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玫瑰
　　——献给达尔维什
　　这个世界并不友善。它正朝我们
　　做着鬼脸。我们总是要不时地
　　确定身份，证实着自己清白与无辜
　　但哪儿是我们的家园？当黑夜的坦克
　　用沉重的履带隆隆地碾过月亮
　　和童年的梦，留下的只是一片瓦砾
　　我们又将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们甚至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只是像拉马拉的墓地一样沉默着
　　我们被告知一切真理都是谬误
　　我们习惯了谎言和欺骗。在喳喳声中
　　餐桌上的瓶花在迅速地枯萎
　　我们无法预知未来，但我们熟知
　　所有奴役和被奴役的历史，同样
　　我们并不标榜祖国。我想在国家之上
　　应该是人类、道义、自由和真理
　　我和你一样虚荣，喜爱诗歌和女人
　　等在候机大厅，让命运的机翼
　　把我们带向远方。那里有什么？
　　无非是一些城市、人群，不同的建筑
　　树木和鲜花。在陌生的语言中
　　你同样会孤独，或者更加孤独
　　对你我的同胞，诗是一种无法读懂的语言
　　他们会漠然地走开，或发出嘲弄
　　不必为流亡痛苦或荣耀，事实上
　　流亡是人类的命运。我不是指
　　内心的流亡，我们都被上帝抛到人世
　　当但丁被逐出佛罗伦萨，在极端矛盾的
　　情感下，写下了《神曲》的第一行
　　米沃什和布罗茨基也有类似的体会
　　你与他们处于不同的阵营，但同样
　　娴熟于用诗句来傳递着心声
　　努力打磨诗艺，使它具有大理石的
　　纹理和色泽。它不是刀剑，不会让
　　暴君战栗，也不是甜腻腻的情话
　　给大二女生催眠。它只是真实
　　让一切虚假和谎言现形，或对抗野蛮
　　我不推崇瓦雷里的理论，同样反对
　　让诗歌上街，它无法与坦克对峙
　　只是作用我们的内心和思维
　　召唤出生活中曲折幽微的存在
　　并为它们命名。这些就足够了
　　在你的晚年，坐在咖啡馆里
　　慢慢喝一杯拿铁或摩卡，等待
　　某位女士。或看一眼报纸的标题
　　然后陷入沉思。透过明净的窗子
　　可以看到流动的街景：年轻的母亲
　　推着婴儿车，一对情侣携手走过
　　一个小伙子，吹着口哨，仿佛在等着
　　什么人，穿风衣的男士站着，在向天空
　　张望，像是在看云，又像是在看天
　　会不会下雨，事实上天空中没有
　　一丝云。我知道，只有经历过苦难
　　才会渴望这样平静而闲适的生活
　　相比于你的政治立场，我更喜欢
　　现在的你。或者说，我更喜欢
　　超越了民族仇恨作为诗人的你
　　尽管仇恨是宿命。在那个夜晚，你
　　和家人被迫离开了家园，你就
　　再也无法返回。受到诅咒的奥德修斯
　　注定永远在世界上漂泊。谁没有国家
　　死后就没有安葬的墓。在两个民族
　　和两种记忆间，你挣扎，抗争着
　　在土地生存资源的争夺上，人与动物
　　并没有什么两样。同样我们熟知
　　该隐和亚伯的故事。但哪里是这些
　　最后的归宿？现在大地向我们关闭
　　死亡带走了你的心跳，你的梦，你的身体
　　留下了你的诗。它们仍然活着
　　呼吸，生气勃勃，带有尘世全部的
　　爱与恨，快乐与悲伤，像玫瑰
　　在时间中燃烧，留下恒久的记忆
　　变化
　　寂静。想象的雪。从工作台的光束中
　　向下倾泻。细微的沙沙声。笔尖
　　匆匆划过白纸。刈草。一只蝴蝶
　　在扇动着翅膀。而我看见另一个我
　　俯身在光晕里。仍然年轻，天空中
　　也没有雾霾出现。用语言的符咒
　　在虚无中召唤未知的事物，甚至包括
　　生活本身。现在我们变老，不再相信
　　幻象，以及诗歌带来的花束和鸽子
　　它们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
　　吓到了，在广场上不停地做着鬼脸
　　坦克的履带留下美丽的印迹
　　鸟儿伤风。咕哝着。月亮，磨损的
　　石头，不再发光，也不再为古老的神话
　　提供想象。赞美着GDP，自动售票机
　　和独裁者。仍然是幻象。季节只是在
　　一个晚上就发生了改变。诗不曾拯救我们
　　和自身，也无法让沉睡的鱼开口说话
　　光幕，向天空升起，阻隔气流和翅膀
　　奥斯维辛，古拉格，和鱼子酱。这世界变得
　　陌生
　　像一匹草马。直到某一天，我和它面对面
　　站着
　　它雪白的牙齿，在寒冷中刺痛我的眼睛
　　我是告密者。据说。或来自E星球
　　在这场牌局中我会抓到些什么？
