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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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先学会了失望,
  接着学会了厌倦,
  最后学会了沉默。
  一年又一年,
  她的秋天越来越瘦了。
  2008年之夏
  “奥运”是一个小女孩的名字。
  2001年7月13日,北京时间22点10分,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在莫斯科宣布:2008年夏季奥运会的主办城市是“The city of Beijing”。
  当时,“奥运”的妈妈在邻居家看电视。摸着刚刚开始隆起的肚子,兴奋中她灵机一动,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大家都说,男孩叫“奥运”还行,要是女孩就有些那个。但妈妈很坚决,在她看来,这是个值得永远纪念的日子。
  第二年,小“奥运”出生。妈妈没有奶,生下“奥运”不久就打工去了。从此,“奥运”一直跟着奶奶,是奶奶用小米粥加奶粉把她喂大的。
  “奥运”两三岁的时候,开始念叨爸爸妈妈。奶奶告诉她,爸爸妈妈在淄博干活儿。淄博在哪儿?“奥运”觉得这个地名既神秘又别扭。奶奶说,很远很远,差不多要坐一天汽车。其实,奶奶也没去过,她甚至连淄博的方向都搞不清。
  “奥运”5岁那一年,第一次来到了她朝思暮想的淄博。妈妈又要生了,小姑带她来探望。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大商场,跟奶奶描述的完全不一样。爸爸下班回来的时候,穿得像个要饭的,脸抹得像个唱京戏的大花脸。看到“奥运”,爸爸笑了,牙齿特别特别白。他买了很多包子,很小巧,很香,几乎全是肉的,一咬就往外冒油。“奥运”一气吃了7个,肚子马上鼓起来,坐都坐不下了。爸爸说,出去跑跑,一会儿就消化了。“奥运”来到外边,跑了没几步,迎头看见一只大黑狗,吓得她又缩回去了。
  从淄博回来,“奥运”长了许多见识,也有了双重期待:一是妈妈给她生个小弟弟,一是北京开奥运会。
  2008年8月8日晚8点,北京奥运会开幕,“奥运”跟着奶奶到邻居家看电视直播。邻居打趣她说,这个运动会就是为你开的,你这个名字,太赶形势了。不过,“奥运”看着看着直犯困,等林妙可出来唱《歌唱祖国》时,“奥运”的眼皮直打架,头一歪,躺在奶奶怀里睡了。
  一天深夜,“奥运”被号哭声惊醒,奶奶一边哭一边叫,塌了天了!大爷、三叔和小姑都在劝奶奶:别净往坏处想,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大爷和三叔就去了淄博,三天后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妈妈和弟弟。“奥运”还是第一次见到弟弟,感觉既亲切又陌生。爸爸没有回来,这多少冲淡了她的幸福感。
  弟弟已经会冲她笑,两只小手像藕瓜一样白嫩。“奥运”亲热地把弟弟的小手含在嘴里,含完一只再换另一只。
  “奥运”一家忙着找人。妈妈好像傻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吃了晚饭,他说去买电池,一直没回来,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啊,12点了还不见人影!黑灯瞎火的,我也不敢去找,第二天一早,先去他干活的地方找,接着四处找,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谁也没看见他,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对妈妈的说法,奶奶半信半疑,她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大爷与三叔又前后跑了三趟淄博,也报了警,也在电线杆上贴寻人启事,但依旧没有爸爸的任何消息。
  花光家里所有的钱后,也就花光了所有的希望。
  两个月后,妈妈也不见了。奶奶说,这个养汉的,我就知道她早晚都要跑。
  “奥运”不清楚“养汉”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那是骂人的话。
  就在这天夜里,弟弟发起了高烧。奶奶一边给弟弟喂水一边哭:这个养汉的,她是想要我的老命啊!
