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

来源 :少年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GTM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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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铃响。我心里暗暗抱怨来电者:真是败兴!没看见我战得正酣么!存心搅局!“帮我看看是谁打来的如果不是我妈的电话就替我接了吧!”我真佩服自己,几句话一气呵成,丝毫不打顿,相当有水平。
  陈溥渊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至手机屏幕,咕哝道:“李芹谦呵。”
  “喂?……呃,我是陈溥渊。”紧接着,我清晰地听见我那一向安分的手机里传出了骇人的惊叫:“我打错啦?”随后是一长串一气呵成丝毫不打顿的“对不起打搅了陈先生我打错了我找老凌来着对不起打搅了”,比我还有水平。
  “不不不,别挂,没打错,凌逸闲在忙呢,我替他接的。什么事呵?”还好,看来陈溥渊的耳膜很顽强,但我还是用余光看见他不动声色地揉耳朵。顾不得那么多,游戏中的我处于优势,分心不得。
  “哦,你和他在一个班啊,11班,嗯……”陈溥渊顺带着向我传递信息。“太好了。”我淡淡地说。李芹谦,文艺女,好诗文,初二时沸沸扬扬地在班上整出一诗社来,拉陈溥渊当社长,我也本着“重在掺和”的精神进去玩了几趟。社里像她这么精力旺盛的家伙没几个,团队内部涣散加上学校和家长的联合扑杀,诗社的小芽被无情地扼杀在摇篮中,曲终人散。但这家伙,这一年多来诗词创作就没停过,不时拿给我或是陈溥渊“请教”,暑假里又忙着弄小说去了,请我俩当参谋。当然这人也够麻烦,豪放热血到有点咋呼、神经质、傻乎乎,有时倒也挺理性。不过有这人总比没这人好,出门在外靠朋友,和她一个班,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终于,陈溥渊挂了电话,凑过来,“你这儿情况?”“不咋的。”我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接着又补了两个字:“难办。”
  当局势上有峰回路转之势时,手机再次响起。“要是还是李芹谦就给我骂她一顿!”“是你妈。”陈溥渊相当沉着冷静。我只好忍痛割爱地去接电话。
  我能说什么?儿遵母命!撤,回家。
  “你妈叫你回去?”“唔。”“哦。那,不送了。”“嗯,再见。”我并不回头,扬起手臂摇了两下。我顶喜欢我和陈溥渊之间的友谊,很纯粹,也很简单,废话从不多说,干脆利落——男生的友谊就该如此。
  从陈溥渊家出来,接近正午。七月末,夏天味道最浓郁的时候。貌似刚刚下过太阳雨。阳光晒得我微微眯眼,而街边树上还时不时滚下水珠来。我就在这斑驳的树影和光点之间缓缓地骑车,惬意得很。
  “回忆中的青春,总是那些温暖而潮湿的夏天,下太阳雨,绿叶上的雨珠明晃晃地滚出太阳的味道。”好像是李芹谦那个文艺女作文里的一段话吧。
  青春,呵呵。既然正在拥有,还回忆什么,好好挥霍便是。
  我突然产生了这个年龄理所当然拥有的对未来的憧憬与希冀:我,凌逸闲,将是本市B中高一(11)班的高中生啦!
