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加索到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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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选择了最漫长的方式去土耳其,在外高加索最漫长的冬季,先坐上一趟陈旧的列车,等过了边境再向前搭车。
  这趟午夜时分开往黑海边的缓慢列车,选择它是因为价格便宜,比一晚上的旅店费用还要便宜些。车厢里的暖气却足得让人汗流浃背,半夜里醒来的人试图打开窗户,像只狐狸一样,从月夜里逃进崇崇雪山之中。
  几个肥胖的孩子吃着快餐,车厢里也不发售食物,整列车厢看上去毫无生气,人们的目的明确,到达那个叫巴统(Batumi)的海港小城,便各奔东西,故各自为政。另一些人要换乘去土耳其。如果算上浪费掉的时间,这不算是最经济的方式,但总有些人成天无事可做,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比金钱充裕得多的东西。
  我见过各式卧铺包厢,这趟车的行李箱比较特殊,将床板掀开,是一个密封的箱子,将行李放进去,合上后还可以上锁,看起来比较安全。隔间里有一个沙特阿拉伯商人,和两个阿塞拜疆的中年妇女,售票处似乎有意无意的将几个外国人安排在一起。沙特人不通俄语,只得同我说话,我也只能随口附和。
  灯光映衬着他的脸,才隐约辨识出他和其他人长得不一样。他说他去年到过中国,打算通过航运从中国进口水泥和砖卖到格鲁吉亚,这要跨越两大洋——太平洋和印度洋,途经阿拉伯海、红海、地中海、黑海,最后到达格鲁吉亚的港口巴统。商人的逻辑总是让我吃惊,就像他也永远弄不明白我为何要费尽周折地过来旅行一样,我们的隔阂在于,衡量行为的标准不同,他是在经济角度上考虑,而我是从旅行的便利和个人兴趣出发。
  夜里辗转难安,连做梦都会有恐惧症的我,试图将梦境的碎片连续起来,以防止自己在和幻觉的斗争中遗失,失去方向感。车在早上五时到了站,我才不得不被迫挪动身体,车厢里的旅客都松了一口气,安全抵达,只有我看上去失落不已,因为对我来说没有终点,只有下一站。
  车站外的大街上,两名小巴司机因为争抢客源而吵了起来,是另一场场面滑稽的表演,格鲁吉亚人热爱戏剧艺术,好似无法将戏里戏外分清。小巴上写着通向Sarp口岸,我环顾四周,有两名背着军绿色帆布包的欧洲年轻人,他们同样在四目环视,像防备被扑食的猎物。背包像是从瑞士军队里退役下来的,底部挂着一个褐色的帐篷包,仿佛刚参演完凯鲁亚克的《在路上》。
  我跟着他们上了去Sarp口岸的摆渡小巴,背包客是德国人,沿着黑海一路搭车到了格鲁吉亚,现在打算换条路再搭回伊斯坦布尔。德国人向来比较细致,他们装备齐全,一张精细的地图以备随时查阅,露营装备也随身携带。而我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还没从夜晚的梦魇中惊醒。
  德国人在半路上便下了车,一头钻进黑海边的丛林里去了,我失落地坐到了终点站——结伴的愿望落了空。Sarp口岸就在黑海边,天气并没有因为跨越国界而变得阳光明媚起来,冷色调的海面上漂浮着一线海鸥,海岸线被碎石子覆盖着,近处的教堂和远处的清真寺隔岸观火,像一座凭空建筑起来的迪斯尼乐园。
  我将过境签的有效期和停留期弄混淆了,它们只差了一天,出境处的女士并没有因为这一两天而为难我,看上去她不打算那么做,只是盯着我的签证看了半天,又和同事商量了一番,才拓上出境章,大声地说了一声:
  “Good bye!”——这或许是我最记忆深刻的格鲁吉亚式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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