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四岁时，我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浪费掉。但我遇到了尹朝晖。一个开着灰色奔驰车、长相薄凉的有钱男人。不但有钱，还有才。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是画家，开自己的画展，我不知他是有钱人，是几千万资产的老总，否则我不会春心大动。
　　那天，我被女友索索拉着去看尹朝晖的画展。她说，去看，一定去看，我男友的画展。
　　那时，尹朝晖是索索的男友。后来我问过尹朝晖，你和索索到了哪种地步？
　　他看着我，你希望呢？
　　我说我希望你们是同志间的友谊，高尚而纯洁，总之，没有搞到床上去，可我又觉得不可能。
　　尹朝晖很认真地回答我，瑟拉，我很正式地告诉你，索索一直暗恋我，而我不喜欢她，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我是无法搞到床上去的——他话题一转，我只对你有欲望。
　　欲望这两个字他说得极慢，因为慢，空气中有点散乱的情绪。我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了索索，你和尹朝晖到了哪种地步？我总以为自己不恶俗，其实我无限地恶俗。
　　索索说，我们拥抱过，我喝醉了，他抱了我。
　　是他抱了你还是你抱了他？我想，这个程序是很重要的。
　　他抱了我。索索很坚定地说。
　　上过床没？
　　索索一脸坏笑，这和你有关系吗？
　　那时她还不知道我和尹朝晖搞到了一起，我和尹朝晖，七天就上了床，速度之快让我咋舌，我想我怎么是这么轻浮浪荡的女人？连我自己都看轻自己。
　　可那时我和尹朝晖都无法表达自己的炽热的爱了，我们一见钟情，到第七天，尹朝晖说，我忍不住了。我说我更忍不住了。
　　二
　　我那天穿了一条自己设计的裙子出现在尹朝晖的画展上。收腰，大摆，裙子下面流苏很多，我还披了一条苏格兰的大披肩，挂了一条西藏买来的项链，总之，我一出现就非常扎眼。
　　之前我不喜欢画家，认为他们实在是太闹了，可现在，我看到尹朝晖之后，我发现，画家应该是他这样的。
　　他站在射灯下，黑衣黑裤，个子颀长，眼神很酷，你以为他在看你，其实他看的是他自己。在那幅现代艺术的大画前，他明显比画更动人。
　　我说索索你可以呀，眼光够毒辣的，这个男人，值得你追。
　　那是，索索说，我不下手是不下手，一下手就狠着呢。
　　我听着这话有些醋意，论长相气质论穿衣品位，索索明显不行啊，虽然都在一个报社上班，我是报眼的话，她只能算中缝。
　　索索一直贪婪地看着尹朝晖，但尹朝晖从来没有看她一眼，我看出了端倪，索索是一个人的爱情戏，根本是配角，而主角，刚刚登场，我想，这一点，我是太有信心了。
　　在索索去卫生间的十五分钟，我和尹朝晖的一场爱正式拉开了序幕。一分钟，我走到了尹朝晖的身边。三分钟，我说，嗨，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他转过身，我用眼睛吸住他，一眨不眨，然后花枝乱颤地笑着：不是吗？我们不是似曾相识吗？你听过一句诗吗？人生若只如初见。
　　纳兰性德的。他说，我还知道一句，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然后，我们笑着望着对方，他说我是他的画中人，而我打开他的手心，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我觉得这样很刺激，我的自动笔不出水了，我用嘴哈了哈，然后一下一下地写，我写得很慢，我说，你的爱情线好长啊，看来，你得经历几次爱情。
　　等索索出来之后，尹朝晖已经约我晚上在扬州菜馆吃私房菜了。
　　三
　　我没想到尹朝晖还会弹钢琴，还会拉小提琴，而且还做着几千万的大生意，坐在他的奔驰车里时，第一次我漾起自卑。比我姿色好的人多了，为什么他偏偏找我？我爱上他之后常常会问起这样的问题，虽然很傻，越傻越问，越问越傻，最后，蒙了就拉倒了。
　　当然，我还追问他和他太太做爱的细节。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怎么可能没太太呢？当时我决定和他鬼混一场的刹那，我是知道他有太太的，但真正的爱情都在婚姻之外。
　　对，前卫时尚的人都这样想。
　　他的太太和孩子在澳大利亞，一个上学，一个陪读，所以，他说，我基本上是单身，全让你用了。
　　这句“全让你用了”我非常爱听，我希望一个男人全让我用了，这有一种占有欲和成就感。
　　从和这个叫尹朝晖的男人认识之后，我开始疯狂地花钱。国产的牌子一律不再穿了，即使吐了血，我还是要穿三千块一条的裤子，没有办法，尹朝晖说，做我的女人，就必须雅致。而且，他不许我再滥穿衣服，因为他的女人，不能够一出场万众瞩目，不能够让别的男人多看两眼，从前我吸引男人的那些招数，以后少用。