　　一切重复着，令人厌倦。一个故事是一千
　　个故事
　　一个夜晚是一千个夜晚。雪仍在下。在
　　两个不同的世界。但哪一个更真实？
　　这个夜晚又是哪个夜晚？此刻我看到
　　另一个我，在光晕起身，双脚深陷在雪里
　　沉默的雪。燃烧的雪。大屠杀的雪 　　是谁在向我的窗子投掷着雪球？是否
　　还会有更多的僵尸拥来，闯进花园？
　　我的内心充满渴望，同样并不真实
　　如期而至的春天
　　1
　　又一次春天如期来到，当从沉思中抬起头来
　　恍然发现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在我的心里
　　仍然
　　残存着冰雪，即使在昨天，它仍在肆虐
　　围困着我们的生命，那即将沦陷的饥饿城市
　　我们熟悉它的残酷，正如它熟悉
　　我们的软弱。而对于春天，我们也并不陌生
　　（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想象中），但经过了
　　漫长的等待，它却没有带来预期的一切
　　2
　　现在冰雪融化了，道路因此变得泥泞
　　一个个水洼割裂着天空。云从行人的头上
　　掠过，像思想，或疑惑。总是有太多的问题
　　困扰着人们。我们为微不足道的胜利欢呼
　　却一不留神踏进深陷的泥沼。它只是依时序而来
　　我的浑身冰冷，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切都不曾开始
　　甚至也不曾结束。尽管窗台上的水仙花开了
　　看上去很美，也似乎带给我们一丝温暖的慰藉
　　3
　　季节只是改变着自身，却一次次把我们
　　抛进绝望。雨黯淡风景。灰色的水泥墙体
　　衬出明亮的杏树。车辆匆匆驶过。电视机里
　　播放着一架客机失踪的消息。在初绽的蓓蕾中
　　你能否读出死亡的讯息？也许一切都是徒劳
　　我们努力填补着时间的空白，如莫兰迪所做的
　　却制造出更多的空白。即使在春天，它们仍在延展
　　就像冬天和雪，就像画布，希望，和死亡
　　保罗·克利
　　他在虚空中架起一道梯子，以便
　　我们能够更好地欣赏到陌生的风景
　　在这个早晨，当你向窗外望去，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雾，严肃得像月光，适时地遮掩住
　　时代的瑕疵。楼房，街灯，和树木
　　远远遁去，似乎在为想象
　　留下足够的空间。鸟儿们穿着晚礼服
　　扮着鬼脸，看上去像小丑。空气又一次爆表
　　當我们在阴暗的空间回忆着过去
　　一只冰淇淋带有全部夏天的清香
　　如果我们长出翅膀，如果我们
　　飞得足够高，我们就会拥有蓝天
　　当然，也可以顺着那架梯子
　　爬上爬下，像一个水手，盘在桅杆上眺望
　　搜寻着新大陆，或那只白鲸。我们努力克服着
　　三段论的恐高症，听那个流浪汉讲述
　　虚幻的冒险经历。鞋子上满是尘土
　　在我们身体内部，一个塞壬发出尖叫
　　她在喊着“我饿”，她在渴求着一枚无花果
　　小伙伴们安静下来。公主在宫殿里
　　毒龙在山洞中，而骑士在旋转木马上
　　演练着踢踏舞。广场放着《小苹果》
　　巨大的影子悄悄覆盖着大地，像一条军用毛毯
　　我们的爷爷当年用过的那条。但他死了
　　我们携手走过曼陀罗花开的小径
　　内心充满了巨大的喜悦
　　致友人：真实与虚构
　　我总是感到困倦事实上我每天睡得很少
　　有时是五小时，更多的时候
　　不到四个小时。走在大街上我发现
　　每张面孔都显得陌生。而太阳
　　按某位哲人的说法，每天都是新的
　　它每天都是新的但风景却是依旧。这件事
　　让我困惑。现在冷雨叩醒着窗子
　　它早已熟悉了季节的变化。而窗外的那些树
　　经历过严酷的冬天，年轮却在
　　身体内部缓慢增长。我想我也是这样。对于我自己
　　我仍是陌生人。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以及应该坚持些什么
　　事实上，我们对这世界真的一无所知
　　窥探着人性中隐秘的部分，真相诱惑着我们
　　它隐藏在生命最为黑暗的区域——
　　谈论着灵知主义，宇宙，潜意识和性
　　但我们的心灵，总是向着现实最明亮的部分敞开
　　现在太阳亮得耀眼，催熟着春天
　　它老式的发动机迟缓地开动
　　也许我所说的一切并不真实，正如我所做的
　　我虚构了这个世界，也同样被它所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