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再无库尔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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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爱库尔滕。不光因为那三座法网奖杯,而是他永远都在笑,脸上永远是大男孩般的灿烂——如今的球员们,在奖金和积分的驱赶下疲于奔命,职业到牙齿的狰狞面庞,令人不禁痛心,也很难从中再体味出网球作为一项运动的美丽——于是,我们不免蓦然回首,追忆库尔滕的印迹——因为只有那个Guga,曾经用无比的率真,而非仅仅依靠数据,打动过这个花花世界。
  
  


  库尔滕具有一种非凡的感染力——那头狂放的卷发和鲜艳的衣着,会瞬间吸引你的目光;法网之王的荣耀以及独步天下的一手单反,又会让你对他肃然起敬;好在他不仅并不自恃才高,反而对球迷、对手及前辈都怀有一颗谦卑之心,你的好感又不禁油然而生;而一旦了解到他那多舛的身世以及与厄运的抗争,其中的震撼想必会将你深深打动;到头来,当你准备仔细审视眼前这个巴西小伙时,他那无时不在的开朗笑容,却足以让你为之深深着迷……
  麦肯罗、伊万尼塞维奇、萨芬、罗迪克、巴格达蒂斯、德约科维奇……职业网坛向来不缺性格小生,但却没有一个人像库尔滕那样,能够将纵情、幽默、善良、谦卑、成就集于一身,调制出史上最为迷人的可爱先生。如今,库尔滕却要走了,今年法网的告别演出后,我们终于失去了你。
  
  红土之心
  
  如果那记回球高出了1公分,最美丽的一颗网球之心或许就不会存在。
  好在2001年6月3日那天,上帝站在了古斯塔沃・库尔滕一边,他挽救赛点的一球,刚好砸在了对面的底线之上。世界第一兼卫冕冠军,就这样在法网男单1/8决赛中死里逃生!罗兰・加洛斯上空“Guga,Guga”雷鸣般的声浪,令巴西小伙猛然醒悟,接下来的比赛他连下三盘,艰难逆转了排名比自己低121位的美国黑马拉塞尔。
  来之不易的胜利令库尔滕痴狂,为了向宠爱他的球迷表达感激,他用球拍在红土场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心型图案,然后伸展四肢,忘情地躺在这颗红心之上——通过航拍的转播镜头,全世界球迷都为这忘情一刻深深打动,它也永远地留在了罗兰・加洛斯的记忆里……
  


  从维拉斯到穆斯特再到纳达尔,红土之王似乎都为法网而生,但没有一个人会像库尔滕那样,与罗兰・加洛斯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1997年,此前从未在ATP赛事中闯入过8强且从未在巴黎赢过球的他,居然一路连斩穆斯特、卡费尔尼科夫和布鲁格拉三位前冠军得主,奇迹般地捧起了法网公开赛的奖杯!可以说,是法网造就了库尔滕,冠军使他的排名由第66位窜升进了前20;而3年后当其再次称霸罗兰・加洛斯时,他又由此为契机,在年底登上了世界球王的宝座。
  “我热爱法网到了痴迷的地步,这里见证了我职业生涯的至高荣耀,而且它是在我最喜欢的红土场上进行。每次来到罗兰・加洛斯,我都有种异常完美的感觉。天哪!我甚至希望四大满贯都应该改成法网,哈哈!”仿佛是那颗红心的力量,2001年,24岁的库尔滕在法网完成了三冠王伟业,他特地穿上“我爱罗兰・加洛斯”的T恤上台领奖,并坚持用法语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巴黎的观众当然会加倍呵护这个红土宠儿,其实早在库尔滕第一次在这里夺冠那刻起,他们便已经为他取了个亲切可爱的绰号——“Guga”。它一方面是古斯塔沃在葡萄牙语中的昵称,另一方面则源于库尔滕击球时那有趣而又低沉的长长吼声。
  除了三度称霸法网,库尔滕还包揽过蒙特卡洛、罗马和汉堡三项红土大师赛的冠军头衔。但不要就此以为他仅仅是一位泥地高手——2000年里斯本大师杯,带伤参赛的他完成了另一项史诗般的成就——在室内的快速地板球场上,连续击败桑普拉斯和阿加西两大硬地天王,强势摘得冠军!“他的单反几乎是指哪打哪,太完美了。”阿加西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教练帕索斯一语点出了爱徒成功的真谛——勤奋,“库尔滕是个非常勤奋、非常认真、非常投入的运动员。你也许只会看到他如何轻取一场场比赛,却未必了解当其他人都选择悠闲放松时,库尔滕却总会花一整天的时间来研究对手。”
  有意思的是,对于历史最为悠久的温布尔登,库尔滕却明显缺乏好感。2001年法网夺冠后,他甚至与许多红土名将一道,以伤病为借口抵制了温网,抗议后者奉行的草地排名规则。“我一点也不喜欢温布尔登。我讨厌在草地上打球,伦敦的天气也很糟糕,刚刚经历完美妙的法网就要去那里简直让人受不了。更何况,温布尔登的条条框框太多,我想把家人带来一起看球都很费劲。我知道,那里拥有传统和历史,但我就是不喜欢。”
  
