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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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培清/译
  
  故事里有三个女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活着,还有一个虽死犹生,永远留在SUM计算机控制系统里。
  
  峡谷上方的一座小山丘上,一条大路横穿而过。我在大路上等候着她的到来。今年霜下得早,路边的小草早已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山坡上遍布黑莓灌木丛,果实早已被鸟儿和过往的人们吃光了,只剩下枝丫。还有几棵苹果树,怕是前几代人看管的果园遗留下来的(可以看到几块残垣破壁延伸到了黑莓灌木丛的上方)。至于是几代人,恐怕只有SUM计算机控制系统才清楚。这几棵苹果树零星地散落在小山坡上,上面残留着几个果实。天气寒冷,一阵风吹来,一个苹果被吹落到地上,撞击地面发出的响声,犹如永恒声波钟敲打的声音。灌木丛被吹得沙沙作响,好像在对风儿窃窃私语。
  周围的其他地方树木茂盛,鲜红色的、黄铜色的以及赤褐色的树叶夹杂在一起,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夕阳西下,光线惨淡,整个峡谷笼罩在薄雾之中,一片幽深深的蓝色。这是深秋初冬季节里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在我和她之前,地球上还有其他人,那时候,人们有诗歌可以吟唱。虽然我们现在还有音乐,可我却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重新发现的歌词赋上旋律。我从背上取下竖琴,重新调了弦,在这深秋的傍晚时分,对她唱起了《五月里最苍翠的时节》这首歌:
   ——你来了,儿子在后紧随
   翠绿树木长成金黄
  鸢尾花带着灿烂微笑
  绣线菊伴着爱情摇晃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惊动了路边的小草。女人咯咯地笑着说:“噢,谢谢。”
  我的女人刚离开人世的那一段时间,我尚未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有一次我站在属于我们俩的家里——在一座引人注目的建筑物的第101层,夜幕降临,整座城市都亮了起来,处处闪闪发光。城市里每一座高楼大厦的照明系统都为SUM计算机控制系统所控制。实际上,SUM控制着整座城市的方方面面,从核电站到自动化工厂、卫生系统、服务部门、教育、文化、社会秩序等等,使整座城市同外界隔绝,永世不灭。生活在这样一座城市里,人们感到无比荣耀。
  那天晚上,我叫厨子把为我准备好的晚餐倒了,把药房开的安定药踩了个粉碎,对正在打扫垃圾的清洁器狠狠地踢了一脚,命令整座套房都不许开灯。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大都市,觉得一切都那么俗气。我手里拿着我的女人为自己捏的泥人像,翻来覆去地摩挲着。
  但我忘了在门上做拒绝访客的处理,它认出了这个女人,给她开了门。她是来帮我从忧郁的心情中解脱出来的——在她看来,有这种心情是不正常的。我听见脚步声,对着黑乎乎的房间四处张望。她的身高跟我的女人差不多,头发的盘绕方式也一模一样。我一时间竟误以为是我的女人,手中的泥人“哐啷”一声落地,摔了个粉身碎骨。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怨恨斯丽卡这个女人。
  但此时,尽管夕阳的余晖已散尽,我也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和我一样,她的左手腕上也戴着一只银色的灵魂手镯。她一身荒野人的装束:脚穿靴子,身着真皮方格呢绒短裙,扎着一条真皮腰带,腰间别着一把刀,肩上扛着一把来复枪。她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身上画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图案,脖子上戴着一条用鸟的头盖骨串成的项链。
  我的女人认为,人死后会转化成森林、大地的孩子,而不是变成斯丽卡的追随者。她很喜欢野外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当我们厌倦了城市生活,就会跑到郊外荒野去玩,我也因此给她取了很多名字,像“森林里的小马”、“休耕地里的红色雌鹿”等;我喜欢读古典书籍,所以有时也称她“森林女神”或“小精灵”(她喜欢我给她取名字,并且乐此不疲)。
  我止住了琴声,转身对斯丽卡说:“这歌不是为你唱的,也不是为任何人唱的。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她的气味——不是那种女性特有的体香,而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味道。她握紧拳头说:“你疯了。”
  “你从哪学到了这么好的一个词?”我冷嘲热讽地回应她,因为我的痛苦——更确切地说,我的恐惧必须宣泄出来,而此刻她正站在我的眼前。
  “向你学的!”她反唇相讥,“你,还有你那些混账古风歌曲。‘混账’这个词也是向你学的,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这种病态的行为?”
  “然后把自己送进诊所,好好地洗一洗脑吗?没那么快,亲爱的。”我故意用了“亲爱的”这个词,但她不知道这个词隐含着嘲弄和悲伤,因为她一度是我的女人的另一个称呼。我们现在的社会,有了电子录音和神经元教育法,语言的正规语法和发音系统乃至社会文明的各个方面早已变得僵化不堪。
  我耸耸肩,干哑着嗓子说:“事实上,我的心态健康得很。我不逃避自己的感情——通过药物麻醉,或者去接受脑神经系统调节,或者像你那样装扮成野蛮人——相反,我正打算实施一项具体的计划,把能带给我幸福的那个人索要回来。”
  “你打算在她回家的路上拦住她?”
  “黑暗女王在人间巡游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权力向她提出请求。”
  “但时间不太合适——”
  “法律又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合适,什么时候不合适,那只是人们的习惯而已。除了在人群当中,在城镇里、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人们都不敢在其他场合见她(他们害怕在其他场合见到她,只是不承认罢了)。可是我就是要在这儿等她。我可不想对着录音机讲,让计算机去分析我的话。我怎么能肯定她是否在听呢?我要亲自见她,看着她的眼睛说出我的请求。”
  斯丽卡吞吞吐吐地说:“她会生气的。”
  “她还能有这种感情吗?”
  “我……我不知道。可是,你竟然要求SUM让你的女人复活,这太荒唐了,不可能的,你知道SUM 从不破例的。”
  “难道黑暗女王不是个例外吗?”
  “那不一样,别犯傻了。SUM需要一个人类联络员,为它反馈情感和文化方面的信息和数据,否则,它怎么能够理性地管理整个社会?她是从整个世界中挑选出来的,而你的女人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对我而言,她是整个世界!”
  “你——”斯丽卡紧紧地咬着嘴唇,伸出一只手,抓住我光秃秃的前臂,用脏兮兮的指甲掐我。见我没什么反应,她松开手,狠狠地瞪着我。
  头顶上方,一群鹅排成V字形,在空中飞过,传来了阵阵刺耳的尖叫声。
  “唉,”她叹了口气说,“你是个特别的人,一直都是。你去过太空,当今在世的人可能就你还懂得古人,还有你唱的歌,没错,你的歌带给人们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让人难以忘怀。所以,也许她会听你的吧!但SUM不会,它不会破例让人复活的。要是开了先例,其他人岂不是会提出同样的请求?”
  “不一定。不管怎样,我打算试一试。”
  “你为啥不能等到它向我们承诺的时间呢?到那时,SUM还会让你们俩成为同辈人的。”
  “那我至少要在没有她陪伴的情况下度过此生,”我望着远方,茫然地说,“况且,你怎么知道真的有复活的机会?我们只有一次承诺,甚至还谈不上,只是一项公开宣布的政策而已。”
  她吸了口气,身子向后退,举起手,好像要把我挡开。她的灵魂手镯发出的光直射我的眼睛。
  我不耐烦了,不想再跟她争辩,只想一个人在这儿等候,于是对她说:“没关系,在复活的时机成熟之前,可能会发生什么自然灾害,比如有颗大的行星撞击地球,将整个系统破坏掉。”
  “不可能的!”她发疯般地说,“系统有修复功能……”
  “好吧!权当理论上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事故。就算我很自私,在我有生之年想让我的‘燕子的翅膀’复活。不管这对其他人是否公平,别咒骂我。”
  我想,你也不会在意的,你们没有人会在意的。你不会悲伤,你在乎的只是你自己,没有人跟你亲密到能在你心中占据分量。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向SUM换取我的“阳光中的花朵”,你信吗?
