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名逐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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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十三层。”这首在北京流传了四百多年的童谣,讲得便是昆玉河畔的慈寿寺塔。如今,此处已经被辟为公园,看上去平淡无奇。谁又能想到当年兴建此塔的理由颇为吊诡,竟然是源自明朝万历皇帝生母——慈圣太后李氏的一枕黄粱。可是,太后贵为皇帝的生母地位尊贵,崇佛建塔难道还需要托名梦境么?实际上,这与万历时期,乃至有明一代的佛教发展史息息相关。出于为尊者讳的缘故,《明实录》等官方档案对于这位婢女太后的发迹史,及其营建浮屠的记载都语焉不详。笔者通过整理散见于民间的稗官野史和手札档案,整理归纳出慈圣太后崇佛建寺的相关史实与细节,并探究此举所引发的明末佛教转折。
  一、慈圣太后李氏和她的南柯一梦
  李氏,北直隶漷县人(今北京市通州区漷县镇),正史典籍均未记载其名,而民间野史称其为李彩凤。尽管她贵为万历皇帝的生母,徽号为慈圣皇太后,却生长在京东漷县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李伟是一名泥瓦匠。十五岁时,李氏进入裕王朱载垕的藩邸做婢女。这位裕王也就是日后的隆庆皇帝,以好色著称于世,后因服食过量春药暴毙而亡。年方豆蔻的李氏进入王府后,很快引起了朱载垕的关注与宠幸,相继生下两位皇子。但在等级壁垒森严的禁宫红墙之内,出身卑微的李氏地位很低。她唯一的信念便是“母以子贵”,希冀儿子登上皇位之后,自己的境遇会有所改善。
  隆庆六年(1572)五月廿六日,李氏的丈夫朱载垕撒手人寰,谥号穆宗。年仅十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冲龄践祚,由陈氏、李氏两位太后共同抚育,分别上徽号为仁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对于两宫之间的关系,历来众说纷纭。一种比较盛行的说法是李彩凤由于自幼家贫,被卖至同乡陈家为婢。待到陈家千金嫁与裕王,李氏遂以陪嫁丫鬟的身份一起进入王府。此事虽未见诸官方档案,但按照《明史·后妃传》中的记载:两位太后的桑梓均在通州,确系同乡无疑。无论流言是否属实,李氏始终谨小慎微地侍奉陈太后却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但自己如此,她还叮嘱小皇帝朱翊钧必须每日到慈庆宫向仁圣太后请安,断不能有丝毫怠慢。这与晚清慈禧太后在慈安太后面前的飞扬跋扈形成了鲜明对比。由于出身卑微,李太后甚至没有资格与陈太后、万历皇帝同席用膳,只能像侍女、仆从那般站立。这种屈辱始终折磨着李太后,给她的内心造成极大创伤,感觉自己处处低人一等,见人矮三分,以致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眼见李太后郁结于胸,整日茶饭不思,长吁短嘆,有人给她出了个妙招:别人不是觉得您出身卑微么?您干脆托名九莲圣母菩萨转世。如此一来,您可就是菩萨的化身嘞!到时候哪还有人敢瞧不起您?
