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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时,清廷摄政王多尔衮骁勇善战,率部八方征剿,为满清王朝的奠定和稳固立下了汗马功劳。据说,有一年大暑那天,多尔衮在怀远城打了一次大胜仗之后,把人马带到了城外的大远河边。多尔衮看到天气酷热而河水清澈平缓,两岸微风徐徐,不由心头大悦,传令:“解甲、下马。”让刚刚經过殊死拼杀的将士们放松休息。有的八旗兵见河水喜人,迫不及待地扒光了衣甲便往河里扎。多尔衮脸色一沉:“放肆!”将士们愣了,不明白摄政王为什么突然发了火。多尔衮道:“谁让你们先下河洗澡的?”多尔衮下了马,吩咐人:“来,先把本王的战马卸了鞍辔放下河去。”又用鞭梢一指众将士,“你们也一样,先让你们的马下河洗浴。”
平静的河水被成群撒欢的战马搅起了波澜。多尔衮这才放缓了语气说:“勇士们,我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靠的是什么?是我们的战马。你们要记住,马不仅仅是我们的脚力,它们更是我们的伙计和朋友。现在在战场上是,等将来平定了天下,我们还要重整河山,恢复农事,到那时候,我们就更离不开这些为我们出力流血流汗的好伙计了。”多尔衮当即传令,此河从今日起更名浴马河,从今以后,无论军民,除非有十万火急的战事,到了大暑这天,一律要给自己的马洗汗解暑。
时光荏苒,一直到了今天,在东北大地上的一些边远农村里,大暑浴马的风俗还沿革流传着。大暑那天仍可以看到,夕阳西下的傍晚,当一天的暑气稍减时,农人拉着他的马走下河滩,为马儿精心刷洗。马儿健美的躯体映照着落日的余晖,长长的鬣鬃披散下来,不时仰天咴咴嘶叫,形成了一幅逆光中的轮廓与剪影,美妙的画面令人遐思……
话说多尔衮颁令之后,一晃一百多年过去。嘉庆三年盛夏,又到大暑将至的时候,刚刚上任七八天的怀远知县徐文锦正坐在县衙与师爷闲聊,忽然捕快彭健匆匆跑来说:“秉报大人,城南门外不知从哪跑来了一匹赤炭马,只站在城门前奋蹄嘶鸣,所有人都近它不得,轰又轰不走,拉又拉不住,守城军士不知该怎么办,请大人定夺。”
“噢?”徐知县来了兴致,对师爷说,“走,一同去城外看看。”
外面正是酷暑难当,徐知县等人来到城南门外时,官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徐知县顾不得这些,下轿让彭健驱开看热闹的百姓,上前一看,果然有一匹浑身上下红得像火一样的高头骏马,时而不安地打着响鼻,时而腾挪跳跃昂首嘶叫。守城的兵士们吆吆喝喝却不敢靠近。徐知县抬步上前,彭健拦着叫道:“大人当心,这畜牲踢人的。”
可也奇了,这匹马一见徐知县,蓦地立住了蹄,连奓立而起的鬃毛也顺伏了下来。徐知县摇着折扇走到马身前,随手给马扇了几下凉风,那马竟温顺地把头垂下靠向徐知县的胸前。众人都看呆了,徐知县也好生奇怪,上下仔细打量那马,拢过了马的缰绳递给彭健,令彭健跟在轿后牵马回城。
徐知县吩咐彭健将马暂拴在县衙后的马厩,好生喂养。回到后堂坐下,心中感觉颇为蹊跷,问师爷道:“方才那马在城门外躁动不安,却为何一见了本县就安静下来了呢?仿佛一见如故。”师爷说:“莫非那马认得大人?”徐知县笑道:“岂有此理,本县上月才从京城补差而来,到此不过十天,那马如何认得本县?”师爷也笑了,笑过后用手轻轻拍着前额说,“不过那马,卑职看着分外眼熟,是谁的马呢?”
