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计 隔岸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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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房间里并不灰暗,墙壁上挂着十来盏油灯,将十几平方的小空间照得灯火通明。
  借着几乎与日光等效的光明,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张铁力木雕云纹罗汉床放在房子的北边,床上放着精工细织的锦缎被子,左右两边各设一排一人高的漆雕屏风,香樟木的书架桌椅靠屋子的南墙,书架子上放着《增广贤文》、《诗经》、《三国演义》等十几本书,剩下的空间则被一堆堆的画册和宣纸占据着。


  可以看出主人对绘画的热情,四面墙上都是画作,有生机勃勃的绿竹,水墨调子的山石嶙峋,对着书桌的这面墙上画着一扇打开的窗户,窗外,赤黄色的太阳压了一半在地平线上,看不出是日出还是日落。
  尽管灯火光明,房间华丽,但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此刻正站在门前,他穿着套黑色的棉质中山服,抓住门把的手用力向外推,却只能推开约摸一指头的距离。门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给锁住了,从缝隙里,他可以勉强看见外面的环境——一条狭窄深长的通道,通道的两边砌着灰砖,此刻在这通道里通行的只呜呜的风声。
  风刮到少年的脸,他便似被刀子割了般痉挛一下。
  1
  深宅大院里的命案总让常天头疼,动机无非就那几种,但这些非富即贵的嫌疑人们,却个个都做得警察的好对手。
  死去的孩子名叫沈祥哥,刚满十八岁,父亲是南市泰和制药公司的老板沈泰和,母亲是二姨太薛雅梅,她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了。
  沈祥哥生前因患感冒正吃中药,最后一次吃药的时间是中午12:30,毒发身亡是在中午13:00,沈祥哥的贴身丫鬟郑凤莲描述,他在死前有怪笑、抽搐、角弓反张的症状,中药是死者最后接触的入口之物,警员已经带着药液和药渣去了真如镇的法医研究所,证实了药渣中确实有马钱子,而那些没熬煎过的中药则与药方相符,里面没有马钱子。
  正如常天推测,有人将毒直接下在了药罐子里。
  负责熬药的是仆人郭正,他是薛雅梅的远房表叔,已被拘押了起来。经过问询,郭正表示自己在熬药途中去了趟茅房,时间大约有五分钟,也就是中午12:15~12:20之间——在这段期间,沈宅里的任何人都有机会下毒。
  沈宅挤满了沈家人和薛家人,空气里除了悲愤之外还另有一股微妙的氛围。
  薛雅梅虽不是沈泰和的正室,但地位却并不低,她的父亲薛中奎在上海拥有三家百货公司,财力胜过沈泰和,据说薛雅梅嫁给沈泰和的时候,正值他事业低谷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段婚姻拯救了沈泰和,让他东山再起。再加上薛雅梅虽然入门晚,却比正室太太李薇玉先生儿子,所以地位与正房太太没有区别。
  室内一时静默无声,常天察言观色,发现薛家人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李薇玉的儿子,沈家二少爷沈祥飞的身上。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皮肤黝黑,身体消瘦,穿一身黑色棉质中山装,模样与李薇玉有几分相似,都是细长丹凤眼,尖下巴。此时他薄唇紧抿,表情严肃,常天注意到他右侧额头上有一道一指长的刀疤。常天听底下的仆人讲过,二少爷沈翔飞在四岁的时候,曾遭人拐卖,一直流浪在外,直到半年前,才终于在一家做皮革的工坊里被找到,接回家来。
  沈泰和有两个儿子,若是沈祥飞一直不回来,家业将来无疑该由沈祥哥来继承,现在沈祥哥死了,李薇玉和沈祥飞是最大的受益人,焉能不叫人疑心?
  李薇玉手拿着一串菩提子佛珠,也不说话,闭着眼睛默默念数,柳叶片似的薄唇微微开合。李薇玉平时基本都呆在佛堂,逢初一十五,便连佛堂的门也不出,今天刚好是阴历三月十五,仆人证明她一大早就进了佛堂,没有离开,连饭都是送进去吃的。
  当然,这种事她也不需要亲自动手,派个心腹就行了,常天看着李薇玉身边蜡黄脸的中年仆妇,人称桂花嫂,是个哑巴,但耳朵不聋,双眼炯炯,身体看上去十分健壮,跟着李薇玉已经有二十年,真真是心腹的最佳人选。
  李薇玉说,事发时桂花嫂与她一直同在佛堂,仆人们可也证明,但鉴于李薇玉有作案动机,常天认为这个证词的可信度不高,不排除两人合谋的可能。
  沈宅的建筑风格中西混杂,颇有时下流行的过渡式改革的气质,进门处保留了传统的影壁,在旧式两进的院子里正中位置,建了一栋三层灰色尖顶小洋楼,主人们都住在洋楼里,左右的木质厢楼里住着仆人,男左女右。厨房、柴房和锅炉房在后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仓库,左右厢楼左侧皆连着朱红色游廊,可通往后院,佛堂设在右厢楼的最左侧,佛堂的前窗和前门都对着一个乘凉用的六角凉亭,后窗对着沈宅的外围墙,墙高三米,墙与窗之间有一条只能侧着身子通过的狭窄通道,走上五六米,便又与通往后院的游廊相通。
  事发时间是在中午,沈家吃午饭的时间是11:30,到12:00时,厨房里也就没什么活了,主人在午睡,三个厨娘和两个伙夫都回了房,后院只剩下熬药的郭正,以及在锅炉房里干活的丁老顺。如果桂花嫂从后窗溜出,躲在一边静待时机,趁着郭正去厕所的时候下药,再溜回佛堂,期间没被人发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祥飞自称事发时在屋里念书,负责茶水的丫鬟柳菊在12:30的时候给他送过一次茶水,也是沈宅的大小主子们标准的茶水时间。在12:0到12:30之间,有三个仆妇都在客厅打扫清洁,她们能证明在这个时间段,没有任何人出入洋楼。
  沈祥飞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且站在窗口便可以直接看见厨房,所以沈祥飞很可能在看见郭正离开后,从二楼窗户跳入后院,将毒药放进药罐子,然后再爬回二楼。常天试过了,他可以做到,沈祥飞流浪在外多年,不同于其他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这对他应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搜查结果却不能证明他的推测,沈祥飞的鞋子干干净净,房间里所有鞋子的鞋底都没有厨房地面上的油垢——要进入厨房又不沾上这些油垢几乎不可能的, 鞋子没有清洗过的痕迹,此外,二楼窗户周围也没有鞋印。   “哦,对了,在小菊送茶水进来前十分钟,我正在写字,有块石子砸了进来,差点砸到我的手。”沈祥飞想起一件怪事,“但等我往院子里看时,却没看到人。”
