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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杨南初最开始对宋听白没有任何好感,她甚至有点讨厌他。
他们的初遇在12月末的冰城,当时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站在自家庭院里,漫天的飞雪落在她的肩头,她不停地搓手,脸上却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她都忘了自己在冷风中站了多久,眼神甚至有些涣散,直到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
她连忙转身,闻声望去,只见巷子里有两个男孩各执一伞款步走向自己。
二人五官的模样颇为相似,但气质却大不相同,黑衣少年挺拔俊朗,白衣少年却是阴柔得漂亮。
杨南初当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跑向黑衣少年:“知衡哥,我不能继续学习编导了。”
程知衡把伞递到她的手里,拂去了她肩头的雪,像是早知道她要和自己抱怨什么:“因为杨阿姨不想让你参加艺考吗?”
“也并不全是。”杨南初抬头看了看程知衡,又看了看旁边的宋听白,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我的艺考老师说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她不准备教我了。”
“那你是如何看自己的呢?”她并没有得到程知衡的安慰,反而听到了宋听白的反诘。
她愣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程知衡见状连忙缓解尴尬:“南初,这是我表弟宋听白,他的本科专业就是编导。我刚刚和杨阿姨打过电话了,接下来由我们两个人负责辅导你的功课。”
“我没有办法教一个自己都放弃自己的人。”程知衡的话音刚落,宋听白就已经开口反驳。他眉毛微蹙,紧盯着有些慌乱不安的杨南初,随后侧头对上程知衡的眼,“我先回去了,再帮我选个其他的兼职吧。”
未等程知衡回复,他已经转身离去,瘦弱的身子被路灯晃出了巨大的影子。
“我没有放棄自己。”杨南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吼出的声音甚至吓到了自己。
宋听白顿住了脚步,像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我知道我爸妈并不希望我走艺考这条路,我也知道自己在艺术方面的基础本就薄弱,但是我一直相信我可以写出优秀的剧本,我相信我自己。”杨南初的音量一下弱了下去,尽管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哭腔,但是她的声音里却始终有一种坚定的力量。
她凝视着宋听白的背影,像是在等待他的回复。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回过头,朝着杨南初露出一个微笑。
但是杨南初却能清晰地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一束火光,照亮了她在千百个日夜里奋力追逐的梦想。
02
杨南初的文化课成绩并不差,她完全可以凭借普通招生的途径就读一所优秀的大学。
她的父母也对她一再规劝:“明明可以就读一个很好的大学的,可如果因为学习艺术把文化课的成绩落下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杨南初已经不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了,她自然也懂得权衡利弊。可是她更想趁着年轻,多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父母知道她的性子倔,拗不过她,于是为她选择了优秀的艺术辅导教师,也顺便聘用了程知衡,来帮她巩固文化课。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刚参加艺术辅导没多久,就被老师直言不讳地嫌弃,就连程知衡的表弟也从来没有夸赞过她。
“这个剧本的故事太俗套了,而且你完全是天马行空地瞎写,没有任何镜头感。”宋听白靠在她的书桌上,一边看着她新写的剧本一边摇头。
杨南初像是被一下戳中了软肋,她眉头紧皱,抬头盯着宋听白的眼睛,等待他的后文。
而他也像是感觉到了投向自己的火热目光,转过头对上了她的眼睛。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像是有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心脏,于是那些刚要吐出的奚落,便又被他悉数吞回了肚子。
宋听白的批评总是一针见血,他从不虚假地夸赞,也从不无情地嘲讽。他只是觉得如果杨南初听不进批评,那么所有的夸奖都毫无意义。
可是在那一刻,他那些已经涌上喉头的批评,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那种感觉不像是心动,更像是心疼。
他回过神,为了掩饰尴尬轻咳了几声,随后拿出笔在她的剧本上圈圈点点,声音也开始变得温柔。
“学长有过喜欢的人吗?”在他讲课的途中,杨南初毫无预兆地打断了他的话。
“嗯?”他有些猝不及防,随后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我下一次练习的剧本可不可以写一个爱情故事?不过不知道学长能不能辅导这种题材?”
宋听白见她的笑里有一种戏谑的味道,这才明白自己被她反将了一军。
“那怎么了,没吃过猪肉我也看过猪跑啊。”他装作轻描淡写,一脸的无所谓,可是话音刚落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是亲身经历的故事吗?”
