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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姬周王朝的执政者称卿士,金文作卿事,其常设有两名,称左右卿士,卿士非官职,乃是其执政身份的象征。金文中的“卿事寮”为众卿之泛称,是西周王朝的权力中心,与之对举的太史寮则代表了祝宗卜史等一类宗教官员,称其为“卿事寮”、“太史寮”,是由二者在王朝内所处的特殊地位所决定的。
关键词:卿士 卿事寮 太史寮
中图分类号:C6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2-1189/G4(2010)09
本文系西北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阶段性成果,并受西北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资助,项目编号为09YZZ09.
姬周王朝执政者称为卿士,金文写作“卿事”,《说文》:“士,事也。”是知“事”与“士”二字相通用,卿事亦即卿士。
按卿事一词亦见于甲骨,作“卿史”,《卜词通纂》615甲文称:“其令卿史。”郭沫若释云:“卿史,罗振玉释为卿士,今案‘其令卿史’犹《大雅·常武》‘赫赫明明,王命卿士’矣。”按“史”、“事”二字于甲骨文中相通,王静安以为“殷人卜辞皆以史为事,是尚无事字。” [1]163此种说法其实是很有问题的。人类从野蛮时代步入文明时代,首当其冲要解决的问题是吃饭问题,象征礼治的“史”字不当于“事”字先出。陈梦家先生以为“史字是象手执田网形,即捕兽字” [2]325,王贵民先生则进一步认为“在渔猎时代人们的重要生产活动之一是捕获禽兽,故以史概括所从之事”,并进而指出:“甲骨文史字还是接近于初形初义,王国维乃专从两周时代礼制来解释甲骨文的史字,以当时史官之史为本义,事反为后出,自然是舍本逐末,结论也不免本末倒置。”[2]329由是知卜辞“其令卿史”之“卿史”当为“卿事”,亦即卿士。又“卿”《说文》释曰:“卿,章也。六卿,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东官司空。”[3]187段玉裁注曰:“此以叠韵为训。白虎通曰:卿之为言章也,章善明理也。”[4]457很显然,《说文》所释当为义理之发挥,为后来所衍生出来的意思,并没有从“卿”字的本义入手。按“卿”甲骨文中与“饗”同字,象二人对簋而食之状,是知其本为饗燕之义,而主持饗燕之事者,则自当为卿事,亦即卿士。
卿士一词,先秦文献中亦习见,皆应指王朝执政。如《左传·隐公三年》称:“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杜预注曰:“卿士,王卿之执政者。”又《诗经·小雅·十月之交》:有“皇父卿士。”孔颖达疏曰:“皇父为卿士之官,谓卿之有事,兼擅群职也。”是知卿士为众卿中出掌朝政者,为王朝执政。不过须指出的是,传统解释有以卿士为卿大夫士之合称者。如《尚书·洪范》有“谋及卿士”,孔颖达疏云:“以卿为首耳,其大夫及士亦在焉。”这是望文生义的解释,是不正确的。按卿士金文皆作卿事,如:
小子友鼎:卿史(事)小子友作寒姒好尊鼎。(《集成》2598)
小子师簋:乙未,卿事赐小子师贝二百。(《集成》3904)
伯公父簠:我用召卿事辟王。(《文物》,1982.6)
弔多父盘:吏(使)利于辟王、卿事、师尹。(《周金文存》4.5)
卿士作卿事,且地位尊崇,仅在周王之下,自不当为卿大夫士之合称。因此,卿士当指王朝执政,为特定的称谓。
