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的房间很大，但是堆满了各种杂物，请客用的褐色木桌，装衣服用的米黄木桶，老式红色电视机，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再放张床，能活动的范围也就那么点。可是她不是很在意：“老人家有得睡就不错啦！”
　　我不喜欢她，总觉得老人身上总有一股描述不出来的衰老的气息。她喜欢每天坐在门前的小木凳上，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健康人还可以走动的时候就喜欢坐着不动。
　　我每天上学放学，走进走出，她就跟我唠叨几句，我也爱答不理的，偶尔听得不耐烦了还吼她几句。“作业那么多啊！你爸小时候读书都没你那么多作业，每天一回来就把自己闷家里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又和同学玩到那么晚才回来啊。你爸上学的时候刚放学就得回来烧水做饭，然后去放牛，哪像你现在那么幸福啊。”“不知道干活啊！以前的孩子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得下地干活儿！”“你怎么没背书包啊！你爸上学的时候每天都特别宝贝他书包里的东西呢。”……
　　我不喜欢她一副我见的世面比你多，你就应该多听我的话的样子。我顶嘴：“要你管啊！”“我乐意啊！”“那是他们，我们现在不一样啊！”她也不生气，每天就自顾自地坐着，自顾自地唠叨，像是讲给我听却又不在意我的回答。
　　日子过得很快。她從我们家搬回了老家，说是那里有叔公照顾着，而且她也有点想家。无所谓，爱走就走呗，最开心的是我啦，平日里再也不会有唠叨啦，可以过我的快活日子。烦的，也就是每年春节的时候要多花两天回老家住，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坏处。
　　差不多过了个三五年吧，一次春节回老家，老家在快到山顶的地方，又在修路，车不好走，一路颠簸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下车就冲进屋里找话梅糖吃。阿祖就出了房间，这时她得用拐杖走路了，她看我难受也不着急，边挪步边笑吟吟地说：“终于有你不好受的一天了啊！”好啊，原来还是个记账的主儿。可我不想跟她计较，我长大了，知道尊老爱幼，老人嘛，多让让。随便嚼几口话梅糖感觉胃里舒服多了，她也就差不多从房门口挪到了茶几前，就顺手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
　　可老人家就是爱唠叨，刚一坐下就开始念叨：“现在长大了啊，还知道要扶一下阿祖。”“你没在吃啊。那么瘦，比我还瘦。少年人减肥也不是那么早的啊，扶人这么没力。”“没良心的。每年也就回来蹭吃蹭住两天，平时也不知道给阿祖打个电话。”……无奈旁边大人太多，我也不好顶嘴，只能开启屏蔽模式，否则我就算是猴子精也忍受不了唐长老的念叨。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又过了三年，阿祖中风，已经下不了床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去看望她的时候，都得守在她的床前让她瞅瞅。她的房间真是小啊！放一张木床，一张木桌，放个便桶，剩下的地儿也就差不多站下我们四个。我们轮流跟她问好，轮到我说我是嘉琪的时候，她就缓缓抬起头看我：“长这么大啦。”“阿祖，你也要好好照顾身体呀。”我看着她一头乱发，不是记忆中满头斑白也不失整齐的样子。“好啊，长大了，懂得礼貌了……”没想到阿祖还这么爱计较，可是我长大了，知道小时候错了，被她说得怪不好意思的。“阿祖，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嘛！”阿祖看我跺脚，竟笑了起来：“好吧，你们快出去吃，去吃！”摆摆手示意她要休息了。
　　又过了两三年，阿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神志也不清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围在她床边叫阿祖的时候，她竟握着我哥的手说：“你是阿琪吧。”吓得我哥连连后退。
　　阿祖终于认不清人了，也没力气唠叨了。我本是该高兴的吧，可我怎么就平静不下来呢。想到那个夏天也穿三件衣服的阿祖怎么好像还是挺可爱的呢，当时的阿祖，我铅笔用完了去给我买，玩具小车的电池没电了也去给我买，羽毛球打到别家屋顶上给我捡，偷买路边摊的零食帮我瞒……除了爱唠叨，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指导教师 邬双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