  “你没去后院查看吗?”常天问。
  “没有。”沈祥飞瞄了众人一眼,“去了肯定也找不到人了。而且我母亲常常教导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弥陀佛!”李薇玉终于开口了。
  “听到狗叫了吗?”常天又问,沈家在后院养了三只看门狗,如果有外人进入,狗是一定会叫的。
  沈祥飞摇着头,仆人们也都摇着头。
  “还是内鬼啊!”说话的人是薛雅梅的哥哥薛金成,他冷笑地看着沈家的主仆们。
  沈泰和没什么反应,自见了儿子的尸体后,他便一直精神恍惚。
  搜查工作终于结束,各人房里都没查到可疑物品。除开沈宅的司机刘潭,他们从刘潭房间里搜出了一些片状的大黄,大黄是强势的清热药,吃了会腹泻,但却不会毒死人。
  “三天前郭正让我帮他买二两大黄,说这药泡水可以治疗便秘,”刘潭解释道,“我也有这毛病,所以给自己买了二两。”
  常天觉得很奇怪,在郭正的房间里却并没有发现大黄。
  “爹,我看还是让弟弟尽快入土为安吧。”说话的人是沈泰和的大女儿沈胜男,她穿着紧身收腰的黑色薄花呢的西装,齐耳短发,浓眉大眼,既英姿飒爽也不失妩媚,今年二十三岁,至今未婚,在沈家制药公司做经理。虽是个女子,但精明能干,是沈泰和最得力的臂膀。事发之时她并不在沈宅,是接到消息后才和沈泰和一起从公司赶回家来的。
  常天摩挲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楂,沈胜男同样有嫌疑,对一个有着要在男人世界里打天下的女人来说,沈祥哥也算是一块绊脚石,更何况,她跟薛雅梅关系十分恶劣,几乎一见面就要吵架。
  不过她和沈祥哥的关系却不错,沈祥哥待人宽厚,性子也温和,只是有些寡言少语,不太合群,根据调查得来的信息,他没什么朋友,却也没什么敌人,没有男女情爱纠葛,也没有结仇的历史。
  2
  “你买大黄做什么?”常天话一出口,郭正的脸色刷地发白。
  “我便秘。”郭正小声回答。
  常天嘴角叼着笑,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家伙,郭正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粗壮,手臂上的肌肉尤其发达,据说在投奔沈家以前是山里的猎户。
  “有多久了?”
  “有,有,有些日子了。”郭正说。
  “到底有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
  郭正想了想:“得有两个月了。”
  “怎么现在才想到买大黄?”
  “我现在才知道这法子啊!”
  “谁告诉你这法子的?”
  “前段时间老家来了个朋友跟我说的。”
  “现在可好了?”常天又问。
  郭正点头。
  “这大黄效果不错啊!”常天微微一笑,“怎么个吃法?泡水吗?一次泡多少啊?”常天打开一个纸包,露出里面的大黄。
  郭正小心翼翼地捻了两片:“差不多这么多。”
  “你一天泡几次?”常天又问。
  “泡一次。”
  “多久能见效?”
  “那个,那个,不一定。”郭正说,“大概一两个小时吧。”
  “那你不是没吃完?”常天慢悠悠地问道,“应该还剩了不少吧?放在哪儿了?”
  郭正说道:“是,剩了一些,可能放在床头的小柜子里了。”
  常天的手下王涛觉得十分诧异,不明白上司为什么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等到郭正被带离了审讯室,常天伸了个懒腰:“你听出什么问题了吗?”
  王涛想了想:“郭正的大黄没吃完,他说放在屋里,可是我们却没找到那些大黄,这一点很奇怪。”
  常天摇头:“那不是最重要的,你看见刚才他的表情了吗?我问过沈家的仆人,在刘潭说郭正买大黄之前,他们都不知道郭正便秘。沈家一共有仆人二十个,可只有一个厕所可用,主人的厕所,他们是不准用的。如果郭正早就有便秘的毛病,他们没理由不知道。他们可都知道刘潭便秘!等在厕所外的滋味不好受呀!郭正在牢里可没这毛病,大黄有通便的功能不假,但只吃三天,他这病就全好了?那治不好便秘的大夫都该去撞墙了!”
  三个小时之后,常天又派人将郭正带到审讯室。
  “我刚找人称了你屋子里剩下的大黄,你根本没吃那么多。”常天说道。
  “这有啥关系?!我记错了不行吗?”郭正梗着脖子,“这犯法吗?”
  常天把一大包中药切片放在郭正的面前:“来,把大黄选出来。”
  郭正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药材,各色各样的切片有好几种,他犹豫地拿起一片,又犹豫地放下去。
  “长官,我是个老粗,不认得药。”
  3
  常天将一块石头抛到半空,等它落下来的时候又用手接住它。
  这块石头就是在沈祥飞的房间里找到的,约有半个拳头大小。
  “这里到洋楼有二十米呢!”王涛指着图脑补着,“这人得有一把好力气,还得有好眼神!狗还认得他——郭,郭正?!”
  常天提了另外一个问题:“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自然是立刻下去找扔石头的人。”王涛皱了皱眉头。
  在王涛的调查笔记里,沈祥飞可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少年,他回到沈家没几天就把里里外外闹了个鸡犬不宁。
  “薛雅梅有次在沈泰和面前告黑状,冤枉沈祥飞把沈祥哥给推到弄哭了,要沈泰和惩罚沈祥飞不许吃晚饭,这沈祥飞赌气,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绝食三天,水米不进,最后沈泰和找人把门撬开,让薛雅梅带着沈祥哥跟他赔了不是,他这才起来吃东西;还有一次,薛雅梅跟大太太吵嘴,说了句不好听的话,沈祥飞立刻就将一碗烫茶泼到了薛雅梅的身上,薛雅梅去找沈泰和哭诉,沈泰和便打了沈祥飞一巴掌,沈祥飞拿了一把水果刀就割腕自杀……后来,沈泰和再也不敢打骂他,沈家也没人敢惹这位小爷,不过,他对下人倒是客客气气的,并不摆架子,给赏钱也大方,他们家的下人都还喜欢他。”   常天掏出鼻咽来,深吸了一口。
  王涛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是看出扔石头的家伙是想引他去后院,所以他才没去?”
