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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步在秋凉如水的夜晚，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月牙勾勒在天空的一隅，努力地透过城市浓浓的灰雾。耳塞里传来了空远的歌曲。一些老去的故事如同落叶般，噼噼啪啪地落下。你就是那么不刻意的，仍然无法阻止内心被条件反射地击中，闹不清是哪年哪月，反正一古脑地，超越了时空，情绪与情感随着秋风拂掠出清晰的画面。
因此，心是不可靠的，你不能依靠它来左右你的人生，心是那么地左右摇摆，在稳健归家的脚步中，你轻易就可以看到，只需一阵秋风，它就会生出七十二变来。
况且，在这灰霾指数已高到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连心生出的问题都蒙着厚厚的一层尘埃，闹不准问题是个老问题还是新问题。当然，就像你摆脱不了影子那样，你摆脱不了的只是心的问题罢了，有时候你想找个能关闭的开关，反反复复，如同春去秋来，一时间急了，无从追寻了，有的人恨不得拿把刀子往心窝里扎，都是徒劳的，你就算除去了树根，但如何能断绝得了早已四散于泥土里的种子呢？
我开始进一步嫉妒起克里希纳穆提晚年所栖居的那个山谷。嫉妒是一种很伤人的情绪，你又无法飞到大西洋彼岸去入住一番，你也无法感觉克氏那带着严肃的锐利眼神。因此，很轻易地就明白了，那些关于东篱下的向往竟然就拿了护照出了国。
《最后的日记》，一位大师最后的日子是在与自然相互观照中度过的，克氏的文字并不好读，但这次带来的是一种全然的感动。我在那些如全景画面的描述中，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一体性”。面对自然那些形形色色的变化，风、云、雨、雾，“一体性”来得真实而感动。
这是一种充满东方意味的一体联接，我会冒出一行禅师、法顶禅师等等阅过的文句，都是一脉相通的显示，当然还有更多未提到的大师们的足迹，还有的是什么，那厚厚的一本《寒山拾得诗》？
面对自然，你就空了，有时因为你察觉到自己的渺小，你的心一下就空了，这样才可以装得下眼前的山石峻岭，有时则因为你彻底归于自然，就像你只是一块石、一滴水、一朵云。所以你开始想到一些问题，例如，一个无法与自然相处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
又或者，你开始开悟了，什么也不评价，你能教宇宙如何运作吗？没有，你就是宇宙运作的本身，你再度地空了起来，此时，自然就是你了。
捧着书本的时候，容易垂目轻眠，不时会被自己的鼾声唤醒，揉揉眼，眼前的世界已模糊得失去了棱角，如果想让眼睛站稳脚跟，唯有回到书上。于是，向克氏求道的人继续他的问题。
兴许，这世界的问题是，问题总是那么多，而我们在寻找答案的路上，迷失了自己。
1. 河边有一棵树，数周以来，每当日出时分，我们就会凝望着它。当太阳缓缓从地面升起，慢慢爬过树梢，一瞬之间，这棵树就会变得通体金黄，每片叶子都亮闪闪的，充满了生机。就在凝望之中，你忘记了时光流逝，忘记了弄清楚它是什么树。因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它那美丽的身躯上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韵味，慢慢荡漾开来，笼罩了山野，笼罩了河流。当太阳再升高一些，树叶就会微微颤动，跳舞一般。每一秒钟，这棵树都呈现出不同的风姿。日出之前，它朦胧暗淡、悄无声息，远远地矗立着，很是矜持。曙光渐放，叶片就沾满了光辉，开始舞动起来。此时，你会觉得它是那么的美丽，赞许之情油然而生。正午时分，它洒下浓浓凉荫，你可以端坐其下，躲避阳光的曝晒，有它做伴，你绝然不会感到孤独。坐在那里，你会感受到它对你深深的呵护和一种只有树木才能理解的自由与安详。
临近傍晚，西下的夕阳用余晖照亮西部天际，这棵树就慢慢模糊起来，融入黑暗，它在收拢着自己准备过夜。晚霞映衬的天空五彩斑斓，绽放出最后的光辉，但是那棵树还是那么安静、矜持，悄悄地准备入睡。
如果你能和它建立关系，你就一定能和人好好相处。然后，你会对这棵树负起责任，也一定会对整个世界的树负起责任。但是，如果你不能和这个世界上有生命的东西建立起关系，那么你就有可能失去你的人际关系。我们从来不会认真地去考虑一棵树的生活质量，我们从来不会真正地去接触它，去感受它的真实，感受它粗糙的树皮和它的声音。我们要感受的不是风穿过树叶的声音，也不是早晨的微风轻轻拨动树叶的声音，而是树本身发出的声音，是它的树干和树根发出的静默之声。要听到它的声音，你必须十分敏感。它不是世界上嘈嘈杂杂的声音，不是风儿的窃窃私语，不是人们争吵之时所用的粗鄙之言和战争的喧闹，而是作为整个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的声音。