  我来了!下坡加速,嘴角被迎面而来的被雨浸湿又被太阳晒干的风吹得上扬到了一个刚刚好的弧度。
  
  接下来便是军训,其间认识了不少兄弟,容我在此介绍一下:
  首先认识的是一个叫柳穆君的。排队时此人出现在我后面,我很友善地与他搭讪,大概是说了些“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话。此君很腼腆地笑而不语。我仔细一打量这位兄弟,长得白净秀气跟个女孩子似的。之后混熟了才发现他一点都不腼腆,倒是和其他人一样一肚子坏水。此外,这是个如李芹谦执着于文学般执着于化学的人,是本人同桌的后桌。
  本人的下铺是个叫陈栖桐的家伙——好霸气的名字!此人……貌似是我的初中校友。至于为什么说“貌似”,因为我直到高中和他同班才认识他,可偏偏他对我的初中事迹有所耳闻,和芹谦也是点头之交,弄得我们有些尴尬。但由于睡上下铺的缘故熟起来很快,我逐渐发现这人对军事和足球的了解可不是一般二般,算是行家了。由于我的执着,他很快在我的带动下开始对奇幻文学产生兴趣。
  接下来相熟的就是同桌罗盛阳和后桌杨啸鸢了。
  罗盛阳的口音一听便知是北方来的孩子,互相认识后一聊,竟也是位奇幻文学爱好者,谁知一深聊,才发现对彼此的奇幻理念不敢苟同。于是之后的岁月里,我们一直在诋毁对方所喜欢的奇幻小说的同时致力于改造对方的奇幻理念。但就是这么奇怪,他成了和我玩得最好的一个。
  杨啸鸢这人在军训时就大大地风光了一把。他是会弹吉他的,于是在军训汇报演出时我们班的节目是由他伴奏的。这厮还会玩魔术,一个硬币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没了,总是这一套,不过挺有意思,叫人琢磨半天。
  前面的一桌是截然不同的一对好学生,章子磐和邓鲲泽。章子磐看起来更认真严肃一些,做题目时还会挺大声地喃喃自语,偶然没来头地说两句让人喷饭的话;邓鲲泽倒像是每分每秒何时何地都在与我们插科打诨。但就是这么两人,理科成绩让人叹为观止。
  对了,忘了说一个重要的人,耿义远。一开始在教室和宿舍里与我混了个脸熟,可是某次我与罗盛阳在讨论奇幻文学时,这人路过并插嘴,一来二去就熟了。总觉得这人和我最相似,所以一同露面的时间也最多,一起去灌水,一起去WC,午饭后一起去练引体向上。
  军训的日子还是值得简单回顾一下的。每天在太阳底下暴晒,大家自然叫苦不迭。一天听见教官唱“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某君哼了一声:“我们的队伍晒太阳。”一排听见的人都笑得抖起来,所幸没有给抓到。每顿饭芹谦那桌女生吃不下的东西都被她送到我这儿来,最后一天晚饭她们送来了十多个猪排,兄弟们抢得很开心。看了一部具有教育意义的电影,无非是让大家珍惜亲情,竟真有女生被感动得抽抽搭搭地哭。最后一晚的军训汇报演出,最后大家都很High地站在板凳上挥舞荧光棒,真不知这股兴奋的傻劲儿哪儿来的。
  
  很快就是正式开学,我莫名其妙成了物理课代表。和周围兄弟们嬉笑怒骂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期中考试。
  我不知我这次怎么了。用我们惯用的语言解释一下我这次一飞冲天的原因大概就是——“人品好”。
  首先出来的是数学,我的弱势学科,这次简单,所以在这科上我没吃多少亏;接下来生物和政治两门令人惊叹的好,周围的兄弟们恨不能把我拖进学校食堂大锅里炖了;然后是语文,也不差。成绩出来后的第一天上午就这么过完了。
  吃午饭的时候,芹谦来找我,劈头一句“我怎么办我都比你低13分了”,紧接着眼圈就红了。芹谦这孩子中考进校分数据说出现了问题,比她预期的起码低了10分,也就是正好低了我10分。她不服,她那么要强怎么可能服气?于是就算是一次小考她都要找我比一下,所以她总分暂时(注意这个词)比我低肯定要气急败坏。
  但我没想到她会哭。
  在初中她李芹谦给人的印象是什么?少有的冷静、理性、坚强的女生。最经典的一个镜头:初二时我们的篮球联赛,这孩子也许没有意识到场地交换过了,投了一个乌龙球,而且,进了,华丽丽的一个空心球。众人都疯了,她目光下垂了那么一会儿,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比赛,只是更加沉默拼抢得更加……生猛。她那时都没哭。
  但这次竟哭得这么满脸是泪的。
  我很不会哄人,尤其不会哄女孩子,而芹谦,估计是天下最难哄的女孩子了。
  我只能尝试着替她分析:是不是考试前一晚没睡好?考试时是不是太紧张了?都没有啊……那就是“人品”不好呗。风水轮流转的么,“人品”守恒的么,你运气不好才没考好的,况且你平时学习又很认真的,不怕下次考不好啊。不哭不哭。
  她只是出神地盯着午饭,讷讷道:“考试前妈妈在电话里让妹妹对我说,让我考第一名的……我连前十都进不了。”然后又恶狠狠地瞪我,“混账凌逸闲居然考这么好。”
  我欲哭无泪。我好心陪你吃午饭安慰你居然被你骂成混账。世上哪有这么好的混账。
  接下来的情况,套用我们英语课本上的一句话来概括:Things change so quickly!