  常天想起沈祥飞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复杂眼神,潜伏着精明、自信、伤痛、悲哀以及毫无疑问的强大生命力,在他孱弱身体和清秀面容的背后似乎还深藏着什么东西,常天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凭直觉认为,那孩子在回到沈家之前,一定有过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
  十年前沈祥飞失踪案也是一桩蹊跷事,当时身怀有孕的大太太李薇玉莫名流产,一度有谣言说是薛雅梅在保胎药中动了手脚,沈泰和将散布言论的佣人解雇赶了出去,从此再也没人敢提起这个话题。沈祥飞就是在这一片混乱中失踪的,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不见的,沈家用尽了一切力量:警察、黑道、悬赏……一无所获,当时经办这案子的警察黄七奇正好与常天相熟,他一直认为沈祥飞的失踪与薛雅梅有关。
  “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老爹的江山都是踩着熟人尸骨打下来的,黑着呢!沈祥飞失踪那一日,偏她正巧回了娘家,我的人查到那天薛家老太爷的轿车出了城,车上都是薛家的打手,这车直到半夜才回来。在沈祥飞出事的前一天,李薇玉专门到薛雅梅的房间里提醒她不要欺人太甚,有仆人听到她们吵架……”
  假如沈祥飞的失踪真的与李薇玉有关,那沈祥飞是有理由憎恨这个女人的,而他也很有可能,把这些年在外所经历的痛苦,一并算到薛雅梅的头上,甚至迁怒到沈祥哥的身上。
  4
  走进袁雎的房间,常天很难相信沈泰和会有这样一个情人。
  房间里的陈设处处显示出主人的简朴优雅,情趣教养,墙上挂着袁雎自己的水墨画作品,清一色都是马……立马、奔马、卧马……草原马、陌上马、厩中马……很少有女子选择这样的主题,更少有女子能将马画得如此神采飞扬。
  “画得这么传神,你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和马相处吧?”常天决定用一个轻松的问题开头,解除袁雎的戒备。
  “没有,我很少出门,有时候会去赛马场和乡下看看,我只是记性好,”袁雎说,“省了不少事。”
  常天注意到,袁雎笔下的马,都是没有马鞍的。
  袁雎是沈泰和在金陵大学时的同学,两人在大学时的恋爱关系人尽皆知,只是沈泰和在上大学之前就奉父母之命在乡下娶了老婆,但这袁雎是个才女,家境也不错,自然不肯做小妾,沈泰和呢,又是个孝子,这老婆既是父母之命,怎么也不敢离。袁雎等了几年无果,就提分手,这时沈泰和生意出了问题,半路杀出个薛雅梅,又有钱,又热情,又漂亮,又不计较名分,他正失恋伤心,又需要人帮助,便一时动情,娶了薛雅梅,可终究和袁雎多年感情难以割舍,一来二去又复合,只是袁雎更不肯嫁给他做三姨太,沈泰和便索性在外面买了房子,时不时地与袁雎在这里相会。
  “几个女人共处于一个屋檐之下,要想相安无事是不大可能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和她们吵架之上。”袁雎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身材保养得相当不错,并不比年轻女子差,再加上娇媚的五官,高贵的气质谈吐,连常天也在心中暗自赞叹,并替她觉得可惜。据他所知,因为她和沈泰和的这种关系,她的家庭已经和她断绝了关系。不管她是不是沈泰和最爱的女人,不管她多有才华,终究没有子女,没有完整的家庭,也没有稳定的收入,一旦沈泰和发生什么事,她的生活便会立刻陷入凄凉。
  她应该是个聪明的女子,为什么没有与沈泰和生养一个子女呢?
  这种问题不必问,因为肯定不会得到答案。
  在沈祥哥出事那一日,袁雎没有去沈家,有不在场证明,她又是否有杀害沈祥哥的动机呢?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袁雎有些神伤。
  “你觉得会是谁?”
  “这个怎么可以瞎说呢?”袁雎摇头,“找出真凶,是你们应该去做的事啊!”
  “你觉得李薇玉会做这样的事吗?”
  “我不了解她。”袁雎说,“但我想,一个有孩子的母亲,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应该还不至于。她胆子很小,我听说她有一个哥哥在十岁的时候被毒死了,这样家庭里长大的人,她会活得很小心。”
  “沈胜男呢?”
  袁雎听到这个名字竟笑了笑:“她是很好强,就因为好强,所以不会,女人好强无非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要是用这种手段,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又是何必?”
  “薛雅梅这个人,你怎么评价?”常天问。
  袁雎的笑转成了冷笑,眼神里闪着与她的温柔格格不入的寒气:“猫头鹰得到一只腐烂的老鼠,以为谁都看得上这只臭老鼠,谁都会来抢,觉得谁都觉得是威胁,从它面前路过都要大声嚷嚷,恨不得把方圆百里的敌人都铲除干净,有本事给自己找很多敌人,但没本事斩草除根——薛雅梅就是这种人,送她七个字:多行不义必自毙。”
  常天知道这个故事的典故原来出自于庄子的《南华经》, 袁雎毫不掩饰她对薛雅梅的厌恶和不屑,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常天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沈泰和呢?”
  袁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他只是一个男人。”
  5
  夜半,沈宅,薛雅敏的房间。
  没有开灯,月色像一只幽灵,浮在窗口,隐约可以看见地面上的狼藉:推倒的家具、杯碗的碎片、撕破的衣裳……
  薛雅敏在饥饿中醒来——差不多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她把送饭的丫鬟和劝慰她的丈夫都推了出去,她记得自己还狠狠地打了沈泰和一记耳光。
  她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人影,瘦瘦小小,是个男人,但不是她的丈夫!
  “你是谁?!你怎么敢在这里?”
  人影往前走了一步,她能看得更清楚些,对方穿着黑色的中山服,脸是蒙着的,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
  “哈!”薛雅梅冷笑,“是你!”
  “还我儿子!”她从枕头下抓出一把水果刀扑向对方,自从沈祥哥死后,她便一直把这把刀随身带着。   对方抓住她的刀,但是刀仍然刺进肉里了,在腹部,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到她的手上,带着腥味……但同时她的头顶也狠狠地被什么硬物给敲了一下,薛雅梅晕过去了……
  6
  早上一回到警局,常天便接到通知——沈家又出事了,这一次的受害者是沈祥飞。
  依旧是马钱子中毒,幸而救治及时,沈祥飞已无生命危险,但仍然昏迷着。
  在警察赶到沈宅之前,沈泰和已经带着人在薛雅梅的房间里搜出了没用完的马钱子,而薛雅梅也被证实曾经接触过沈祥飞最后服用的食物——参汤。大约在下午三点左右,薛雅梅的女仆林霞到厨房为女主人安排点心,见炉子上有一碗参汤,尽管厨娘王嫂告知林霞那是专为大少爷准备的,林霞固执地将参汤取走,送进薛雅梅的房间,不久之后便又退了回来,有人听到薛雅梅呵斥林霞丢她的脸,之后这碗参汤便由桂花嫂送进沈祥飞房中,不到半小时,沈祥飞便毒发。
  “薛雅梅疯了!”王涛说道。
  前一天夜里,薛雅梅忽然从房间里跑出来,坚持说沈祥飞到她房间里去害她,尽管大家都证明沈祥飞一直都呆在灵堂里,她还是非要脱掉沈祥飞的衣服,说自己刺伤了沈祥飞,闹得鸡飞狗跳,混乱之中,李薇玉被推倒了,头撞到桌角上,流了不少血,沈家连夜请来大夫包扎诊治,之后她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傍晚,醒后听到沈祥飞中毒的事又受刺激晕倒过去。
  常天皱着眉头,薛雅梅说她被人打晕了,后脑勺倒是有一块血肿,但大家都认为那多半是她自己摔倒的。
  “那天沈家去了两个大夫,李薇玉和薛雅梅这两个女人心眼多,都怕别人借大夫的手陷害自己,所以都有自己固定的大夫,外面的大夫一概不相信。”王涛说着便要笑,“薛雅梅的那个大夫姓张,他说薛雅梅大概是伤心过度,所以产生了幻觉,结果被薛雅梅打了一记耳光给赶出去了。”
  此刻,薛雅梅在拘押室里像个疯子一样咆哮,声称这是李薇玉的栽赃陷害——然而沈祥飞中毒的程度可不浅,按医生的说法,如果不是中毒者求生意志强烈,很有可能便救不过来。
  “苦肉计不带这么玩儿的。李薇玉已经四十三岁,用自己儿子的性命为代价扳倒劲敌,却让自己老无所依,这于情于理都不通。再说了,有做亲娘的毒死自己儿子来嫁祸小妾的吗?”王涛坚持他的判断,“薛雅梅肯定是疯了。”
  “我没有疯,我也没有杀人!”薛雅梅歇斯底里地大叫,“是他们陷害我!他们就是想让你们认为我疯了!”