“噢?”徐知县说,“师爷看那马眼熟?”
“是。”师爷眉头紧锁,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说,“想不起来,实在想不起来了。”
过了两天,彭健又来秉报,那马两天来不吃不饮不睡,时而在槽头挣着缰绳烦躁嘶鸣,时而又僵立不动,俯颈垂头眼中含泪。徐知县听了自语道:“哦,看来这马必有冤屈啊。”忙吩咐彭健别老把马拴在那了,再给它憋闷坏了,拉出去遛遛。谁知时间不长彭健就又兴冲冲地跑了来:“大人,有了有了……”
“什么有了?”徐知县忙问。
彭健秉报,他拉着马在街上经过一排店铺时,那马突然挣脱了缰绳撞倒了一个乡绅模样的中年人,咬住那中年人手中拿的一柄银如意死拖不放……
“那个人呢?”徐知县问。
“已被小的带回衙内,着人看管。”彭健说。
徐知县叫上师爷,和彭健一同先去马厩看马。那马见了徐知县,却又安静下来,马头挣着缰绳向徐知县跟前凑。
徐知县令彭健拿来水桶给马刷洗。彭健刷着刷着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徐知县忙问。
“大人请看,”彭健用刷子指着马臀。徐知县上前细看,蓦地笑了,回头看着师爷说:“师爷,你还没认出这匹马来吗?”
师爷说:“小人眼拙,我还是没……”
徐知县说:“那恐怕得由已经告老还乡的前任知县亲自来认喽?”
师爷说:“大人的意思是?”
徐知县点手叫师爷到近前一同来看,马的右臀上烫着一个印记,一个圆圈,中间一只三角,师爷恍然大悟——驿马,怪不得这么眼熟,它每月必到县衙来一次,传递公文。
“对!”徐知县击掌道,“我说这马怎么看见本县就一见如故,它认的不是我,而是本县的官服。师爷,上司公文按例当月初一,就是发现这马那天就该到了吧?现在马在人无,内中定有隐情。”
徐知县立即派彭健乘快马速去官府邮路的前一站招平城打探。次日拂晓彭健就返回来了,还带回一名年轻后生。彭健带回招平知县的一封信,信上说官府邮差方纪武三天前就如期离开招平了……而随彭健同来的后生就是方纪武的弟弟方纪文。方纪文一见那马,失声叫道:“老爷,这正是家兄的马,家兄在哪里?”
徐知县想了想,带上属下及方纪文,再次把马牵出南门外,吩咐将马放开。
只见那马转身一口气跑到浴马河边,却又不饮水,只向水里走,将身子浸得透湿,上了岸顺一条官道跑去。徐知县等人紧随马后。
马跑到一处三岔路口站下,一动不动地让身上的水流到地上,不一会儿地上就聚起了一摊水迹。烈日很快将马身上烤干了,那马回身再次跑回河里,又将身体浸湿,回到岔路口站下。 这马在干什么?在自浴不成?徐知县和师爷面面相觑。
突然方纪文跑过去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马见了立即跨上前一步,用身体为方纪文遮住骄阳,马身上的水流在了方纪文的身上。
“老爷——”方纪文翻身而起,哭诉道,“家兄曾对草民讲过,有一次他在邮路上中暑晕倒,就是这马如此这般地救了他,现在家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老爷要为草民做主啊。”
徐知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吩咐回衙,立即提审那个中年人。
当徐知县让彭健把那柄银如意拿给方纪文看时,方纪文当即认出,这正是他兄长之物。
徐知县击鼓升堂。
那中年人姓桑,名叫桑固,是城里一家茶叶店的掌柜。徐知县问起他手里的银如意,桑固支支吾吾,先说是自己的家传之物,后被方纪文指出如意上刻着的方字,又说是去盛京进货时捡的。
“一派胡言!”徐知县重重一拍惊堂木,“那方纪武明明在城南官道上失踪,他的东西怎么跑到北边千里之外的盛京去了,来呀,大刑侍候!”