关于卿士的员数,据可靠的文献记载,一般当有两名,称左右卿士。《左传·隐公九年》称:“宋公不王,郑伯为王左卿士,以王命讨之。”既然郑伯即郑庄公为周王的左卿士,则王朝亦当设有右卿士一职,另据《左传·隐公八年》有:“夏,虢公忌父始作卿士于周。”是知此时王朝的右卿士为虢公忌父。后来周、郑交恶,“王夺郑伯政,郑伯不朝。”[5]83于是周王自领中军,以虢公林父统领右军,周公黑肩统领左军,讨伐郑庄公。其中周公黑肩与虢公林父即为当时周王的左右卿士。姬周王朝当设有左右两名卿士,执掌朝政,共同辅佐周王治理国家,并在战时领兵出征。《左传·僖公五年》称:“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是知虢仲、虢叔为文王时的二卿士。厉王时,有邵穆公(《国语·周语》韦昭注)、荣夷公(《国语·周语》)为王之二卿士,宣王时,有虢文公(《国语·周语》韦昭注)与樊仲山父(《国语·周语》韦昭注)为王二卿士,幽王时,有皇父(《诗·小雅·十月之交》、《诗·大雅·常武》)与虢石父(《国语·郑语》)为王之二卿士,桓王时有郑庄公(《左传·隐公九年》)与虢公忌父(《左传·隐公八年》为王二卿士。而在西周初年,周公、召公辅佐年幼的成王,统领王朝内外大小事务,是知周、召二公亦当为周王的二卿士,而周公死后,由作册毕公代其为王之卿士。故而在康王的即位典礼上,是由“召公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 [6]243,召公与毕公自当为康王之二卿士。因此,姬周王朝卿士常设两名,称左右卿士,其共同辅佐周王治理国家。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卿为爵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故而卿士虽然贵为王朝的执政者,但其并非官职称谓,担任王朝卿士者,其本来便有自己的官职,称其为卿士,只是其执政身份的象征。如成王时周公与召公以师保之职任王朝卿士。昭王铜器夨令方尊、方彝铭文记载周公之子明保,被周王授以卿事寮,治理“三事四方”,向百官以及诸侯发布命令,自然为王朝卿士。铭文末段称:“作册令敢对扬明公尹氒(厥)休”(《集成》6016、9901),唐兰《史征》将“尹氒”释读为“尹人”,并以为“尹人”即“尹氏”,按“氒”与“人”二字金文中字形相近,但方彝与方尊此字写法稍有差异,方彝中近似为“人”字,而方尊中明显为“氒”字。本文这里从常说,释为“尹氒”。不过铭文中的明保确任尹氏一职,其中“明公”为其尊称,“尹”为官职,即“尹氏”之省称。尹氏作为史官,为内史类史官之长,常见于西周册命金文中,如《师察簋》铭文:“王呼尹氏册命师察”(《集成》4253),又尹氏可省作尹,如《申簋盖》铭文:“王命尹册命申”(《集成》4267)。而夨令方尊、方彝中的夨令为史官,称作册令,明保官为尹氏,为史官之长,作册令为其下属,自然要在做器时对扬明公的美德,其又为王朝卿士,是知明保是以尹氏一职而任王朝卿士的。而在西周末年,皇父为卿士,称“皇父卿士”,而又据《诗·大雅·常武》:“王命卿士,南仲太祖,太师皇父,整我六师。”则知皇父以太师之职任王之卿士。平王时,郑武公、庄公或以司徒之职任王朝卿士。而据《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记载:“王命尹氏、王子虎、内史叔兴策命晋侯为侯伯。”杜注曰:“尹氏、王子虎,皆王卿士也。”另据《国语·周语上》的记载,王子虎称太宰文公,太宰为王室管家,西周金文作宰,称宰某,如蔡鼎铭文:“宰曶入右蔡,……王若曰:蔡,昔先王既令汝作宰,司王家……”(《史征》 附件1.6),东周时金文始有太宰,如《孙叔师父壶》铭文有“江太宰孙叔师父作行具”(《集成》9706),而尹氏为内史类史官之长,尹氏与太宰皆为职官名称,是知王朝史官之尹氏与王室管家之宰亦可以作为王朝卿士,出掌朝政。可见,卿士为众卿中出掌朝政者,并不是官职称谓,而应只是一种执政身份的象征。
另外,金文中还有“卿事寮”一词,除见于上文所提到的夨令方彝、方尊外,还出现在西周中后期的番生簋和毛公鼎铭文中:
夨令方彝:唯八月,晨在甲申,王令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授卿事寮。”丁亥,令矢告于周公宫,公令诞同卿事寮,唯十月月吉癸未,明公朝至于成周,诞令舍三事令,暨卿事寮,暨诸尹,暨里君,暨百工,暨诸侯:侯、甸、男,舍四方令。(《集成》9901)
番生簋:王令缵司公族,卿事、太史寮。(《集成》4326)
毛公鼎:父歆,已曰,抄兹卿事寮、太史寮,于父即尹。命汝缵司公族,雩(与)三有司、小子、师氏、虎臣,雩(与)朕亵事。(《集成》2841)令方彝铭文中“卿事寮”一词三见,而番生簋与毛公鼎除卿事寮外,又出现了太史寮一词,杨宽先生以为卿事寮和太史寮是西周中央政权的两大官署,长官分别是太师和太史,[7]依其说,令方彝铭文中的明保被王授以卿事寮,当为卿事寮的长官太师,但该篇铭文后面有记载,明保确任尹氏一职,与杨说不合,因此,杨宽先生的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
首先,我们来看看“寮”的含义。《说文》释“寮”为“穿也。”段玉裁注云:“寮,小窗。按《大雅》‘及尔同寮’,《左传》曰‘同官为僚’,毛传曰‘寮官’也,笺云:‘与汝同官,俱为卿士。’蓋同官者,同居一城,如俗云同学一处为同窗也,亦假僚字为之。”[4]365又《尔雅·释诂》云:“寮,官也。”是知“寮”与“僚”二字相通,同官为僚。另外,“寮”字金文中亦见。《夨令方彝》铭文中还记载明保对其属下的命令:“今我唯令汝二人亢暨夨,爽(尚)左右于乃寮以乃友事。”“寮”与“友”对举,意相通,皆指同僚或僚属。而《牧簋》铭文又称:“另汝辟百寮”(《集成》4343),辟即治,百寮即“百僚”,指百官或群僚。因此,所谓的卿事寮、太史寮,即为卿事及其同僚和太史及其同僚,其不是指某个人或某个官员,而是代表了一类职官。
但为什么只有卿事寮和太史寮称寮呢?很明显,这是由其两者的特殊地位决定的。卿事寮即指众卿,是西周王朝主要的执政大臣,位高权重,是王朝的权力中心,金文中又称“正”,如《五祀卫鼎》铭文:“正廼讯厉曰:汝貯田否。厉廼许曰:余审貯田五田,井伯、伯邑父、定伯、琼伯、伯俗父廼顜……”(《集成》2832),铭文中的“正”,即指井伯、伯邑父、定伯、琼伯、伯俗父五位执政大臣,井伯金文中常作“司马井伯”,为王朝司马,如《走簋》:“司马井伯右走”(《集成》4244),而伯俗父或即师俗父,其任王朝司寇一职,《南季鼎》:“用左右俗父司寇”(《集成》2781),可见执政大臣以卿的身份而任王朝要职,而王朝的执政卿士则又是从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中选出,这些大臣随时有被委任为卿士而出掌朝政的机会,因此,卿事寮即指众卿,是王朝的权力中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5]772祭祀与祈福是西周王朝一项重要的政治活动,也是其维护王朝统治的一种政治手段,而这也就决定了太史寮官员的特殊地位。太史寮即太史及其同僚,太史的同僚有很多,既称同僚,则地位应相差无几,如太祝、太卜等,称太史寮,因为其正是代表了祝宗卜史等这一类宗教官员,他们观测天象,制定立法,为周王祭祀先祖,为王朝祈福攘灾,他们从事各项宗教活动,在王朝内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是西周王朝中央政权重要的组成部分。太史寮能与王朝的权力中心卿事寮对举,这是由其在在王朝内部的特殊地位所决定的。
参考文献:
[1] 王国维.释史[A],观堂集林[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2] 王贵民.说御史[A],甲骨探史录[C],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
[3] 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4]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81.