  仿佛逆转是从英语成绩出来开始的,很巧,我和芹谦打成平手,并列全班第三。芹谦从遥远的第二排冲着我所在的倒数第二排做了一个还比较开心的鬼脸。
  紧接着她就翻盘了。物理化学两门加起来比我高13分,物理成绩更是直追章子磐考到了全班第三,生物政治的差距一下被追平。地理课她听得比我认真点,成绩比我高也是必然的。历史……更不用说了,她的拿手好戏。
  于是她李芹谦就阳光灿烂了。我凌逸闲就蔫了点,“你怎么不安慰我呢?”她毫不在乎,“你考得也不差。”
  的确不差。三门总分,语文我高她1分,数学她高我1分,平了,加上英语本来就平手,并列全班第六;九门总分差了10分不到一点,她全班第二,我全班第三。竟然把章子磐、邓鲲泽他们踩下去了。从此每次芹谦跑到我这儿来找我说话,章子磐都会不咸不淡地来一句:“李芹谦,恭喜你!你考了全班第一名!”芹谦一开始客气地说“哪里哪里”,不久后就被弄烦了,总是回敬一句:“章子磐你姐是章子怡吧!”
  芹谦照例和章子磐简单地唇枪舌剑后拍着我的肩膀很爷们儿地说:“你这厮果然不赖,咱下回接着竞争。”
  呵呵,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和平主义者,既然你下战书了,我也只能勉强接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跑过来问我:“你将来分科选文选理?”
  “我么,物理生物吧,历史地理也可以考虑考虑。你呢?”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答曰:“我要么物理化学,要么历史政治。”
  晕。果然是这丫头的风格,大文大理之间的纠结,实在是波澜壮阔,真想看看她将来到底怎么抉择。目前只能对她说:“哎哟喂大小姐,还早着呢,别太早担心这种问题啦。”
  
  眼看这一年就要浑浑噩噩地过完,12月30日,突然收到陈溥渊的短信:“我们A中美食节,你来不来?反正我请客。”
  废话么,都请客了,傻子才不去。只是次日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学校以及班上有联欢,不知会欢到几点,到时去A中还成不成。
  我问芹谦:“你今天下午去A中么?”
  她答:“溥渊昨天短信问我了,我就不去了吧。我现在身上就剩几块钱了。”
  “笨蛋,他请客你还不去?”
  “他请客?”我就看见芹谦的眼神刷地就亮了,“他真请客啊?那我当然去。”
  很好,找到同行者。
  这天上午上课,下午并不怎么令人期待地开始了没什么人有热情的“狂欢”——起码这是我们班的氛围。以前芹谦总是说这个班没什么凝聚力,一盘散沙,从今天的表现可见一斑。下午学校活动结束后开始班上的活动,所有人都想着早点结束好出去玩。而那班上的活动也没什么精彩的,最精彩的还要算是我们组杨啸鸢的魔术,以及最后柳穆君配合杨啸鸢通过放氧实验而制造出的升腾的白雾,惹得全班惊呼。
  我还忍不住想交代一句,我们组这群人真是过分,一有什么表演之类的活动,他们总是很不客气地齐声喊:“凌哥——凌哥——”仿佛我是他们的救世主似的。这群家伙,就会拿我寻开心。当然本人足够坚定,这次元旦班级联欢的表演,本人说不干就不干,他们也没办法。
  和芹谦走出校门,才下午三四点钟,冬日的阳光暖得可以。一路骑车到A中,我的第一句话是:“进门前先把校牌给拿下来。”芹谦打量了我半晌,吝啬地吐出一个字:“牛。”我得意地咧嘴,“当然,昨天晚上就考虑这件事了。”
  想方设法联系陈溥渊。谁知这小子在为他们班准备美食节的食材,跑出去采购了。芹谦指天大骂“陈溥渊你这个混账”,她在骂人这方面词汇量比较贫乏,貌似只会说“混账”,据她的解释是因为《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翁霍尔顿常骂的词之一就是这个。她好像很喜欢霍尔顿。
  谁知陈溥渊没找到,倒是陈栖桐冒了出来,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A中校服,走到半米前我们都没认出他来,只听到他低低地叫了声“凌哥、谦哥”,我们才惊讶地识别出来。很快这个仿冒A中生的B中生也不知闪到哪儿去了。
  我们俩只能在A中拥挤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逛,看到好吃的都没钱买。
  我看到了一个雕塑,看质地应该是大理石的,抽象得很,看不出是什么,仿佛是一种盘卷着的植物。我停下脚步看了看文字解说,然后拉拉气急败坏的芹谦,“你猜这个雕像叫什么名字?”