　　我想这次我真遇到了对手。
　　其实我可以打退堂鼓了，放弃，或者重新寻觅新人。但尹朝晖的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让我欲罢不能。
　　我开始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衣服简单扼要，但却价格不菲，我曾买过一件意大利出的白衬衣，八千多，还是九折之后，在赛特一进门拐弯的地方。是尹朝晖告诉我的，他说，特别适合你，去买。
　　其实如果他买给我就是另外一种效果。可他只是说说而已。
　　于是我去，几乎奋不顾身。
　　我越变越完美。中规中矩，不给任何男人发短信，不打情骂俏，不穿乱七八糟的衣服，总之，与以前判若两人。大多时候我就和他腻在一起，无休无止，男色女色，画画写诗，搞一些所谓的文化活动，我觉得我们特别文化特别流氓特别棋逢对手。
　　我还觉得我特别爱情了。
　　我问尹朝晖是不是爱情？他看了看我说，你如果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四
　　没有多少天，尹朝晖的公司就被查出有问题，仿佛兵败，哗啦啦，只剩个空壳了。
　　再见他，人已十分憔悴，胡子好长了，眼睛很红，我抚摸着他，第一次如此心疼，是的，我如此心疼。原来，原来爱一个人心是会疼的。
　　没有钱，我一样跟着你，我小声说。
　　那时我天天守着尹朝晖，把煲好的汤给他送过去，他喝不喝我都煲，他依然英俊挺拔，可却有如此浩如烟海的薄凉，我看不了薄凉的男子，他眼神里的凄楚让我难过。这不再是那个从前带着我到处显摆炫耀的男子了。他把奔驰卖了，我天天拉着他到处转，我开十多万的破车，但能拉着他到处找钱。
　　这让尹朝晖非常感动，他说，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说你别胡说了，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一说这个显得多远啊。但有一天晚上，他一直叹息，我说你怎么啦？
　　他还是叹息。叹息一声，看我一眼，再叹息一声，再看我一眼。
　　到底怎么啦？我踹了他一脚。
　　我想求个行长，贷款，三千万，然后就能翻手了，你明白吗？
　　行啊，贷啊。
　　我拿什么贷啊？
　　我说那怎么办？
　　有个条件可以贷给我。
　　什么条件？
　　那个行长看上了你，一直垂涎于你，你和他睡觉，就睡一宿，行吗？
　　五
　　索索说，他肯定不爱你，看来，我当初没有死乞白赖算对了，否则我也可能被尹朝晖这个家伙卖了，他爱的人是谁？是他自己。
　　那天我把自己醉了，然后给行长送去了，结果第二天，三千万贷款就批了下来，结果，不到半年，尹朝晖果真翻了本。结果，他越来越疏远我。
　　索索结婚了，我出了一千块钱的份子，我在索索的婚礼上喝多了，我终于明白，索索是对我真好的女孩子，她说，她很后悔带我去看了那个画展。
　　我告诉索索，尹朝晖说和他太太没有感情，他会选择合适的机会离婚的。
　　索索笑骂我傻，她很认真地说：瑟拉，尹朝晖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婚。婚外情是一杯刺激性的饮料，而他的婚姻，是他的白开水，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但尹朝晖很快就给我上了一课。他太太和儿子从澳大利亞回来了，于是，他们又一家团聚了。
　　在最初，我没有想要一个说法，不过是一场爱情而已，肯定有散了的时候，但当尹朝晖在给我十万块钱支票的时候，我轻轻一笑说，尹朝晖，我不要钱，我要你，你说过和她离婚娶我的。
　　我没说过。尹朝晖很坚决地说。
　　你说过！
　　我没有说过！
　　你说过！
　　我知道这样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可是我仍然坚持着，直到嘴唇发麻，直到他摔门而去。
　　我没想到尹朝晖换了手机号，没想到他避而不见我，明明在公司却说自己不在。其实打听到他的家在哪里太简单了，当我在圣诞节这天的黄昏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时，我站在了那棵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
　　我看到尹朝晖新买的宝马车缓缓驶进院子，我看见他和他的太太儿子一起下来，我看到他们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编辑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