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那地方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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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思想就是行动
  用丰饶的笔旖旎写下
  看到不一定存在意义
  不记下则意义不存……
  
  看前苏联导演尼基塔·米哈伊科夫的电影《套马杆》和蒙古国女导演达娃的《哭泣的骆驼》,他们电影里的蒙族人都有害羞、沉静、安宁但韧的性格,与我们惯常所表现的蒙古族人的野性与剽悍有很多不同。看央视采访吉祥三宝,那一家也是优雅沉静地对着镜头,布仁是蒙古语主持人,妻子是歌唱演员,应该说他们是不会怯于在镜头前表达的人,但他们与那些侃侃而谈的明星不同,那点不同与米哈伊科夫和达娃的蒙古人像。其实,我认识的很多蒙古族人是害羞而安静的。前几天到公司里拍片的老总带了一队人连续工作了一周,老总小个子,说话轻言细语,感觉上有点嘀嘀咕咕的,头发细软地铺了一后脑勺,脚步轻快,以为他是江南人,不是,是蒙古族人,名字叫巴图根,大家叫他老巴,老巴不姓巴,汉姓吴。汉文化的同化作用强大但又不彻底。他们公司一个意大利摄影师叫安德烈,大家叫他老安,老安的一个儿子跟保姆姓,另一个儿子跟媳妇姓,没有跟他姓的,他说那叫与时俱进,融合。跟老巴论了老乡以后,聊到老家、奶茶、羊肉和草原。按照他们公司的习惯大家应该叫我老乌,我的蒙古族名字——乌云贝丽格。幸好没有人这么叫。
  我去过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小时候有一年过春节去看姥姥。要下车的时候,爸爸用毛巾把我的脚裹起来,套上靴子,那靴子虽然比我平时穿的鞋要大出好几号,但也是好不容易才蹬进去的。棉袄外面穿了一件灯芯绒棉帿,棉袄里面是线衣、毛衣,绒线帽外面戴一个草原英雄小姐妹戴的那种有一圈兔子毛的棉帽。就是现在,如果到了最冷的季节,我仍然喜欢羽绒大衣里面穿小羽绒袄,这种大棉套二棉的穿法大概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阿里河是小站,半夜里到的,已经下车了,没把握好平衡,我摔倒了,穿的多,球一样打了个滚儿,没觉得哪儿疼,大人注意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自己起来了。冷,只觉得眼皮都冻了。阿里河镇在山洼里,四周都是山,山和山上茂密的林子被白雪覆盖着。院子墙都是用板子栅的,每个院子里都堆着柈子,每家的柈子垛都比城里煤柈厂的大。冬天家家户户都烧木头取暖做饭。现在就是往里走三层山都没有林子了,全秃了。姥姥家院子里有两棵山丁子树,还有一些粉红的山丁子果冻在顶尖的梢头,姥姥说那是给我留的。小舅舅爬上柈子垛给我摘了一小捧儿,除了籽多,好吃的不得了,有苹果干儿和冻苹果的味道。姥姥说,熟透了,没等风干就上了冻,冻过的山丁子没有涩味。
  阿里河虽然是鄂伦春自治旗,但也是少数民族杂居地,小姨带我去她同学家,同学的妈妈是蒙古族,爸爸是鄂伦春人,姓李。进屋就是厨房,厨房里有口大锅,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右手屋子里的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大妈说话舌头硬硬的,脸上笑容和煦,说李同学没在家,让我们自己吃肉。小姨领我出来,她掀开锅盖,用灶台上的一把匕首挑出一块肉在锅边割下一块,嘶哈嘶哈地放在嘴里,就着牙齿给我撕下手指粗的一条儿肉,说,吃吧,狍子肉。我门牙刚掉,只好用后槽牙嚼,半条狍子肉在嘴外面。小姨说我像老太太。我就没细嚼,赶紧咽了。