋胜负之外的魅力。与其说王铭琬是受了沈君山的影响,不如说他原本就拥有一颗自由浪漫的心。用这样的心灵去感受世界必成名士,用这样的心灵去感应围棋会留下什么样的传说呢?
1975年离开美丽的台湾岛东渡日本,王铭琬开始了对“外面的世界”的追寻。就地域概念来言,他从“城内”走到了“城外”(其实不过是从一个岛迈向了另一个大一些的岛),从围棋的本质来说他却是由自由自在的“棋外”踏进了循规蹈矩的“棋内”。某种意义上讲,王铭琬已经被一些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但是这无可逃遁——真正不受约束的棋手不可能因为围棋而留名,他们的逍遥只有岁月的风知道。王铭琬要让自己的围棋思想被承认,再往后流传,他就只有先“走进去”。用“城外”的思想在“城内”的生活方式中生存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王铭琬想要摸索出一个答案。

即使到了“围棋王国”,面对无数仰慕已久的围棋大师,王铭琬也没有另投名门。他进入日本棋院,用自己的方式继续着围棋之路。在一部分人心中,围棋是游戏;在另一部分人心中,围棋是谋生的道具。在王铭琬的心里,围棋是个未知的世界,让他兴奋莫名。他怀着寻宝、探险的心情前行着,能寻到什么他不知道。正因为这种未知,他才有兴趣一直走下去。
那时到日本留学的韩国少年、台湾少年很多。能够被送到“外面”的肯定都是在自己的家乡才气逼人、鲜有对手的佼佼者,王铭琬既非师出名门,自然也就少人关注。比他年长三岁的王立诚早他四年赴日,拜在加纳嘉德九段门下,则是早早就崭露头角。王铭琬还是个不起眼的院生时,王立诚已经在第一期“棋圣战”上获得三段组头名,并连连击败上段的优胜者,被誉为“棋圣战少年”了。“二王”拥有各自不同的缘法,他们对围棋的理解与感受应该截然不同。好在围棋广博无边,正确的路不止一条,这也让他们都有了尽情挥洒的空间。
王铭琬入段是1977年。很有意味的是在与他同期甚至是前后两年入段者当中找不到什么日后驰骋在棋坛第一线的名手,山城宏、片冈聪、小林觉早他几年,依田纪基、今村俊也晚他几年成为职业棋手,王铭琬正好“悬”在了中间。尽管刚入段时身边的少年个个让他感觉极为强大,但这么多年过后只有他能在棋界之巅演绎自己的围棋思想,这是不是上天也对他特立独行的棋路暗暗嘉许呢?

王铭琬就这样开始了在远空的翱翔。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只有风雨兼程,其实很多时候对理想的坚持,对所爱东西的执著并不一定是信念在支撑,而是坚持者已经别无选择。王铭琬找到了属于他的“外面的世界”,而对于围棋之外的世界他却已无暇顾及。实现一个梦想的代价就是要牺牲更多的梦想,王铭琬得到了,也失去了,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所有追梦者的一个缩影。
二
围棋的辨证真的无处不在。对一个有形的棋盘来说,站在棋盘外面看是由四个边将中间地带围了起来,也就是说边在“外面”,但棋手的习惯则是把四线以下的边角地带称作“内侧”,把中腹称作“外侧”、“天上”。因为从棋盘里面来看,确实是中腹把边角挤在一隅,自己却占据了无遮无拦的宽广外部。自古棋家就有“高者在腹”之言,对于边角来说,由于它有棋盘的边形成了天然屏障,很多变化的好与不好就很容易形成定论,这就是数百年来无数高手呕心沥血创造的千万个定式。中腹不同,因为没有束缚,行棋的姿态也就大可不必强求一致。也许初学者和围棋大师对中腹的行棋感觉极为相似,因为在这个茫茫空间里,关于围棋具体技术上的要求被降低到了最小限度,除了基本行棋规则外,在这里更能反映出一个人内心的境界、思想的高度。中国古代传说,虬髯公与李世民对弈,上来便抢占四方星位,而李世民悠然地一子点在天元,虬髯公顿时脸色大变,自知胸襟远逊李世民,遂推枰认负并不再与之逐鹿中原。也许从单纯的围棋理论上讲,这样的故事叫人不可置信,但围棋作为深邃的文化,她蕴涵的奥妙实在不是普通的理论可以解释。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肯在棋盘上的“外面世界”里苦心孤诣的棋手不管战绩如何,棋的内容一定精彩。王铭琬选择了围棋,选择了外面的世界,他的棋局与人生一样落子生辉,精彩无限。
志在中腹的棋士都给人才华横溢之感。老一辈的藤泽秀行、木尾原武雄以华丽构思著称;凭“宇宙流”名震天下的武宫正树和关西棋院大将“异质宇宙流”苑田勇一更是把“星位大阵”演练得炉火纯青;今日在棋坛崭露头角的山下敬吾则超越了星位,以天元、五五的起手把围棋导入了一个立体世界。相较于这些“中原战士”,王铭琬的棋别是一番风味——他好象并不是为了取势而取势,也并不一定要在中腹成空,他只是想把棋走在“外面”,在外面自由的飞翔。
从入段以后,王铭琬迥于常人的思路就让他比一般职业棋士更多地体会到了围棋的乐趣。别人要为了围棋“一生悬命”,也就是说一生的荣辱浮沉全寄托在这方寸棋枰上了,所以他们发愤,而他们的内心又总有一种深深的惶恐。王铭琬当然也梦想成为“名人”、“本因坊”,但他能用“跳到外面”的思维给自己卸下沉重的心灵包袱。三段时王铭琬夺取“留园杯”,又连续两年在“棋圣战”三段预选中获优胜,他的战绩和他大气的棋风一时成为棋界瞩目的焦点。到了1985年王铭琬骤然发力,同时闯进“名人战”、“本因坊战”两大循环圈,对他的评价也达到了最高点——“王君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成林海峰式的大器之材!”

