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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来到德令哈,糊里糊涂睡了一觉,知道睡在德令哈,睡在城里哪个方位哪家旅店不知道。
德令哈在祁连山脚下,一条叫巴音河的小河从山中流出来,穿城而过,流向盆地深处。今天我要去寻访“外星人”基地。
从电视节目中看到,德令哈地界发现了一处外星人基地,那里有比远古还远的时代,有天外来客建造的生活基地,那时已有完善的地下供排水系统了,生锈的铁管镶嵌在岩洞和湖水中,历历毕现。我要实地看看,别说什么现代化设施,外星人拉泡屎留在今天,也是天下至宝。问服务员外星人基地情况,她们说事情知道,具体在哪不知道,拦住几辆出租车,他们也知道有这事,但不知具体地点。又拦住一位的姐,在荒寒的高原上很难见到如此标致清爽的人儿,我一说明意图,她说出了具体方位,但她没亲自去过。我说你开车走吧,大体方位知道就行,边走边打听。她说那里没有居民,没法打听。没办法,乘她车来到公路边。一年轻运管干部在路边等车,我试与他搭话,他极热情,说他认识一位去过那儿的司机,一会要开车路过这里,他答应帮忙。半小时后,一辆昌河面包满载乘客而来,他一挥手拦住车,不由分说赶人下车,让他们另找车回城,令司机送我去外星人基地。 这时,我才知道,外星人基地在一个叫托素湖的湖边。
昌河车沿公路疾行,路边旱地草场夹杂着一片片农田。牧草稀疏枯黄,田里青稞蔫头蔫脑,看不出能有多少收成。 到了巴音河下游,河水没有出路,在这里聚成一片沼泽地,红柳艳艳,芦草深深,蚊虫密如雨滴,不一会,车玻璃上的蚊尸遮挡了视线。
我问司机这是啥地方,他说是怀头他拉。我兴奋得差点从车窗蹦下去。上小学时,我在地图上见过这个独特的地名。我曾反复吟颂过这个地名,怀头他拉,怀头他拉,这节奏,这音色,这猜他不透的奥义!我忙问司机,司机告诉我,“他拉”是蒙古语草原之意,而“怀头”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
走出百多里,不知拐了多少弯,眼前出现一道望不到头的黄沙梁,司机说:到了。我很紧张,一个俗人要与天外来客面对面了。沙梁上有一道盘旋而上的便道,司机开足马力,冲出十几米,车累死在半道,我们只好徒步。走过沙梁需要两小时,高原正午的阳光是吸人血的,一会儿,我们便周身瘫困。正在犯难,司机却高呼一声:解放军来了。远远地,两辆三菱越野呼啸而来。车上下来的是身着训练服的解放军军官,男女都有,个个英姿勃发。司机拦住一位军衔较高的军人问:解放军同志,我这车咋开过去?军官笑笑说:跟我来!昌河尾随三菱从另一侧一啸而上。远远地,一山一湖,赫然眼前。
山叫白公山,几十米高低,数百米长,白色岩石在白色阳光下白光莹莹。湖叫托素湖,湖水比蓝还蓝,蓝得离谱。托素湖是姊妹湖,左侧几公里外还有一湖,一咸一淡,山与湖之间隔着几十米宽的沙滩。有心人把各种长着奇怪样子的石头,以各种奇怪的姿势立起来,一滩的怪石,人样的,神样的,兽样的,像壁画中的地狱景象,要是一个人来,猛乍乍能吓一大跳。其实,活着的只有成群的苍蝇蚊子,还有蜥蜴。这水咸啊!
“外星人”住过的山洞在白公山下,军人们一哄而入,惊叹,照相,一哄走了。我满怀敬畏钻进洞,搭眼一望,什么呀,以我有限的化学知识,一眼看穿了当代人借外星人耍的把戏。山体中含有大量铁质,一条条,一块块,雨水将铁氧化后,成条的似管状,成块的似器皿。到湖边看,道理同样,湖水比海水还咸无数倍,水是极透明的,湖边湖底的铁质被氧化后,也露出管状器皿状的蚀痕。这就是外星人的地下供排水系统了。我理解有些人拿外星人说事的苦衷,其实,根本用不着把虎皮披在外星人身上,单就这蚀痕的形形种种,就够人惊叹的了。管状的,有的粗如水桶,有的细如手指,有的长达数米;器皿状的,有的如盆,有的似碗,有的如瓢,有的如挖耳勺,圆润可爱。铁锈当然是红色的,岸上的红与水中的红自是有别。岸上的,在阳光下,如陈旧的血;水中的,在蓝得近乎虚假的蓝水中,如咕嘟冒泡的热血。再看那湖底石板,大的小的,块块打磨得光洁如玉,错落拼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巧夺天工。
山是白的,阳光是白的,湖是蓝的,天上的云是白的。天的蓝与湖水的蓝,简直蓝得虚假。 还有那附着于蓝之上的白云,那种白也是没法说的。什么叫语言的局限,这时,我有些理解。有人为何要把这纯粹自然造化归于外星人,原来是出于语言表达的困难。也许,真的只有外星人使用的语言,才可描述这里的蓝,这里的白。确实,外星人是应该生活在这纤尘不染且宁静祥和的天地中。
回程中,远望祁连山,黑云压顶,山本来就高,眼下山与天连为一体了。山在移动,山在快速滚动;车在飞驰,车在快速向山的方向飞驰。整个山疯了,无头无脑奔突,压下来的,不是山,不是云,是黑风暴,风暴中夹杂着雨滴。山那边的河西走廊起沙尘暴了,是黑的,越过了高山,倾泻在山这边的德令哈荒原。还没有到天黑时分,天黑了,地黑了,车灯打开,昌河车像一片枯叶,在黑风暴中飘荡,钻进了黑风重压下的德令哈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