  李太后觉得此计甚妙,很快对外宣布自己做了南柯一梦:哀家在梦中遇到一位菩萨,骑着金色的凤凰翩翩下凡,向我口授了一部《佛说大慈至圣九莲菩萨化身度世尊经》(简称《九莲经》)。待哀家醒来之后,竟然可以脱口而出,一字不漏地背诵。众卿哪位懂得解梦,速速为哀家讲讲这梦境是何解?这位菩萨又身在何方?速速寻访!可任凭高僧大德、博学鸿儒遍查历代典籍,也找寻不到太后梦中的“九莲圣母菩萨”。本来嘛,杜撰之物哪里会有呢?其实,宫女、太监早就把李太后是九莲圣母转世的消息在民间散播。大臣们自然心领神会:恭喜太后千岁!贺喜太后千岁!不用费心去寻找了,您是九莲圣母转世呀!于是,在宫里的英华殿、南城的长椿寺等寺庙都开始供奉这位“九莲圣母菩萨”,《九莲经》也被“录入大藏中”。然而,李太后还是觉得宣传力度不够。为了进一步推崇自己的地位,她决定拿出自己的内帑(私房钱),修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寺院,将其打造为“九莲圣母菩萨”信仰的大本营。为了迎合慈圣太后,上至公子王孙,下至各级官吏,马上心领神会地参与到这项旷世工程之中,慷慨解囊,众筹修庙,甚至连首辅张居正也不甘人后,亲自题写了《敕建慈寿寺碑文》。大家发挥出只争朝夕的奋斗精神,很快就在京西阜成门外的八里庄选择了一块风水宝地,于万历四年(1576)破土动工。
  二、慈寿寺兴衰及九莲阁考
  在李太后的亲自关怀之下,寺庙的营建颇为迅速。仅仅两年之后,一座碧瓦朱甍的慈寿寺便在京西拔地而起。明末沈德符所撰《万历野获编》将其列为京郊敕建寺院之首。庙宇共分为五进院落,建有伽蓝殿、大士殿、延寿宝殿、九莲阁,以及永安万寿塔等建筑。值得注意的是,慈寿寺的宝塔并非像其他寺院一样修建在最后一进院落,而是屹立在第三进院内。这种以塔为中心的建筑布局主要盛行于唐代,明清时期采用此种布局实属罕见。换言之,慈寿寺塔位于整个寺院的核心位置,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拱卫这座浮屠,一切规格均参照广安门外的辽代天宁寺塔。此塔为八角十三层密檐式砖塔,南面券额为“永安万寿塔”,其余北、西、东三面分别题写“真慈洪范”“辉腾日月”“镇静皇图”字样。在每面塔檐之下的拱眼位置,皆凿有佛龛三处,内置铜佛一尊,共三百一十二尊。塔旁立石碑两通,至今尚存。尽管历经岁月的磨洗,碑文已经字迹疏泐、线条漫漶,却犹可辨认。西侧为慈圣太后所画关帝像,东侧是慈圣太后所画九莲菩萨像,并勒有王锡爵恭书的《瑞莲赋》。其实,当日诸位阁老之中,写下《瑞莲赋》逢迎李太后者不乏其人,状元出身的申时行,万历帝师许维桢亦提笔挥毫,操翰成章,但独独王锡爵所作深得李太后赏识。王大人也自此官运亨通,历任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最终在万历二十一年(1594)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
  既然慈寿寺是敕建寺庙,自然不乏皇室珍奇庋藏其中。清代桐城大儒姚元之在《竹叶亭杂记》中记载:(慈寿寺,笔者注)内有一座四尺多高的太湖石,集瘦、露、秀三者于一身,可谓尽得大自然鬼斧神工之妙。要知道,自两宋以来,太湖石专门用于装点皇室宫苑,民间哪里得见?这也从一个侧面彰显出慈寿寺皇室寺院的气韵。万历末年,进士陈万言游览慈寿寺之后,曾赋诗一首:“帝城门外刹,舍卫国中台。初地三摩入,慈宫万寿开。午钟招雉雀,夜雨积莓苔。怪底花间客,浮名逐梦来。”尽管“浮名逐梦来”之句隐晦地流露出诗人对李太后大肆崇佛的不满,但慈寿寺修建的美轮美奂却是不争的事实。不仅寺内桂殿兰宫,高达56.5米的慈寿寺塔更是冠绝京师,元、明、清三代在京建造的所有宝塔无出其右者。   除了高耸入云的佛塔和奇秀瘦露的太湖石之外,慈寿寺还供奉着另一件稀世奇珍——慈圣太后亲自设计的“九莲圣母骑凤造像”。关于这尊造像究竟被安放在寺内的哪座殿阁,有“九莲阁”说,亦有“香云阁”说,长久以来莫衷一是。