出来的时候,小姨说他们家有时候会烀野猪肉、鹿肉和熊肉。我的猜测中都是很香的肉,虽然有点恐怖。后来也没搞懂那狍子肉是蒙古族做法还是鄂伦春做法。猎民家都有传奇的故事,李同学的叔叔春天去山里采嘟柿(野生蓝莓),遇到了也去采嘟柿的熊,人和熊采的都很认真,熊的嘴就舔了李同学叔叔的屁股,李同学的叔叔命大,丢了半边屁股捡了条命,还得了一个外号——李半拉屁股。听得我心惊胆颤的,却咯咯直乐。问小姨,熊进镇子里来吗?小姨用戴着棉手闷子的手指指远处的山说,都在里面呢,不到人多的地方来,再说现在它们都蹲仓(在树洞里冬眠)了,进山里也遇不到。我放了心。一脚踢向路边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破兜子,兜子就碎了。小姨说,太冷,冻碎的,自行车车把、车带都冻。有一次做梦,梦到一辆在空中飞行的自行车,塑料车把儿和车圈的橡胶部分碎成了小渣渣纷纷飘落。小路两边的积雪比我高,远远的能看见拐弯那边大人的肩膀以上的部分,肩膀带着头走路一样,好像古尔·布兰生笔下的挪威冬季里的人们,幸好有太阳,要是晚上,一定很鬼魅。
  阿里河没有草原,在大兴安岭,靠黑龙江这边,所以我一直以为阿里河是黑龙江的地儿。从哈尔滨去齐齐哈尔,中间会路过一滩一滩的苇子塘和湿地,我觉得那模样应该和草原差不多。表弟在伊敏,说差很多。表弟说春天的伊敏草原上有中学课本里写到的蘑菇圈,找到了就是一堆儿,烤羊肉的时候用羊肉片裹了蘑菇烤着吃,羊肉片不要太薄,蘑菇块小一点,要有耐心,慢慢烤,让羊肉片上的油脂透到蘑菇里,不要香料,香料只会坏了蘑菇和羊肉的味道,只蘸一点盐就好。我想一想都觉得那羊肉蘑菇香气袭人。小姨后来住海拉尔,说海拉尔附近也有草原。前年来家的时候专门去了一趟草原,到牧民家里买了羊,带过来羊肉,给我们做手把肉,反复强调煮肉的时间必须控制在十分钟之内,什么香料都不要放。呜哇,那羊肉香歪了人呐,吃得我们两腮带油、呼哧带喘的。我的胃顽强而固执地保持着草原的遗传,贪婪地袭卷着羊肉。小姨说,可怜见的,这算什么,你们哪里吃过好的羊肉。语气像《红楼梦》里的凤姐。
   2009年夏天去呼和浩特,我笃定地以为羊肉和蘑菇在草原等着我,仿佛回过千遍万次的家,不过又是一趟回家的旅程,只是这家不知道多少百年前曾存在过。但那只是我想象中的故园。从呼和浩特出来,去稀拉木仁草原,窗外是一眼望不尽的沙漠,车行了好久,我问,草原在哪里?还没到吗?导游说,两边都是,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我知道草原沙漠化很严重,我没有期望过风吹草低见牛羊,但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问,草在哪里?导游说,今年干旱,两个月没下雨了,草没长出来,仔细看还是有点绿色的。我便仔细看,黄色土地的确不是纯粹的黄。我小声自言自语,诶?不是沙漠呀。一车人却都听见了,哄笑起来。原来库布其沙漠是沙漠,草原也是沙漠。那哄笑时不时响在耳畔,每想起一次,草原就荒凉一度。待双脚站在草原上的时候,俯身看到一簇簇的草根和焦黄的草梢那么不让人安心地铺在黄色的沙土上,沙漠化是如此地具体而直观。
  导游说到了。原来是到了有蒙古包的地方。下车的地方有两个高高的杆子并立,大门的意思吧?穿着蒙装的女孩捧着银色的酒碗过来,请游客喝酒,唱着欢迎远方客人的歌,没有音乐伴奏的歌声在草原上穿透而悠远。像去云南看到街上穿傣族筒裙的女孩都有杨丽萍一样的细挑身材一样,她们的声音不输给斯琴格日乐。明明知道不过是旅游的噱头仍然被感动,用无名指蘸了酒敬天地,用嘴唇碰下那苦、涩、辣的拙劣白酒。晚上吃饭的时候,仍然唱歌,一首接一首,女孩用腰带煞出的板腰细瘦结实,手捧着哈达给客人献上,都是旅游的节目,但有什么关系?开出一块荒蛮让你旅游,牧人赚钱,都是好事。餐厅是一个巨大、高敞的蒙古包,墙上挂着兽皮和弓箭,中间圆顶下来有一小块是通的,蒸腾的烟气直接散到外面,不似酒店包房那样憋气。桌椅齐整,不必辛苦地坐在地上了,喝酒还是用小碗,那叫保持民族特色。头上系着红绸的烤全羊放在一个可以推的桌上推了上来,它几乎保持着活羊容貌。我一边在心里为这只烤羊超度,一边庆祝它的隆重登场。“飘香的羊肉啊,献给远方尊贵的客人,斟满银杯的奶酒啊陶醉了你的心……”用敬酒歌的曲调我填了新词,和那些盛装的男孩女孩站在一起,开始唱新一轮的敬酒歌,酒喝向了高潮。
