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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道律的长相酷似导演张艺谋,都有一种烈风削过的立体感。他以前当过三年兵,三十岁时感到佛缘的冥冥安排,来到了大佛寺,如今有两个月了。每天他都要躬着身,穿过左右两条狭长而低矮的楼梯,上上下下地洒扫两层殿堂,殿堂内有珍贵的佛像石窟。这些不能说话的泥塑,还没有和他熟悉起来。
他也负责接待像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
大佛寺现有三位出家师父,住持是从四川来的。据说夏天会有很多南方来的香客,香火旺得很,现在是深秋,全然冷清了,结缘的经书也落了黄沙,半掩在被寒风撕裂的包裹纸里。
道律叫来看守文物库的老人,门吱呀呀地打开,光线哗地洒了一地,风扑地一声卷了进去,很像《泰坦尼克号》里那个镜头:老妪推开锈迹斑斑的门,却看到华丽的大厅和俊美鲜活的少年。
青山一滴红
“石空寺以寺得名,寺创于唐时,就山形凿石窟,窟内造像皆唐制。”《陇右金石录》上如是记载。
没有人知道这大佛寺到底是由谁建造,只是留下了寺庙辉煌时的一些记忆。清《宁夏府志》记载:“石空大佛寺石壁峭立,中空如陶穴,宽敞可坐数百人。每夜僧人燃灯,远望如星悬天际。”一位佚名诗人留下这样的诗句:“叠嶂玲珑竦石空,谁开兰若碧云中?僧闲夜静燃灯坐,遥见青山一滴红。”以此想象,在丝绸之路上,一路西行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人,举目望到青山间这“一滴红”,听着佛音,恍入净土之境,那生死未卜的喜忧应可尽皆放下。也因此,大佛寺的香火日益旺盛起来。
根据文字记载,石窟凿于山崖陡壁之下的沙砾岩中,分上、中、下三个洞窟群,上寺有灵光洞、万佛洞和大雄宝殿;中寺是九间梁寺洞,是整个石窟的中心,洞中宽敞宏大,据说可同时站立300个礼佛之人;下寺有药王洞、龙王洞和睡佛洞。
石窟所依的山现在称为双龙山。当地人特意指给我们看,石窟正靠之处称为龙珠,两侧如两条龙正在戏珠,取自华夏民族对风水龙脉的推崇。龙脉之说,源于西北的昆仑山,向东南共延伸出3条龙脉:北龙从阴山、贺兰山入山西,起太原,渡海而止;中龙由岷山入关中,至秦山入海;南龙由云贵、湖南至福建、浙江入海。自古以来,勘测风水首先就是要搞清楚来龙去脉,顺应龙脉的走向。
其实,双龙山古时名“石空山”,所以寺庙才会取名作石空大佛寺。看来,双龙之说只是迎合了今日的风水学,真正是刻舟求剑了。
百年后的传奇亮相
立冬时节的宁夏,已经寒风萧瑟,大佛寺空地处的在建工程也都停工了。一圈长长的栅栏圈起了“文物保护”的牌子,人们在栅栏内铺上布,晒上了红红的枸杞。
那些被挖空了的洞窟,被摆上大大小小、各种造型和材质的佛像、观音像、天神像、财神像,甚至还有兵马俑,说不清是供养还是遗弃。差不多每个这样的洞窟都有一个香炉,以一炷香供养所有神、佛、先人。
工地上盖了一个小小的窝棚,住的是当地村民。攀谈起来,他们说起小时候村里流传的一个故事:一个少年上山放羊,总听到一个声音问“开了么?”少年疑惑,回来问母亲,母亲告诉他,再听到这个声音,你就回答“开了”。少年果真依此回应,黄沙应声裂开,渐渐显现出一座寺庙,在地裂中,少年和母亲都被埋在了黄沙下。村民们为了忆念这位母亲,奉她为“娘娘”,接受香火供养。
这就是关于石空大佛寺被黄沙掩埋百年后传奇亮相的民间传说版本。
另一个官方版本是:早在20世纪中期,周围村庄的人们根据祖先流传下来的各种说法,渐渐确定了古寺的大致位置,人们不敢大规模地去清除流沙,只能一次背一个筐,在夜晚偷偷一筐一筐地把土挖出来。经过一天天、一月月的清理,古寺终于在黄沙中露出本来面容。
那时的石窟佛像,只留一个狭长的小洞,仅可供一人爬行进入观看或是膜拜。村民们大都曾经以同一种姿态、不同的心情爬进爬出过。
1961年,石空大佛寺被宁夏回族自治区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直到1980-1983年,大佛寺进行了清理,洞窟和其中的彩绘、雕塑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
如今,寺庙前的空地上又造起了一座新庙,黄墙褐瓦,明艳鲜亮。而寺庙前的村子也将被全盘拆迁,以便把空间留给一个更大更广的中国式旅游景区。
时光的蚀化
大佛寺上寺清理出来唐、宋、西夏、元、明时期的雕像有100多尊,包括了佛、孔子、老君、阎王、玉皇……可谓儒、道、佛三教合一,天、地、人、神、佛、鬼共处一室。这些雕像的服饰色彩艳丽,样式神奇。洞窟内的壁画也是姿态各异,笔法细腻,堪称精品。
可惜的是,1992年开始,石空大佛寺历经几次劫盗,殿内几十尊罗汉和观音塑像的头先后被砍掉偷走,至今还是身首分离,天各一方。加上年代久远,生态环境恶化,使彩色壁画剥落严重,彩塑风化,不再有当年“座下莲华压倒西湖六月景,瓶中杨柳带来南海一枝春”的繁华了。其余出土并保存完好的彩塑都被搬到大雄宝殿的偏殿里锁起来,平时很少对外开放。
看守文物库的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但身手敏捷,记忆清晰,分得清一根梁木一块古瓦的由来。这座寺庙,对和他一样的村民来说,太熟悉了。
我们想请道律师父拍张照片,他从容地站在那儿,配合着摄影师对画面的不同要求。末了幽叹一句:“我现在不上相了,以前要胖点。”拍过照后,他披上海青,和师父们一起去大殿做晚课。当他敲起廊前的钟时,宁夏平原上的太阳也渐渐隐入了山后,西北的风吹得天空的颜色更加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