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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生到镇小来当老师,第一个不习惯的事,就是我们叫她先生。白先生教音乐,头一次给我们上课,值日生喊了一声,起立,我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然后一勾脑袋,一含胸,又齐刷刷地喊一声,先生好。往常,先生会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声,同学们好,就开始上课。谁知白先生不说同学们好,却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等自己笑够了,才带着余喘说,先生好,先生好,都什么年月了,还叫先生。又突然收住笑容,说,以后不准叫先生,要叫老师,再叫先生我不答应,今天不算。然后才正经八百地说了一句,同学们好,就开始上课。
白先生的声音真好听,我们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她就是没教我们唱歌,刚才说话,笑,也像在唱歌。我们从没见过长得这么白的女的,白得就像刚从湖荡里抽出来的藕带。我们也从没见过女的长这么长的辫子,长得就像两根柳条在背后摇摆。辫子头上还有两个红绳结,刚好落在脚跟上,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就像踢毽子。下课以后,我们都喜欢跟在白先生后面,看她走路。她走到哪里,我们跟到哪里,直到把她送回体音教研组的办公室。
白先生喜欢穿裙子,乡下孩子没见过裙子,还以为是把前后两片围裙缝在一起,很是稀奇。后来发现,白先生穿的裙子,不光是前后两片连在一起,连上身的衣服也连在一起,就像我们那时候穿的长褂,只不过腋胁窝下没有密密麻麻的扣子,只在领上开了个三角口子,腰上系了根宽布带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连衣裙,在老大哥苏联国,叫布拉吉。我们那时跟老大哥好,城里的女的都穿布拉吉。
穿布拉吉的白先生在我们那儿很扎眼,因为我们那儿是乡下,不是城里。乡下人看不惯异样的穿着,女的穿得异样就更遭人鄙弃。我们村有个姑娘嫁了一个外县人,她男人跟她买了一件红毛衣,穿在身上毛绒绒的,像只红毛猴。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地直撇嘴。有人还编了口诀让半大孩子追着唱,不是嫁个外县佬,哪里来的绳头袄。我们那地方把毛线衣叫绳头袄。那时候,绳头袄在我们那儿是个稀罕物,不是谁都买得起。
白先生穿布拉吉扎眼是扎眼,却没人戳指頭撇嘴,也没人教唆顽童在背后起哄。原因没有别的,就因为她是教书先生。我们那地方的人很敬重教书先生,说那是供在神牌上的,神牌也就是祖宗牌位。虽然那时节供在神牌上的诸神,已由天地君亲师,改为天地国亲师,但先生的座次却巍然不动。传说本县解放那年,进城的解放军首长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正昂头在街上走着,接受群众的欢呼,突然瞥见人群中有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是当年教过自己的先生。首长当即翻身下马,走到老者跟前,纳头便拜,又毕恭毕敬地把老者扶到马上,自己牵着缰绳,陪老者走到县府。在当天的庆祝大会上,首长把老者安排到主席台头排正中坐下,然后对着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便转过身来对全县民众说,这位正中坐着的老人,是我的先生,先生是供在神牌上的人,共产党不信天神,但先生不能不信,先生是地上的神人,全县父老乡亲都要好好敬重先生。说完,又对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开始正式地庆祝讲话。扩音器把首长的话送到会场的各个角落,开会的人都听明白了,原来共产党来了,别的人都称同志,先生还叫先生。这位解放军首长后来成了本县第一任县委书记,不久又当了地区的领导,每次回来检查工作,必抽空看望先生,必问先生如何,十余年不改称呼。既然上面的领导都这样叫,县人也不想改口,就顺着先人后辈的习惯这么叫下去。我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很久还不习惯把先生叫老师。
有一次,我们把这个听来的故事跟白先生讲了,白先生用上牙咬住下嘴唇,沉思了片刻,说,好吧,那就叫先生吧。