  芹谦不出我意料地说不知道。
  “豆蔻年华。”我笑着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上面有啊。”
  芹谦愣了一下,凑过去看了个究竟,随即笑颜荡漾。她身体当中的诗人气质应该是被这几个字一下子唤醒了。
  于是,在人潮汹涌的陌生校园里,在被落尽了叶子的树枝诗意地割裂的冬日暖阳下,我们停驻在那里,相视莞尔。血液当中不曾丢失的希冀与憧憬再次激越地奔流,在生命的清单中仿佛夸张地用黑色记号笔勾出表示强调。
  “走吧我们。”芹谦突然安静了很多,再没说“混账”之类的话。
  A中校园里手机信号相当烂,还好当芹谦再次愤懑地指天大骂陈溥渊时,很幸运也很不幸,陈溥渊出现在我们身后,相当冷静道:“喂。”芹谦只得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于是他履行诺言,带我们在各班摊位前逛逛,当然要请客。芹谦这傻丫头看到糖葫芦激动得跟个什么似的。很快我们遇到越来越多的老同学,于是芹谦很快就消失了,当然是去找当初那群玩得铁的女生去了。
  很快又得到消息,以前的初中同班同学到A中操场上集中一下。我和陈溥渊到时那儿已聚集了一群穿着各色校服的人,像是一支杂牌军。原来班上近五十人来了二十多个(当然包括A中本土人士),大家都沉浸在重聚的喜悦之中。
  有人提议说,我们去食堂吧,大家元旦联欢一下。响应者四起:好好好,A中人是东家,请客。A中人也很大方:自然自然。
  可惜我是没这个口福了,家里人肯定让我回去。于是我就无声无息地低调退场了,但想想居然没人挽留我又心有不甘地回去了。
  这时接到芹谦的电话,这孩子又气急败坏起来:“混账你死哪儿去了?我在停车的地方等你,我车和你锁一块儿呢,你不是要走了么怎么又不走了?你不走我也走不了。”
  好吧,我和众人庄严告别,说了些严肃的“新年快乐”之类的话,到停车的地方去找芹谦。这孩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一看便知是她家里人不允许她在外面和同学狂欢。
  天空已黑成了墨蓝色,傍晚的城市华灯初上,沿街商铺的玻璃门面的装饰高调地渲染着节日气氛。空气冷下来。我和芹谦并肩缓缓骑车。
  到一个街角转弯处,一个半瞎的路灯下,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此时的芹谦不再“混账混账”地叫唤了,又成了那个无忧无虑充满希冀憧憬地笑着的小孩子。“那么,再见啦。新年快乐,加油哦!”我将以上表情和语句“复制粘贴”了一下,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新年,咳,但愿真有好运吧。
  
  但是新年开始后不久便是期末考,上一回的榜眼探花都歇菜了——因为数学难了——从前茅之列上摔下来。前榜眼摔得轻,总分还在全班第七;本探花郎就成问题了,不说是从天堂到地狱,但起码是从天堂到人间了。不出意外,上一回仅仅在全班勉强进前十的章子磐跳出来了——还是因为数学,他的同桌邓鲲泽也不赖。还好此二人不太欠揍,还会假装说一些谦虚的话。
  前榜眼探花二位英雄惺惺相惜。芹谦拍着本人的肩膀豪迈地说道:“你要坚信,谦哥是天之骄子,谦哥她哥也是天之骄子!”这丫头真是疯了,总是“谦哥谦哥”地自居,居然还真有人响应他,不过当然不是本人。
  “别忘了,我们共同的目标是——N大!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芹谦补充道。
  我重重点头。加油吧。
  其他的人,老耿小罗鸢哥凤姐(陈栖桐么,“栖桐”的不是凤么,于是乎……悲剧了)也深受数学之害,柳叔就不用说了,此人自己说他的精力百分之八十用在化学上,百分之二十放在物理上,以数学为代表的其他都凄凄惨惨戚戚。其实他最惨的不是数学,是历史政治,两个59,老师都恨死他了。
  
  哈,忘了说,前阵子咱们这儿兴起写小说的狂潮,杨啸鸢先牵了个头,写了个悬疑,然后罗盛阳和柳穆君受到感召开始写校园,小罗写一个大学里心理系的学生,柳叔更逗——你指望他一疯狂化学家写什么呢?当然是化学题材的东西了,写出来简直可以给化学初学者当教程用,不过貌似很多初学者根本看不懂。倒是我这个小说看得最多的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开头,没写几天全都无声无息地放弃了。