[5] 杜预.春秋左传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6] 孔颖达.尚书正义[A],《十三经注疏》[C],北京:中华书局,1980.
[7] 杨宽.西周中央政府机构剖析[J],历史研究,1984(3):78-91.
关键词:卿士 卿事寮 太史寮
中图分类号:C6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2-1189/G4(2010)09
本文系西北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阶段性成果,并受西北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资助,项目编号为09YZZ09.
姬周王朝执政者称为卿士,金文写作“卿事”,《说文》:“士,事也。”是知“事”与“士”二字相通用,卿事亦即卿士。
按卿事一词亦见于甲骨,作“卿史”,《卜词通纂》615甲文称:“其令卿史。”郭沫若释云:“卿史,罗振玉释为卿士,今案‘其令卿史’犹《大雅·常武》‘赫赫明明,王命卿士’矣。”按“史”、“事”二字于甲骨文中相通,王静安以为“殷人卜辞皆以史为事,是尚无事字。” [1]163此种说法其实是很有问题的。人类从野蛮时代步入文明时代,首当其冲要解决的问题是吃饭问题,象征礼治的“史”字不当于“事”字先出。陈梦家先生以为“史字是象手执田网形,即捕兽字” [2]325,王贵民先生则进一步认为“在渔猎时代人们的重要生产活动之一是捕获禽兽,故以史概括所从之事”,并进而指出:“甲骨文史字还是接近于初形初义,王国维乃专从两周时代礼制来解释甲骨文的史字,以当时史官之史为本义,事反为后出,自然是舍本逐末,结论也不免本末倒置。”[2]329由是知卜辞“其令卿史”之“卿史”当为“卿事”,亦即卿士。又“卿”《说文》释曰:“卿,章也。六卿,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东官司空。”[3]187段玉裁注曰:“此以叠韵为训。白虎通曰:卿之为言章也,章善明理也。”[4]457很显然,《说文》所释当为义理之发挥,为后来所衍生出来的意思,并没有从“卿”字的本义入手。按“卿”甲骨文中与“饗”同字,象二人对簋而食之状,是知其本为饗燕之义,而主持饗燕之事者,则自当为卿事,亦即卿士。
卿士一词,先秦文献中亦习见,皆应指王朝执政。如《左传·隐公三年》称:“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杜预注曰:“卿士,王卿之执政者。”又《诗经·小雅·十月之交》:有“皇父卿士。”孔颖达疏曰:“皇父为卿士之官,谓卿之有事,兼擅群职也。”是知卿士为众卿中出掌朝政者,为王朝执政。不过须指出的是,传统解释有以卿士为卿大夫士之合称者。如《尚书·洪范》有“谋及卿士”,孔颖达疏云:“以卿为首耳,其大夫及士亦在焉。”这是望文生义的解释,是不正确的。按卿士金文皆作卿事,如:
小子友鼎:卿史(事)小子友作寒姒好尊鼎。(《集成》2598)
小子师簋:乙未,卿事赐小子师贝二百。(《集成》3904)
伯公父簠:我用召卿事辟王。(《文物》,1982.6)
弔多父盘:吏(使)利于辟王、卿事、师尹。(《周金文存》4.5)
卿士作卿事,且地位尊崇,仅在周王之下,自不当为卿大夫士之合称。因此,卿士当指王朝执政,为特定的称谓。
关于卿士的员数,据可靠的文献记载,一般当有两名,称左右卿士。《左传·隐公九年》称:“宋公不王,郑伯为王左卿士,以王命讨之。”既然郑伯即郑庄公为周王的左卿士,则王朝亦当设有右卿士一职,另据《左传·隐公八年》有:“夏,虢公忌父始作卿士于周。”是知此时王朝的右卿士为虢公忌父。后来周、郑交恶,“王夺郑伯政,郑伯不朝。”[5]83于是周王自领中军,以虢公林父统领右军,周公黑肩统领左军,讨伐郑庄公。其中周公黑肩与虢公林父即为当时周王的左右卿士。姬周王朝当设有左右两名卿士,执掌朝政,共同辅佐周王治理国家,并在战时领兵出征。