叫了先生的白先生跟镇小别的先生还是不一样。除了穿着打扮,就是言谈举止。别的先生都不爱说笑,白先生却说笑不断。白先生走到哪里,她的好听的说笑声就响到哪里,有时为了一点小事,也咯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其他先生都说她喝了酵(笑)米汤。别的先生不爱唱歌,白先生是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有个先生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百灵鸟。我们从没见过百灵鸟,但书上说百灵鸟唱歌最好听。给白先生起外号的先生是我们少先队的辅导员,别的先生在背后都说他喜欢白先生。白先生不光爱唱歌,还爱跳舞。人家跳舞蹦蹦跳跳,她跳舞在原地转圈,有时转得我们看的人头都发晕,她还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有时候把裙子的下摆转成了一个大斗笠,一双好看的小腿露出来,像白玉的伞把支着一把花雨伞。有一个夜晚,也就是熊先生在高炉值夜班的那一次,这边的高炉正在出铁,通红的炉火映照着蓝色的夜空,像拉上了一层幕布。大家正在尽情地欢呼,一阵乌拉过后,突然听见有人唱歌。回头一看,只见一层红色的幕布后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边唱边舞。不用说,一定是白先生。白先生那天晚上的歌唱得特别好听,那天晚上的舞也跳得格外迷人,我们就像看县里的文工团到镇上来演出,只敢远看,不敢靠近,直到有人喊,快快快,快去报喜,大家才回过神来,抬起铁饼去公社报喜。临出门时还有人回头张望,见白先生依旧唱得起劲,跳得起劲。事后,有人说,白先生那天晚上一直唱到天亮,跳到天亮。从公社回来后,我们都睡了觉,也不知是假是真。
镇小还有个爱唱歌的先生,就是把白先生叫百灵鸟的少先队辅导员。辅导员姓刘,像白先生一样,也是从外面调来的先生。镇小其他的先生都是本地人,有的住在镇上,有的住在附近的村子,放学以后,都各回各家,只有白先生和刘先生住在学校里面。镇小没有专门的教工宿舍,两位先生的住处都很随便。白先生住在体音教研组旁边,守着一架风琴。刘先生住在开水房附近,跟开水房的大铁锅作伴。学校没有什么财产,两位先生同时也做了这两件贵重物品的保管。每天早晨,白先生那边的风琴一响,不等工友上班,刘先生这边就捅开了炉子,往里面填进几个枯树蔸子,撒几锹谷壳,好让师生一到学校就有水喝。镇小附近的居民摸到了这个规律,有那要用开水热水的,听到白先生的风琴一响,就打发家里的孩子提一个水壶,说,去,去到刘先生那儿打壶水来。所以,刘先生和白先生在镇上的人缘关系都好。有时候,镇小附近的居民也看见刘先生和白先生一起在港边散步。镇小边上有一条长港,港里面的水清澈见底,长流不断,是镇上的居民淘米净菜浆衣洗裳的去处。夏天的傍晚,白先生和刘先生在港边的小路上走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头上是垂柳的细丝,身边是茂密的荷叶,有时候停下来摘一朵荷花,有时候低下头去瞅一阵水草丛中的小鱼,也有时候折根芦苇杆子互相追打,刘先生不爱说话,白先生的笑声却撒满一路。我有个姑姑住在镇上,她逢人便说,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 白先生和刘先生谈恋爱,很快就传遍了全镇,学校的师生也都知晓。那时节,自由恋爱已深入人心,镇上的男女青年都想试试,却不知道谈恋爱怎么个谈法,既然白先生和刘先生做了榜样,到港边散步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春暖花开的季节,有时候竟挤挤攘攘络绎不绝,像赶庙会一样。虽然大家见面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走着走着也就习惯了这种谈恋爱的方法。镇上的老人觉得,像这样光明正大地在外面走着谈,总比躲在墙角草堆偷鸡摸狗强,也打心眼里感谢白先生和刘先生做的榜样。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渐渐地,人们发现,在散步的人群中,竟少了白先生和刘先生的身影。就向在镇小上学的孩子打听,回答说,都在呀。又问,是不是病了,回答说,没有哇,今天还听见白先生唱歌,看见刘先生给新入队的同学系红领巾呢。那是怎么回事呢,未必两个人吵架了,闹翻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谈恋爱嘛,总有反复,要是一次成功,就用不着谈了。有那爱耍小聪明的,就把一个谈字折成两半,说,谈恋爱,谈恋爱,就是要说得嘴巴上火发炎,生疮起泡,那才叫谈。人是一个健忘的生物,就这么在说说笑笑中,镇上的人不久便把白先生和刘先生这两个开创小镇恋爱历史的始作俑者,忘得干干净净。
让镇上的人再次关注白先生和刘先生的爱情,是每天深夜从镇小传出的歌声。那时节,正在放映一部名叫《五朵金花》的电影,镇小也组织师生看过了。那部电影的意思,我们没有看懂,但电影中男的女的一人一句地唱歌,我们看着十分新奇,也觉得好玩,就在音乐课上要白先生讲讲。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白先生就是电影里说的那个叫做白族的少数民族的人。她说,白族的男女青年谈恋爱要对歌,你们说的,男的女的一人一句地唱歌就是对歌,对上了,就成了相好,就可以结婚。还在课堂上,把这部电影的插曲《蝴蝶泉边》一个人又扮女又扮男地唱了一遍。歌词很长,我现在记不住,只记得开头的几句:大理三月好风光哎,蝴蝶泉边好梳妆,蝴蝶飞来采花蜜哟,阿妹梳头为哪桩?这是女的唱的。蝴蝶泉水清又清,丢个石头试水深,有心摘花怕有刺,徘徊心不定啊伊哟。这是男的唱的。后面就不记得了。那时候,白先生在课堂上教我们唱的,大多是些大跃进歌曲,里面也有男女对唱的,但沒有《蝴蝶泉边》这么好听。有一首歌的歌名我现在记不得了,对唱的歌词还记得几句,一句是女的唱的,鼓起革命劲头,接着一句是男的唱的,开动我们脑筋,又一句是女的唱的,排山倒海干一场呵,接着又是男的唱的,乘风破浪大跃进,最后还要男女合唱一句,乘风破浪大跃进呐,大跃进。
