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大败于吴国，受到削地三尺式的掳掠破坏，所有的存粮积蓄全部成了战利品，又以极其惨重的代价换得越王勾践归国。勾践下了车，君臣抱头痛哭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埋葬死者——越国已经国势衰败得连死人都不能及时埋葬了！如此，且不提报仇复兴，要保住性命就得逼着大家绞尽脑汁找吃的去。身边哪里还有比鱼腥草更常见、采了一茬只要一阵雨又出一茬的野草呢？鱼腥草别名“蕺（jí）菜”，就是“饥菜”——救饥之菜——的文雅叫法。
　　所以，尽管鱼腥草有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大家还是狼吞虎咽，靠它度过了难关。性命攸关之时，还有人顾得上计较味道好坏吗？
　　在那段最困难的时期，勾践以身作则，简直成了神农：民间传说他采食野菜时多次中毒，有次竟然吃得整个脸都肿了。
　　一位君主肿着脸采药种田，这种表率的震慑力是极为强大的，越国也就更加有了凝聚力。所有越人的拳头都握得紧紧的，甚至连刚学步的娃娃都几乎能把鱼腥草捏出汁来。
　　地火在越国土地下汹涌，无声地向吴国的都城姑苏奔流……而夫差拥着西施在歌舞声中面对满目珍馐，慵懒地游走着银箸……
　　终于，围城中的吴王派出的使者赤膊上身，战兢兢地跪在了勾践脚下。大败于夫差的21年后，勾践达到了他这一生的巅峰，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之后，越国的天空变得阴暗，压抑得令人窒息，好像勾践多年采食野菜的毒性聚集在一起，骤然发作了。为勾践献策灭掉吴国的忠臣文种被杀，范蠡则早早驾一叶扁舟，隐入了太湖苍茫的烟雨中。他自己说是从勾践“长颈鸟喙”的长相看出来此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但相术毕竟是虚幻的东西，其实范蠡应该是从一些细节上发现勾践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的。
　　在灭吴后的庆功宴上，吴姬用艳妆掩盖了泪痕，舞袖纤腰如春日的湖水般轻柔。钟鼓悠扬，干戈声化成了一派平和。各国派来朝贺的使节轮流上前向勾践敬酒。脱下铁甲、换上丝袍的勾践坐在软垫上，觉得通体舒泰，毕竟这不是冰冷粗糙的草席。他微微笑着举杯回敬，又举起雕花的银箸，随意挑了一箸菜肴。甫一入口，他便皱了眉头，一脸的冷峻。于是“台上群臣大悦而笑，越王面无喜色”。
　　一直默默观察着勾践的范蠡看在眼里。他知道，那是一箸鱼腥草。侍者按照多年的习惯，在今天的宴会上也为越王送上了一份。
　　那又腥又臭的鱼腥草可是上天赐给咱越国渡过危机的功臣啊……范蠡接下去想了一会儿，不觉后背汗出，毛骨悚然。他一口干了杯里的酒，低声叹了口气：是时候了，该走了。
　　于越国，吃鱼腥草是为了渡过饥荒，没几个人会吃这种东西上瘾；于勾践，则更多是一种姿态，一种与民共患难的姿态——他的复仇称霸大计需要这种姿态。
　　能清热的鱼腥草当年对憋着一肚子郁火、日日夜夜咬牙切齿的勾践应该是很对症的；病好了，药也就可以扔了。毕竟，谁愿意天天面对那不堪回首的人生谷底呢？
　　编辑/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