  辛酸活宝
  
  Guga是个活宝。任何场合他都能毫无顾忌地忘情大笑,哪怕是短短几分钟的局间休息,他也会找条毛巾塞在嘴里,令对手和裁判也不禁哑然失笑。他的表情是那样和善丰富,以至于你很难读出那背后的沉重。
  库尔滕是在父亲的影响下接触网球的,但后者也正是因为网球而死。1985年,在为家乡弗洛里亚诺波利斯的一场业余比赛担任裁判时,库尔滕的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当时小库尔滕年仅8岁。“我父亲是一个体育迷,网球、篮球、足球,几乎没有他不会的运动。任何事情他都要做到最好,并且会为了每个目标全身心地努力。我想他对我影响很深,不仅仅是在体育范畴。”库尔滕回忆道,“他很希望他的孩子成为有用的人,如果他的在天之灵能看到我举起法网公开赛奖杯,一定会很是开心和骄傲的。”
  弟弟奎勒米同样是库尔滕心中永远的痛。为了照顾这个先天智障的小弟,库尔滕甚至会带着他一道周游世界,分享生活中的美好时光。1997年法网夺冠时正赶上奎勒米住院,库尔滕先是第一时间将冠军奖杯寄回与弟弟分享,后又推掉了巴西总统的接见,火速赶回家中探望。“只要看到Guga,奎勒米就会笑,或许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他眼里你能看出他很在乎这一切。”库尔滕的公关顾问加巴妮说。可惜去年11月,28岁的奎勒米还是离开了人世。“出生第一天起他就是个斗士,这要比我强很多,我永远无法抑制对他的想念。”只有当回忆起逝去的至亲时,你才会看到库尔滕伤感的一面。
  亲人的不幸,令库尔滕对“家庭”这个观念愈加珍视。他将独自撑起这个家的母亲爱丽丝,称作“非常特别,非常出色,不能被归入任何一类的伟大女人。”而只要有机会,Guga一定要飞回家享受异常珍贵的团圆:“在拉美,家庭关系是非常紧密的,大家深知彼此需要的意义,我本人更是珍惜与家人一道的时光。”而库尔滕的老祖母奥尔嘉,居然还是他称霸红土的一项“秘密武器”:“她每天都看网球转播,几乎对所有球员都了如指掌,经常打电话教导我如何击败他们。”
  在巴西,名望可是把双刃剑,因为你要时刻提防抢劫和绑架。不过库尔滕很幸运,他所在的弗洛里亚诺波利斯非常小,远离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的浮华。“这里大家都很淳朴,宁静而又安全。”Guga甚至在骨子里反感招摇,当得知初恋女友对《花花公子》大肆炫耀与他之间的关系,库尔滕二话不说便与对方分了手。“生活在改变,但我没变。我的家还在这里,我的朋友还是那些,这样是最好的。若让我整天想着如何更出名,整天琢磨参加什么派对,哪怕有朝一日我必须那样,我也不想。”
  


  库尔滕崛起的时代,正赶上巴西男足无缘大力神杯,伟大的塞纳也已离世。作为公开赛时代巴西的第一位大满贯得主,Guga完美填补了1.6亿民众的偶像真空——在他统治法网的四年内,巴西的网球进口量暴增了10倍!球拍销量的年增幅高达四成!库尔滕代言的产品,在市面上卖得发烫。就像巴西银行的市场总监所说的:“签下Guga,就等于在商战中发出了Ace!”。弗洛里亚诺波利斯原本要为库尔滕树碑立传,却被他本人婉言谢绝。谁知没过几天,Guga的雕像却在数百公里外一个与之素无渊源的小镇拔地而起,镇长振振有词道:“他是为理想奋斗的榜样!”
  