夹棍哗啷啷地扔在桑固面前,桑固慌了:“大人息怒,小人愿招。”
原来这桑固有个相好,是南城外妓馆碧香阁的鸨娘野莲花。如意是野莲花给桑固的,让桑固当了或者卖了,给她换些钱。桑固不知其中究竟,就大摇大摆地拿在手里。那桑固家中本有妻小,夫人是个远近闻名的河东母狮,若知桑固在外拈花惹草定不轻饶,桑固只怕家中后院失火,所以方才谎话连篇。徐知县立即着人拘来野莲花。野莲花倒爽快,招认这银如意是一个客人给她的。来她妓馆的三教九流什么角色都有,有的人没有银子,就用一些实物抵账。但这个银如意是哪位客人抵给她手下姑娘的,她却想不起来了,都怪这两天生意太好客人太多了,还说有的客人目无王法,白玩了姑娘赖账不给钱还来横的,青天老爷这您可得替咱管一管……
徐知县摆摆手打断她的废话,命她带路出城查看。
城南门外浴马河边有个叫南坝子的热闹集镇,碧香阁左傍醉仙酒楼,右挨逍遥赌馆,就开在集镇的正中。难怪野莲花夸口,这里确实熙熙攘攘人流如梭,诸色人等不是出酒楼入赌场就是直奔碧香阁,兴高采烈醉醺醺地要姑娘。徐知县查看一回,让人暂放了野莲花,吩咐她生意照做,不许乱说乱走,随时候传。又暗中派了得力差役监视碧香阁及四周动静。
徐知县再次来到了赤炭马浴身滴水的地方,他发现,那三岔口一条路正面通往南城门,右侧一条则通往南坝子。而左侧的一条,则绕过一片榆林,蜿蜒地消失在榆林背后。
“那是什么所在?”徐知县指着榆林方向问师爷。
师爷告诉徐知县,那是当年摄政王多尔衮移民屯田之地,屯民都是些退役兵士,年深日久形成了一个不足百户的小屯子,现在叫揽军屯。徐知县叫过彭健,对他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彭健领命向揽军屯而去。
彭健很快打探明白,揽军屯里基本都是些庄田佃户,内中有一屠户,名叫庞三儿,此人嗜赌,赌技却实在差劲了些,背了一身赌债,但近日来突然出手阔绰,频频出入妓馆酒楼。
这天,庞三儿又来到逍遥馆豪赌。碧香阁那边的野莲花已经得到了徐知县的吩咐,派个小厮来叫庞三儿。
庞三儿捂着右胯,一拐一拐地跟着小厮走进碧香阁,见厅里坐着一个秀才,边品茶边挑挑拣拣地翻看着姑娘们的水牌。野莲花见庞三儿来了,忙拿起那只银如意迎上来满脸堆笑:“哟,这位客爷,这支如意是上次您留给我们的吧?”
“咋了?”龐三儿问。
“客爷呀,您这支如意是假的呀。”
“啥?”庞三儿一把抓过如意,掂了掂,又仔细看着,还咬了一口,“这怎么会是假的呢?怕是妈妈不识货吧?”
那秀才悠闲地站了起来,哗地抖开折扇,慢条斯理地说:“庞三儿,这么说这如意真是你给妈妈的了?”
庞三儿一转身,眼里射出凶光:“关你什么事?”
秀才面色一变:“给我拿下!”
彭健等众捕快一拥而入,放倒庞三儿。
庞三儿在大堂之上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徐知县盯了庞三儿半晌,突然吩咐来人,把他的裤子扒下来。光着屁股的庞三儿,右胯处一片汤盘大小的青紫淤痕赫然可见。
“庞三儿,你那伤痕是哪里来的?讲!”
“是、是草民喝醉了酒,摔的。”
徐知县微微一笑:“你倒是挺会摔啊,你这钢牙铁口的无赖泼皮,只怕你是被马踢的吧?”