  还是李芹谦这孩子有点出息,去年暑假里写了四篇小说,筛选出两篇投稿,两篇都发表了,加起来一万多字。芹谦当然开心,而且也不吝啬,寒假里把我——她的文字助理——这么个功臣拉出来吃了一顿饭,说了些“合作愉快希望以后能继续合作”的话。
  当然芹谦的文章发表还有余波。一是有一些同龄的同道中人开始和她通信,二是……
  一个无聊的周日下午,芹谦又来电话了。她以平静实质上藏着兴奋与焦虑的语气说,她又收到了读者回信,并且更令人惊喜的是,某全国少年文学协会向她抛出橄榄枝似的寄来一份印刷品。
  “哦。”我等她继续说,她来电想说的绝不止这些。
  “那份印刷品里有一张全国少年文学大赛的宣传。5月初就截稿了。有两个组别,甲组是五千字以内的短文、诗歌或其他,乙组是十万字以上的作品小辑。我想参加。”
  “那就参加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可是我想参加的是乙组。但我又担心整理作品会花很多时间。再说马上要期中考试了。参加甲组又不甘心。最大的问题在于我爸妈都不支持我。你知道么,这宣传资料上说不少获奖者都被名牌大学破格录取了。我用这点都没说服他们。”
  “参加吧,我支持你。”我变换了一个姿势。
  “你知道么,我现在特矛盾。张爱玲有句话叫做‘出名要趁早’,但话说回来又有句话……”
  “叫做‘做人要低调’。”我不失时机地幽默一下。
  “低调是最高调的炫耀!哎呀,扯什么呢,我说的是苏轼一首词中的一句‘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
  “不懂。”
  “我怕自己做错了选择。算了,明天再说吧。”她果断地掐断了通话。显然她又陷入纠结与焦虑的状态了。我了解此时她心中进行着自我辩论。
  但虽说我抛出了“做人要低调”这么句惊世骇俗的哲言,但我支持芹谦参加这个大赛,如果我是她的话,我还迟疑什么呢?反正无害嘛,说不准真能得奖,那可风光了。
  芹谦总算下了决心,于是乎狠拍吾肩肃然且极不痛快曰:“十万字啊,爱卿得陪我辛苦了。”
  当然,芹谦很快就冷静下来,决定先复习迎考,等考完再全心扑到整理作品上。事实证明她的决定很正确,期中考试,她全班第一。我么,不提了,连芹谦都骂我。
  
  接下来是春游。学校真是吝啬,就带我们去附近的公园游乐场玩。芹谦这孩子借口整理十万字作品像尾巴似的跟着我,好吧,你当尾巴,我争取不做壁虎。
  在游乐场玩完了,自由活动,闲不住又胆大包天的芹谦提议去湖上泛舟。这可是班主任明令禁止的项目。我刚想严词拒绝并教训她几句,谁知她竟有响应者——柳穆君、罗盛阳、陈栖桐。好吧,我只能勉为其难地被押上了船。
  天气并不怎么好,船开到湖心,开始下雨,倒霉的是遮雨棚竟漏雨,恰好漏雨处又在始作俑者李芹谦的正上方,她自然泄气地叫“回去回去”,几位男士出于对女士的尊重只能将船调转。谁知回到岸边,雨又停了,芹谦又开始骂天了。
  “哎,看这是什么?”船尾的小罗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叫道。
  “荷花?开得好早。”柳叔扶着小罗的肩膀凑过去看个究竟。
  “不对不对,”芹谦到底是孩子,注意力转移得飞快,一步就蹿过去了,“是菱花是菱花,荷花莲花什么的可比这个大多了。”突然表情又严肃起来,思忖了那么一会儿,猛地拍我的肩膀说:“老哥将来我要给你作传,标题就叫《一曲菱歌敌万金》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陈栖桐明白过来笑起来,“‘菱歌’就是‘凌哥’啦。”
  小罗柳叔也跟着起哄:“嘿嘿,菱歌啊……”
  芹谦不客气地吼了一声:“喂!你们别都挤到船尾来,船会翻的……”她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她垂头丧气地跟大家说得回去了,班主任在清点人数了。但愿我们没被发现。