  奶奶的喘息
  “奥运”的奶奶有哮喘病。
  奶奶说,她的病是饿出来的,叫“饿痨病”。“奥运”不信,说,我也常挨饿,怎么不喘呀?奶奶说,你那叫饿?我小时候,3天水米没沾牙,腿软得像煮熟的面条,一步也挪不动。躺在破席上,脸上盖张黄裱纸,就可以发丧了。
  奶奶总结说,小时候作下的病,年轻时好了,后来又犯了。再后来,每走一个人,病就加一层。
  第一个走的,是“奥运”的大姑,当时才21岁。
  关于大姑,奶奶只跟“奥运”讲过一回。那是奶奶心里最疼的地方,因为好奇,“奥运”问了又问,奶奶还没讲就哭了。
  家里给大姑找了个婆家,全家人都愿意,就她一个人不愿意,她没看上那个男人。亲戚套亲戚,碍着那么多人的脸,关键是,人家家里很富,而奶奶一辈子穷怕了。别扭来别扭去,家里非要成,她非要退亲,就在一天夜里跳了井。
  奶奶说,这是养了个冤家啊!整整一年我都睡不着,一睡着就做梦,一做梦就在井里。那个悔啊,黄河都悔干了。从那以后,这病就重了。
  第二个走的,是“奥运”的爷爷。
  在奶奶的辞典里,爷爷叫“老东西”。大姑是奶奶的禁忌,“老东西”不是,他是奶奶经常的话题,而说得最多的,是“老东西”的住院和手术。
  奶奶说,“老东西”去看病,一查出来就是晚期了。这种病,就是死刑,你还看个腿啊!但“老东西”不行,那个怕死啊,非要住院,非要做手术,不依着他,他就往死里灌“猫尿”,灌完就骂人摔东西,家里的碗,摔得一个也不剩。唉,院也住了,红包也送了,手术也做了,不到一年,人还是走了——这不是造孽吗?花了个底朝天,你后腿一伸躲了清静,留下我活受啊!
  在“奥运”的记忆中,奶奶真正喘不动,是在爸爸出事以后,那一年“奥运”6岁,奶奶70岁。让“奥运”纳闷的是,奶奶的工作就是喘,但她居然还能干活儿,只是自从爸爸出事以后,她就不能下地了。
  夏天和冬天,是奶奶最难过的日子,经常坐在床上整夜地喘,“奥运”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着奶奶刮大风。有好多次,奶奶一口气上不来,就死过去了,这时就要打吊瓶。打个三天两天,奶奶就又缓过来了,这样“死”过几回后,“奥运”也皮了,她觉得奶奶是死不了的。   奶奶经常对“奥运”说,老天爷,这就叫活受啊!要不是你仨拖着我,要么一根小绳,要么一瓶农药,我就享福去了。
  除了“奥运”和弟弟,三叔家的小妹妹也跟着奶奶。三叔打光棍打到35,好不容易娶了个精神病,居然还生下个小妹妹。不犯病的时候都在睡觉,一犯病就砸东西,小妹妹也是奶奶用小米粥喂大的。奶奶说,不算留下个根,也算留下个叶,这都是命啊!
  天凉好个秋
  “奥运”的生日在秋天,她最喜欢的季节也是秋天。
  过生日的时候,奶奶会给她煮两个鸡蛋,有时还能吃一点肉。
  秋天,“奥运”能吃上奶奶煮的嫩棒子和花生,日子就变得丰腴起来。而青黄不接的春天,她和奶奶经常顿顿喝稀粥。
  秋天,最热的季节过去了,冬天还在很远的地方,奶奶这时身体最好。
  这些,都是“奥运”喜欢秋天的理由。
  另外,秋天是学生开学的日子。“奥运”一直盼着上学,秋天里长着她的希望,这构成了她喜欢秋天的另一个理由。
  “奥运”6岁那一年,上学早的孩子就上学了。奶奶说,你爸爸生死不明,你还要帮我看弟弟,明年再上吧。
  第二年,奶奶还是不情愿“奥运”上学。在奶奶看来,就是“奥运”考上了大学她也供不起,这学上不上都一样。奶奶的世界里没有将来,她每天想的是怎样塞满这几张嘴,而“奥运”是她唯一的帮手。
  “奥运”哭过一回,但眼泪对付不了奶奶。哭完,抹抹脸,“奥运”照旧跟着奶奶下地,拾破烂,割草,放羊,做饭,看弟弟。
  “奥运”8岁那一年,村里上学最晚的孩子也上学了。她有些绝望,不仅哭闹,还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罢工。奶奶的心终于软下来,带了她去报名,人家校长说,这孩子连户口都没有,怎么上学?
  “奥运”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在“奥运”的理解中,原来不能上学,是因为奶奶穷,或者她要帮奶奶干活儿,现在又突然杀出来另一只拦路虎:户口。
  奶奶解释说,“奥运”的妈妈生她时,没有登记,也就报不上户口。如今,爹,爹没了;娘,娘跑了,上哪去抓挠那个户口!
