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民为敌的转基因利益集团开始垂死挣扎了，它们的死期不远了！”
　　“研究苍蝇打架偏好的分子遗传学决定机制的顶级专家，从昨天开始对我进行无耻的人身攻击……竟然会这样灭绝人性地（对我）公开进行污蔑和攻击！”
　　“那副嘴脸就能领会，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拆的一地烂污，如今中国已是遍地的生态异象，大众健康急剧退化——他们难道是吃了豹子胆，敢这样肆无忌惮？”……
　　这不是“文革”电视剧。这些言辞激烈的段落，来自思想家、经济学家顾准次女顾秀林。而这些语言“炮弹”所对准的目标，是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长饶毅。
　　偏离主题的辩论
　　今年62岁的顾秀林，是中国社科院农业经济学硕士、美国夏威夷大学农业与资源经济学博士，现任云南财经大学社会与经济行为研究中心特聘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农业发展、全球化和经济人类学。
　　2007年，顾秀林撰写美国作家恩道尔新书《粮食危机》的书评，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转基因技术知识，也是她开始抨击转基因技术的起点。
　　“已经错得无法想象，错得没法描述，全错了，这样走下去，问题就大了，我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那种沉重，太厉害了，也就是说，我们已经中招儿了。”顾秀林在自己的博客上贴出了这篇书评，这也是她的第一篇博文。
　　顾秀林从此开始大量转载和评论有关转基因危害的帖子，至今300余篇。她说：“我用自己的良知和知识，决定了我自己反对转基因滥用的坚定立场。我要像前辈那样坚持真理批评谬误……”
　　起初关注顾秀林观点的人并不多，直到10月27日。这一天，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饶毅在自己的博客里这样评论：“不懂科学的顾秀林等少数固执的人，更不懂转基因，而敢于胡乱批判，辜负了人们对她父亲顾准的尊重。”
　　本文开头引述的语言，大多是顾秀林回击饶毅的，而声称要起诉饶毅的那一篇，创下了她博客阅读和评论人数最多的纪录。
　　在自己的微博和博客中，顾秀林还大量转载了与她同一“阵营”的网友的文章，其中包括“有更加脑残的李铭助阵，脑水肿的饶毅还不应诉？”“对苍蝇乱爱、老鼠爬背‘饶有性趣’的人有啥资格谈主粮转基因安全问题”……
　　对此，饶毅在博客中回应：“我不会撤销博文”。他表示，“该被起诉的，是不顾事实，经常谩骂科学工作者的人。”作为科学工作者的饶毅，深陷口水战，也偏离了对科学话题本身的讨论。
　　在接受《财经国家周刊》记者采访时，饶毅说，他属于转基因技术中间派，他站出来批评反转基因人士的一个原因是，舆论已被极端派掌控，很多科研人员碍于利益瓜葛及个人安危，都不愿意发言，在他看来，这是极不负责的表现。
　　而另一方的顾秀林，则对《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说，“我不用与他们（转基因专业人士）交流，他们的立场就是坚决支持，坚决地干！”
　　至此，双方阵营的冲突已经上升至白热化，俨然如一场战争，而武器，其实与转基因无关，与科学无关，只与语言相关，以致于观察家说，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由“语言暴力”挑起的战争。
　　世纪骂战
　　在顾秀林的博客中，另一个能引起许多网民“口水”的名字，是方舟子。
　　顾的博客中有两篇关于方舟子的转帖，一篇题为“方舟子，一个安全部门才能查清的恶魔”，另一篇题为“羊肉狗肉分不清，方舟子骂人实欠抽”。
　　对于方舟子来说，这样的攻击相对于2012年跨年的那场轰轰烈烈的“世纪骂战”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场起源于麦田质疑韩寒代笔的“方韩骂战”，从论坛到博客再到微博全面出击，“脑残”、“骗子”、“傻X”等如同手榴弹一样飞落到双方阵营，从身高到个人隐私到性别歧视的各种新式武器层出不穷，间或还有“告上法庭”、“追杀韩寒”等号称“绝杀”的檄文诏告天下，各路名人拔刀相助或被“招安”入营，令每年吸引无数“口水”的央视春晚黯然失色，令看客们终于体会到古人创造“口诛笔伐”是多么精确贴切。
　　如今，硝烟已散，双方阵营偃旗息鼓，谁胜谁负不得而知——当这场“打假”从事实转移成人身攻击和谩骂的网络语言暴力，也许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抢占道德置高点、用低俗的带脏字儿的语言攻击、散播对方从身体到人品的各种谣言……这些在集大成的“世纪骂战”中被频繁使用的招数，其实从网络社区一出现就已被使用，而中招者们，远不止方韩大战的双方阵营。