  要命的屁股
  
  在批评家看来,库尔滕很奇怪——这家伙是三届大满贯得主和ATP的年终世界第一,身上却丝毫没有一点球王——甚至是球星的气质。以致于某些时候,这个巴西大男孩会被人贴上“软弱”的标签!就连他的教练帕索斯也曾“恨铁不成钢”地开玩笑道:“看来在巡回赛中,就属你是当仁不让的好好先生。”
  对此,库尔滕倒也从不讳言,他说他的确花了很长时间,学着去区分生活和比赛:“刚进职业圈时,明明在网前有穿越的机会,我也从来不敢冲着对方的身体击球。我确实狠不下心来,这让我苦恼,我也不想因此输掉比赛……”
  库尔滕是谦卑的,在胜负取其一的职业网坛,这或许不是个好习惯,但Guga就是这样,他对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彬彬有礼尊敬有加。1997年他首度荣膺法网时,当看到颁奖嘉宾是儿时偶像比约恩・博格,库尔滕赶忙用球拍敲掉鞋面上的红土,然后毕恭毕敬地走到瑞典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博格对此哭笑不得,一旁的维拉斯却已乐得前仰后合。阿根廷名宿赶忙把库尔滕拉了过来,耳语道:“往后多跟排队上门的美女献献殷勤,就没必要再与我们这帮老家伙搞这一套啦,呵呵。”
  那年在蒙特利尔,库尔滕将世界第二的张德培打了个6-3、6-1;不过在接下来的辛辛那提,美国人旋即以6-1、6-2成功复仇,库尔滕居然像得了健忘症一般盛赞对手:“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张德培那样打球。”而对于另一位红土对手里奥斯,库尔滕同样尊敬有加:“我很喜欢看他打球,他的接发和移动是那样出众。对我来说,他是一位伟大的球员。”伟大?拜托,你与他的交锋战绩是旗鼓相当的2胜2负;何况你有三座大满贯,里奥斯没有。
  谦虚未必使人进步,但也绝不意味库尔滕是个软蛋,真要固执强硬起来,Guga照样会叫人头疼不已。2004年戴维斯杯,由于不满巴西网协擅自开除队长里卡多,库尔滕居然一气之下拒绝参加为国参赛:“几年来巴西网球都没有起色,只要这个领导层不换,我就不会回来参赛。”这场风波最终以巴西网协集体下课而告终,不过库尔滕也并非赢家,久治不愈的臀伤几乎剪掉了他再度驰骋的翅膀。
  早在1998年,伤病就已经开始侵袭库尔滕的躯体。2002年,库尔滕接受了第一次臀部手术,却没有彻底消除痛感——匪夷所思的是,如果不打网球,平日里库尔滕不会有任何不适,但只要一上场一挥拍,疼痛立刻像影子一样附上身来!“医生说过,治愈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永远放弃网球——而我恰恰只想打球!”2004年,依靠大把的止痛药,库尔滕在法网勉强复出,并令费德勒吃到了当年大满贯的唯一败仗,但到了八强,Guga再也支撑不住了:“不管吃多少止痛药,还是不够,在这种强度下比赛,再多也不够。”2004年9月1日,库尔滕美网首轮出局的次日,他宣布再度接受臀部手术而无限期远离赛场……
  


  之后的三年,库尔滕在“养伤-复出-养伤”的无间轮回中慢慢变老,他只参加了22场巡回比赛,胜率是惨不忍睹的23%。随着费德勒和纳达尔的崛起,人们开始将那个Guga加速遗忘。当他去年在巴西公开赛中击败沃兰德里时,甚至有不少媒体揣测“假球”的可能性!而那,也是库尔滕迄今——或许也是职业生涯赢得的最后一场比赛。
  心灰意冷之间,31岁的库尔滕终于在今年初宣布,2008年将是他的告别赛季:“看到自己的职业生涯慢慢结束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我现在知道自己打不动了,我想对球迷们说对不起,我竭尽了全力,但我清楚我不行了。”直到这时,很多人才惊觉一个传奇即将永远离去,于是乎,迈阿密、巴塞罗那、蒙特卡洛、甚至那最魂牵梦绕的法网,都争相恐后送出外卡,仿佛是在对Guga作着最后的挽留。库尔滕倒也欣然应允,哪怕已很难通过首轮关,但他依然会去享受最后的时光:“能打出漂亮的网球当然好,但你不能再指望我像那些孩子一样了,不是吗。”
  于是乎,我们终于又看到了那久违的场景——库尔滕穿着火一样鲜艳的球衣,在球场上忘情大笑;而看台上,则是一片黄绿色的阵营,大声呼喊着“Guga, Guga”——今年的罗兰・加洛斯,这一切连同那颗红土之心,都已成为永恒。再见,库尔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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