  “奥运”不管这些,她只想上学。回到家,她继续躺在床上罢工,不吃也不喝。奶奶没辙,跑到书记家里问,书记说,现在不是过去,农村户口越来越金贵了。照理说,也不是不能办,但要交罚款,大概起码要这个数!说着,书记举起了一个巴掌。
  户口问题,转化成了钱的问题。对“奥运”来说,户口比较抽象,钱就很形象,很容易理解。不过,5万这个数字太大,她把握不了。在她看来,奶奶一生也没挣够这个数。从这一天起,“奥运”好象一下子蔫了,她似乎一下看到了岁月的尽头。
  奶奶劝“奥运”说,你闹也没用,咱使劲挣钱,多养几只羊,给你攒钱买户口。
  “奥运”不理,她知道奶奶是在哄她骗她。养羊也要本钱,她和奶奶只能养两只羊。
  奶奶又说,“奥运”啊,要是你能把我卖了,凑够那个钱,你就找买主去!
  奶奶说到这份上,“奥运”就没有理由罢工了。
  “奥运”变得内向起来,不愿到人多的地方去,也不再跟奶奶提上学的事。她先学会了失望,接着学会了厌倦,最后学会了沉默。一年又一年,她的秋天越来越瘦了。
  她最喜欢干的活儿是放羊。远离人群,远离奶奶的唠叨,听几只蝈蝈在不远处唱,她的心情会晴朗起来。不过,偶尔撞上放学回来的小穗,多少会影响她的心情。小穗跟她同岁,是从小的玩伴,人家已经读5年级。小穗很羡慕“奥运”,说,你多自在呀,像我,天天上学,回家还要写作业,烦死啦!
  小穗说的是真心话,但“奥运”心里会泛起一种又酸又涩的东西。
  小穗不理解“奥运”的冷淡,讪讪地去了。
  “奥运”盯着小穗背上那只美丽的书包,摇摇摆摆的,直到完全消失。
  四周重新静下来,蝈蝈又开始唱……
  后记
  北东野村,离夫子洞——孔子的出生地——约有800米。
  在乡村儒学讲堂上,我第一次见到“奥运”。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问她为何没有上学,女孩的眼圈一下红了。
  了解了她的情况后,很想帮帮她,也帮帮这个家。回到省城,给报社的朋友打电话,朋友说,这种情况太多了,版面上是不可能搞募捐的。不过,报社有个微信群,可以在那里试一试。
  我很沮丧,但良心似乎得到了某种抚慰,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况且,我很忙,一忙良心或不良心都更容易入睡。
  然而,内心还是很难完全释然。纠结中,我经常扪心自问:你真正尽力了吗?答案是:你选择了逃避。
  像理论家一样高蹈,或者像哲学家一样在书斋中玩味概念,都是高雅甚至是愉快的,也几乎是我的习惯。我一直知道,静静的雨夜里,远处有无数条呜咽的小河,命运的酸雨每天都在敲打着一些无助的嫩枝。不过,敏感、失眠与无奈,早已砌满我人生的甬道,我已经渐渐麻木。况且,我的双手如此苍白,只用它抚摸那些抽象意义的苦难,不会有人说我讨巧或孱头。
  然而,所有的苦难都是具体的,每一滴眼泪都带了人的体温,它无声地滑落时不会惊动任何人。如果每一个人都背过脸去,这世界便没有苦难更没有救赎。
  这里是孔子的故乡,是中国人文主义太阳升起的地方。
  孔子是中国第一个平民教育家,他的弟子中有贵族,如孟懿子;有富商,如子贡;也有穷人,如原宪和子路。孔子说:“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束修”就是一小捆干肉,是周代最菲薄的礼。孔子的意思是说,只要你执弟子礼,我是来者不拒的。
  两千五百年过去了,拿不起一束干肉的人很少了,但还是有那么多失学儿童。
  孔子还说:“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意思是说,幼苗没有开花的有吧!开花而没有结实的有吧!
  我没有钱,只有一支瘦弱的笔。
  慕圣人之高风遗韵,于是有了这样一篇文字。
  (欲了解奥运一家更多情况,可致电18678298789,乌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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