　　面对各种语言暴力，一些人选择直面回击，更多的人，选择沉默，甚至是离开。
　　2012年3月26日凌晨，在新浪微博上拥有1000多万粉丝的演员舒淇，突然将自己的800多条微博一条条删除，并将关注对象彻底清零。
　　就在这一天前，因卷入演员赵文卓和甄子丹“口水战”的舒淇，招来部分网友言辞激烈的言论攻击，成名前的艳照也被翻出，下流恶言围攻不绝于耳。
　　导演冯小刚在当日的微博中这样评论此事：“我不能接受一些人竟然用如此残忍的语言去侮辱她……我要对侮辱她的人说，骂你们是畜生都侮辱畜生了。”
　　网络以暴制暴，成为一部分网民的狂欢之地。
　　“你们赢了”
　　其实，语言暴力并不只限于针对名人，如果随便打开一个网络论坛、博客或微博，你会发出语言暴力无处不在的感慨，甚至哀叹这个世界已经不会“有话好好说”。
　　纽约大学的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曾经说过这样一段关于隐私权的话：“一个人把自己置于公众的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仅仅在亲朋好友中表露自己之间的区别，对于复杂如我们人类的生物间彼此交流，又不致造成社会崩溃是至关重要的。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是一座思想、感情、幻想和冲动的丛林，如果毫无保留全都公之于众，那么文明将无从延续……同样地，正如我们将内心的淫荡、好斗、贪婪、焦虑或自恋在普通公众面前暴露无遗后社会生活将不复存在一样，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试图变成将所有的思想、感情和私人行为全然暴露在公众面前的人，那么我们自己的内心生活也将不复存在。” 　　不幸的是，“让社会生活不复存在”的现象，似乎正在网络上成真。
　　当然，这种现象并非中国特有。
　　8月30日凌晨，澳大利亚电视女主播夏洛特·道森入院治疗——而致她入院的，正是网络语言暴力。
　　前一天，道森收到一位名叫海缇的女子在推特上的推文：“我们希望你自己吊死算了”，作为反暴力欺凌组织的形象大使，道森选择与她在线下对峙，并向海缇工作的大学举报其言行。
　　这一举动引发部分网民向道森的推特账户发起激烈的言辞攻击——当晚收到的1000多条侮辱性推文中，单身、年龄超过40岁、曾整容都成为嘲笑和攻击的方面，其中包括“你应该把头塞进烤面包机”、“你不能孕育下一代真是件大好事”，甚至还有一些血淋淋的尸体照片。
　　经过8小时语言暴力的狂轰滥炸，道森终于放弃反击。凌晨2点多，她发布推文：“希望就此能结束这一切苦难”，“你们赢了”。
　　一个小时后，她因抑郁入院。
　　入院尚可治疗，死亡则无可挽回。
　　2006年，美国密苏里州一名49名的女子萝莉与其女儿及雇员，在社交网站聚友网上，让一名虚拟的16岁男生乔希·埃文斯，连续数周向13岁的少女梅根表示好感，随后又对她进行恶语辱骂，并称“世界没有她会更好”。原因仅仅是梅根早前与萝莉的女儿吵过架。
　　其他不明真相的网民，随后也加入了羞辱梅根的行列。最后，13岁的梅根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没有人会预计饶顾之战、方韩之战甚至未来还可能出现的各种“大战”中，会不会也出现类似的悲剧。
　　我们为什么不会好好说话？
　　曾经在新浪、凤凰等博客网站发表“诛杀韩寒令”的黄麟在网络和舆论一阵哗然的“围攻”后，在微博上发表声明，称已向韩寒本人及家人真诚道歉，收回讨韩声明，愿意用温和的方式继续批评韩寒。“我发布讨韩声明的初衷，是希望通过一些过激的言辞，引起公权力的注意。如确实触犯法律，本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这种“和平解决”的方式是否能让语言暴力造成的伤害消弭？当个人思想以言论的方式完全表现在网络这样的公共空间里，谁来界定它的边界？
　　意大利经济学家安东尼奥·加尔多在他尚未被翻译成中文的新书《私利的终结》中，认为互联网使全球形成了一个“共享”的社会，网络会终结人们的自私、自利和自恋，结束自古以来“人生而自私”的判断。新的即将出现的“共享”市民社会，将把全世界带出目前的经济危机。
　　但是，如果是充满了语言暴力的“共享”社会，我们是摆脱了经济的危机，还会掉进一个更为可怕的危机。
　　饶毅在其回应顾秀林“上诉威胁”的博文中，在文章的结尾写道，“如果每个科学家都因为怕做他们的‘刀下鬼’，连门前雪都不扫了，从此将舆论拱手相让，问题将不是科学界、学术界，而是社会的悲哀”。
　　套用一下他的话：如果每个上网的人都以“言论自由”作幌子，以语言暴力替代事实表述，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那么这将是人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