  我们住蒙古包,蒙古包的基本形式还在,木条上盖着布,但里面像饭店的标间,水泥地面,两张单人床,有电视,在大面积的雪花中能看一个台的电视节目,声音还好,可以当收音机用,还有冲水马桶和淋浴(晚上9点到10点供应热水)。小小的门,手指宽的门缝,我觉得老鼠、黄鼬、甚至白天在蒙古包外面看到的几只兔子也能进来。风更是畅通无阻,7月,在呼和浩特的时候白天是32度,到了草原却穿上了棉袄,睡觉也不敢脱掉。
   我和同屋的姐姐先在蒙古包里里外外拍照。然后我们站在蒙古包外面,几只兔子在不远处看着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只兔子的耳朵是破的,走过去,它们就跑了,又不跑远。姐姐说一定不是野兔。我也判断不是野兔。我看到一小撮儿干干的草旁边有蚂蚁在筑巢,我说,要下雨了。远处有黑褐的云层低低地接着天际线。姐姐问,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导游不是说两个月没有雨了嘛。我说,一定会下的,蚂蚁告诉我的。说话的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稀拉拉地掉下来。我们急忙躲进了身边的蒙古包,瞬间,雨就袭卷了草原。姐姐说,你真了不起,这里的人要是知道你这么灵,一定会请你早点来。我们开着门,视线与地面平齐,我从未在如此辽阔的地方看一场雨如此大面积地下,像一场盛大的雨的狂欢,天边一道道粉红色的闪电把一棵又一棵的闪电树从天空扎到地下,我们被这奇特的景象震撼,静默无语。雷声从闪电树那里出发贴着地面滚过来,从毡房上碾过,又去往别处。雷滚过毡房的时候,心脏憋闷着疼。空气里有湿湿的土味、草味以及我认为旁边马场里的马粪味。然后,雨没有任何征兆地走了,留下毡房里傻呆呆的我们。天边仍然有闪电和雷声,我们知道别处会有相同的景象。如果能够在云层之下俯瞰大地,我会看到如安迪·沃霍尔复制梦露的头像一般重叠的闪电、雷声和大雨的草原波普图像,那一定更加震撼。兔子又出现了,身体并没有湿,不知道刚才它们躲在什么地方?姐姐说她下过乡,是东北的农场。说要是下放到这里来可就惨了,两三个人在一起放羊,终日没有声音、人影,只有草原和牛羊,那些知青没有疯掉真是坚强。我想,蒙古人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要是疯掉,这个民族早就灭亡了。
  和先生回老家,一家十几口人吃饭,没有什么大动静。三三跟姐姐说到这边家人聚会,吃饭的时候唱歌,男女老少轮流唱,都唱,弟弟、妹妹、姨、舅舅、妈妈的嗓子都好,草原的味道。他们聚会不是唱卡拉OK,吃高兴、喝高兴了,歌就唱起来了。敬酒歌唱千千遍,草原的曲调哼过万万千,从“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唱到“我和草原有个约定”唱到“陪你一起去看草原,阳光多灿烂”“如今踏上这归乡的路,走进了阳光迎来了春”……酒唱醒了,歌唱透了才回家。大家看着我,用的是另一个族人的目光,是席慕容说的“他一旦退入自己的族群,用自己族群的眼光发言评论其它族群的文化、信仰乃至一切时”的目光。包括三三的叙述,都不自觉地用“他们”来隔开了和“我”的家人的关系。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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