她没有看他,反而夺过他手里的剧本,紧盯着他的批注。
“也许是吧。”
03
杨南初的剧本的确让宋听白眼前一亮。
甚至可以说,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一份喜悦的存在。
杨南初仅用了半个月就完成了一部微电影的剧本。她的作品自然不会完美到无可指摘,但是上次宋听白提出的那些批评和建议,她却全都听进了心里。
那些在漫漫的长夜里,在独处的寂寥中,她所经受的酸楚都化成了一种力量,成为了笔下的财富。
只不过那个剧本更让宋听白惊讶的是它的故事。
杨南初讲述的是一个少女追梦的历程。
成绩较差、性格孤僻的少女,在少年的帮助下一步步完成了自己炽热的梦想。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听着众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女生却异常冷静,她只是直视着前方的镜头,随后饱含深情,缓缓地喊出的是少年的名字。 于是就在那一刻,少年的名字与众人呼喊出的名字,交融在了一起。
宋听白自然并不熟识故事中的名字,但是他却非常熟悉那些正在经历的场景。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杨南初问自己可不可以写这个故事的夜晚,她紧攥着笔,盯着剧本,刻意回避他的目光,含糊地回答了一声:“也许是吧。”
他并没有直接给杨南初的剧本做出评价,只是把它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然后抽出课本放到杨南初的桌子上:“预习一下明天的知识,我明天下午再过来。”
“那我的剧本呢?”杨南初在宋听白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他。
他顿了一下,抿唇沉思片刻:“就当是物归原主吧。”
未等杨南初反驳,他已经推门而去。只不过杨南初隔着一扇门,永远都没有办法看到他那一刻藏在黑夜里的满足与窃喜。
那一晚宋听白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拿着修改过的剧本,顶着巨大的黑眼圈来见自己的导师。
“老师,这是我朋友的一个剧本,我想把它拍成短片。”他把剧本递到老师手里,开门见山。
“你不是对这类题材毫无兴趣的吗?”白发老者仍旧精神矍铄,大致看了一下剧本后,摘下眼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有人让你改观了?”
他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脑海中突然又浮现了那个雪夜与杨南初见面的场景,她冻得嘴唇发白,明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却还是坚定地对自己喊“我相信自己”。
“也许人总要突破自己的舒适圈吧。”
他像是在回答老师的话,更像是在形容一群人。
04
宋听白并没能把杨南初的剧本拍成短片,这是宋听白的遗憾,却也是他的欣喜。
因为他的导师对杨南初创作的剧本颇有兴趣,恰好她也正在创作一部青春题材的电影,而杨南初讲述的故事又正与她的构思不谋而合。
于是杨南初做梦都没有想到,还没有高中毕业的自己,竟然可以与大学教授一起进行一部电影的剧本创作。
宋听白还记得杨南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雀跃。
她起初是有些不敢確认,随后竟开心得忘乎所以,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宋听白。未等宋听白回过神,她已经拨通了程知衡的手机,与她的另一位学长分享她触碰到梦想的喜悦。
宋听白的手还停在半空,他还没来得及拥抱住她,她已经从他的怀里抽身而去。
他注视着那个站在窗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她时而站在阳光下,时而躲进阴影里,就像是他心里的那种患得患失,时而匮乏,时而丰盈,让他都并不真切自己究竟是在云中,还是在梦里。
那晚宋听白带杨南初去见了自己的导师,许是年过半百的人多有一种识人的能力,她只需一望宋听白的眼神,就轻而易举地洞悉了一切。
“在南初的剧本里,女主人公是个在生活上很勇敢的人,怎么在感情里却显得胆怯?”她把咖啡杯递到俩人的面前,嘴上虽然聊着剧本,眼睛却始终对着二人笑意盈盈。
杨南初在导师的面前有些羞赧,不安地摩挲双手:“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配不上优秀的对方吧。”
导师闻言一愣,随即摇头轻笑:“人很难满足的,鲜少有人会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好。”
宋听白像是被这一句话突然唤醒,他昏沉的大脑中像是突然涌进了一束光,照亮了那些让自己容易迷失的角落。
在回去的路上,宋听白试探性地询问杨南初:“你觉得自己怎样才算优秀呢?”