  并非没有蹊跷:虽然薛雅梅的房间里没有血迹,她身上的旗袍也没有血迹,但她屋子里常用的银柄水果刀却确实遍寻不得,另外薛雅梅坚称她当日穿的旗袍是另一件旗袍,颜色虽一样,花纹却不同,一件绣的是凤尾花,一件绣的是牡丹花,绣着牡丹花的旗袍不翼而飞了。 当天晚上大部分的人都在灵堂,薛雅梅将自己反锁在了卧室,常天很奇怪沈家竟没派人在薛雅梅的房门外看守——对于一个刚失去儿子的母亲,他们似乎并不担心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沈泰和说自己是太伤心没顾得上,当然更可能因为挨了一记耳光而恼羞成怒,仆人们说是没人吩咐,常天想大约薛雅梅平日里太不得人心,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她。
  薛雅梅唯一的亲信,她的贴身丫鬟林霞,被大夫人李薇玉派去整理小少爷沈祥哥的遗物。
  屋子的门锁没有坏,就算真有侵入者也只可能是从窗户进入,薛雅梅卧室的窗子是内嵌式的,窗下的台上摆满了花盆,花盆里种着带刺的玫瑰、月季和蔷薇——没有可供人站立的机会,除此之外,没有发现脚印,绳痕。
  薛雅梅的房间紧挨着右边的楼梯,左边隔壁房间是沈泰和的卧室,当晚沈泰和不在卧室里,但门是上了锁的,楼下是一个杂物房,常天进去查探过,这个房间比较小,没有窗户,里面堆的都是旧衣服和旧家具。
  薛雅梅卧室的窗户对着后院,后院有两条看家狗,当晚并没有人听到狗叫,这有两种可能:
  第一,侵入者是狗认识的,故而不吠;
  第二,根本没有侵入者。
  “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蒙着脸了,”薛雅梅说,“他们找了一个身高差不多的孩子来,就是为了让人家以为我疯了,没错,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你觉得他们是谁?”常天问。
  “还能有谁?!李薇玉,沈胜男,沈泰和!”薛雅梅咬牙切齿地说。
  常天很意外地听到沈泰和也在这个名单里:“沈泰和是你丈夫!”
  “他早就恨我了!我死了他才高兴呢!”薛雅梅几乎是在狞笑了,“以前有个儿子,大家不好撕破脸,现在儿子没了,他就没什么顾忌了!”
  李薇玉流产和沈祥飞失踪之后,所有人都怀疑薛雅梅,那时候沈泰和还护着薛雅梅,硬说是房子风水不好,便拆了房子重建洋楼,一面带着薛雅梅住到别处,一面又把建房的工程交给了李薇玉的娘家舅舅——摆明了是故意让李家人从建房里捞些好处,以做安抚。
  “你觉得李薇玉、沈泰和会下毒毒自己的儿子?”
  薛雅梅说道:“沈泰和不会,可李薇玉不一定,当年她就用过这一招陷害我。”
  “你就不想杀他?”
  薛雅梅忽然聪明起来:“想和做是两码事!”
  “那你认为是谁干的?”
  薛雅梅冷笑:“报应!是报应!”
  常天瞄了她一眼:“你本来想让郭正在药罐里放一点儿大黄,让你儿子拉肚子,好把这事嫁祸给沈祥飞,你可知道,你们商议的这事被别人知道了,才有人乘虚而入,将郭正房间里的大黄换成了马钱子,郭正不能鉴别这两种药,照样把马钱子加进了药罐子,毒死了你儿子。”
  薛雅梅面如白纸:“郭正那个王八蛋,出卖了我!”
  当初没有在郭正的房间里发现大黄,常天怀疑是有人偷偷拿走了,但是为什么要拿走一个仆人房里并不值钱的大黄呢?再加上证实郭正又没有便秘的疾病,所以这大黄的用途也是值得人深思的。
  只是自己的猜测这样容易就得到验证,常天也有些意外,想起袁雎对薛雅梅的评价,不由得心中暗笑:“你仔细想一想,你们商议这事儿的时候,可还有别人知道?”   “是她!我要杀了那个婊子!她串通别人杀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啊!”尽管是一个惹人嫌恶的泼妇,但这痛彻心扉的嘶喊却也不得不让人动容,常天想起方才她所说的报应二字,不由觉得十分讽刺。
  7
  林霞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知道大黄计划的人只有三个,她、郭正和林霞。
  林霞虽然是薛雅梅的贴身丫鬟,但薛雅梅喜怒无常,常常拿她当出气筒,非打即骂,林霞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依靠,只有一个病怏怏的老父,全靠她养活,没有别的出路只能跟着薛雅梅,所谓积怨最可怕,她最有机会下毒,也最有机会把马钱子藏在薛雅梅的屋里。
  三个月以前林霞的父亲被人追债,林霞找薛雅梅借一千元,却被拒绝了,林父因此差一点被人打死,虽然林霞及时将还款交出,但林父终究还是受到了惊吓刺激,一个月以后便过世了,这位父亲本来想通过赌博为自己和女儿搏一个更好的出路,没想到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让林霞对女主人怀恨在心呢?
  一千元,一个下等女仆要不吃不喝做上五年才挣得出这个数,她上哪儿弄到这样一笔巨款?
  是林霞将消息泄露给了凶手,还是压根就是她换掉了药呢?
  “老娘捡的!”林霞摆出和薛雅梅十分相似的泼妇架势,“怎么着?只许别人杀人放火金腰带,老娘就不能有点好运气?”
  “在哪儿捡的?”常天却不生气,笑嘻嘻地问。
  林霞的答案很荒谬:“我早上起来发现钱在鞋子里,可我不知道是谁放的,我没办法不要,我真的需要用这笔钱去救命!”
