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随着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肯尼迪主动退休，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名备受保守派青睐的布雷特·卡瓦诺（Brett Kavanaugh）为新的大法官。就在共和党行将走完提名程序时，媒体突然曝出卡瓦诺的性侵丑闻，使本次提名演变成自由派和保守派之间空前激烈的政治斗争。

卡瓦诺的提名之战

　　9月12日，正当卡瓦诺的提名程序顺利推进之时，主流媒体突然爆出有匿名女性指控曾遭卡瓦诺试图性侵。9月16日，《华盛顿邮报》披露指控者是斯坦福大学女教授克里斯汀·福特。卡瓦诺立即发声明坚决否认，但事件迅速发酵。为应对危机，共和党匆匆于9月27日举行有两位当事人参加的听证会。听证会上，福特誓言她的指控真实无误，卡瓦诺则言辞激动、痛哭流涕地予以否认。听证会结束后，曾是卡瓦诺大学同学的拉米雷斯也声称卡瓦诺在一次聚会中醉酒并对她过有性侵行为，卡瓦诺在耶鲁大学的某同学宣称卡瓦诺自称“酒品良好”是个谎言。
　　媒体的曝光使卡瓦诺能否胜任大法官的问题成为自由派和独立选民讨论的热点，但特朗普和共和党不为所动。听证会后，共和党不顾舆论质疑，利用自身掌控国会的优势，迅速在参议院司法委员会进行同意将卡瓦诺提名上交参院的程序性投票，强行将提名程序推到最后一关。考虑到舆情汹涌，在投出支持卡瓦诺的关键票前，较温和的共和党参议员杰夫·弗莱克建议参院应向质疑卡瓦诺的选民们做出“形式上的交代”，让联邦调查局（FBI）进行调查，随后再由参院根据调查结果进行表决。
　　为赢得弗莱克和其他两位女性参议员穆尔科斯基、科林斯的支持，特朗普勉强同意发起调查，但又对FBI作出时间和内容上的限制。为期一周的快速调查结束后，阅读过调查结论的共和党议员们纷纷表示没有明确证据证实对卡瓦诺的指控。
　　10月6日，搞定卡瓦诺关键票的共和党在参院以简单多数（50票赞成，48票反对）快速通过提名，特朗普和共和党在中期选举前成功进行了一次“政治闯关”，最高法院自此进入保守派大法官多于自由派大法官（5∶4）的格局，将对美国国内政治生态产生深远影响。

为何能涉险过关

　　与前任大法官戈萨奇的提名相比，本次卡瓦诺提名具有更尖锐的政治斗争和政党极化背景。共和党人在他们提名的人面对性侵指控时不仅没有自省、辩解和退让，相反表现得更加强硬、固执和愤怒。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的背景审查是非常严格的，候选人在私德方面有任何问题都可能导致其丧失资格。性侵指控、酗酒和不诚实这三种行为中的任何一个本该使卡瓦诺主动退出或被迫退出，但共和党人尤其是特朗普不仅没有考虑撤换，反而理直气壮地否认指控并攻击民主党恶意抹黑。尽管受害者尤其是福特提出的指控具有较高可信度，但仍被共和党高层无视，被共和党选民看成是“纯粹的反共和党手段”。这和以往有关丑闻不过于追求指控可信度、多人发起便可搁置甚至“掀翻”被指控者的程式完全不同。
　　从政治极化的角度来看，保守主义党派的利益和选择性认知使共和党以“不相信、更强硬”的方式来应对挑战。
　　首先，由肯尼迪法官留下的空位对共和党未来政纲和社会理念的施行具有至关重要意义。自由派和保守派法官长期势均力敌，提名立场保守的卡瓦诺可以确保共和党在未来十年打破最高法院的意识形态平衡，确保最高法院的判决有利于共和党的政治议程。而且，为避免中选后失去参院多数党地位进而失去大法官提名的主动权，共和党必须在中選前就不惜任何代价把卡瓦诺送进最高法院。
　　其次，特朗普和共和党的基础选民对卡瓦诺的强烈支持、对民主党的愤恨以及对指控者的不信任给了特朗普和共和党底气。在卡瓦诺陷入丑闻后，共和党基础选民对他的支持丝毫没变，他们对本次事件的关注度通过近期高涨的亲共和党电视台收视率得到反映。保守派选民的巨大关注和参与热情使共和党人把卡瓦诺的通过看成是满足保守派选民诉求的基本政治任务。如果这个任务无法完成，基础选民的不满可能会影响共和党的中选形势。在保守派选民选择性接收信息和坚持政治固见的思维下，对卡瓦诺的性侵指控不仅不会得到保守派选民的同情，反而会激起他们对自由派的更大情绪。而在特朗普和共和党看来，只要他们硬顶下去，这桩丑闻甚至可以激发更多共和党基础选民在中选中出来投票。