听说白先生是白族人,下课后,我们就缠着白先生问。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少数民族,也不知道白族是怎么回事。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问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白先生却不嫌我们幼稚,一个一个地耐心回答,有时候还开个玩笑,逗得我们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我说,你们白族都姓白吗,都穿白衣服吗。白先生伸出满是粉笔灰的手来,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反问我说,白族都姓白,都穿白衣服,那汉族该姓什么,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同学们哄的一声笑起来了,我顿时感到鼻子尖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白先生刮的。白先生说,我其实不姓白,姓李,李在我们白族是个大姓,很多人都姓李。我爸爸参加革命后,大家都以为他是汉族人,前年定了族名,知道他是白族,就不叫他老李,都喜欢叫他老白,他索性就改成了姓白,我这个白就是这样来的。我们白族倒是有很多人喜欢穿白颜色的衣服,但不像我这样,是净白的,还有很多装饰,头上身上都有,花花绿绿的,很好看。听白先生这样一说,我们就更加喜欢白先生,更觉得白先生了不起,上课再见到白先生,就觉得白先生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的白先生,也有凡人的烦恼。我有个同学住在镇小附近,说那些时常常听到白先生和刘先生半夜唱歌。起先,还以为是闲来无事唱歌解闷,后来发现他们唱的就是《五朵金花》中的对歌《蝴蝶泉边》。你一句我一句的,隔着学校的操场,在夜空中回荡。我这同学的妈妈演过采茶戏,听得出其中的悲情,就对我这同学的爸爸说,好生的一个男女调情的歌,怎么就让他俩唱得这样伤心呢,白先生跟刘先生一定遇到了什么事。第二天上学,我这同学就把捡到的这一耳朵拿到学校来倒了,班主任熊先生立马把我这同学叫到语文教研组,说,小孩子家,懂个么事,以后不准乱说,我这同学就再也不敢说了。
过了一些日子,我们发现白先生果然有事。白先生的身材好,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我姑姑总嫌我表妹长得胖,她一吃零食,姑姑就说,还吃,还吃,就是这张嘴把你吃成这样。你看人家白先生,要条子有条子,要腰子(肢)有腰子(肢),走起路来像风吹杨柳一样,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我们那时候小,不懂得身材苗条好看,只知道白先生长得太瘦,还以为是灾荒年她没有吃饱。后来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白先生像我表妹一样,也变胖了。只是她不像我表妹那样,胖得上下一笼统。白先生的胖,只胖在腰上。腰胖起来了,上下两头尖,上课时看上去,就像一个纺锤立在讲台上。我们都以为白先生病了,又不敢问是什么病,大家都感到很伤心。
白先生的腰一天天粗了,肚子也跟着一天天大了,后来连挥手打拍子都很吃力。我们也渐渐知道,白先生不是病了,是怀孕了。白先生怀孕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全镇,又像风一样吹乱了港边的柳树。成双结对到港边来散步的男女青年,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觅食的鸡鸭鹅■ 镇上的老人说,想不到光明正大地在外面走着谈,也会谈出事情,也会谈大肚子,真是人心难测,人事难料哇。
又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上午,上完第二节课,值日生正领着我们做课间操,忽然从外面进来两个公安。公安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在校长带领下进了少先队队部。一会儿,就见刘先生跟着两个公安从队部走出来,走到校门口就被公安带走了。我正想踮脚张望,站在队伍外边看我们做操的熊先生向我横了一眼,说,做你的操,看什么看。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很害怕。星期日姑姑叫我到她家吃饭,就把这事跟姑家的人说了。我以为姑姑会很吃惊,谁知姑姑已经知道这事,还说,刘先生犯的是流氓罪,听说他父亲是国民党军官,一解放就遭镇压了。白先生的父亲是个大干部,不准白先生和反革命子弟谈恋爱。我想问会把白先生怎么样,又怕姑姑说出难听的话来,就没有再问。 出了这事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当面看白先生一眼,直到白先生离开我们。白先生离开我们,是带走刘先生的一个月后。那时候,白先生已把孩子生下来了。生了孩子的白先生,身材又变得像以前一样好看了。只是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像抹了一层白粉一样,再配上一身白裙子,乍一看上去,就像庙会上的白无常。镇小的老师都有意躲着她,我们也不敢跟她多说话,想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见白先生这样,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心痛,有几个女同学还在教室里哭过几回。