  最开始她一直觉得不安,可是等了很多天都没有人提到这笔钱,她就想,这大概真的是老天送给她的礼物。
  假如她说的是真的,这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林霞有了一个极好的杀人动机,但是她却永远说不出主谋——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主谋是谁。
  林霞和郭正都坚持说自己没泄露过关于大黄的计划,他们说自己不敢,因为害怕薛家的势力。
  这一点常天相信。
  当然也不排除被人偷听到——常天想,但是怎么偷听呢?这件事是在薛雅梅的卧室里密谋的,那个房间他查过,很难藏得住人,窗外也无法偷听。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偷听者和把钱放在林霞鞋子里的,只能是住在沈家的人。
  8
  沈泰和怀疑杀人的主谋是他生意上的对手。
  “林霞被人收买,下毒杀人,只要严刑逼供,她一定会招!”
  事情很微妙,几种猜测都不合逻辑:假如林霞被李薇玉收买去杀沈祥哥,那么她就不应该再杀沈祥飞,假如林霞受了女主人唆使去毒杀沈祥飞,那么之前她就不大可能去杀沈祥哥。除非她先被人收买杀了沈祥哥,之后又被人收买杀了沈祥飞——两个不同阵营的人同时收买了她,或者被第三方收买,或者,林霞就是个心理阴暗的杀人狂。
  常天提出疑问:“若是你的对手,直接杀你岂非更加有益?”
  “把我家弄得鸡犬不宁,我也就没有心思再管生意上的事,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沈家的生意却并没什么不妥,最近沈胜男顺利签了几个合同,并没人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沈胜男是常天重点监视对象。
  毕竟沈家两个继承人出事,她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监视她的也并不止是警察,沈祥飞出事后的第二周,便有人寄来匿名信,告知警方沈胜男与大学同学董赫交往,而沈泰和却有心要将女儿嫁给生意上的伙伴,同为制药商的林家坤,父女因此反目,沈泰和威胁沈胜男,若她不肯与董赫分手,便剥夺其继承权。沈胜男表面上答应了父亲,但私底下仍与董赫有来往。
  写匿名信的人认为沈胜男有杀人动机——若是弟弟们都出了事,她也就不用担心继承权的问题。如果薛雅梅被成功嫁祸,那将来更没人与她争夺财产了。
  常天可以肯定这信是薛家人写来的,他的猜测也得到了验证。
  不过沈胜男确实有设计阴谋的智商和金钱,她住在沈家,行事也很便利。
  但两次事发她都不在家,如此便需要同谋。
  事实上不管是谁,都需要同谋,只有一个同谋还不够。
  第一,此人可以随意进出郭正的用人房而不被人注意,首先这必须是沈家的用人,而且是个男子,左厢楼住着的有司机刘潭、锅炉房工人丁老顺、杂役曹同、闵海、王富,护院姜斌、孙凯,门房朱大爷;由于沈家对男女仆的规矩甚严,不允许男仆进入右厢,也严禁女仆进入左厢,所以女仆没有办法进入郭正的房间而不被人发现。
  第二,可以接触到那一碗参汤,就那天的情形来说,熬参汤的是王嫂,在那段时间厨房里也只有她一人,所以只能是王嫂、丫鬟林霞和桂花嫂三人中的一个;
  第三,可以进入薛雅梅的房间而不被怀疑。薛雅梅自儿子死后便很少出门,所以外人不可能趁着她不在屋子里把马钱子带进去,不管是男仆、厨娘、桂花嫂还是沈胜男都做不到,事实上除了林霞之外,进过薛雅梅房间的就只有沈泰和及她的哥哥薛金成了——薛金成自然没有理由串通外人陷害自己的妹妹,更何况,沈祥飞出事那一日,他并没有去过沈家。沈泰和虽然在家,但是他又没有理由杀自己的儿子。
  如果不是林霞,那么其他人就必须有其他的方法把马钱子藏进薛雅梅的房间。
  9
  受害人沈祥飞一直没有苏醒,医生的说法是尽管没有生命危险,但各人体质不同,苏醒的时间也就不同。
  常天去了医院两次,都没看见李薇玉,据说她天天都呆在佛堂为儿子诵经祈福。第二次,他却十分意外地遇到了袁雎,她坐在沈祥飞的床边擦着沈祥飞的一双皮鞋,双眼红肿,竟然哭过。
  “若我有儿子,也该这么大了。”袁雎解释道,“想着如果当初我住进沈家,今日躺在这的或许会是我儿子,便觉得忍不住伤心。”
  她放下鞋子,抚摸了一下沈祥飞的头,“稚子无辜。但愿他能醒过来,走出去。”
  常天默然,他忽然想,或许这就是袁雎一直未有生育的原因:她并不想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中。   也许不醒来也是好事,常天看着沈祥飞,薛雅梅不会善罢甘休,只要她一日认为沈祥飞是她的仇人,那么这孩子一日都会处在危险之中。
  薛家人一直在给警方施加压力,外面已经有舆论偏向凶手即是林霞了,上司骆杨的意思也是尽快让林霞认罪,好了结这案子,省得大家麻烦。
  “你可认识林霞?”常天问袁雎。
  袁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薛雅梅在知道我和沈泰和的事情之后,曾找人袭击我,是林霞给我通风报信,我才躲过一劫,我并没有给过林霞钱,她是好心人。她不会杀人。”
  常天有些意外:“但这也说明她可能早就恨上了她的女主人。”
  “我与她非亲非故,她做这事要担很大风险,如果被薛雅梅发现了,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袁雎说道,“如果不够善良,是做不到的。”
  常天愣了愣:“你是不是借过一千元钱给她?”
  袁雎摇着头:“没有。她家里的事我是后来才听说的,如果早知道,不需要她开口,我也会借给她。我想,她不来找我,是因为怕被薛雅梅发现,她这么害怕薛雅梅,又怎么敢栽赃给她?”
  10
  常天顶不住上司骆杨的压力,只得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将薛雅梅放了出去。
  薛雅梅离开的第二天,住在医院里的沈祥飞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护士是在半夜两点时发现沈祥飞不见的,主治医生大约在一点左右的时候查过房,当时沈祥飞还好好地躺在床上。沈祥飞的病房外就是护士值班室,如果有人进出,护士都能看得到,除此之外,沈泰和还为沈祥飞安排了两名保镖,昼夜守在病房门口,以免再出意外。如果要移走沈祥飞,只能通过窗户。两个保镖都十分肯定,在他们离开病房前,锁上了窗户,窗户是对开的,中间被一根铁框隔开,两扇窗的插梢都在屋内侧,窗户既然没有破,那么只能是从内侧打开的。
  “你们在病房外可有看见可疑的人?可有没见过的医生护士?”
  保镖们都摇着头:“没有,沈先生特地嘱咐过,我们就是盯着生面孔呢!”
  “那白天都有什么人来探视过?”