凭着心灵的悠闲与豁达,王铭琬坦然并且淡然地面对着这一切。他的快乐不仅在于能与众多“超一流”棋士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更在于他下出来的棋一直是自己喜欢的风格。几乎每一名职业棋士都曾将幼时的梦想揉入到自己的棋风中去,但冷酷如铁的胜负世界让他们或早或晚放弃了美丽而虚无的梦,走进无情却实实在在的现实。赵治勋、小林光一都曾狂热的迷恋过“三连星”,现在他们却成了专破三连星的“钻地高手”。王铭琬其实很少走三连星、四连星那样直接明了围大模样的棋,在年青时,他的开局很传统,星位、小目、三三都走,看不出倚重外势还是实地。反映出他个性的是中局的攻防,当有内侧、外侧两种选择时,王铭琬总是毫不犹豫地落子在外侧。在大家都看不清楚的地方作战王铭琬似乎非常喜好——中腹的棋是大飞好还是二间跳好已经不是计算力能解决的事了,完全凭的是一种直觉。最用功的棋手未必能比疏懒者找到更好的选点——在这里不是“天道酬勤”,而是佛家的“顿悟”了。
1988年王铭琬又一次走到了外面——世界职业围棋大赛创办。这是围棋界的一大福音,是围棋国际化、开放化落下的重要一子。受邀参加首届“应氏杯”的王铭琬又发现了新的世界——韩国、中国的围棋。在日本的十余年,王铭琬已经融入了“围棋王国”的氛围中,日本棋手的风格、实力他都已经了然于胸,对于喜欢新奇的他来说,正需要推开下一扇门了。应氏杯首战王铭琬即不敌韩国棋王曹薰铉,他遗憾,他也兴奋,因为他发现了一种全新的棋风——韩国人的剽悍战法与循规蹈矩的日本人截然不同,倒是很适合他的本性。

