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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科院校读书,免不了去临床实习,而我去的第一个科室就是手术室。
带我的张老师是护理团队里为数不多的男护士,他年长我几岁,却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刚进科室的时候,我还不适应周围的环境,张老师耐心地给我讲解日常工作流程以及注意事项,帮我渐渐熟悉了手术室的环境。在张老师的带领下,我开始尝试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手术室工作繁忙,我经常在工作结束后,双腿酸困,疲惫不堪,张老师却笑称自己早已被磨炼成铁人。我也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执意留在这里工作,而他总是笑而不语。
元旦前的一个夜晚,是我和张老师的夜班,也是我在科室待的最后一天。正值北方寒冷之际,我迎着漫天飞雪快步走向医院。到医院后,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抬头看见张老师已经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等我,不禁在心里感叹:“他怎么一直都这么有精神!”
这天晚上,来了一位需要抢救的病人,初步诊断为急性脑出血,急需进行开颅手术。我们立刻开始做术前准备,所有参与抢救的医生和护士都在与时间赛跑。手术开始后,电锯“吱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骨屑的味道,病人的颅骨被打开……初入医院的我对这“血腥”的场面感到不适,转身走了出来。
站在走廊里,我捂着胸口深呼吸,转头看到张老师火急火燎地朝我走来,他边对我招手边说道:“有个任务,你得和我一起,边走边说吧。”我疑惑地跟着他往外走,听他和我说:“临时抢救的手术,咱们要出去把病人的随身衣物带给家属。”我不以为然地说:“这么点小事我自己去不就好了?”张老师看了看我,没有再多说,我们就这样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当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愣住了。左边是一对身穿婚纱礼服的新人,坐在等待区掩面哭泣;右边站着一名焦急踱步的中年男子,坐在他后面的老妇不停地搓着双手,不时地朝手术室里张望。张老师低声和我解释道:“在里面开颅的阿姨,是在她儿子的婚礼上突发疾病的,还是个单亲妈妈,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却发生这样的事。右边的家属是里面做剖宫产的那位的,老婆早产,还是第一胎……”话没说完,就听到手术室里传来消息,剖宫产手术很顺利,母子平安。右边的中年男子听到之后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地转过身对一位老妇说:“妈,太好了!母子平安!太好了!”老妇也激动极了,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颤抖的双手擦着眼角的泪水。
当我还站在原地发愣时,张老师已将病人的随身衣物归还给家属并做了简单的安抚,之后便忙招呼我进来。我在转身要进去的时候,看见身后穿着燕尾服的新郎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的外套,他的眼泪不断滴落在鲜艳的胸花上,已经浸湿了衣襟,新娘俯在丈夫的肩头啜泣,也早已哭花了妆容。
而另一边,朴实的中年男子露出憨厚的笑容,激动的双手无处安放,老妇人也沉浸在喜悦中,还在一遍遍擦着眼角的泪水。
在大门关闭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生命的轮回,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离开,有人到来,有的人还会回来,有的人已经知道再见太难。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心怀善念,尽己所能挽救每一个生命。
第二天清晨,我坐在值班室收拾东西准备出科,张老师突然走过来,微笑着说:“要走了?”我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昨天那个阿姨抢救过来了吗?”张老师默默地摇了摇头,半晌,他缓缓开口:“之前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你看,在这里人生就是一场轮回,有的人永远逝去,有的人重获新生,而我们只有尽全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用仁爱善待生命,尊重生命。”随后,他递给我一个精美的记事本,說道:“老师没什么礼物送给你,留着做个纪念吧。”然后笑着走了出去。
我打开记事本,扉页上是华兹华斯的诗句:“也曾灿烂辉煌,而今生死茫茫,尽管无法找回那时,草之光鲜,花之芬芳,亦不要悲伤,要从中汲取留存的力量。”下面是张老师苍劲的大字:“生命在轮回,医者本仁心。”
我望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肃然起敬。
(晓 月摘自《中国医学人文》2021年第7期,李晓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