  不过,我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那太残酷了。我也没有说出更残酷的想法:我担心SUM欺骗我们,死人永远都没有再生的机会。试想一下,游戏的目标是保持整个社会稳定、公正、不出毛病,这就要求不仅要满足人们精神上的需要,还要满足其本能上的需要,因此,人们繁衍后代的需要就不可能被遏制。每一代的人口数目都有一定的限制,以保持总人口数基本不变。
  同时,还有必要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心理,于是,SUM向人们承诺:
  只要时机一成熟,SUM就会在我们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根据我们记忆里所存储的全部信息,将我们一 一复制出来,而且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复制。所以,死亡实际上相当于睡了一觉。——咽气后的长眠里会是怎样的梦境?对此,我不敢想太多,只是悄悄地自问:在这样一个稳定的社会里,什么时候时机才会成熟,SUM可以让成千上万个复活的人安全地回到社会上,它又如何做到这一点?
  SUM没有理由不欺骗我们,我们也是它操控的对象之一。
  “斯丽卡,我们先前经常为此发生争执,”我叹了口气说,“你何苦再次自寻烦恼?”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她幽幽地说,而后又自言自语,“我当然很想跟你亲热。你一定很不错,想一想你的女人曾用什么样的眼神追随你,如何微笑着抚摸你的手,如何——可是你不可能比其他人好,那不合情理。既然那样,我何必在意你是否整天郁郁寡欢,是因为这样反而使得接近你更富有挑战性吗?”
  “你想太多了,”我说,“即便在这儿,你也只是个自封的原始人。你游荡于荒野之中,声称去平息人们与生俱来的返祖冲动……可是你无法拆除你体内的计算机,甚至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
  她一听这话,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在不远的山上,可以看到她的追随者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清一色的女子,像她一样头发蓬乱、邋遢不堪。其中有一个女子腰间绑着一对野鸭,鸭子的血沿着她的大腿流下来,留下一道道乌黑的血迹。这是斯丽卡和她的追随者所特有的神秘行为:她们认为不仅男人应该一年里抽出几个星期的时间,放弃闲适的城市生活,回复到繁衍人类的肉食动物的状态;女人也应该到荒野里去体验生活,回城后才能更好地感受城市文明的优越性。
  我一时觉得有点不自在。这不是在公园里,而是在荒野里。到过这儿的男人不多,女人更少,因为这个地带实际上不受法律的约束,这里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受到惩罚。据说这有助于稳定社会,因为那些凶暴的人可以在这儿得到宣泄。自从我的“晨星”离开人世后,我就经常在荒野里呆着——我只想独自一人——我目睹着荒野发生的一切:各种习俗、仪式、部落文化以及在其他地方视为不正常的残暴事件逐年增加,而且日趋复杂化。于是,人们返回城里后就会愈发坚信城市生活的优越性。
  如果继续惹斯丽卡生气,恐怕她就要拔刀了。于是我双手放在她肩上,极为温柔地说:“很抱歉,我明白你的好意。你害怕她会恼火,会给你的人民带来灾难。”
  “不,”她低声说,“我是怕你会出事,那样——”她突然投入我的怀里,手臂、胸脯、肚子紧紧地压着我。她的头发散发着青草的味道,满嘴的麝香味。“你会死掉!还有谁能给我们唱歌?”她痛哭起来。
  “怎么会? 这个星球上艺人多得满地爬。”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不只是个艺人。”她说,“说真的,我不喜欢你的歌——自从那个笨女人死后,你所唱的歌都那么可怕!毫无意义——可不知为啥,我就是喜欢你烦我。”
  我尴尬地拍了拍她的背。夕阳西下,看上去仿佛斜挂在树顶上。天渐渐冷了起来。我打着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声响让我摆脱了这种尴尬的处境。声音来自脚下山谷的另一端。那儿两块峭壁挡住了远处的风景。那是她的专用车发出的声音,大如雷声。我们之前在城里听过,但那是在明亮的灯光下,周围还有一大群人。而此时,我们是在荒野里,没有那么多人。
  那群妇女——斯丽卡的追随者开始大声尖叫,随后消失在树林里。她们会找块露营地,穿上暖和的衣服,围着火堆狂欢。至于狂欢后做什么,各种传言说法不一。
  斯丽卡拉着我的左手腕说:“竖琴师,跟我来!”语气几近哀求。我甩开她的手,沿着山坡大踏步走到大路上,身后传来了她的尖叫声。
  天空中尚有一丝落日的余晖。可一进入狭窄的山谷,四周就变得幽暗起来,越往里走越暗。黑暗中,我拨开荆棘丛,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双腿被刮得隐隐作痛,想必是伤痕累累了。不时可以听到“嘶啦嘶啦”的声音,那是衣服被荆棘钩住了。天有点冷,我仿佛对外界失去了知觉,只听到她的车发出的声响和我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我心里既害怕又兴奋,仿佛喝醉了酒,知觉变得更加灵敏,又好像吃了兴奋剂,激起了心中的各种情感。我不能自已,又唱起了另一首古风歌曲:
  ——我本金子心,世界为金色
  山顶上散发着光芒
  山谷周围的空气凝固
  黑夜的恐怖降临
  
  从天上到寂静的山谷
  雷声、黑暗一起降落
  大风来了,光芒消失
  黑夜笼罩在恐怖底下
  
  我知道有个晚上,在某个山顶上
  虽然那种语言从未听过
  我还是听清了
  你的朋友传达的音讯
  
  消息从一座山传到另一座
  在黑乎乎、令人不安的夜里
  我知道
  你已经离开了人世——
  到了山谷的底部,我看到了她。
  她的专用车上没有照明设备,因为车的雷达眼和惯性导向装置无须照明就可以辨别方向。车没有车轮,完全靠空气的推力和自身发出的轰鸣声前进。车速不快,比我们凡人开车的正常速度慢多了。人们说黑暗女王车开得很慢,这样她就能够用知觉去感受我们凡人的世界,以更好地向SUM反馈信息。可是她的年度巡游已经结束了,她正准备回家,跟我们的主子——SUM呆在一起,直到来年的春天再出来。
  为什么她不急着回家?是不是因为死神从不需要匆匆忙忙?我走到路中央,突然想起了几行古老的歌词,于是弹着琴,大声地唱了起来,声音甚至盖过了车的轰鸣声。
  以前的我健康快乐
  现在的我疾病缠身
  年老体衰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心神不宁
  车上的探测系统发出了报警声。我站着不动。路很宽,车完全可以绕过去,就算路面不平也毫不妨碍。但我希望,也相信她能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从而打开各种扩音器收听信息,发现我的异常举动并停下来。毕竟,在SUM控制的世界里——即便在它派出去收集数据的调查人员中(SUM获取数据的欲望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有谁会在黄昏时刻站在寒冷的荒野里,边弹琴边大声唱歌呢?