不知道是否预见到了“韩国流”日后将风行棋坛,接触了整个世界围棋的王铭琬在原本洒脱的棋风中又揉进了几分狂野。1989年他在第二届富士通杯上连破李昌镐、聂卫平闯入八强,一时引起世界棋坛的震动。从那以后,近十年时间里王铭琬的名字若隐若现,很少被人挂在嘴边。我们情愿相信他是在静心完善自己,发掘自己的潜能,因为对于他来说,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辽阔了,他想飞得更远,他要发现更多的精彩。
像王铭琬这样的棋士,你只因为他的胜利与失败而为他欢呼或沮丧已经不够,你必须懂得他的梦。就像武宫正树,三连星大模样已经成了他的信仰,即使输了一百盘他也还是要坚持。王铭琬只要知道外面还有新的世界就会不顾一切地去追寻,你不一定要赞赏他的风格,但你一定会尊重他的理想。
走到外面去吧,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三
如果你立志做一名探索者,那你失败的可能性远比成功大得多,因为前面的世界完全未知,你得出的结论正确与否无从验证。也许当时你会欣喜自己的成就,但若干年后岁月会指出你的谬误。反之亦然,你的心血当时无人认可,千万个日出日落后突然之间就成了人间宝典,所以探索者的成败总会留给后人评说。围棋流传数千年,理论也是一变再变,许多曾被奉为圭臬的着法如今已被淘汰,吴清源大师的“二十一世纪围棋理论”就直斥许多旧定式“根本不成其为定式”。倒是不少以前压根不在思考范围的招术渐渐成为棋界的时尚。规规矩矩的行棋纵使无大成,也不会有大错,一心想超越,弄不好最后只留下虚空。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围棋界真正的顶尖棋手都是“现实主义者”,一心创造自己空间的棋士纵然在某一段时期能领导棋界潮流,但他们难以一直屹立颠峰。连牛顿都在有了许多划时代的发明之后重做一名小职员,是不是因为他感觉根本还没有遇到可以容纳自己先进思维的时代?王铭琬的可贵之处在于他的不断追寻,但他要想攀上最高峰却并不是比别人多付出就可以达到。
王铭琬的一个“另类代表作”是2000年的本因坊挑战赛首局。那是他第一次在重大棋战决赛中出场,面对的是前一年挑翻了“十连霸”赵治勋的韩裔棋手赵善津。执白的王铭琬开局就是星位、二间高挂、目外,奔放自如。赵善津则扎扎实实地占了三个角空。当中腹双方棋子不可避免地纠缠到一起时,王铭琬利用白子都在黑子外侧的优势,发力将黑棋断开。怎么看怎么是黑棋难办的形状,哪知赵善津轻轻落子——征子,原先白棋走在外面的一大堆棋子竟然根本没起到引征的作用!一大串棋筋被吃,王铭琬只有投子认负,短短59手,创下了本因坊决赛的纪录。
这不应该看做是一个简单的漏算,任何人看到那样的形状都不会想到白棋居然会征子不利。能推开表象算清究竟当然是赵善津的冷静,但另一个角度来看,“走在外面”的棋是不是本来就留有一些致命的漏洞呢?并不一定是征子这么直接的问题,许多看似外势的棋被对方攻的很惨甚至最终被吃同样是这方面的体现。这里面除了对局者的计算力因素,很多已经不是人力解释得清楚的了。中腹行棋太玄妙了,一子落下会顿觉满盘生辉,但在对方踏实而凶悍的着法进逼下后来完全失效的例子已经发生太多。秀策的“耳赤之妙手”能够流传千古是因为对手幻庵用与秀策同样的心境去看这手棋,深感玄妙,自觉无力应付。要是换了丈和上来,说不定根本理都不理——一步没有实际价值的缓手嘛!大锤一挥就在秀策阵营中砸开一个深坑,一场贴身肉搏之后谁胜谁负尚属未定之天。

那次本因坊挑战赛最终是王铭琬4:2获胜,登基新本因坊。但从第二局起,王铭琬明显收敛了自己的风格,除了最后一局走了一个目外,其余几局都是本本份份的行棋,扎扎实实的靠功力取胜。也许他意识到了外面世界的无奈,要想获得别人的承认就得先拿出现实的战绩,光凭理想与抱负只能换来几声讥笑。
成了本因坊,实现了自己少年时“走到外面去”要追寻的目标当然让王铭琬感觉幸福无比。可是,今天的日本本因坊已经不是他幼时所向往的“世界棋坛王者”了,这又是上天和王铭琬开的一个玩笑。王铭琬甚至没有因为当上本因坊而被棋界公认为超一流,即使他第二年连霸,人们关注更多的也是年青的挑战者张栩。十年以来,世界围棋中心已经经历了一次“内”与“外”的转换,昔日的“围棋王国”日本已不知不觉成为弱体,他们的头衔王根本就不被韩国、中国的少年们放在眼里。面对今日景象,那么多的“留学少年”对自己当初“走出来”的决定会作何感想呢?
不过这样的世界棋坛格局对王铭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如果日本仍然高高在上,那获得本因坊荣衔的王铭琬难保不会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陷进无情的现实中去,用把握得住的现实着法抵御各方强敌,至于“外面世界”中的无尽美丽就留在睡梦中欣赏吧!既然如今在一般棋迷心中,头顶“本因坊”的帽子实际上与一个普通九段看不出多大差别(现在有多少人认为王铭琬比无冕的林海峰、武宫正树、小林觉强呢?),那还不如继续自己的追寻。如果人生有两处宝藏,得到一处总比两处都可望而不可及强。