白先生离开我们,是那年的中秋。那天晚上,月亮很圆,住在镇小旁边的我的那个同学,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坐着,一边看月亮,一边吃月饼。突然,从镇小那边的围墙内,传来白先生的歌声。自从刘先生被带走以后,好久没听见白先生半夜唱歌,突然听到,我那同学一家都感到吃惊。白先生唱的,还是她和刘先生对歌的《蝴蝶泉边》,只是沒有了刘先生,不能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唱,只有白先生一个人从头唱到尾了。我那同学跟我一样,不会唱歌,音乐课总不及格。但那天晚上,白先生唱的《蝴蝶泉边》,最后两段男女对唱的歌词,到老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男的唱,祖传三代是铁匠,炼得好钢锈不生,哥心似钢最坚贞,妹莫错看人。送把钢刀佩妹身,钢刀便是好见证,苍山雪化洱海干,难折好钢刃。女的唱,橄榄好吃回味甜,打开青苔喝山泉,山盟海誓先莫讲,相会待明年。明年花开蝴蝶飞,阿哥有心再来会,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我那同学说,那夜月朗风清,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后来,一家人都感到瘆得慌。夜半时分,歌停了,镇小围墙那边,没有一点动静。我那同学的妈妈就对他爸爸说,不好了,要出事了,你过去看看。我那同学的爸爸说,别疑神疑鬼的,能有什么事呢,过中秋了,白先生和刘先生不能团圆,想起来伤心,就唱几句呗,明早我再过去,保险白先生还好好的。
第二天早上,白先生果然还是好好的。只是我那同学的爸爸看见白先生,不是在镇小里面,而是在港边的小路上。白先生平静地躺在路边的草地上,像睡着了一样。有人清早起来挑水,发现她半浮半沉地趴在水草中间,就把她拖上来了。白先生那天穿着一身白色的布拉吉,胸前沾着几根绿色的水草,还有几片荷叶和莲花,像绣在上面的一样。我那同学去看的时候,白先生旁边已围满了人。我那同学的妈妈哭得像泪人儿一样,一边哭一边埋怨他爸爸。几个年纪大的妇女也围着哭,旁边的人都在不停地吸鼻子叹气。镇上有个老人挤进去看了一眼,就摇摇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众人说,唉,一清早就碰上这样的事,不吉利,不吉利呀。我说迟早要出事的,这港边上古时候就有这样的事,这都是前朝的冤鬼找替身,来讨债的呀。我那同学事后到班上把这事都倒给我们听了,听说冤鬼找白先生做替身,我们都很害怕,都拿眼睛望着熊先生。熊先生说,别怕,别怕,那老人家把故事讲岔了,那是一个佛祖出世的传说,都千八百年了,哪有什么冤鬼来找替身。熊先生看我们仍然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就说,好吧,我就跟你们讲讲这个佛祖出世的传说,省得你们老是心里害怕。
说是唐朝年间,就在这港边住着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个姑娘,长得很漂亮,也很能干,只是到了出嫁的年龄,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有一天,这姑娘清早起来,抱着一堆衣服在港边搓洗,洗累了,迎着初升的太阳,伸了一个懒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就在这时候,有一道金光伴着一阵清凉气息,钻进了姑娘的口里,又从姑娘的口里滑进了姑娘的肚子里。这姑娘当时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吸了早晨带露的雾气。不久以后,姑娘的家人发现姑娘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叫来接生婆一摸,才知道姑娘已经怀孕。无论家人怎么逼问,姑娘都说不出缘由,只好留她在家中生产。十个月后,姑娘产下一个肉球,家人以为是不祥之物,就背着她抛到港中喂鱼。姑娘见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被家人抛弃,就去寻找,不幸失足落水,淹死在水草丛里。等到家人来打捞姑娘的尸体,却发现姑娘的尸体已随水飘流,不知去向。那个肉球却逆水而上,被一个得道高僧拾得,带回山里,从中剖出一个男孩,后来便成了大家都知道的佛祖。
临街楼主曰:自由恋爱之理念输入吾国,由来已久,五四以后,竟成一时狂潮,流于民间,遂有谈恋爱之说。然则爱意易生,“谈”何容易。至上世纪五十年代,敝乡尚不知何为恋爱,谈之何从措手。及至白刘二先生倡为散步,亦步履维艰,尚不免风化之轭,出身门第之限。白先生殒灭,其死于出身门第乎,刘先生负罪,其罪在伤及风化乎,皆一时偏执之念也。此吾少时所历极惨怖之事。忽忆屈子《离骚》之诗,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以此告慰白先生在天之灵。
责任编辑 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