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二代”:“根”在何方?“根”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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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了的老根:回不去的农村,模糊了的故乡


  他们“是农民不会种地,是城里人却被称作农民”,和他们的父辈相比,他们没有种过地,也不会种地,比起农村的生活甚至更适应城市的生活节奏,接受新鲜事物快,在城市生活多年,他们与他们父辈的观念已大相径庭。他们拥有自己的QQ号,耳朵里听着耳机,口袋里揣着各种式样的智能手机……相比他们的父辈“第一代农民工”而言,父辈们外出工作的目的是挣钱回家,一般都把最终回到农村作为自己的归宿。父辈们看不惯年轻的他们穿品牌衣服抽高档烟的奢侈,而对于年轻的他们而言,他们不再有父辈们盯着一亩三分地不停盘算的“农民意识”。不是他们不想回去,而是他们很早就离开了农村,没有农业生产基本经验,所以对土地也缺乏父辈那样缱绻的眷恋,长期与农村和土地的疏离,农村的根对他们来说已成了儿时的记忆。
  老家在山东省东阿县的尹涛很少回老家。“像春节、国庆,还有就是每年农忙的时候,才会回老家住上三两天。”尹涛说。
  对家乡而言,尹涛已不再是曾经的模样。现在的他,白净的面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如果没有头顶的安全帽和周围嘈杂的环境,尹涛已同寻常的城市青年相差无几。尹涛说,眼下家里七八亩的耕地全靠家里年迈的父母耕作,农耕生活已成为他脑海中模糊的回忆。“小时候家里就不太让我干农活,现在更谈不上什么种田的手艺了。”
  其实尹涛的老家山东省东阿县离济南并不远,只有不到两个小时车程。尹涛打算以后自己过好了,把父母从农村接出来,在城里,在自己身边安度晚年。
  此外,城乡生活方式、生活品质的落差,也坚定了他远离农村的念头。“老家的交通毕竟不如城里快捷,周围的环境也一成不变,出门更没啥可逛,就是想看个报,都没地儿买。”尹涛说。
  “我不太想回去,想着先工作几年,多了解社会、积累些人脉,再去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在城市打拼一番,这才是我未来的规划。”尹涛觉得,既然好不容易从农村走出来,再回去会有种难言的挫败感。
  重庆的唐道桉与不会种地的尹涛不同,他说:“我家有13.5亩土地,都是父母在种,每年能收1万多斤谷子,乍听起来挺多,其实也就能挣2000多元钱,还没有我和媳妇一个月薪水多。”
  “种地没什么出息。再说,现在都已经机械化了,家里那几亩地根本不需要几个人就能搞定,我们在家里不是浪费吗?”唐道桉解释了不愿回家种地的原因是觉得赚不到钱,“就算是回家不种地,家乡的工资水平也不高,虽然我也不喜欢重庆,但为了生活,我还是会留在这里。”如今他已在重庆结了婚,创了业,更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和尹涛想法有点类似的磊磊,大学毕业后在一座二线省城谋得了工作。磊磊说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寒窗苦读,读高中,上大学,不就是为了能够走出那片黄土地吗?他觉得“我好不容易读了那么多书,现在要我回去继续做农民,总觉得浪费了”。
  他有自己的打算,想留在城市寻找他要的,在这里发展,不想回家。他想找一个更好的工作,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在城里拥有自己的工作、家庭和房子,扎下根,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
  来自湖南某个小地方的周丽没有像磊磊一样读过很多书,过年后就赶紧去了广东工作,她最讨厌别人称呼她为“农民工二代”,“我父母的确是打工的,他们很辛苦,但我不想像他们那样生活。”
  周丽说她的偶像是李宇春,自己还曾经给她用手机投过票。“她(李宇春)从什么也没有变成一个大明星,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难道我们就应该天天在家乡洗衣服,然后嫁个人?”23岁在家乡,周丽应该早就嫁人了,她觉得一结婚就有负担,自己还没奋斗够。离开安逸的农村并不只是为了挣份工钱,这事关梦想。“有朝一日站稳了脚跟还要创业。如果我们和父母这一代有什么相同点,那可能是我们的户口还在一个地方;如果和大城市同龄人有什么不同的话,也许只是户口本上的农民两个字。”
  对于家乡,这群“尹涛们”说“走出去”的时候,也不是不喜欢那片生他们养他们的淳朴农村,有时候也很怀念那片黄色的土地,那片儿时的“游乐园”,也许在经历了沟沟坎坎,在拐角处停留的时候,偶尔也会想“我们还会回去吗”的问题,大部分的时候也只是想想,或許,这将是他们下半生该回答的问题。

