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婆婆有了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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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奕正在开会,手机叮的一声,婆婆大人发来微信。赵奕打开,是一则传了很久的谣言,说胖子死了以后,会被殡仪馆拿去炼油,然后卖给湖南米粉店,所以湖南米粉店的米粉特别好吃。赵奕知道这是谣传,但早晨吃的一碗湖南米粉还是在胃里翻江倒海,主管让她发言的时候,她站起来竟然忍不住想要呕吐。开完会,闺蜜Saline问她是不是又怀了,她把微信拿出来给她看,她嫌恶地说,真讨厌,给我看这个。
  赵奕的婆婆一辈子严谨认真,没有读过很多书,但向上好学,退休后在老年大学报了不少班。半年前,她让儿子帮她下载了微信,因为模特班、绘画班的同学都要靠微信联络。原本每天看报的她,微信一开通,就嫌弃报纸“天天说假话”,在她看来,微信才是真话的发源地。以前,赵奕总觉得老年人是岁月安好,有颗善良温暖的心,自从第一次看了婆婆的朋友圈,她才知道,绝大多数老人骨子里是悲观的,他们关注的话题,除了稀奇古怪的养生秘诀,就是稀奇古怪的负面事件,越古怪越燃,越古怪,越转发。
  那种不转发死全家的帖子,婆婆是一个不落都会转发的。更过分的,婆婆还是刷屏狂人,每天发几十条朋友圈。当她看到朋友圈里说,大米跟黄豆一起煮饭,可以防癌时,全家人硬是吃了半个月的黄豆大米饭,连公公都忍不住抗议,太难消化了。婆婆觉得你们SO幼稚,跟得癌症相比,难消化算什么,幸好,她很快就看到了一条吃黄豆得癌症的朋友圈,米饭才重新回到原来的样子。
  赵奕坚决屏蔽了婆婆的朋友圈,本来觉得有点内疚。一天晚饭的时候,婆婆说我刚发的朋友圈你们看了吗,现在又有打艾滋针的了,你们明天别带球球(赵奕的儿子)去儿童乐园了,人多,危险。球球的爸爸、婆婆的儿子大壮说,假的,别信。“你就是什么都不信,有照片呢,怎么会是假的。”婆婆逼大壮看,大壮只好拿起手机,赵奕一瞟,发现他是在婆婆的头像里面找消息,心里一乐,原来你也把你妈给屏蔽了。
  春天到了,赵奕买了最喜欢吃的蕨菜,当晚在餐桌上没有看到,第二天晚上回家,翻遍冰箱也没有,她琢磨着公婆中午可能炒了吃了,就又买了一把。婆婆在厨房转悠,自言自语地说:“我不是扔了吗,怎么又有了。”赵奕跳起来,问为什么,婆婆转给她一条微信,看标题都够吓人的:这种东西,吃了百分百得癌症,打开一看,正是她最爱的蕨菜,说里面含有一种物质,如果不炒熟,就会致癌。
  赵奕默默把蕨菜包起来,准备上班的时候带给同事Saline。
  如果只是这些小事,赵奕也不至于那么光火,婆婆还经常拿着朋友圈里的谣言,试图干涉家庭大事,比如买房子。从去年底,赵奕与大壮就商量买一处小房,离赵奕上班的地方近一点,中午可以去休息,也算一个小投资,能跑赢通胀就够了。婆婆极力反对,理由就是她的朋友圈里的人都在转楼市要崩盘的消息,还有人说国家会推行政策,让房子免费。虽然明知是谣传,但她每天发这样的东西给你看,看多了难免受影响,原本立场坚定的赵奕与大壮犹犹豫豫的,就看到房价像火箭一样冲上去了。
  这种事,她没办法找婆婆赔偿,也别指望她能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怪她,她就一脸无辜地说,是公众号上的文章,公众号,就是你们说的自媒体,怎么可能胡说呢,好歹也是媒体,要负责任的……
  赵奕想:“网络时代,谁能为你负责啊?”