《左传·僖公五年》称:“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是知虢仲、虢叔为文王时的二卿士。厉王时,有邵穆公(《国语·周语》韦昭注)、荣夷公(《国语·周语》)为王之二卿士,宣王时,有虢文公(《国语·周语》韦昭注)与樊仲山父(《国语·周语》韦昭注)为王二卿士,幽王时,有皇父(《诗·小雅·十月之交》、《诗·大雅·常武》)与虢石父(《国语·郑语》)为王之二卿士,桓王时有郑庄公(《左传·隐公九年》)与虢公忌父(《左传·隐公八年》为王二卿士。而在西周初年,周公、召公辅佐年幼的成王,统领王朝内外大小事务,是知周、召二公亦当为周王的二卿士,而周公死后,由作册毕公代其为王之卿士。故而在康王的即位典礼上,是由“召公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 [6]243,召公与毕公自当为康王之二卿士。因此,姬周王朝卿士常设两名,称左右卿士,其共同辅佐周王治理国家。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卿为爵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故而卿士虽然贵为王朝的执政者,但其并非官职称谓,担任王朝卿士者,其本来便有自己的官职,称其为卿士,只是其执政身份的象征。如成王时周公与召公以师保之职任王朝卿士。昭王铜器夨令方尊、方彝铭文记载周公之子明保,被周王授以卿事寮,治理“三事四方”,向百官以及诸侯发布命令,自然为王朝卿士。铭文末段称:“作册令敢对扬明公尹氒(厥)休”(《集成》6016、9901),唐兰《史征》将“尹氒”释读为“尹人”,并以为“尹人”即“尹氏”,按“氒”与“人”二字金文中字形相近,但方彝与方尊此字写法稍有差异,方彝中近似为“人”字,而方尊中明显为“氒”字。本文这里从常说,释为“尹氒”。不过铭文中的明保确任尹氏一职,其中“明公”为其尊称,“尹”为官职,即“尹氏”之省称。尹氏作为史官,为内史类史官之长,常见于西周册命金文中,如《师察簋》铭文:“王呼尹氏册命师察”(《集成》4253),又尹氏可省作尹,如《申簋盖》铭文:“王命尹册命申”(《集成》4267)。而夨令方尊、方彝中的夨令为史官,称作册令,明保官为尹氏,为史官之长,作册令为其下属,自然要在做器时对扬明公的美德,其又为王朝卿士,是知明保是以尹氏一职而任王朝卿士的。而在西周末年,皇父为卿士,称“皇父卿士”,而又据《诗·大雅·常武》:“王命卿士,南仲太祖,太师皇父,整我六师。”则知皇父以太师之职任王之卿士。平王时,郑武公、庄公或以司徒之职任王朝卿士。而据《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记载:“王命尹氏、王子虎、内史叔兴策命晋侯为侯伯。”杜注曰:“尹氏、王子虎,皆王卿士也。”另据《国语·周语上》的记载,王子虎称太宰文公,太宰为王室管家,西周金文作宰,称宰某,如蔡鼎铭文:“宰曶入右蔡,……王若曰:蔡,昔先王既令汝作宰,司王家……”(《史征》 附件1.6),东周时金文始有太宰,如《孙叔师父壶》铭文有“江太宰孙叔师父作行具”(《集成》9706),而尹氏为内史类史官之长,尹氏与太宰皆为职官名称,是知王朝史官之尹氏与王室管家之宰亦可以作为王朝卿士,出掌朝政。可见,卿士为众卿中出掌朝政者,并不是官职称谓,而应只是一种执政身份的象征。
另外,金文中还有“卿事寮”一词,除见于上文所提到的夨令方彝、方尊外,还出现在西周中后期的番生簋和毛公鼎铭文中:
夨令方彝:唯八月,晨在甲申,王令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授卿事寮。”丁亥,令矢告于周公宫,公令诞同卿事寮,唯十月月吉癸未,明公朝至于成周,诞令舍三事令,暨卿事寮,暨诸尹,暨里君,暨百工,暨诸侯:侯、甸、男,舍四方令。(《集成》9901)
番生簋:王令缵司公族,卿事、太史寮。(《集成》4326)