  《一曲菱歌敌万金》的事就暂时这么给搁着了,我也只当是个玩笑话。
  
  “话剧演出?我?给选上了?”我感觉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嗯啊,彼此彼此,我也一样。”柳叔讷讷道,白净的脸上难得红得这么厉害。
  “我不想演。”我抱臂想拒绝。
  “我也不想,我就是知道你不想所以才来找你的。”柳穆君拽了我一下。
  “你怎么打算?去找班主任?行啊那你开口。”
  “是啊是啊,我就是找你来一起去的,我开口,你在一边给我壮胆就成。”
  “那……走吧。”
  还好我没抱太大希望。柳叔说我们演不好,班主任就说你们都没演过怎么知道演不好;柳叔又说我们没演过没经验,班主任就说没经验也试一下吧。总之我们失败得彻底,无可辩驳。
  第一天下午,他们在定角色时,我出于愤怒和烦躁,提前走了。
  “你不觉得你先走很吃亏么?”芹谦跟过来,“到时他们趁你不在就把那些没人愿意演的角色推到你头上。”
  “唔。”我有口无心道。
  “唉,你帮我想想我那十万字的作品集怎么办吧。还差两万字呢。”好吧,她奔向主题了。
  “不知道。要不你就参加甲组吧。”我心烦意乱。
  “你什么意思?”芹谦脸色陡然一变。
  “没什么意思。”
  “你说过要帮我的。”芹谦一如既往地穷追不舍。
  “……”我简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混账!”她突然厉声骂了一句,回身坚决地走掉。
  我说错了什么吗?似乎是的吧。总之之后的几天芹谦没再来找我说话。连章子磐都注意到并有点纳闷了,“李芹谦怎么这几天不来找你了?”我没好气道:“你问她去。”我都烦死了,可没心思多想。
  她不来找我也好,这几天排演话剧任务很重,时间紧得很。全怪班主任,火烧眉毛了才通知。
  有一点被芹谦说准了,不去参加角色讨论果然有些吃亏。咱们班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一幕最后一场,我被安排演帕里斯——罗密欧的情敌,在一开场要被罗密欧杀死,然后一直躺在舞台上装死直到表演结束。
  看在这次话剧导演是我的兄弟耿义远的份上,我也就不折腾了,认真排练吧。“大家努力,”他鼓舞大家道,“这一次我们一定会大获成功的。”演朱丽叶的那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反正就是个悲剧。”演罗密欧的那位也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
  远远地听到芹谦说:“这次11班的话剧表演肯定不行,你看班主任到什么时候了才着手,对这事根本不怎么上心。演员里又有几个是真正想演的?就是那几个真正有些想法的人,个个都是不肯闲着的主,他们的想法肯定要冲,然后就看他们吵吧;而且我觉得有个问题很要命,他们居然选择演悲剧,然后再看几个主角,都是那么喜剧的人物,演悲剧根本就和这个班的气质不符。要我说,这出戏估计要从头到脚地平庸了。”这话像是专门说给我听向我挑衅的。我笑笑,听这孩子妖言惑众呢,不去理会,心里盘算着怎么演怎么背台词。
  紧接着的几天,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时都要排练,甚至包括一个周六都把我们召集至学校来了。被芹谦料到的是,那天果然是矛盾爆发的日子。耿义远、“罗密欧”,还有一个演巡丁的,三人为了捍卫自己的想法吵得不可开交,装死的“朱丽叶”惬意地躺在地板上说:“悲剧啊悲剧啊……”这场争吵总算平息下来,竟也没吵出个结果来,老耿仅仅说了声:“行了行了,大家想怎么演就放开了演就成了。”我苦笑,无论如何,如老耿所言,我演好我的帕里斯就成了。
  第二周的周三下午便是在礼堂话剧汇演的日子。上午看到了“朱丽叶”她们借来的戏服,我看到我那套是大红的,真是彻底无语,这一点也不像刚痛丧未婚妻的未婚夫,喜气洋洋的和新郎官无异。真是挺考验我的演技,得在婚礼氛围里演出葬礼的感觉来。
  离上台演出还有一会儿,我在光线微弱的看台上找到了芹谦,她旁边恰有一个空位。我走过去,不客气地坐下来,开门见山:“还在跟我怄气啊?”