  “上午沈老板来过,沈小姐陪着一起来的,哦,还有袁女士,她是下午来的。她走后就再没人来了。”
  常天发现窗户正中的铁框上有麻绳摩擦过的痕迹,这麻绳被取走了,要做到这一点不难,只要绳子够长,或者绳头有钩子,就可以直接套在铁框上而不必打结,到时候只要一抽,绳子就可以顺利被抽走,常天奇怪的是他们爬上四楼的方法,在窗外的墙壁上没有发现任何鞋印,但是楼下的草坪湿地却有凌乱的脚印,可以看出是两个人,一人的脚印很奇怪,没有鞋底子的纹路,另一个人则能判断出穿着一双布鞋,两双鞋的尺寸都很小,成年男子的脚鲜有这么小的,莫非到病房进行绑架的竟然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另外,保镖们没有听到一点动静,这是怎么做到的?
  常天住院楼南侧的墙根发现有两块被扔掉的方布块,布块一面全是稀泥,却依稀可以看出一个脚印,常天断定这两块布曾经包裹在鞋子的外面,将布拿到那泥地与鞋印比较:果然,布条上的鞋印大小与那没有纹路的鞋印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包住鞋子呢?是为了不让鞋子发出声音?两点钟,很轻微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
  但是土地这么湿,即便是包住了鞋子,布上也会沾满泥水,为什么外墙上却没有留下泥水痕迹呢?除非他是脱了鞋爬上去的,既然要脱鞋,那么包鞋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泥地上是用不着包鞋的,而且为什么一个包了,另一个没有包?
  这两组脚印的深浅程度是一致的——如果其中一人背着沈祥飞,那么脚印应该更深一些才是。
  至少应该有一组脚印更深些的,毕竟只可能有一个人背着沈祥飞落地。
  医院前后门的门卫都声称没看见可疑人物离开,绑架者只能通过围墙进出,果然,在南侧围墙的墙根,常天再次发现了可疑的脚印——仍然是两个人,大小深浅均与之前的脚印一致。
  11
  常天到沈家的时候,沈泰和的两个太太正吵得不可开交。
  李薇玉指责薛雅梅是沈祥飞失踪的幕后主使:“她一出来,我儿子就不见了,除了她,还会有谁这般狠毒?”
  薛雅梅坚决否认:“我有那么蠢吗?这分明是你故技重施,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比老虎还毒啦!”
  李薇玉气得浑身乱颤:“贱人!人在做,天在看,你儿子死了,你还不觉得自己在遭报应吗?”
  她的话戳中了薛雅梅的痛处,薛雅梅抄起一把椅子就朝着李薇玉砸过去,众仆人慌忙把她拉住。
  常天却不动,摆出坐山观虎斗的架势,同时也观察周围人的表情:
  沈泰和坐在沙发上,表情木然,完全不管,桂花嫂和沈胜男争着用身体挡在李薇玉的面前,从薛雅梅手中夺下椅子来的是司机刘潭,紧接着他便挨了薛金成的一记耳光。
  “你个下人!要你来多管闲事!”
  他冲到沈泰和的面前,揪住衣领:“你个废物,倒是放个屁啊!”
  沈胜男冲到父亲面前挡着,又踢又咬地掰开薛金成的手:“这里是沈家,你放尊重一点,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指手画脚!”
  “别闹了。”常天慢悠悠地说,“沈祥飞是自己跑的。”
  沉默像是个炸弹,一下子便把所有人的声音都炸哑了,屋子里的目光纷纷疑惑地射向常天,沈胜男第一个尖叫起来:
  “长官,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讲!”
  李薇玉的身体晃了晃,桂花嫂慌忙扶住她。
  “长官,那我儿子现在何处?”
  薛雅梅的脸上的表情尤其复杂:“他跑个什么?畏罪潜逃吧?!”
  薛金成卷起袖子,恨不得掐住常天的脖子:“你干嘛不早说,热闹看得舒服是吧?”
  沈泰和挥了挥手,总算恢复了神智:“那他,可还活着?”
  常天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还没找到他!”
  沈胜男冷笑:“原来你是在放屁!”
  “窗户只能从里面打开,这事就只有病房里的人才做得到,沈祥飞的鞋子也不见了,绑架一个昏迷的人,还顾得上给他穿鞋?那双皮鞋是要系鞋带的,穿起来可是要花时间的。保镖每隔半个小时就要进去看一次,他们这么不抓紧时间就不怕撞上?保镖们之所以没有听见屋子里的动静,那是因为沈祥飞在鞋子的外面包了一层棉布,他借助绳子爬到楼下,那里早有人接应他,他和那人一起翻墙离开了医院。”   “还是你的一面之词。”沈胜男说,“证据呢?”
  常天拿出一张纸,上面是用铅笔画的鞋印:“这是我在医院围墙那里找到的鞋印,38码,和沈祥飞脚的大小一致,这上面的花纹,是我一笔笔描出来的,可以肯定是皮鞋的鞋纹,沈祥飞病房里放着的那双皮鞋我见过,之前你们说是在利康鞋庄买的,我就在利康找到了一双样式一样的,证实鞋底的花纹也是一样的。”
  沈胜男还要再辩,却已经没有了底气:“可他有什么理由要走?还有,他哪里来的绳子?”
  “理由?”常天笑了笑,“也许是吓着了,害怕再有人害他。至于绳子吗,既然有人接应他,肯定也就能给他送绳子。”
  李薇玉缓了缓神:“是吓着了……这个傻孩子……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来是想问一个问题,”常天扔出第二颗炸弹,“沈祥飞曾经失踪了十年,样貌变化应该不小,你们怎么知道现在的沈祥飞就是当年丢失的沈祥飞?你们确定他就是吗?”
  沈泰和斩钉截铁:“祥飞的左肩膀上有一块深青色的胎记,形状很特别,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有!”
  “这个胎记的样子有多少人知道?”常天又问。
  沈泰和皱了皱眉:“家里人都是知道的。”
  常天递出纸笔给沈泰和与李薇玉:“能画出来吗?”
  两人将画好的胎记给常天看,大体像是个两指大的花生,但歪歪扭扭,并不规则,两人的画在细节上有一些小的出入,李薇玉笔下的胎记比沈泰和画的多了三个弯曲。
  “你们怎么找到他的?”常天问,“碰巧找到的?”
  沈泰和摇头——有人写了匿名信给沈泰和,但始终没来拿赏钱。
  常天望着李薇玉:“你确定他真是你儿子吗?”
  李薇玉与常天对视着,并不正面回答他:“常长官,胎记这种东西,可有什么法子做得假吗?”
  12
  “只要功夫深,什么都做得假。”
  纹身师傅在自己的手臂上画了个圆圈,用针沾了黑色色料,在皮肤上刺了一点。
  “扎到这个深度,颜色就能浸进去,等过一阵子,这黑色就变成青色了,一点一点地刺,要什么形状都没问题。”
  常天点点头,松了口气,现在,他基本可以确定发生过什么事了。
  再一次拜访袁雎,她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淡定。
  常天也没有废话:“沈祥飞在哪里?”