毛公鼎:父歆,已曰,抄兹卿事寮、太史寮,于父即尹。命汝缵司公族,雩(与)三有司、小子、师氏、虎臣,雩(与)朕亵事。(《集成》2841)令方彝铭文中“卿事寮”一词三见,而番生簋与毛公鼎除卿事寮外,又出现了太史寮一词,杨宽先生以为卿事寮和太史寮是西周中央政权的两大官署,长官分别是太师和太史,[7]依其说,令方彝铭文中的明保被王授以卿事寮,当为卿事寮的长官太师,但该篇铭文后面有记载,明保确任尹氏一职,与杨说不合,因此,杨宽先生的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
首先,我们来看看“寮”的含义。《说文》释“寮”为“穿也。”段玉裁注云:“寮,小窗。按《大雅》‘及尔同寮’,《左传》曰‘同官为僚’,毛传曰‘寮官’也,笺云:‘与汝同官,俱为卿士。’蓋同官者,同居一城,如俗云同学一处为同窗也,亦假僚字为之。”[4]365又《尔雅·释诂》云:“寮,官也。”是知“寮”与“僚”二字相通,同官为僚。另外,“寮”字金文中亦见。《夨令方彝》铭文中还记载明保对其属下的命令:“今我唯令汝二人亢暨夨,爽(尚)左右于乃寮以乃友事。”“寮”与“友”对举,意相通,皆指同僚或僚属。而《牧簋》铭文又称:“另汝辟百寮”(《集成》4343),辟即治,百寮即“百僚”,指百官或群僚。因此,所谓的卿事寮、太史寮,即为卿事及其同僚和太史及其同僚,其不是指某个人或某个官员,而是代表了一类职官。
但为什么只有卿事寮和太史寮称寮呢?很明显,这是由其两者的特殊地位决定的。卿事寮即指众卿,是西周王朝主要的执政大臣,位高权重,是王朝的权力中心,金文中又称“正”,如《五祀卫鼎》铭文:“正廼讯厉曰:汝貯田否。厉廼许曰:余审貯田五田,井伯、伯邑父、定伯、琼伯、伯俗父廼顜……”(《集成》2832),铭文中的“正”,即指井伯、伯邑父、定伯、琼伯、伯俗父五位执政大臣,井伯金文中常作“司马井伯”,为王朝司马,如《走簋》:“司马井伯右走”(《集成》4244),而伯俗父或即师俗父,其任王朝司寇一职,《南季鼎》:“用左右俗父司寇”(《集成》2781),可见执政大臣以卿的身份而任王朝要职,而王朝的执政卿士则又是从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中选出,这些大臣随时有被委任为卿士而出掌朝政的机会,因此,卿事寮即指众卿,是王朝的权力中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5]772祭祀与祈福是西周王朝一项重要的政治活动,也是其维护王朝统治的一种政治手段,而这也就决定了太史寮官员的特殊地位。太史寮即太史及其同僚,太史的同僚有很多,既称同僚,则地位应相差无几,如太祝、太卜等,称太史寮,因为其正是代表了祝宗卜史等这一类宗教官员,他们观测天象,制定立法,为周王祭祀先祖,为王朝祈福攘灾,他们从事各项宗教活动,在王朝内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是西周王朝中央政权重要的组成部分。太史寮能与王朝的权力中心卿事寮对举,这是由其在在王朝内部的特殊地位所决定的。
参考文献:
[1] 王国维.释史[A],观堂集林[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2] 王贵民.说御史[A],甲骨探史录[C],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
[3] 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4]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81.
[5] 杜预.春秋左传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6] 孔颖达.尚书正义[A],《十三经注疏》[C],北京:中华书局,1980.
[7] 杨宽.西周中央政府机构剖析[J],历史研究,1984(3):7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