杨南初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想了想:“也许是真的考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学校吧。”
“那如果考上了就会大胆地追自己喜欢的一切吗?”宋听白穷追不舍。
杨南初突然意识到了他究竟想要问自己什么,把手里刚买的糖葫芦一下塞进了嘴里,伸长脖子对着宋听白露出一个搞怪的表情,随后一字一顿:“我不告诉你。”
05
宋听白没有从杨南初的嘴里听到明确的答案,但是他却明白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
那是在杨南初的高考成绩结果出来之后,宋听白急忙打通了杨南初的电话,随后敛声屏气,想要询问答案,却又不知该如何张口,紧张得像是在等待自己的成绩。
他没有开口问,杨南初也没有开口答,连接两个电话的只是一连串的哭声。
宋听白自知在电话里安慰无用,于是驱车前往。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再辅导杨南初一年,他帮不了她太多,但是他却可以给她自己的全部热情与认真。
可是直到他见到了杨南初,他才明白这不是命运在磨练杨南初,反而更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杨南初的高考成绩很好,去自己想去的学校学习编导并不困难。但她也并不是喜极而泣,她只是因为受到了拒绝。
杨南初在得知成绩的第一时间就拨通了程知衡的电话,她始终都记得宋听白问自己的那句话,她也在当时就在心里给出了回答。
如果能够考上,就不顾一切地追逐喜欢的一切。
于是她打通了程知衡的电话,倾吐她的满腔爱慕与思恋。
她对宋听白从来都只是仰慕,可是她对程知衡的感觉却是那种少女爱慕一位少年的想念与心动。
她笔下动人的爱情故事,不论其中的人物身份和长相与宋听白多么相似,却始终都是另有他人。
也正是那一刻,宋听白才突然顿悟,为什么自己在当时说出“物归原主”时,她表现得惊讶与错愕,为什么她在得知可以参与导师的项目时,第一个是与程知衡分享喜悦。
他并不难过,他只是有些懊悔和心疼,懊悔自己的胆怯,心疼杨南初的无助。
不必等杨南初解释,他就已经猜到程知衡的回复。
程知衡爱慕一个女孩5年,从高中到大学,他的心里始终都被那个女孩填满,如何能放得下其他人呢。
宋听白把纸巾递到杨南初的手里,听着她的哭声,整颗心都像是揪在了一起。
他想伸手抱住她,可是在快要贴上她的肌肤时,却还是将手停在了半空。 宋听白想到了无数句可以安慰她的话,但是他一句也没能说出口。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毫无意义。
不论是对杨南初,还是对自己。
06
程知衡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宋听白刚好从杨南初的家里出来。
“我一直都把她当妹妹的,我不知道她会对我有这种感觉。”程知衡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宋听白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哥,这种事情没必要和我解释啊。”
程知衡愣了一下:“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对她的感觉,当年可是你执意要去教她的。”
程知衡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宋听白却完全听不真切。
他只是又想起了那个自己哀求表哥为自己向杨母打通电话的夜晚。
那时程知衡正在为杨南初的功课烦心,杨母也向他告知了杨南初的编导教师的态度,而这些都恰好被前来做客的宋听白看在眼里。
他好奇地翻开了杨南初的笔记,起初只是从那些隽永小字里感受到了一位少女对待学业的认真,直到在他翻了几页之后,他看到了她的日记。
其实那也无非是一些琐碎的抱怨,但他却从那里读出了一位少女对梦想的翘首企足。
他像是一下想到了当年备考的自己,那些在孤寂的日夜里,流下的汗水与泪珠,涌出的心酸与孤苦,都在那一瞬席卷在自己的心头。
他抬头望了望表哥,也正是在那一刻恰好瞥到了程知衡电脑上的资料。少女亭亭,笑意盈盈,那是宋听白第一次见到杨南初,也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生有这种难以言明的好感。
于是他央求程知衡,自己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去辅导她的功课,他可以不计报酬,也可以不辞辛劳,他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她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情。
“所以你会后悔吗?”电话那头的声音让他从回忆里抽身。
他会后悔吗?
他或许会后悔没能先程知衡一步认识她吧。
也或许会后悔相处这么久一直都没能有勇气告白吧。
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包括喜欢她。
宋听白长呼一口气,见远方已华灯初上,月亮跃出枝头,星光已经灼灼。
“我反倒是挺感激这段经历的。”他语气中反而带着一份欣喜。
只是后半句话被他放在心底,偷偷藏了起来。
“至少它教会我,无论如何,还是要大胆一点。不论是追一个梦,还是,愛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