  袁雎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之后,才缓缓道:“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那天在病房,你的眼泪暴露了你。”常天叹气,“最开始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如此同情沈祥飞?后来当我发现是沈祥飞自己逃走的时候,我就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就是那个接应他的人,是你借着探视的机会把绳子带进病房的,而且女人提着一个包不会有人怀疑,那天你根本没有离开医院,一直等到半夜两点,接应沈祥飞。”
  “你是从鞋印上看出来的吧?”袁雎苦笑,“回来之后我就知道糟了,我应该把鞋印都处理掉的。”
  “是啊,那鞋印太小了,成年男人不会有那样小的脚,对女人却是合适的。必须有人把绳子带到医院,还有,我相信装作昏迷不醒这一招,应该是别人教他的。”常天说道,“我怀疑过沈胜男,不过她的反应太过激,如果真是她,应该会收敛一些,也不会问我一些蠢问题,所以我就确定你。之后,当得知沈祥飞被找到,是因为有人写匿名信告知沈泰和的,却在之后没去取赏钱,我就明白过来,这个沈祥飞是个冒牌货。你见过小时候的沈祥飞,也记得那个胎记是什么样子,只要找一个模样相似的孩子,在他左肩刺一个胎记就好,沈家寻子十年不得,十有八九都会认回。你成功了,可是没想到情况如此凶险,沈祥飞竟被人下毒,他也许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暴露,所以你必须要让沈祥飞离开。”
  袁雎点点头:“我从没想过要置他于如此险境,我也没想到沈家那帮人竟如此心狠手辣,早知道,我是不会送他去的。”
  “你是想让他冒充沈家的长子,好让将来自己有一个依靠?”常天问。
  “这孩子跟我有缘。在街上遇到他的时候,他都快饿死了,头上好大一个伤口,小猫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袁雎回忆着往事,十分感慨,“我就想,也许沈家的孩子早就死了,我找了个地方,把他偷偷安置下来,我照顾他,他对我也亲,虽然没有母子的血缘,但有母子的情分,等他懂事了我就跟他说了我的计划,他愿意为我做这件事,他要报恩,吃过苦的孩子也知道什么是机会,后来,我就把他送去了皮革工坊,又写了匿名信给沈泰和……”
  袁雎停了停,又说,“这事儿也不止是为了养老那么简单,我知道他一进沈家,沈家就会乱,薛雅梅不是善男信女,需要有人帮我和薛雅梅斗,李薇玉有了儿子,就会为儿子斗,可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沈祥哥死了,他也差点丢了命,这不是我想要的,薛雅梅不会放过他,我不能让他冒着生命危险留在沈家。”
  “沈祥哥是他杀的?是他下毒杀了沈祥哥?”
  “不是!”袁雎斩钉截铁地摇着头,“他不会杀人,也杀不来人,我再讨厌薛雅梅,也不可能唆使一个孩子去杀人。”
  “请别送他回去。”袁雎向常天跪了下来,“他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薛家人沈家人都不会善罢甘休,可我们真的没有杀人,如果你一定要找人去交代,就带我去吧,我会把我做的事都说出来,让他们对付我好了!只求你,让他走,他还小,他本来不该卷进这浑水里的。”
  13
  沈祥飞肩膀上的胎记与李薇玉所画的胎记完全一致,常天不由得深服袁雎的记忆力。
  “有没有人怀疑过你不是沈祥飞?”
  沈祥飞摇着头:“我觉得他们都相信了,他们对我都很好。除了薛雅梅。”
  “谁对你最好?”常天问。
  “大夫人。”
  “怎么个好法?”
  “她买很多好衣服给我,给我吃很贵的补药,请先生给我上课,跟我说话都很温柔,从不骂我,也不打我,教我做人的道理。”   “你觉得她对你好些,还是袁女士对你好些?”
  “自然是娘更好。”
  沈祥飞口里的娘指的是袁雎。
  “我生病了她一夜一夜地守着我掉眼泪,冬天了她用手给我捂脚,她还教我画画儿,她一有空就来看我,陪我说话解闷,教我好多东西……大夫人,她,”沈祥飞琢磨着如何形容,“她只是对我好。她不喜欢太亲近人,对谁都是,她很多时候都在佛堂里,像个,像个尼姑。”
  常天听明白了:“那沈泰和呢?”
  “他,其实也好,挺顺着我的,我闹了事,虽然会罚我,但也是为我好,而且最后说好话哄我的都是他。”
  “薛雅梅有怀疑过你吗?她一般都说你什么坏话?”
  沈祥飞摇着头:“她说我没教养,是野孩子,难成大器,会把弟弟带坏,是个不孝子,将来会败家,不能把家业交给我。而且说我不尊重她,将来杀了她都有可能,就是想办法让我爹,不,让沈先生不喜欢我。”
  “你爹呢,怎么回应?”
  “他不怎么听她的,有一次被她惹毛了,他就跟薛雅梅说,别挑拨离间,这是我儿子,他要有个长短我第一个找你算账,你要看不惯就带着你儿子滚,要钱就分你一半,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薛雅梅怕吗?”
  沈祥飞再一次露出少年老成的表情:“她怕得很!我早看出来了,薛家人在沈家横,她可不敢回薛家去横。”
  这倒是实情,常天忍不住心里发笑,薛家比沈家要复杂不知道少倍,薛雅梅如果回了薛家,只怕会被那边的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她才拼命要保住自己在沈家的位置。
  据小的们来报,沈家人如今都对薛雅梅采取“冰镇”态度,李薇玉不出佛堂,沈泰和住在书房,完全不搭理她,佣人们也都对她敬而远之,伺候吃喝——薛雅梅哭闹了几次,摔碗砸锅的,都没有什么效果,现在也总在自己房间里呆着。
  14
  常天没有将找到“沈祥飞”的事汇报给上司,也没有向沈家泄露一个字。
  王涛是唯一的知情人,觉得此事甚为不妥:“案子要是迟迟结不了,我们怎么交代?”