  她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垂下眼,“怎么会呢?你大可以放心,不管你做了什么,最终我总会原谅你的。只是看你最近忙着排练,也就不去打搅你了。”她略作停顿,“其实那天我也不对,你心里正烦着,我还非缠着你问东问西的。给你赔罪。”
  “应该是我说抱歉吧。”我也垂下眼。
  如预期一样握手言和。
  “怎么,你觉得我们这次演出不会成功?”我饶有兴趣地看她。
  “这个,”芹谦有点尴尬地笑笑,“别理我说的,把自己的那部分演好,就是倒下的那一瞬也要倒得帅气!”黑暗中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紧张么?”
  “倒不紧张。我的手表你先帮我保管吧。哎,你那十万字的事情……”
  “别装了。其实紧张一点也有利于发挥的。”她笑着接过手表,打断我,“一会儿毫无保留地去演,我给你们拍照去。”
  “唔。我说那十万字……”
  “你先专心把话剧演好再说我的事行不?”她娇嗔着推了我一把。
  只能去找“罗密欧”,再把我们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以及他一剑刺中我的那段排了一遍。
  “下面有请高一(11)班的同学们为我们带来《罗密欧与朱丽叶》。”掌声中聚光灯下,我走上舞台。
  奇怪,真是一点也不紧张。总之,一切都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地背出台词。按部就班地把手中玫瑰花的花瓣撕下撒在“朱丽叶”的“墓碑”前。按部就班地和“罗密欧”拔剑搏斗。按部就班地被他刺中倒下。
  一个星期的排演,终于得到了这么多按部就班的机会,排练时的无数幕在我脑海中回放,在我倒下的一瞬一切戛然而止,我假装艰难地吐出我最后一句台词:“啊……我死了。”我的戏份就这样结束了。
  不出意外,台下爆发出不可遏止令人惶恐的笑声。我只能对着我头顶上方的莎士比亚的魂灵说一句sorry了。“朱丽叶”和芹谦说得果然不错,真的是个悲剧。好个悲剧。
  我闭眼躺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心想着刚才自己倒下的一瞬是不是够帅气。一会儿问问芹谦吧。
  下面的故事按部就班地进行,如大家所知:罗密欧饮毒自杀,神父来时发现一切都迟了,恰在此时朱丽叶醒了,发现心上人死了,便悲痛地拒绝了神父提出的赶紧离开墓地的建议,拔出匕首自尽。罗密欧的父亲来了,朱丽叶的父母来了,亲王来了,所有人都来了,蒙太古与凯普莱特两家世仇和解了。故事结束了。
  掌声中我站起来,和大家一起朝台下鞠躬。下台。不管演得如何,反正结束了。帕里斯死了,我还活着呢。
  换下戏服,我去找芹谦。她还在老位置,旁边的座位依旧是空着的。看到我坐过来,她把我的手表还给我,“还是不错的。”
  “唔。”我支吾了一声,急于想知道她方才未给予的答案,“那十万字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嗯。后来,我把那两万字奋力写完了。”她慢条斯理地从衣领上捻起一根掉落的头发,在手指上转着,眼睛并不看我,语气平静。
  “恭喜。然后呢?参赛了?”
  “没有。”她出乎意料地冷静答道。我不知道更让我意外的该是她的回答还是她回答时的冷静,一时我不知说什么好。
  “是的,没有。”她深深看了我一眼。
  “可是,都已经努力过了,为什么不……”我实在没法理解。
  “问得好。”芹谦又一次把目光转开,“但你不觉得有些努力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么?至少我觉得自己不可能有结果,所以,稿子整理完了,不发出去也罢,免得等待,等待的结果是无结果,那么便是自我折磨。所以,不如干脆不要参加了,曾经努力过,就够了。获不获奖,有没有结果,如今看来,真的无所谓,因为我已经为了目标奋斗过,我已经赢了。”
  “可是……”
  “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一件事下定决心做了,非做到最好不可。而我做完这件事,把那两万字赶完之后,我发现太粗糙了,我自己不满意。数量不该是最重要的,而是质量。所以,我有自知之明,写这么多也是没用的,干脆别参加了。”她说得很淡然。
  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家伙。
  这时开始播报我们班的演出分数,倒数第二。
  “你作为一个参演者,失望么?”芹谦突然扭过头来问我,眼神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我迟疑后,摇头。
  “那么便是了。你能理解我的,有时真的是这样,有过努力,结果真的不那么重要,况且……都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好啦。”之后,她不再说什么。
  我轻轻离开了,回到我自己的座位上。这家伙,真有点低估她了。有时看起来比谁都想不开的家伙竟比谁都想得开。芹谦仿佛就是这么个人,你仿佛用一个星期就能了解透这个人,但多年之后,她还是会让你出乎意料。
  
  一个月后,期末考试,放假前最后一天正式填选科意向。
  章子磐邓鲲泽二人毫不犹豫选的是物理化学,耿义远也选了理化,化学狂柳穆君也如是,杨啸鸢物理地理,陈栖桐历史政治,我和罗盛阳到底有同桌的默契,都选了物理生物。
  芹谦又“翻山越岭”地过来找我。“李芹谦你选的什么?”章子磐拦下问,“理化吧?”“我在理化和史政之间纠结了很久,还是选史政了。”李芹谦看了一脸怀疑的章子磐一眼,笑道,“开玩笑,理化班全都是像你这样的强人,我受不了。况且数学啊,我最头疼了,想到这个就不想学理科,虽然物理还蛮好的。”说罢她冲我点点头,“喂,你呢?”