有了头衔就凭添了创新的勇气,王铭琬这两年的行棋比以前更加奔放。他用目外加大飞守角从赵善津手中夺来本因坊,又用这一招在世界赛场上击败了韩国天元朴永训——对付剑招狠辣、无迹可寻的韩国人,在未知的领域里进行战斗往往能受到奇效。但这种寻求广阔世界的棋永远没有尽头,王铭琬并没有因为多了几年的探索就能得心应手,当他悠然地在与加藤正夫的本因坊挑战赛第三局上拍下超高目时,熟谙传统布局的加藤毫不惊慌,非常自如地见招拆招,最后倒是王铭琬没有控制好节奏,黯然投子认负。
人生能有几个胜完可以再胜?王铭琬想拥有自己的天空,但整个世界冰冷,他有足够的热情去融化那厚厚的冰吗?
或者,不如归去?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你……
四
尽管已经有了许多传奇战役,但王铭琬现在还算不上名副其实的大棋士,他的才情也未见得就高人一等,也许他只是比别人勇于坚持,至于坚持的东西是对还是错,没有人能给他解答。
今年的本因坊挑战权由老将加藤正夫夺得。人们一方面赞叹加藤宝刀不老,一方面又轻笑王铭琬的运气太好——三年争夺本因坊没遇到一个当今最强的棋手,他的连霸比起赵治勋与小林光一连续三年的苦斗可轻松太多了。但即使这样王铭琬的卫冕之路也不顺利,去年和小张栩一直斗到最后一局才涉险过关,今年大战老加藤,开局二连胜后又迅即连失两城,能否最终取胜尚叫人存疑。

这其实正是王铭琬的风格,他遭遇强手时常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与相对弱一些的对手交锋时出现莫名其妙失着的概率也更高。2000年王铭琬在第四届应氏杯上力挫曹薰铉、马晓春打入四强,今年初又在亚洲四强赛上打败常昊,对世界上最强的棋手他并无惧色。但在日本国内的其他棋战上王铭琬一无所获又表明他还不是一个稳定的“实力派”。
现在日本的实力派是王立诚、依田纪基,他们竭力为日本在世界棋坛上保留着几许颜面。但已经苍老的日本围棋不是依靠这种苦苦支撑就可以重觅生机的,要想再创当年的辉煌还得靠年青的张栩、山下敬吾、羽根直树,还有不再年青的王铭琬。不是要王铭琬去冲锋陷阵,是要他用自己的独特风格为后来者指引一条新路。
如果静下心来看王铭琬这个人会有很多发现。他的名字很怪,带着异族风味;他的相貌也不像纯正的东方人,有一种混血儿的气质。这些偶然的巧合使王铭琬看起来像是一个闯进黑白世界的异类。也许他本就游离在围棋之“外”,到现在他领会的围棋内涵仍与别人不同。他不懂别人的苦闷,别人也不了解他的寂寞。
与武宫正树一样,王铭琬有一张灿烂的笑脸,就像阳光,输或者赢他的洒脱都让人感叹:原来职业棋手也拥有“快乐围棋”!但是笑容遮不住寂寞,为了自己的梦想,王铭琬要承担很多。能谱写出最美妙乐章的音乐家内心要承受的痛苦肯定远多于那些欣赏音乐者;每一幅壮美的画卷背后都隐藏着一个高尚的灵魂被反复折磨。王铭琬要跳出几千年来围棋固有的模式,但他跳出来后才发觉自己只是一名孤独的旅者。
每一样东西都会有深深的时代烙印,围棋的“包装”在这十年中由“日本制造”逐渐变为“韩国制造”。十年不过一弹指,再过一个十年呢?又回归日本呢还是刻上“中国”字样,或者飘洋过海,有了“西洋的围棋”?流派的不停转换是一项事业兴旺的标志,也是她被发现的真谛还太少的体现。如果有一天围棋的所有流派归于一统,每一步的最佳招法都得出了结论,那这项艺术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棋手们穷尽一生心血去挖掘围棋的宝库,意图找到最好的选点,另一方面他们实际上也是在替围棋艺术掘墓,这真是一个两难的辨证。许许多多的边角变化经历了确立—被推翻--改进--最终确立的过程后,基本上已成为顶尖高手的共识,围棋最后的一块神秘领地也就是在“外面”——浩瀚的中原了。
不是每一名棋手都愿意在中腹苦苦追寻——那里就如侠客岛石室墙上的字画,虽然隐藏着极高深的武功,却没有一点入门的头绪,只有千万条引你走错路的线索。与其在看不清的地方下苦功(很可能是无用功),不如抓牢可以把握的东西,这是正常人的思路。王铭琬不同,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办法去与人相同。他已经在“外面”翱翔了太久,除了飞翔他已经不记得别的前行方式,他只能继续飞下去。也许他有石破天的单纯,却很难有石破天的机缘,他最终也解不开那些神秘,他只能为后人指出一些走不通的路。
王铭琬的围棋没有国界,也不局限于哪个时空。他用自己的思想去下棋,或者说围棋是他思想的一种工具。他在“外面”飘了这么久,最初想追寻的是什么大概已经淡忘,其实那也已不再重要。他看到了全新的世界,感受过了太多的精彩与无奈,当有一天他疲倦了可以回来,让心灵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整,而他的思想会一直在外面飞翔。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其实王铭琬不需要这样伤感的等待,如果他归来了,不过是从又一个“里面”走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