  我们这儿的幸福空洞奢华
  这个虚幻的世界转瞬即逝
  我的身体虚弱,死神无比狡猾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心神不宁
  
  人们的状况变幻无常
  时而健康,时而生病,时而高兴,时而悲伤
  刚刚才快乐地跳舞,如今就接近死亡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心神不宁
  
  地球上的生活同样飘忽不定
  就如柳树在风中飘扬
  这个世界的浮华也日渐衰退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心神不宁
  车停了下来。我的琴声也止住了。西边和头顶上方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呈淡紫色,远处东边则一片黑暗,几颗星星早已探出了头。山谷里阴影重重,我看不太清楚。
  车上的遮篷被掀了起来。她直立在车上,一身黑色的外套,头上戴的黑色斗篷把脸遮住了,看不清。我以前在明亮的光线中见过,但此刻无法全部回忆起来,只能在脑海里刻画出她面部的大致轮廓:灰白的嘴唇,乌黑的头发,一双长长的绿眼睛。
  “你在干啥?”她的声音低低的,很悦耳,“你在唱什么歌?”
  “尊贵的女王,我有个请求。”我大声地回答她,语气异常坚定。
  “我到人间巡游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出来呢?今晚我要回家了,等来年我再次出游时再提吧!”
  “尊贵的女王,我有话要单独对您说,相信您也不希望别人听到这些话。”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她害怕了吗?(当然不是惧怕我,她用的是装甲车,上面有武器装备。我要是敢实施武力,马上就会有人出来保护她。我要是胆大到敢杀了她或者把她打得伤势惨重,她也无须惧怕死亡。据说我们死的时候,手腕上的灵魂手镯会发出足够大的声音,好几个死亡站都能听到。当然,她的手镯发出的声音会比我们的传得更远。SUM 会派它的“飞行伸手”来把她带回去。在此之前,她的灵魂在手镯的保护下将完好无损,毫无疑问,她将复活。她每隔七年就经历一次死亡、复活,这样,她就能够永远保持年轻,以更好地为SUM服务。我至今还不知道她第一次出生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是为我唱的歌和我即将对她说的话而感到害怕?
  最后,她说了一句——风吹得树木吱吱作响,我几乎听不见——“把那个项圈给我”。
  矮个子机器人——她身边的侍从把一只大的银灰色的项圈放到我跟前。我把左手臂伸了进去,这样,我的灵魂就被圈住了。项圈上面的薄片斜对着我,看上去像一颗宝石,上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迎着这道微弱的闪光,我在她弯腰的时候看清了她的面貌。
  我告诉自己,检测的当然不是真正的灵魂,那得用好长的时间。也许包住灵魂的手镯有内置识别码,项圈将识别码传送到SUM的适当部位,SUM就能马上发回识别码里面记录的信息。我希望仅此而已。至于是不是这样,SUM不愿告诉我们。
  “怎么称呼你?”她问道。
  一阵痛苦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尊贵的女王,你何必在意我叫什么?我出生时的编码不就是我的真实姓名吗?”
  她镇定了一下说:“我要是想准确地评判你说的话,仅有这点数据是不够的,名字能表明人的心情。”
  “尊贵的女王,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过去的一年里,我从不为名字烦恼,也不为其他太多的事情烦心,早期认识我的人叫我竖琴师。”
  “除了弹唱那些不吉利的歌曲,你还做啥?”
  “这段时间没做什么,尊贵的女王。要是我吃穿节俭一点,不想建立家庭,我的钱足够这辈子用了。人们常常因为我唱的歌赠我食物,腾出地方让我住。”
  “你唱的歌我从来没听过,自从——”她想了一下说,“自从这个世界稳定后,你不该唤醒那些沉睡的音符,它们会进入人们的梦中。”
  “那样不好吗?”
  “不好,那样人们会做噩梦的。记住,在SUM统治人类之前,整个人类,每一个活过的人,精神都是不正常的,是SUM带给他们秩序、理性和内心的安宁。”
  “好吧,要是能让我死去的亲人复活,我就不再唱了。”
  听到这话,她一下子惊呆了。项圈上的薄片跳了出来。我缩回左手臂,项圈被她的侍从收走了。天上繁星闪闪,在这阴影重重的山谷底,她冷冰冰地说:“复活时机成熟之前,没有人可以例外。”
  我没有说出“那你呢?你不是个例外吗?”这句话,那太恶毒了。当年SUM在所有的年轻人当中选定她时,她有何想法?在她活过的这几个世纪里,她忍受过什么?我不敢想象。
  我又弹起琴,轻轻地唱了起来:
  请给她撒玫瑰、玫瑰
  勿撒一枝紫杉①
  她是在静静地安睡
  啊!但愿我也是
  黑暗女王大叫:“你在干什么?你真的疯了吗?
  是死亡的宏伟大厦
  我明白为什么我的歌这么有震撼力:因为它们体现了一种令人畏惧的感情,在SUM统治的井然有序的世界里,人们已不再熟悉这种感情——大多数人甚至不知还有这样的感情存在。不过我不期望她听完后内心能有多大的震动,毕竟,古人所表达的生活的黑暗和恐惧,她能经历多少?
  “谁死了?”她问道。
  “她有很多名字,”我回答,“但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的编号。”
  “你女儿吗?我……有时候人们问我能不能让他们死去的小孩复活。我告诉那些父母他们可以再生一个。要是让那些死去的小孩复活,允许复活的年龄我们该怎么限定?”
  “不,是我的女人。”
  “不可能的!”她发疯般地叫了起来,“你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其他的女人。你长得英俊,精力充沛,富有活力,就像坠落天使路西法。”
  “你居然知道路西法?那你年纪真的很大了,你肯定记得以前男人只爱一个女人,整个世界甚至在天堂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那个女人。”
  她用讥笑的口气辩驳说:“她也一样专一地爱你吗,竖琴师?我认识的人比你多得多,全世界贞洁的女性就剩我一个了。”
  “也许是吧,因为我的女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们——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我们去荒野游玩。我去给她寻找串项链的宝石的时候,一个男人发现了她,当时周边没有任何人。那个男人想和她亲热,遭到了她的拒绝,男人就以武力相逼。她逃走了。那是块荒野,是毒蛇出没的地带,她又光着脚,结果被蛇咬了。几个小时后,等我找到她时,蛇的毒液已经渗入她的体内,再加上火辣辣的太阳——她给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并告诉我她爱我,之后就离我而去了。我没能及时送她上医院,只好将她火化了。她的灵魂被带到了SUM那里。”
  “至今还没有人可以让他的亲人复活,你凭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
  “凭我对她的爱,还有她对我的爱。没有人像我们这样深爱着对方,我俩谁也离不开谁。人人都有权利索要其生命的必要组成部分,难道不是吗?否则整个社会怎么能保持完整?”
  “你别痴心妄想了,”她淡淡地说,“我要走了。”
  “我所讲的都是不加渲染的事实真相。语言太苍白无力了,我唱首歌给你听,也许你就明白了。”我重新弹起了琴。这首歌与其说是唱给她听,不如说是唱给我的女人听。
  如果知道汝会死去
  我就不会为汝哭泣
  可是,在汝身边的时候
  我忘了,有一天汝会离开人世
  
  我从未想过
  我们一起的时光会结束
  我该看汝最后一眼
  而汝的微笑已不再
  “我不能——”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感情——存在——如此之强烈。”
  “现在你知道了,尊贵的女王,这对SUM来说难道不是很重要的数据吗?”