苦恼地寻根:不是农民,也不是城市人


  年轻的“尹涛们”喜欢城市,渴望融入城市,虽然从身份上来说,他们还是农民,但他们并没有没把自己当成农民,他们不满足于“白天机器人,晚上木头人”的单调生活,学会了享受城市的繁华,只是在高耸的烟囱下,在严重的雾霾里,当他们面对高企的房价、严峻的就业、就医和孩子就学等方面问题,这些看似无形实则渗透在生活方方面面的“不平等待遇”时,他们才意识到无奈,原来自己的根,也不在这里。
  “我就是现在一天24小时上班,也很难买一套房子。”尹涛在济南已经打工了几年,他说他有技术,但是暂时就是融入不进这个城市,户口、工作、房子,都是他认为的一道道门槛。在他心里,户口、房子、稳定的工作就是他认为的归属感。
  对于“农民工二代”来讲,与父辈们不同,他们有自己的追求,法律意识也高,如果稍有些不如意,他们就会去找有关部门投诉。他们很关心国事,关心事关他们的改革政策,例如户籍、居住、劳动环境等,但是和以前一样,他们还是找不到“方向”。
  在这个城市里,他们经常自问:我是谁?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是农民还是市民?对他们而言,这些问题的答案十分模糊。而对他们的父辈而言,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因为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只是城市的“过客”,他们的根在农村。   磊磊就经常困惑于这些问题:“说我是农民吧,可我不会种地,连耙子都没有摸过;说我是市民吧,我又没有城市户口。”
  尽管,在他们自己看来,身份的边界越来越模糊,可实际上,因为身份不同带来的种种差异依旧那样清晰,这不仅体现在农民工和城市工人的收入差距上,更主要是体现在社会保障方面。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签劳动合同,也没有任何社会保险。
  周丽说,在外打工似乎总是缺乏“安全感”,对于一些不公平的待遇,不知道该向哪个部门反映。她现在在一家电子厂上班,如今已在企业营销部得到一个不错的岗位。对于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女孩而言,她感到,城市不仅有太多的诱惑,还有前所未有的压力。
  “我只有中专文凭,又沒有一技之长,压力很大,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周丽说,“稍微有点差池,随时都可能下岗,还要面对和忍受一些不公平的待遇。眼见着那些有点关系的本地城里人,都被父母安排进了对口单位。”她经常要加班加到凌晨,却没有加班工资。她也曾想放弃这份工作,可更好的工作又在哪里?
  她的内心有些“纠结”:尽管在大城市有种种不顺心,但毕竟已经适应了,只是找不到她要的归属感。她觉得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是因为在这里他们没有一个公平的环境,一个“家”的感觉。“我们在城市出力流汗,就应该享受城市居民的待遇,甚至也能成为城市居民。”周丽这样期待。
  像周丽一样,老家在河南驻马店的女孩子徐丽丽在省会郑州打了5年工,尽管她说得一口流利的当地话,对郑州熟悉得差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半个郑州人了,即便如此,稳定的郑州城市生活对她而言依旧很遥远,贴上“农民工”标签的身份让她没有归属感,“感觉自己就像是浮萍,始终融不进偌大的郑州。”23岁的她现在迫切盼望找个好婆家,条件之一就是,对方一定要是郑州人。她觉得通过婚姻,可以改变自己的尴尬身份,和郑州这座城市产生一点联系,会找到她要的归属感。
  不仅仅是这些,虽然在重庆的唐道桉已经成家立业,但作为一个身份证上的外地人,他也有烦恼。“孩子已经4岁了,转眼就要上小学。他现在是跟着父母在老家四川武胜,但将来会到重庆读书,这里的教育肯定比老家好。周边的学校我都去了解过,有免费接受农民工子女的学校,但不知道教学质量如何;稍微教学质量好点的学校,入学赞助费和高昂的学费生活费也是不小的费用。”在他看来,在面对小孩的就学问题上,他也深深感到了和城里人的不同。
  户口、房子、稳定的工作、公平的环境、就医、就业、就学等问题,都成了他们心里与这些城市之间的距离。“我有一个梦,想在城里安个家,不要取笑我,这不是痴人说梦话,在他们眼里我的梦有一点疯狂,在我的心里没什么阻挡……”农民工歌手推出的歌《想在城里安个家》,唱响了所有“农民工二代”们的梦想。他们在寻根路上,迷惘彷徨——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