  “很快就会结了。”常天说,“再等等吧。”
  几天之后,沈家再次来人报案——薛雅梅自杀了。
  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第二天早上用人撞门进去后,才发现人已经死了,手腕被割开,血流了一地。
  常天查看着现场,屋子里整整齐齐,没有打斗的痕迹,薛雅梅穿着真丝睡衣,躺在床上,尸身上也没有伤痕,在床头柜上摆着一瓶红酒和一个高脚玻璃杯,红酒喝了小半瓶,化妆台上放着一瓶雅霜,与尸体脸上和手上的香味相符,证明薛雅梅在临死前用过这护肤品。
  在衣柜里发现一个包装好的礼品盒,盒子里是一只劳力士男士手表,仆人证实这是她前一天去百货公司买的——再过三天,便是薛雅梅哥哥薛金成的生日。
  常天打开窗户,窗户也是锁着的。
  很明显,这不是自杀的现场。
  常天用手拍打着四面的墙壁,墙壁都发出实音。
  “把床拖开。”常天嘱咐手下。
  沉重的红木雕花大床被移开了,地毯被揭开,床下的地板露了出来,灰尘打着卷儿往上飘,地板上赫然呈现出一个长宽约一米左右的正方形裂纹。
  “啊!”王涛小声惊呼,“是地道入口。”
  “不是地道,是密道。”常天看上去并不惊讶,“这是在二楼。”
  密道的入口石板被撬了起来,很薄,只有不到一公分厚,石板的正下方是一架固定在墙上的木梯,正是这木梯的顶端在支撑着石板。
  常天与属下们顺着木梯爬下去——下方是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更像是一个走廊,右边墙上有一道上了锁的门,打开之后是一条一人多高的密道,砸开左边的墙,便是薛雅梅卧室正下方的杂物房。
  沿着密道走了大约五十米,到底,一道木梯转角向右下,另一道木梯转向左上,顶端又是一块薄石板。
  常天先带着人往右下走,走过一个小走廊后,尽头又显出一道木门,砸开木门上的锁之后,一间狭小而华丽的房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房间里的罗汉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子,十三四岁,紧闭着眼,左腹部被纱布层层缠裹着,隐隐露出血迹。
  在床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碗,碗里是残留的中药渣。
  另一组警员跑过来汇报:“那边那道门通向佛堂。”
  常天掏出鼻烟壶,正如他所猜测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别碰他!”
  常天回过头,看见李薇玉带着桂花嫂从左边的木梯跑下来,她奔到男孩的面前,伸开双臂护住后者,眼神凶狠地瞪着其他人。
  “你们想干什么?!”
  “他才是真正的沈祥飞吧?”常天说道,“你之所以不拆穿那个假的沈祥飞,就是为了拿他当棋子吧?你偷听到了薛雅梅的计划,便买通男仆偷偷换掉郭正房里的药,这件事你筹划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给早就选好了替死鬼,也就是林霞,当你知道她没有借到钱之后,便让桂花嫂偷偷把一千元塞进了她的鞋里,你知道,将来事发,是一定会查这笔钱的来源的,如此林霞就像被人收买,或是为了泄恨在沈祥哥的药里动手脚,没有人会相信林霞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她将百口莫辩。
  {“薛雅梅大闹灵堂之后,你又让桂花嫂给假的沈祥飞下毒,为的就是嫁祸给薛雅梅,如果薛雅梅坐牢或是被送进疯人院,那么你就除掉了自己最大的威胁和对手。可惜,你低估了薛家的力量,而我又拆穿了假沈祥飞的身份,所以你必须杀了她,否则你和你儿子将永无出头之日。可她不能死于谋杀,否则薛家人不会放过你,于是你利用暗道进入她的房间,在她的酒里下了安眠药,等她睡着后又伪造出自杀的假象,我没说错吧?”
  李薇玉咬着牙,似乎有些神智不清,还是之前那句话:“你们别碰他!”
  “他是偷跑出来的?无意间进了薛雅梅的房间。”常天指着沈祥飞,“薛雅梅刺伤的就是他,而你和桂花嫂打晕了薛雅梅,清理了血迹,给薛雅梅换了衣服,拿走了刀和染了血的旗袍,之后你故意弄伤自己,目的是找来和你相熟的大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早就知道你儿子的事。这些年,你儿子生病,都是找他,因为你不敢送他去医院。”   李薇玉哭了起来,但她的手臂仍然是张开的:“别过来!”
  15
  沈泰和坐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从来没见过的亲生儿子,沈泰和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左肩上的胎记——这个儿子十年来一直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
  “天下竟有这样的母亲!”王涛极为震撼,“竟把亲生儿子关在地下整整十年,就因为害怕别人害他!”
  常天脸色沉重:“小时候经历的事有时候会影响人一辈子。我以前抓过一个犯人,他本来是银行的经理,但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都给人帮佣,有次女主人诬陷他偷东西,毒打了他一顿,他一直记着,长大成人之后,他杀了六个女人,你知道他为什么杀她们吗?”
  王涛想了想:“因为她们跟那个女主人长得很像?”
  常天摇头:“只因为她们和那女主人一样喜欢用桂花香味的香水。李薇玉小的时候,亲眼看见自己的哥哥被她父亲的小妾毒死,我想她对这种事应该是怕到骨子里了。而且当年她又一直怀疑自己流产跟薛雅梅有关,人在这种情况下太容易钻牛角尖了,她一定是想着,薛家势力太大,薛雅梅恶毒,老公也不帮她,所以她只能靠自己。她把儿子藏在密室里,等到把薛雅梅除掉之后,她才把儿子放出来。这也可以解释一件事,为什么沈家费了那么多功夫,却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孩子!”
  “你早知道她藏了这个孩子吗?”王涛问,“你怎么知道那儿有一个密道?”
  “当我知道李薇玉跟那个假的沈祥飞不那么亲近的时候,我才想到这一点,然后很多事也就说得通了——我很确定在薛雅梅的卧室里有一个暗道,但不可能是近年来修的,修筑洋楼的是李薇玉的舅舅,所以能够在房子里动手脚的只剩下李薇玉。其实李薇玉的佛堂只是个障眼法,她一直在监视薛雅梅,找机会要除掉她。”
  常天本来赌李薇玉会为亲生儿子的伤势而送医,他本想在那个时候抓住她,却没想到她铤而走险,索性下手杀了薛雅梅。
  “真是疯了。”王涛沉默一会儿之后又重复,“这孩子只怕也被她关疯了,将来还能过正常人的日子吗?”
  沈泰和有了儿子,失去了两个女人,不,是三个。现在,袁雎带着那孩子应该上火车了吧?常天想,也好。
  谁知道薛家人会做出什么来?只是不知道这个被囚禁了十年的孩子的命运将会如何?他或许能逃过这场重伤,但最终能逃过他命运的劫数吗?
  常天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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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婚姻失败者的自白(一)  因为第三者的介入,我的婚姻结束了。  我有尝试挽回,但没有成功。  我痛苦不堪。  李雨微啊李雨微,曾经,我俩形影不离,我们的感情,让旁人羡慕。  然而现在,我对你却只剩下恨。  我甚至想要杀死你!  但我一直不敢动手。  虽然,作为推理小说爱好者的我,曾读过不少推理小说,对于各种杀人诡计和犯罪手法都了然于胸。但要把这些诡计和手法改良,再运用于现实中,我却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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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石田刚彦敲了敲出云警察署刑事课课长上条宏志的办公室大门,得到“进来”的回应后,他打开了门。他向课长敬了一个礼,道:“石田刚彦,前来报道。”  上条课长50多岁,头发有点斑白,平庸的身材长相与刑事课课长这个位置略显不够般配。他点了点头,朝他微笑道:“你比档案照片上长得还帅气呀。”  石田爽朗地笑道:“课长过奖了。”  他身高一米八,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头发虽然总是乱糟糟的,却也显出一股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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