  “物理生物。”“哦,果然是要去生理班啊。”她一脸坏笑地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在我拆开之前赶紧开溜。
  我趁周围人不注意,赶紧拆开来看。
  果然是用蓝黑墨水写出的不标准楷体。芹谦代表性的字迹。
  
  哥哥(其实我考虑了很久,这个抬头称呼用什么好呢?凌逸闲同学?老友?凌哥?或者干脆是混账?呵呵,踌躇了许久,我选用了最肉麻但最真挚的称呼,但愿你能较为坦然地接受吧):
  嗨!
  高一就这么结束了。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四年,没准也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年了。呵呵,说到这儿真有点感伤。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呢?让人能记忆深刻的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去A中参加美食节,我的小说发表,春游,话剧表演……唔,好像就没别的什么大事了。哦对了,我们还吵过几架,别说我记仇哈,我可没有,我是那种记而不仇的人。其实不妨说,我们的友谊就是在无休止的吵架中变得愈发坚固起来的。嘿嘿,谁知吵架也能增进友情呢。
  其实早在大半年前我就预见了我们的分离。议及选科,你说你要不物生要不史地,我说巧了,我要不物化要不史政。你瞧吧,很早以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今天我一点也不难过,哈,我是笑着的,我祝你前程似锦!哈,再见了!
  唉,可这么说谁百分之百地相信呢?真不免要感伤一下。回首我们一起走过的这四年,或者单看这一年也不妨。我们的生命轨迹就像是两条直线,我们设它们为l1和l2,两条直线本是毫不相干的,但它们注定不平行,越来越近,最终相交于一点,这便是我们共同度过的高一,因为在这一年,我们真正地开始互相了解,之后,两条直线又从此岔开,渐行渐远了。不过有一点还真没法解释,你能试图解释一下两条直线形成的夹角α是什么含义呢?哈哈。
  既然不能平行,那么就用最特殊的姿势相交吧——α=90°,垂直!于是你我二人就成了兄弟。
  真是好蹩脚的解释,自己都觉得别扭。首先人的生命不会如直线那般无限延伸,其次,谁知道人生会不会如曲线般拐弯,或者如折线般折行呢?
  但让我们不妨悲观一点,就把此次离别当作最后一次吧。掂量了很久,仿佛只能用一句歌词来概述我此时的感受了:你给的美好回忆让我有怀念的勇气。
  唉,一时激动真不知写什么好了。看看,文字在情感面前是多么苍白。
  那么就随便说些什么吧。
  学好数学,要知道,数学是咱们的弱项。特别是你,理科生。当然这对于文科生同样重要,文科班里数学好,多吃香啊。总之一起加油吧,我们说好要在N大再见的呢。
  以后在学校里遇到我,请热情洋溢地跟我打招呼,就跟我所做的一样。说一声“嗨”,然后用手掌在空中画一个圈圈。
  以后我有了嫂子要告诉我一声,哈哈。
  咳,这档子破事真该是压箱底的了。可是,多年之后若是不小心从床底翻出了这积着灰的箱子,拎着底部将所有往事倒出,这些破事重见天日,谁知又会有怎样的感想呢。怕是“往事,像躲在墙角的蛐蛐,小声而固执地呜咽着” 。
  但是我会一直记得,那次去A中,你指着那个雕像告诉我它叫“豆蔻年华”。
  这便是我们的青葱岁月,是我们一起度过的高一,是我们生命中的那场太阳雨,是我们的豆蔻年华。
  对了,你还记得我说过将来要给你作传么?没错,《一曲菱歌敌万金》。如今我已经把序写好了。词《苏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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