华丽地扎根:为梦想奋斗,吾心安处是吾乡


  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第一代农民工”逐渐老去,他们的孩子,“农民工二代”成了家庭的顶梁柱。从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他们心里对“根”的定义,也与他们的父母有了本质的变化。“第一代农民工”忙碌了大半辈子,对于他们来说,外出打工的基本目的就是挣钱,他们很明确地把自己的家乡当成自己的根,他们把年纪大了最终回到农村作为自己的归宿。这种“有家可回”“有根可循”的念想支撑着他们的整个精神大厦,使他们在面对城市的艰苦环境、情感压抑时能顽强地坚持下来。
  如今,“农民工二代”的观念与他们的父辈已完全不同,他们不仅仅为了“出来挣钱”,他们中大部分人已经丧失了传统农民的劳动技能,早已不是父辈“傻根”的社会形象,他们外出务工更是为了“出来锻炼自己”“学一门技术”“在家乡没意思”“外出能够享受现代生活”“追寻自己的梦想”……他们大多不能忍受身份歧视,更注重工作环境、自身的权益乃至个体感受,他们有更强的融入城市的动机,他们打工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锻炼自己、寻找更好的个人发展机会,希望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了享受人生!
  他们将自己定位为“白领”,更注重生活品质、自由度和发展空间;他们穿着前卫,热衷聊QQ、打游戏、K歌,渴望成为真正的城里人。他们心中的“根”或许不再是为了回去,严格意义上也不在城市,他们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们要把自己的“根”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他们有理想有目标,渴望获得一技之长,也擅长发挥自身的优势,有着全新的生活诉求,他们胸怀绚丽青春梦想;他们坚信“经过努力,一定能成为真正的‘白领’”,做个真正的有根的人。是的,他们的根,在自己手中,在每一个实现人生价值的过程里。
  在长沙一家大企业担任中层的游俊峰来自江西的一个小地方,大学毕业至今10多年,他华丽地完成了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江西打工仔”到如今在长沙结婚生子有车有房有产业的“新长沙人”的转变。甚至比很多本土“长沙人”都活得更像“城里人”。他说:“我也是农村的孩子,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想来,其实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忍很多人之不能忍吧!”
  在每一个城市清晨的明艳阳光下,在早起忙碌的人群里,在有着无数个游俊峰的高楼里,紧张繁忙的都市生活,都承载着他们小小的梦想,也砥砺着他们的生活毅力。
  在“游俊峰”们的眼里,与其说他们的“根”是房子、车子、票子,是有个家,或者是农村还是城市,不如说他们的“根”是那一份手中的希望和力量,是经过一番努力,能通过艰苦奋斗而一步步实现的那个理想。
  他们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用自己的胆识和艰辛,在城市里唱响现实版的《春天里》。
  再问他们的“根”在何方?或许“根”就在每一个理想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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