  “是的,如果这是真的,”她突然向我靠过来,我看到她在黑暗中微微地颤抖,她的下巴冻得咯咯直响,“我不能在这儿逗留,跟我走吧!唱歌给我听,我愿意听。”
  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于是我上了车,跟她一起往前走。
  我们呆在车的主舱里,主舱后面存放着她在人间生活的设备。她的这辆专用车很大,但主舱却很小,用曲形面板围住。面板由纹理不同的真木做成。舱内布置极为简陋。除了车行进的声音外,四周听不到其他声响。声音低沉,因为光电倍增器没有激活。电子析像器显示出了外面的夜色。我们紧紧地围在灯丝炽热体旁,伸出手取暖。我们的胳膊都裸露着,肩碰着肩。她的皮肤柔软,头发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散发出已逝夏日的味道。她还是个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我说:“我走近你的时候,你在大路上唱的歌——我不记得还有这首歌,早在成为SUM联络员之前就不记得了。”
  “那首歌比SUM还要老。它所反映的真理也将在SUM终结后继续存在。”
  “真理?”她神情紧张了起来,“把剩下那部分唱给我听。”
  我的手指还没完全冻僵,于是我弹唱了起来。
  人人都会走向死亡
  王子、教士、当权者
  富人、穷人无二致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心神不宁
  
  死神带领着骑士在战场上
  头戴盔甲,手持盾牌
  每场战斗都将凯旋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心神不宁
  
  死神这位强大残忍的暴君
  婴儿还在母亲的怀里吃奶
  他却将这弱小的生命夺走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心神不宁
  “不。”我的歌还没唱完,她就用手捂住耳朵,大声尖叫。
  我无视她的痛苦,继续说:“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吧!你也不是永世不灭的,SUM也不是。地球、太阳、星星都不是永恒的。我们每个人都被隐瞒了事实的真相。直到我失去了我的至爱,生活变得毫无意义,我才看清了这一切,我看到了死亡!”
  “滚出去,别惹我!”
  “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安宁的,女王,直到我把我的女人要回来。把她还给我,我将再次相信SUM。我会为它高唱赞歌,让每个人一听到它的名字就欢欣鼓舞。”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反驳道:“你认为SUM会在乎这一点吗?”
  我耸耸肩说:“音乐是一种很有用的东西,可以帮助我很快地达到任何目标。‘达到全部人类活动的最优化’——这不是长期以来SUM声称的统治目标吗?我怀疑你是否真的领会了它的意图,尊贵的女王。”
  “别讲得好像它是活着的一样,”她厉声说,“它只不过是一台计算机效应器综合体。”
  “你肯定吗?”
  “我——是的。它的思维比人类更广泛、更深刻。但它没有生命,没有意识,没有知觉,这也是它需要我的原因之一。”
  “你太傲慢了。”她无力地说。
  “不,我是绝望了。”
  她微微一笑,身子往后靠,闭着眼睛低声说:“好吧!我带你去。不过你要知道,我掌控不了事态的发展。我只能给你一些劝告,可是……今晚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把那些你觉得对你有帮助的数据给我吧!”
  我没有把那首歌唱完,也没有沉浸在其他形式的悲伤当中。相反,我开始回想起男女两情相悦的各种快乐(不是乐趣,也不是短暂的极度兴奋,而是快乐)。
  想到自己将要去SUM那里,我的确需要以这种方式自我安慰一下。
  夜色渐浓。我们穿过居住区,越过荒野,来到了了无人烟的地方。映着淡淡的日光和星光,我看到眼前一片钢筋水泥铺成的平地。导弹和能量发射器像一只只野兽蹲在地上。无人驾驶航天器在空中盘旋。还有整列的战舰、继电器塔、形状像甲壳虫的航空母舰,以及SUM用来了解、控制整个世界的先进设备。尽管各种器械都在运转,这儿总体上还是寂静的,风儿好像被冻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面早已铺上了一层白白的霜。前方,是SUM所在的城堡。
  她没有注意到我的歌声已经停止了。她身上人的特征也不见了,整张脸冷若冰霜,神情诡秘。她弯着腰向前走,跟我讲了几句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带有金属味:“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我会回到SUM身边,成为它的一个组成部分:你会看到我,但你看到的只是我的躯体,真正跟你讲话的是SUM,明白了吗?”
  “知道了。”我费力吐出了这几个字,走这么老远来到这儿,也算史无前例了。我来这儿为我的女人抗争,可是我的心却跳得厉害,全身直冒冷汗。
  我对她说:“你会成为它的一个组成部分,这让我看到了希望。”
  她转向我,抓住我的手,低声说:“要是你清楚我所期待的多好!”
  我们在城堡的门前停下。门前屹立着一堵墙,直耸云霄,好像要把我压倒。墙看上去好黑好黑,在它的遮盖下,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这里,发问及回答的信号都是在我感觉不到的电波中进行的。SUM的外部防卫设备已经发现有人来了,导弹发射器来回摇摆,把目标瞄准我。黑暗女王对信号做了回答,于是,城堡的门就打开了。
  我们往下走,好像经过了一条河流。我听到急促的、空空的回声,看到水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但很快就消失了:难道是液态氢?
  我们停了下来。我起身随她进了一间屋子或者说一个洞窟。我看不见屋里的任何东西。四周的物体,还有她和我的皮肤泛着一丝暗蓝色的磷光。除此之外,见不到任何光线。我想屋子应该很大才是,因为机器运转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宛如在梦中听到的一般。四围的空气好像是用打气筒打出来的,不冷也不热,没有任何味道,风儿一动也不动。
  我们走到了地面上。她站在我面前,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眼睛半闭着。“遵照它们的指令去做,切记!”她对我说完后,就转身踩着平稳的脚步走了。我目送着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我感觉好像有只手抓着我的外套,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一个矮个子机器人一直在等我。不知道它已经等了多久了。
  它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我感到疲惫不堪,双腿软绵绵的,嘴唇刺痛,上下眼睑不停地打架,全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痛不已,偶尔还隐隐约约地感到一丝的恐惧。机器人示意我躺下时,我着实感激不尽。
  我躺了下来,这个箱子刚好合身。我全身被绑上了各式各样的铁线,各种不同的针头直扎我的血管。机器人走开了,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前脑好像长出了一个外壳。我感觉到了远处的恐怖,听到了我的灵魂遭受鞭打发出的尖叫声,但我的大脑只意识到寒冷、寂静。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了,外面的世界里叶子都掉光了,开始下雪了。不过这种感觉也许是错的,也无关紧要。我即将面临的是SUM的审判。
  SUM派了一个蒙面机器人给我带路。我们穿过一道道黑乎乎的走廊。我取下竖琴,紧紧地抓在手中,这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武器。
  终于,我们走到了一堵墙门的跟前。门开了,我们走了进去,只见她坐在宝座上。金属和人体皮肤的自我发光现象在这儿不明显,因为这里有一道不知从哪儿射进来的白光。她的衣服和脸也是白色的。我避开众多的电子扫描眼,直视她的眼睛,但她好像没认出我。她还能看得见我吗?SUM已经伸出看不见的电磁感应手指把她接回去了。我没有颤抖,也没有冒冷汗——我不能那样做——我端正了双肩,弹了几个凄切的音符,等候SUM发话。