庞三儿头一低,又不吭声了。
彭健匆匆上堂,将一物呈给徐知县。徐知县验过,令彭健将此物掼到庞三儿面前。
徐知县一拍惊堂木:“庞三儿,这是从你家中搜出的褡裢,你睁眼看看那上边绣的是三个什么字?”
“草民不识字。”庞三儿说。
“那本县告诉你,是方纪武。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草民不认识什么方纪武。”
“胆大泼皮,事到如今你还敢狡猾抵赖!”一旁的师爷气得叫了一声,用眼左右一示意,差役们立即把夹棍亮了出来。
“哎!慢来慢来,”徐知县摆摆手,对差役们耳语几句,又微微笑了,“今天本县要给诸位和本城百姓们献一出好戏,我要让这泼皮心服口服,来呀,把庞三儿给本县架出去!”
差役们把庞三儿架到南城门外,百姓们闻讯而来,站得黑压压的,远远地观望着。徐知县看着庞三儿说:“庞三儿,你不认账不要紧,一会儿方纪武那马定会认得你,俗话说良畜不伤无罪之人,本县今天倒要看看那马会不会冤枉了你!”
“哎!对了,”徐知县仿佛刚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对师爷和彭健说,“今天是大暑吧?我记得当年摄政王爷就是在这条河边颁布了浴马令的?”
“正是,大人。”师爷道。
徐知县向上方拱了拱手说:“先王之令不可不尊,彭健,去把马牵来,拉到河里浴上一浴。”又一本正经地对庞三儿说,“浴马是正事儿,只好先怠慢你一会儿了。”
围观的百姓搞不清楚徐知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庞三儿也摸不着头脑,没等他琢磨过味儿来,几个差役早已把他拖到三岔路口处,将他仰面朝天按倒在地,就像前两天方纪文躺在地上那样。庞三儿哪肯老实,差役们更不含糊,一个拿来了尖木橛子,另一个马上抡起了大木锤,穿着庞三的绑绳和衣襟裤角,四支木橛将庞三牢牢地钉在地上。
彭健把马放到河里,那马浴过身体,又上了岸向三岔路口走来,突然之间,那马眼睛瞪得溜圆,它看到地上躺的不是待救的主人,而是庞三儿。只见那马奋力一声长嘶,四蹄腾空蹿蹦跳跃向庞三儿狂奔而来。庞三儿动弹不得,吓得魂飞天外连声惨叫:“老爷饶命,草民招认——”那马已经跑到庞三儿身前,前蹄高高扬起就要落下,围观的百姓也失声惊叫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彭健把手指探进嘴里长长的一声唿哨,那马浑身一抖,前蹄缓缓地放了下来。几天来彭健和马朝夕相处,建立了初步的感情和默契,马也已经听从彭健的指令了。
徐知县怒喝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当着满城父老的面,还不从实招来!”
几天以前,方纪武中暑落马晕倒在三岔口边,赤炭马一趟趟跑到浴马河边浴身救主。当马第三次跑向河边时,由家中去南坝子的庞三儿从此路过,他伸手去扶方纪武时,发现方纪武褡裢里有些银子,还有一支沉甸甸的银如意,庞三儿顿时起了歹意,拔出杀猪的短刀将方纪武当场刺杀。正赶上这工夫赤炭马从河边回来了,目睹主人被害。庞三儿却喜出望外,今天走运,又来了一笔活财。庞三儿上前牵马,不料那马竟飞起一蹄,正踢在庞三儿的右胯上,而后回身狂奔逃走。庞三儿怕坏事,忍痛把方纪武的尸体背到榆林深处,又回家取来锹镐,将方纪武的尸体深埋……
徐知县破了此案,将庞三儿押入死牢,秉明刑部,秋后待斩。
徐知县就将赤炭马收养下来。不出半年,马抑郁而死。
责任编辑 郑心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