  有一句话是,有了朋友圈,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婆婆最典型。她的朋友圈里,有老同学、老同事、亲戚以及亲戚的孩子。赵奕在朋友圈里把婆婆分组了,只给她看晒娃的朋友圈,其他亲戚没这个觉悟,基本是放开状态,这可不得了,婆婆对亲戚的孩子,意见大得不得了,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孩,二次元的世界,婆婆看不懂,还总想指挥。
  人家发张Cosplay的照片,她气得跳脚,留言说年纪轻轻把头发染得像白毛女,怎么好意思见爸妈。人家只好说,假发啦。春节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发了朋友圈,说妈妈帮自己洗头发,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立刻发作:多大的孩子了,还让妈妈给洗头发,自己没长手吗,不忠不孝不懂事的家伙……赵奕听得目瞪口呆,生怕她去留言,结果她还真留了,人家只好耐心回复,姑妈,我是跟我妈闹着玩的。
  看到老同学晒全家的旅游照,她也相当不爽。觉得人家就是嘚瑟,又不是去美国去欧洲,就去个上海,照片发了几十张。她在餐桌上说得忿忿不平,赵奕说你不愿意看就屏蔽呗。婆婆眼睛都睁圆了,还能屏蔽?大壮连忙在桌子下面踢赵奕,说咱们前天不也去看了油菜花吗,那么漂亮,我等下教你怎么把照片存到手机里,你也可以发朋友圈了,一次能发九张图呢。
  婆婆跟大壮学了两个晚上,终于也会朋友圈发图了,每天吃饭前,例牌节目是:等一下,我先拍照。
  网上那句话真没说错,在意别人晒什么的人,其实自己最想晒;真正不想晒的人,也不会在乎别人晒不晒。
  赵奕原本觉得婆婆是个认真踏实的人,可是认真踏实这件事,放到互联网上,就会被扩大成一个人心里的恐惧与邪恶,互联网谁认真谁就输。现在婆婆每天带孩子出去都是全副武装,而且一定要公公陪着。她跟小区里的大妈聊天,公公就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放哨,因为她朋友圈里经常转发孩子在小区门口被抢的“新闻”。
  赵奕对大壮说,你妈关注的朋友圈,跟咱们的是一个吗?大壮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有些公号可能就是针对老年人群的,全是些没有逻辑、耸人听闻的话题。大壮如此坦诚,赵奕也不好说什么,心里烦恼,但知道改变不了,她能把关的就是坚决不让自己的父母上朋友圈。
  请忽略朋友圈里的人生观
  人越老越像孩子,如果你认同等待孩子成长,也要认同有些拧巴的事儿,时间可以解决。
  因为有了朋友圈做不成朋友,这样的故事时有发生,如今波及到了婆媳关系。朋友圈到底是一个多神奇的存在?它可以放大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很少表现的一面,一个你时常拉她逛街聊天的朋友,不需要知道她支持哪个球队,爱哪个国家,喜欢看哪一类的文章,互相关注以后,她竟然天天转发你最讨厌的作者的文章。
  在朋友圈里,老年人与年轻人也面临巨大冲突。日常生活,你们的交集不过是柴米油盐,到了朋友圈里,老年人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指点江山了,每天定时定点批改奏折似地翻阅公号文章,指望他们还关注情感、内观、梦想,是不切实际的,他们所关注的,无非是养生与“国家大事”,而恰恰这两个领域,不堪入目的谣言最多。
  老人本来过得清爽又清静,微信为他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原来吃什么都错啊,原来社会这么乱啊——社会责任感油然而生,保护不了别人,咱至少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孙子、亲戚朋友。
  虚弱的人一旦焕发社会责任感,是一件挺恐怖的事。他们其实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把内心的恐惧用制造紧张气氛的方式发泄出来,而你与一个内心充满恐惧与责任感的老人去谈什么叫理智,如何增强判断力,基本是自己找气受。
  老人就是这样一个物种:他们宁愿听陌生人说100个观点,也不愿意相信自家人的一个观点。
  何以解忧,唯有时间。罗胖说了,网红就是短期行为,所以要一次性收割。你关注了那么多公众号,从最开始熬夜看到两三点钟,非要挨个临幸一遍才睡得着,到现在一天下来,90%都挂着未阅读的红灯,你却得睡得像个婴儿,也不过短短一年。所以,你要相信,婆婆很快就会厌倦刷朋友圈,回归到从前的温婉单纯。
  人越老,越像孩子,如果你认同等待孩子成长,也要认同,有些拧巴的事儿,时间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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