  它说话了。我马上认出了它所用的嗓音:我的嗓音。声音的变音、转调都跟我平时讲话的一模一样。怎么不可能?只要用从我身上获得的数据信息,使用相应的程序,复制我的声音根本不成问题。
  不过,SUM做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它用我的嗓音跟我讲话,一定是要对我施加什么影响,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一路辛苦了!”它亲切地说,“欢迎你到这儿来。”
  我惊讶地听着这些充满人性的话——它们竟出自于一台完全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机器!我理智地、带有讽刺意味地回答了一句“谢谢”!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它继续说:“你很独特,恕我直言。你选择异性的偏执只是你迷信的个性和返祖倾向的一种表现。不过,和普通人不一样,你采取坚强、现实的态度来应对这个世界。刚才在你休息的时候,对你进行的分析让我增长了关于人类心理生理学方面的见识,这将有助于提高我管理人类的技能,也有助于人类的进化。”
  “要是那样的话,”我说,“给我奖赏吧。”
  SUM语气温和地说:“我并不是万能的。最初,人们把我设计出来,是为了用来协助管理复杂的社会文明。渐渐地,随着我自身程序的不断改良,我接管了越来越多事务的决策权。那些功能都是人类主动赋予我的,人们很高兴摆脱了各种责任。他们也看到我可以将整个社会管理得比任何人都好。不过至今,我的威信一直是建立在大多数人对我一致认同的基础上的。要是我有所偏心,让你的女人复活,那样我会有麻烦的。”
  “人们的认可只是出于对你的畏惧。你尚未废除神灵,只是将它们融为你的一部分。你要是肯赏赐一个奇迹给我,你的歌手先知——如果你那样做了,我愿意成为你的先知——人们将更加信任你。”
  “那只是你的看法,而这一结论不是由数据推断出来的。在我之前的那些历史和人类学的记录都缺乏数据的支撑。我已经逐步将它们淘汰出学生的课程。最终,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我就会下令把它们全部毁掉。它们太容易误导人了,看看它们对你的影响就知道了。”
  我轻蔑地对着电子扫描眼咧一咧嘴。“其实,”我说,“在你掌管整个世界之前,独立思考的风气在人间是很盛行的。唉,我无所谓这些,我只想把我的女人要回来。给我一个奇迹吧!我保证给你一份优厚的回报。”
  “我创造不出你所谓的奇迹。你知道人的灵魂是如何运转的。金属灵魂手镯里含有一组蛋白质大分子,直接同人体的血液和神经系统相通。这些蛋白质大分子包含了人的染色体模式、精神键闪动频率及其他很多东西的记录。人一死亡,手镯就被解下,由‘飞行伸手’带到我这儿。手镯里的信息会转移到我的记忆库里。我可以用这些信息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肌体:一个年轻的肌体,然后再将死者生前的行为习惯和记忆植入这个新的肌体中。你并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复杂。每隔七年,我要用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利用现有的一切生化设备,才能复制出我的人类联络员。而且,这个过程会受到我的记忆库存储的信息的影响,并非尽善尽美。也许你会以为每个死者我都记住了,但那只是短期的,至于长期的——想一下就知道了。”
  它的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把我的感情冲垮了,我忍不住唱起了一首歌:
  如今她不动,没有力气
  什么也不听不看
  每天与岩石树木一起
  随地球循环旋转
  假如SUM的记忆存储不是永久性的,那么,我的女人,她的灵魂的残余岂不是正孤零零地在凄冷的世界里游荡,意识不到任何东西,除了知道生命已失去——不!
  我不停地敲击着琴,对SUM大声地吼叫:“把她还给我,否则我杀了你!”
  SUM独自笑了起来。可怕的是,有一阵子它的笑容竟转移到黑暗女王的臀部上,可是她的身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你打算怎么杀我?”它问道。
  我明白它清楚我内心的想法,于是我反问它:“你打算怎么阻止我?”
  “我不需要阻止你。如果你打算杀我,你将遭到人们的唾弃、讨厌。有人会把你送进精神科治疗。他们会来询问我的诊断结果,我会建议对你实施某种切除手术。”
  “既然你已经详细审查过我的心智,你也知道我的歌已经打动了人们——甚至打动了她,你的联络员——难道你不想让我为你效劳吗?我会让你变成一个人人敬仰的神。”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是神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你还不是,根本不是!”我忍无可忍,冲着它大叫,“你何必争辩?早在我醒来之前你就做出决定了,是吧!告诉我!”
  奇怪的是,SUM竟认真地回应我说:“我还在研究你。不妨对你坦白,我对人类心理方面的了解尚不完善。人的心理的某些方面无法用计算的方法算出来。我无法准确地了解你的内心,竖琴师,假如我贸然行事——”
  “那你就杀了我吧!”让我的幽灵永远伴随着我的女人,让它进入你冰冷的梦境中。
  “不,那同样不妥当。你已经成了人们议论纷纷的公众人物,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你和我的联络员走了。”而后好一会儿,它不再说话。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我越来越大的心跳声。
  突然间,它做出了让我震惊的决定:“计算出来的概率表明你对我还是有帮助的,因此我决定答应你的请求,但是——”
  我一听到它答应了,马上双膝下跪,不停地磕头,直到磕得血流进我的眼睛里。
  “但是,我必须继续考验你。你还不够信任我,事实上,你非常怀疑我的德行。如果没有别的证据证明你愿意相信我,我就不能给你那样的优待,让你的女人复活,明白吗?”
  这个要求还算实在。“明白了。”我边啜泣边回答。
  “好吧!”它用我的嗓音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地说,“我还会对你的行为进行监控,为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准备。我们研究你的时候,你的女人的躯体已经复制出来了。现在,跟她相关的数据正输入她的神经系统。她将跟你同时离开这里。不过,我必须再考验你一次。如果我接受你作为我的先知,你就得跟我密切接触。我必须对你进行多项修正,今晚我们就开始,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当然愿意。我该怎么做?”
  “你只需这样做就可以了:跟着这个机器人出去。你的女人会在某个地方同你相会。但是,她走路的脚步很轻,你根本听不见。在你到达外面的世界之前,千万不要回头看,一次也不要!哪怕只回头看一眼,我也将视其为对我的反叛,表明你不可信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明白了吗?”
  “就这些吗?”我大声说,“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做到这一点要比你想象得难很多。就这样了,再见!”
  机器人把我扶了起来。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朝黑暗女王张开双臂,然而我发现她根本没看到我。“再见了,黑暗女王。”我咕哝了一句,跟着机器人走了。
  我们在黑暗中走了好几英里的路。起初我心里乱糟糟的,脑袋晕乎乎的,竟不知我们要去哪。后来我慢慢地清醒了,恢复了正常的意识。我身边的机器人的躯体在黑暗中泛着微微的蓝光。四周听不到任何声音,也闻不到任何味道,难得见到另一个机器人经过,却根本不理会我们(SUM都让这些机器人干什么活呢?)我小心谨慎不回头看,脖子都快僵硬了。
  一路上我弹了好几首曲子给自己壮胆。我把琴扛过肩膀(SUM没有禁止我这样做),看身后是否有什么亮光反射到光滑的木制琴面上。
  可是什么都没有。唉,她的重生得花一定的时间吧!——SUM,对她小心点啊!——而且,毫无疑问,在她跟上我之前,肯定要穿过许多条隧道,耐心点吧!