　　第三，福特教授所指控的行为发生在36年前，FBI取证困难，在场证人也太少。

未来美国政治将更加极化

　　在高度极化的美国政治环境中，由民主党在失去执政权后一手操弄起来的反性侵运动强化了其“妇女平权”的认同政治，也强化了共和党右派关于“民主党利用女性平权作为政治斗争工具”的认知。共和党虽在本次提名事件中“闯关”成功，但两党对反性侵运动截然不同的态度还会继续表现出来。在民主党看来，本次中选也将变成两党对反性侵运动的“全民公决”。从目前的中选民调看，卡瓦诺提名受阻期间共和党选民的投票热情骤然升高，这使得民主党在其处于守势的几个州如西弗吉尼亚、密苏里、蒙大拿、印第安纳、佛罗里达面临输掉联邦参议员选举的更高风险。也许这并不能改变共和党以微弱劣势丢掉国会众院控制权的可能结果，但对共和党巩固自己基本盘的努力仍有助益。不过，共和党在本次提名事件中对女性“受害者”的无视及特朗普对指控者的嘲讽也已激怒大量民主党支持者，民主党选民的投票热情也会因为本次提名事件而有所上升。投出支持卡瓦诺关键性一票的缅因州女性参议员科林斯近期就因受到自由派激进分子威胁而不得不请求特别人身保护。纽约州众议员纳德勒扬言，民主党控制众院多数席位后，将推动该院司法委员会直接启动对卡瓦诺的调查甚至弹劾。
　　对两党来说，本次卡瓦诺提名事件和反性侵运动形成以来的种种事端都会成为刺激各自阵营选民投票热情并进一步谋取政治利益的抓手。利用反性侵运动的声势动员选民也必然会成为民主党在本次中选和2020年大选中的重要策略，对特朗普本人不尊重妇女的指控也可能重新被挖掘，而煽动保守派选民对民主党扩大在两院势力后可能弹劾卡瓦诺的恐慌也必然成为共和党在本次中选中的竞选策略。
　　极化的政治环境肯定会鼓励更多针对政客的性侵指控出现，因为在政治斗争中，陷对手于丑闻是最有效手段。可以设想，如果没有2017年的阿拉巴马州联邦参议员席位特别选举，共和党候选人罗伊·莫尔的性丑闻很难被公之于众（莫尔最终在那次选举中败给了民主党对手）;如果卡瓦诺没有被提名，福特和拉米雷斯的往事可能永远不会被重新翻出来。然而在很多情况下，性丑闻指控在举证方面具有很大模糊性，因为很多性侵行为是在只有指控者和被指控者而无其他目击者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也使反性侵运动很容易滥用为抹黑工具从而失去舆论支持和道义基础，尤其是在共和党选民业已相当反感民主党不断挑动“政治正确”的背景之下。在本次事件中，以“逢特朗普必反”著称的美国名律师艾维纳蒂就鼓动自称见过卡瓦诺性侵女性的证人斯威特尼克以可信度很低的陈情来攻击卡瓦诺。
　　反性侵运动本身的特点决定了，其根本无法在极化的政治环境下约束政治参与者的斗争策略和思维认知，因而也无法创造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健康团结的社会舆论，反而会进一步助长政治的极化。
　　（王栋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中美人文交流研究基地执行副主任、盘古智库学术委员会秘书长;孙冰岩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