笔者查阅了《宸垣識略》《顾太清集》等文献,认为九莲圣母骑凤造像最初是供奉在九莲阁内,此阁倒塌之后又被置于香云阁内,偏东侧供奉。据寺内僧众口耳相传:当年慈圣太后打造九莲圣母骑凤造像之时,特意借小皇帝万历的名义,下令从内府之中取出唐代“画圣”吴道子的观音图为蓝本,命工匠按此打造佛像,只将菩萨的面容改换作自己的脸庞。其目的在于以此为金身,供奉在寺中日日受人香火,保佑自己福泽绵长。明亡之后,慈寿寺作为敕建寺庙的地位不复存在。待到乾隆时期,法式善游历西山路过此地,旦见寺内年久失修,慈圣太后的画像也已残破不堪。至光绪年间的一场大火,慈寿寺毁于一旦,那尊珍贵的九莲圣母骑凤造像自此下落不明,唯有玲珑塔依旧矗立。宝塔的檐椽、角梁处本挂有三千多枚铜铃,由于年代久远,遗失殆尽。据当地老人说,早年间遇到顺风之时,八里庄外的阜成门都能听到这清脆悦耳的铃声,真称得上是“风铃三千只,响彻四百年”。
  三、慈圣太后崇佛对明代佛教的影响
  尽管慈寿寺在几度繁华之后归于没落,但是李太后崇佛建寺的举动,却给明末佛教带来了历史性转折。总体而言,有明一代君主对宗教领域的统治思想,基本上都遵循明太祖朱元璋所制定的“三教合一”政策即尊崇儒教為主,以此笼络天下士子之心;以佛、道两教为辅,采用既利用又抑制,既笼络又防范的双重手段。实际上是高举隋唐时期王通倡导的“三教可一”大旗,将儒、释、道三者都纳入明政府的规范化管理体系。
  在这一政策影响下,明代中期的佛教各宗呈现出日渐衰微的趋势。待到崇信道教的嘉靖皇帝朱厚熜登基后,更是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毁佛运动,不仅禁止在宫中做佛事,更将文华堂内的释迦牟尼像撤下,就连辅佐明成祖朱棣起兵靖难、夺取天下的军师姚广孝也因为“削发披缁”出家为僧的原因,被认为不适宜和其他开国功臣并列,将其牌位移出太庙配享之列。其对佛教的迫害程度虽不及“三武一宗”,亦不远矣。有鉴于此,陈援庵先生认为:“有明中叶,佛教式微已极”。然而,以慈圣太后李氏化身九莲圣母菩萨下凡、大肆兴建佛寺为契机,长期受到压抑的佛教终于在万历朝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皇帝、太后不但重新在宫中礼佛,而且以慈寿寺的修建为开端,明皇室在全国范围内陆续兴建、修缮了一系列寺庙。如京师的成寿寺、房山的天台寺、蓟州的蓟州寺、湖北当阳的玉泉寺、山西长治的资福寺、潞城的慈光寺、五台山的大文殊寺以及大宝塔院寺等,正所谓“万历而后,宗风复振”。伴随着佛教的复兴,慈圣太后李氏也实现了借助“九莲圣母菩萨”抬高身价的目的,成功地从一位婢女出身的太后,化身为现世的女菩萨。她在宫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不但用膳之际可以和大家平起平坐,甚至看戏之时还需要万历皇帝在云台门[4]前跪迎。当然,无论李太后崇佛的初衷为何,此举在客观上起到了扶持佛法的作用,可以将之作为明末佛教的重要转折点。
  注释及参考文献
  [1](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M].北京:中华书局,1959:686.分类号K248.066
  [2](清)姚元之撰.竹叶亭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150.分类号K249.066
  [3](清)吴长元辑.宸垣識略[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275.分类号K249.03
  [4]云台门,位于明代紫禁城内,在谨身殿(清代保和殿)后的三层白玉台之上,今已无存。
  作者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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