  唱支歌欢迎她回家吧!不行,在这空荡荡的地方,一切声音都会被吞没掉。如果她真的来到了我的身后,她一定还处在死亡的昏睡状态,只有阳光和我的吻才能将她唤醒。我竖起耳朵,听是否有其他人的脚步声。
  “我们剩下的路途一定不多了吧。”我询问身边的机器人,它当然没有回答我。还是自己估计一下吧。我知道黑暗女王的车速大概是……问题是,这儿根本不存在时间的概念,没有白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时钟。只有我的心跳,可我之前一直都没数。不管怎样,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如果等到我死了,才让我走出这个迷宫,那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假如到门口我已经累得快死了,就算我发现“手中的玫瑰”不在我身后,我也没什么力气闹了。
  不,这个想法太可笑了。如果SUM不想答应我的请求,它可以直说,我也奈何不了它。
  当然,它可能已有所安排。它不是说过“对你进行多项修正”之类的话吗?只要对我电击几下,它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把我“修正”成它想要的人。
  或者,它也许改变主意了。它已坦白承认它无法把握人类心理的某一方面。也许它重新估算了成功的几率,决定还是不满足我的愿望为好。
  或者,SUM试了一下,但失败了。它已承认复制的过程并非尽善尽美,也就是说,复制出来的这个人不完全是以前我所认识的她,会有鬼魂附在她身上,那还算运气好了。设想一下,要是复制出来的人没有知觉,或者是个魔鬼?设想一下,此刻跟在我身后的是一具半腐烂的僵尸?
  不,不要再胡思乱想了!SUM会预料到这些的,会采取措施修正的。
  它会吗?它做得到吗?
  我逐渐意识到自己这样跟机器人一直往前走,从不回头看,实际上就是一种屈服、投降。我称赞SUM是英明的、仁慈的、无所不能的。我把我的至爱拱手交给它,而我是来把她要回去的。哦,SUM把我看得很透,更甚于我自己。
  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可是,SUM呢?假如复制过程中真的出现了某种可怕的错误……那就别让我发现这个错误吧!也别让我的女人发现,否则,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我能把她带回这儿,敲着铁门,大声喊:“主人,你给我的东西有问题,请把她毁掉,再复制一次——”要是真的出了差错,可能会是什么样的错误呢?会不会是很细微的,一点都显现不出来,直到我慢慢地发现,自己拥抱的是一具僵尸?先看一下——趁着她还处在死亡的昏睡状态中确认一下——用SUM的全部力量去纠正出现的差错,难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不,SUM要我相信它不会出错。我同意了,还同意了其他诸多条件……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条件,我不敢想象。“修正”这个词太可怕了。难道我的女人在这件事情上就没有发言权吗?至少,我们是不是该问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一名先知的妻子。我俩是不是该手拉着手一起去问SUM:她的生命对她而言有什么价值?
  有脚步声?我差点转过头,还好忍住了,吓得我全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机器人催我向前走。
  幻觉吧!那不是她的脚步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将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已经疲惫得几乎麻木了。我们经过一条河,桥四周的冷风向上吹,冻得我全身的骨头都在打架。可我却不能回头把我的衣服给我的女人穿。她刚刚获得新生,肯定没有衣服穿,怎么受得了这刺骨的寒风?我们穿过了一间又一间的房屋。屋里有好多机器人在干着毫无意义的活。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些,而她复活后竟被带到了这种噩梦般的地方。既然我那么爱她,为什么不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对啊!我可以跟她说话,告诉她我是来带她重返人间的。我问机器人是否可以这样做,它没有回答。我不记得SUM是否允许我跟她讲话了。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我撞上了一堵墙,摔得鼻青眼肿的。机器人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示意我继续前行。前方是一条石头过道,又窄又长,我只能爬过去。在过道的尽头,门开了,外面几缕阳光射了进来,我一时睁不开眼,耳朵也听不见。
  我听见她的叫喊声了吗?那就是最后的考验?或者是我混乱、颤抖的心背叛了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回头看了。她站在我身后,那张熟悉的脸好像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垂着,长长的,一直垂到腰间。她张开双臂,朝着我迈了一步后就被挡住了。
  她身后的大个子机器人无情地把她拉了回去。我想机器人可能对她的脑部进行了电击,她倒下了。机器人把她带走了。
  我死命尖叫。然而我身边的机器人却不顾我的反抗,狠狠地把我推出了隧道。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呆呆地站在山一般高的那堵墙面前。天空中正飘着雪。天刚刚亮,星星还在西边微微闪烁着。四周的一切沉浸在黎明时分柔和的微光中。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内心变得异乎平静,还有什么东西能牵动我内心的感情?城堡的门是铁质的,那堵墙是由无数块石头熔成的一块巨大的玄武岩。我向后退了几步,转身,低着头向前猛冲,就让我的脑袋在门上撞个粉碎吧!让我的脑浆写下仇恨的文字!
  身后有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拽住了。是个带有爪子和翅膀的机器人,它松开了手,我一头倒在地上。“我会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它用我的嗓音同我说话。
  “你还能对我做什么?”我用嘶哑的嗓音朝着它大声喊道。
  “把你放了,你不会再受到我的一切命令的限制和干扰。”
  “为什么不会?”
  “显然你打算永远成为我的仇人,这是前所未有的,是收集数据的一次难得的机会。”
  “你跟我讲这些话,你在警告我,故意的,是吗?”
  “当然。我计算出的结果表明这些话会激起你最大的努力。”
  “你不会再把她还给我了,你想让我一直恨你?”
  “不会。但你的仇恨,正如我刚才说的,是很有用的实验材料。”
  “我会把你毁了!”我咬牙切齿地说。
  它不再说什么,把我从地上抓起来,带着我飞走了。我被放置在南方一座小城镇的边上。从那以后,我就发疯了。
  我不知道,也无所谓那年冬天发生了什么。冒着大风大雪,我流浪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气派十足的大厦间、修剪整齐的树木下、精巧细致的花园中、温馨柔和的校园里。我从不洗澡,整日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瘦得全身的骨头几乎要把皮撑破,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也许人们不喜欢看到我深深凹陷的双眼,于是他们拿东西给我吃。我唱歌给他们听。
  饥饿如狼的妖魔鬼怪
  要把你撕成碎片
  月亮女神身边的精灵
  挺身而出将你保护
  你健全的灵魂
  永远不会被抛弃
  也不会离开你的躯体
  四处游荡,乞讨为生
  这样的歌曲跟他们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让他们惴惴不安,因此我常常遭到他们的咒骂、驱赶。有时候我还得四处躲避那些试图抓我去洗脑的人。老城区的羊肠小道是很好的藏身之处,我常蜷缩在那儿痛哭;茂密的森林也是好去处,那些想抓我的人不喜欢去荒山野岭。
  但也有一些人完全不一样。他们偶尔会光顾乡村园林、野外禁猎区、荒野等场所。他们只想体验一下原始生活的滋味。春天一到,这些人中有的会跟随着我,起先只是出于好奇,但渐渐地,我的歌声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他们围在我的身边,听我唱歌,和着我的琴声疯狂地跳舞。女孩们弯下腰,告诉我说我让她们痴迷不已,想同我亲热。我拒绝了,得知原因后她们一脸的不解。
  山楂树开花了,我也慢慢恢复了理性。我开始洗澡了,理了头发,胡子也刮了,还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渐渐地,我不再冲着听我唱歌的人咆哮。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着,喜欢在夜里看着天上的星星,静静地思考。
  我不停地为我的女人唱歌。年轻人觉得奇怪,停下脚步倾听,有时候他们会为我的歌流泪。
  不用再怕骄阳蒸晒
  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世间工作你已完成
  领了薪酬回家休息
  才子娇娃同归泉壤
  正像扫烟囱人一样
  “不是这样的,”他们反驳说,“死亡如同睡觉一样。我们还会复活,会永远活在SUM统治的世界里。”
  “不,”我温和地说,“别忘了,我到过SUM那儿,你们错了。”
  “什么?”
  “难道你们觉得由一台机器人来充当人类的主人、人类的主宰,这合理吗?人类不应该因为惧怕死亡而战战兢兢地活着。我们不是机器的零部件,我们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协助一台机器的正常运转。我们活着有着更美好的意义。”
  说完后,我起身走了,独自一人走到河水叮咚的峡谷里,或是爬到荒凉的山顶上,没有人能找到我。在独自的思考中,我一步步悟出了真理,那就是:必须把SUM毁掉。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因为仇恨或惧怕,只是因为人类的精神不能为一台机器所控制。
  可是,人类自己主宰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又如何才能获得那样的生活?
  我又回到城里唱歌。关于我的各种传言早已在人群中广泛传播。从市郊的大路到市区的街道,有一大群人始终跟随着我。
  “黑暗女王很快就会来这儿,”他们告诉我,“留下来等她吧!让她来回答你给我们提出的问题,那些问题让我们心慌意乱,寝食不安。”
  “那我去准备一下吧!”说完后我沿着长长的楼梯往上走,留下人们在底下惊讶地望着我。我穿过拱形的礼堂,来到了鸦雀无声的图书馆。
  我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来过这儿,也许在这座图书馆里我还能找到童年时代读过的故事书。人类的历史要比SUM长很多。我敢发誓,人比SUM有智慧。人类遗留下来的神话传说隐含的真理远远超过SUM用数据计算出来的。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搜索资料。整个图书馆里除了我不停翻书的沙沙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人们把食物和饮料放在门口。他们这样做有的是出自于同情,有的是因为好奇,有的则是不愿看到我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但我知道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三天过后,我手头的资料已经足够了,于是我不再找了。我跑到风景迷人的铁轨旁去散心(SUM正打算将这样的铁轨除掉)。我所接受的教育同其他人一样,学习科学、理性及良好的心智调节能力(课程是SUM设置的,各种教学机器同它有着直接的联系)。现在,我已经有足够的资料,可以进行检索了。我坐在信息检索控制台前,手指在各种键上来回移动。
  电子束检索信息速度极快。几秒钟过后,屏幕上就跳出了一行行关于我的信息。
  好在我的阅读速度还算快, 我还没来得及按下清除键,屏幕上的字就消失了。有一会儿,屏幕一直在闪动,没有显示任何图案,过后就出现了这样一行字:
  我尚未将这些数据与同你有关的事实联系起来,这在我的计算中引入了新的、不确定的量。
  我冷冷地说:“有意思的巧合,如果是巧合的话。”周围肯定安置了声音接收器。
  要么是巧合,要么是事情的必然结果。
  我一下子明白了,忍不住说了一句:“或者是命中注定,是吗,SUM?”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你何必一直重复?说一次就够了,三次就成了诅咒,你是不是希望这样的咒语能让我死掉?”
  我不希望那样。你是个试验品。如果我计算出你的行为会引起严重的社会混乱,我就会结束你的生命。
  “SUM,”我笑着说,“我很快就会毁了你。”我关掉屏幕,扬长而去。
  我尚不完全清楚下一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但我可以马上向那群跟随我的人宣传我的思想。我讲的时候,路过的人都停下脚步倾听。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有成百上千个了。
  我跟他们讲的都不是什么新的大道理,都是我以前说过的,虽然零零散散的,没有什么系统性,但都是他们内心深处所能感觉到的东西。今天,我已经知道了“我是谁,我为什么存在”,就能够将这些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我平静地讲着,时不时还唱上几句被人遗忘的歌曲以传达我的意思。我对他们说,他们的生活有多么不幸,他们已经成了一台机器的奴隶,而这对于有意识、有知觉的人而言是多么不公平;那个所谓的灵魂手镯并不是生命的中心,只是几片金属片而已。别相信SUM,我告诉他们,SUM注定要灭亡,你我也同样要面临死亡,去探索宇宙的奥秘吧!勇敢地生活,勇敢地面对死亡,你们将不再是受人摆布的机器,或许还会成为人人敬仰的神。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大声呼喊着回应我,有些人发出了动物般的嚎叫声。有些是拥护的呼声,大多数则是反对的呼声。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的音乐已经震撼了他们的心灵,而这就是我的全部目的。
  太阳下山了,夜幕开始降临,而整座城市的灯却还未亮起来。我马上明白是黑暗女王来了。远处传来了她的车雷鸣般的响声,人群一阵慌乱,哭声四起。以前他们可不是这样,他们以前总是把自身的感情掩藏起来,对她掩饰,也对自己掩饰,总是以极为罕见的隆重仪式来迎接她。我已经揭下了他们的面具。
  她的车在街上停了下来。她下了车,人群自觉地让出了道。她走上台阶,面对着我。我立刻就发现她的双眼噙满了泪水。 “很抱歉,竖琴师!” 她的声音很小,别人根本听不到。
  “加入我的行列吧,我们一起来解放这个世界。”
  “不行,我已经陪伴它好长时间了。”她直截了当地回答我。
  几个蝙蝠状的电视机器人靠了过来,SUM要让整个星球的人都目睹我的失败。“你在慷慨激昂地宣讲什么?”她问我,音量一下子抬高了。
  “叫人们去感知,去冒险,去思考,成为真正的人。”
  “你说的是成为野兽吧,你打算毁掉那些让我们的生活正常运转的机器吗?”
  “没错,我们必须那样做。它们曾经是为人类所利用的工具。可如今,它们已经像癌症一样牢牢地控制了我们。只有把它们毁掉,重新开始,我们才能获得拯救。”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引起社会混乱?”
  “有,那是人们必须要经历的。没有经受过苦难,人就不能称其为人。在苦难中,人们的思想会受到启迪;人们会在苦难中超越自我,超越时空,领悟到宇宙的奥秘。”
  “这么说,你认为在这个可测量的宇宙背后隐藏着某种模糊的、终极的不确定性?”她对着电视机器人嘲笑说——我们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教育告诉我们有这样的想法是极为可笑的,“请提供证据证明一下吧!”
  “不,是你该向我证明,证明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们用文字和计算等式理解不了的。同样也请你证明我没有权利去探索那些我理解不了的东西。”
  “该提供证据的是你们两个!”我继续说,情绪越来越激昂,“你常常用谎言欺骗我们!打着理性的幌子,你复兴了古老的神话以更好地控制我们!打着解放的幌子,你束缚了我们的心灵,阉割了我们的灵魂!打着为我们服务的幌子,你蒙蔽了我们!打着成就的幌子,你把我们的生活限制在比猪圈还狭窄的圈子里!打着仁慈的幌子,你不断地给我们制造痛苦、恐慌,一重又一重的黑暗!”我转身面向人群,大声说,“我到过SUM所在的城堡,我了解得一清二楚!”
  “SUM不愿牺牲其他人的利益而去满足他的愿望,”黑暗女王大声尖叫,“于是他就声称SUM是残忍的。”
  “我看到了我死去的爱人,”我告诉他们,“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你们死去的亲人,包括你们,也不会复活的,永远都不会!SUM无法让我们复活的,它那里只有死亡,我们应该到别的地方去寻求生命和重生!”
  她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的灵魂手镯,手镯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蓝光,她还需要说什么吗?
  “有人可以给我把刀和斧头吗?”我对着人群大声喊。
  人群一阵骚动,街道两旁的灯亮了。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耐心地等待。黑暗女王对我说了几句话,我不予理睬。
  刀和斧头从后面传过来了,最前面的那个人走上台阶,递给了我。这是一把刀口很宽的狩猎刀和一把长长的双刃斧头,都是好工具。
  面向着人群,面向着全世界,我右手握住刀,朝着左手腕灵魂手镯的下面割了下去,这样,“灵魂”和肉体内部的“联系”就被切断了。鲜血流了出来,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的情绪太激动了,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黑暗女王尖叫了起来:“你自找的!竖琴师!”
  “SUM那里没有生命,只有死亡。”我边说边把手镯脱下来,“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把那个疯子抓起来,他太危险了!”SUM在发布命令了。
  站在人群外围的监视机器人试图挤过来抓我,却被挡住了,几个想帮它们的人也遭到了其他人的一阵暴打。
  我拿起斧头,对着手镯敲了下去,手镯碎了,里面的有机物质暴露在空气中,一下子就蔫掉了。
  我右手拿着斧头,左手握着血迹未干的刀,对着人群大声喊:“我要去别处寻求永恒的真理,有谁跟我一起吗?”
  底下的人群早已乱成一团,SUM已经动用了武器,已有人命丧黄泉。二十来个人从人群当中挣脱出来,紧紧地围在我的身边。我们得赶紧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已经有一个机器人士兵出现了,其他的很快就会到的。那个高大的士兵在黑暗女王的身边守卫着。
  我的支持者抛弃了一切,毫无怨言地跟随着我。他们的心是向着我的,他们视我为神,认为我所做的都是对的。
  于是,我和SUM之间的战争开始了,我只有少数的战友,而敌人却数目众多,力量强大。我只好四处躲避,浪迹天涯,但不管走到哪,我总是带着琴唱歌,总会有人愿意听我唱歌,加入我的行列。
  我的敌人说我唤醒了古老的兽性,引起了人们的精神错乱,会使整个文明走向毁灭。我不在乎地球是否会再次遭受战争、饥荒和瘟疫的洗涤。我很满意他们对我的谴责,因为那表明我已经重新唤醒了他们心中愤怒的感情,而这种情感是人的诸多情感之一,也许在这个秋季里,应该表现得更为强烈。我们需要一股大风,让一场革命来摧毁SUM和它所代表的一切,之后的冬季,一切将恢复到原始状态。
  而春天一到,一种崭新的、更为人性化的(也许)文明将会出现。我的朋友们似乎相信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世界会实现和平、友爱、文明、圣洁。我所知道的却不是这样。我曾到过世界的最深处,返回人间后,我知道人类生活也有其恐怖的一面。
  我很快就要去陪伴你了,我的至爱。只是还有一件事未完成:必须消灭所谓的神灵,否则,它的朝圣者会认为它是死神挑选出来的永世不灭的代表,而他们将继续掌管这个世界。
  还有一些人,说我唾弃她们,伤害了她们的感情。在我的影响下,她们也毁掉了所谓的灵魂手镯,从音乐和狂欢中去寻找生命的意义。不过,她们信奉的是原始的生活方式。她们跑到荒野里,伏击SUM派去监视她们的监视员,施以各种暴行。他们认为女性是这个世界最初的缔造者。他们派信使来告诉我,她们想同我举行一场富有神秘色彩的婚礼,我拒绝了。我的婚礼在很久以前就举行过了,等这个时代终结后,我将再庆祝一下。
  因此她们对我充满了怨恨,我告诉信使我会去见她们。
  我唱着歌沿着峡谷朝山上走去。太阳快下山了,春分这个节气已经过了三天,但我却不觉得冷。我大踏步穿过灌木丛和古老的苹果园。四周的山脉树木黑压压的一片,光秃秃的枝丫犹如死人的骷髅,等着叶子再次长出来。东边的天空呈淡紫色,那是晚星所在的位置。头顶上方,一群鹅飞过,传来阵阵的叫声。我朝着西边那片火红的晚霞走去。那群女人正站在山上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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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片片落入院中,在我窗户上幻成另一层玻璃。  “希望更暖和点吗,加里先生?”房子咻咻地响着,一次、两次。  “不用了,”我回答, “这样就行。”  “非常感激你。”房子说。  就像其他房子一样,这座房子也喜欢和人聊聊。我想,这是房子最主要的特征。  我是人类环境改造建筑师,是我设计了它们。  丹尼在他房间里睡觉。你会认为十五岁的他已经大得不用再睡午觉了,可他踢完足球后累垮了。  今天卡罗琳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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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渝坪/编译    从古至今,有关毒药的故事不胜枚举,有时候人们用毒药是出于邪恶的动机,有时候则是为了以毒攻毒地治愈疾病。毒药伴随人类度过漫长历史,今天,它们常常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16世纪的帕拉塞尔苏斯认为:“所有物质都有毒性,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毒的,毒药或良药之区别在于剂量的控制。”    矛盾的毒药法则    多一分则致人死命,少剂量则成为治病良药。  有害的东西只要一点就足以酿成大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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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美国是实施贸易救济措施最多的国家之一,美国在对某一商品实施贸易救济措施时,由于商品间的价格关联效应而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本文以美国实施贸易救济措施最多的几种商品为例,从商品价格关联效应的角度,利用美国投入产出表定量分析了美国实施贸易救济措施的代价。从中发现美国对化工制品实施贸易救济措施的代价较大。因此,美国减少对一些商品,尤其是化工制品实施贸易救济措施的数量和程度对其他国家和美国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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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拉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她的制服上缀着闪闪发亮的奖章,她的背挺得笔直,好像背脊里植入了钻石纤维。我坐在门廊的最低一级台阶上,膝上还放着一个孩子,听到她的鞋跟在人行道上发出的响亮的声响,我抬头望去。宝拉的脸经过基因重组,瑕疵都不见了。现在的她皮肤光洁,一双碧眼下的颧骨也弧度精致。但我总能认出这张脸,无论她对它做了什么。  “卡伦?”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宝拉。”我说。  “卡伦?”这一次我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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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月亮在头顶上方掠过,与在地球上相比,看上去距离近了许多,呈不规则的锯齿状。它飞过天际,沿途遮住了众多的星星,表面上看速度不亚于大气飞行物。此种情形休汉斯见多了,就没有特意走出去瞧一瞧。他正忙着做一些日常文书工作,这有点奇怪,因为严格上讲,他是个重罪犯,他在“劳伦二号”空间站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罪的。他的工作室用的是钢丝百叶窗,里面有一只大秃鹰——没有拴住——靠在墙上三英寸大小的栖息处打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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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士贝奥武甫杀死怪物格兰道尔,随后又击败了怪物之母,回国后被拥戴为王。其后又面对火龙对国家的威胁。简而言之。这是一部你看着完全不像动画片的动画片。精致的电脑特技和刻意为之的动作捕捉。让大屏幕上的贝奥武甫大帝就像是真人演出的。的确,这部史诗电影是完全由真人演出的,只是经过电脑处理罢了。这种新式的动画片,还能叫动画片吗?    拍摄动机:技术成熟了    1997年,罗杰·艾弗瑞和尼尔·盖曼(著名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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