奇怪的是，我们对自然界了解得很少，比如我们不了解昆虫，不了解青蛙以及在群山之中呼唤同伴的猫头鹰，我们似乎从来不去感受地球上所有的其他生物。如果我们与自然界建立联系，我们就不会为了满足食欲而去屠杀任何动物，我们就永远不会为了私利而去伤害肢解一只猴子、一条狗和一头豚鼠。但是，人类这种心理疾病的治愈与了解自然界相比，完全是两码事。心灵上的缺失会慢慢纠正过来，但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你必须去亲近自然，亲近橘子树上的橘子，亲近从水泥地下破土而出的小草的叶片和笼罩在山脉上空的云朵。
这绝不是什么过分的矫情，也不是过于浪漫的幻想，而是一种实实在在地与地球上有生命、能运动的万事万物建立关系的希望。人类已经屠杀了无数的鲸鱼，并且还在继续屠杀。其实，我们屠杀生灵所获得的所有东西，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手段获取。但是，显然人类已经嗜杀成性，他们屠杀飞奔的鹿群、美丽的瞪羚，甚至庞大的大象。更有甚者，他们还喜欢相互屠杀。在人类的整个发展史中，他们之间的相互屠杀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如果我们能够，而且我们也必须与自然界中实实在在的树木、花草乃至飞奔的云朵，建立起一种长期的、深厚的、真挚的关系，那么我们就绝对不会以任何借口去屠杀人类。战争是有组织的屠杀，虽然我们可能反对一场具体的战争，其中包括核战争，但是我们从来也没有在根本上反对战争。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屠杀一个人是世界上最大的罪孽。
1984年3月30日 星期三
2. 清爽的早晨，行走在笔直的道路上，春意盎然。天空湛蓝，没有一片云彩，太阳暖融融的，并不灼热，这种感觉很好。树叶闪闪发光，空气中散发着活力。这真是一个异常美丽的早晨。高山矗立，一眼望不到头，山下绿草茵茵，煞是美丽。当你静静地散步时，没有任何思绪，你看到一片落叶，黄色与淡红色相间，这是一片秋季的落叶。这片落叶是如此美丽，它死得如此简单，如此从容，盈溢着整棵树与夏季的美丽与活力。奇怪得很，它并没有枯萎。近看这片落叶，还可以看到它的叶脉、茎杆与形状。这片落叶就是整棵树。 人们为什么要痛苦、哀怨地死去，伴随着疾病、老迈、身体颤抖、丑陋不堪？人们为什么不能自然地死去，如同这片树叶一样美丽？我们出了什么问题？尽管我们有医生、药物、医院、手术以及生活中的所有苦恼与欢愉，但我们似乎无法从容、简单、面带微笑地死去。
一个人沿着小径行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圣歌，旋律美妙而动听，带有梵语的悠久气势。这个人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有个长子裸露着腰部，拿着一个土红色的罐子，罐子中火焰攒动。他用另一个容器盛放着罐子，他身后的两个人抬着他父亲的遗体，遗体上盖着白布，他们都在吟唱圣歌。这个人也会哼唱这首圣歌，差点儿与他们一同吟唱。在他们走过之后，这个人跟在后面。他们边走边唱，长子泪流满面。他们把死者抬到海滩上，他们已经在那里堆好了木头，他们把尸体放在木头堆上面，点燃了。一切是如此自然，如此简单：没有鲜花，没有灵车，没有黑马拉动的车。一切都非常宁静，非常庄重。这个人看了看那片落叶以及树上的千万片树叶，冬季把这片落叶从它母亲的身边带走，带到了这条小径上，它现在已完全干瘪、枯萎、死去了，最终消散在了风中。
当你教授孩子数学、写作、阅读以及其他相关知识的时候，也应教授他们这种庄严的死亡，死亡并不是人们最终必须面对的病态、痛苦的事情，而是如同日常生活一般——像往常一样，凝望着蓝天与树叶上的蚱蜢。死亡也是学习的一部分，正如你长牙或是罹患那些令人不适的儿童疾病一般，孩子们拥有强烈的好奇心。如果你了解死亡的本质，你不会宣扬万物终有一死、尘归尘、土归土之类的论调，你会毫不畏惧地、轻柔地向孩子们解释，令他们感到生与死是一体的——并不是50年、60年或是90年以后生命的终结，而是如同那片落叶一般的死亡。看看那些老年人，他们看起来如此老迈、迷茫、哀伤、丑陋，这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明白生与死吗？他们虚耗了生命，他们在不停的冲突中虚度了生命，他们只是在不断地强化自我、“我”、本我。我们的生命消耗在各种冲突与不快、快乐与欢愉、抽烟喝酒、熬夜以及没完没了的工作之中。在生命终结之时，面对被称作死亡的东西，并因此而惶惶不安。人们认为死亡总会被理解，被深深地感知。人们可以帮助拥有好奇心的孩子们，使他们了解死亡并不仅仅是疾病、老迈、不可预知的事故废弃了的身体。人们在每一天终结时，都会历经每一天的死亡。
复活并不存在，那是迷信，是宗教信仰。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世间万物生存、死亡、存在、消逝。捕捉生命的整个运动需要智慧，并不是思想、书籍、知识的智慧，而是用心关爱与慈悲的智慧。可以确信，如果教育者了解死亡的含义、死亡的尊严，了解死亡异常简单——并非是理论上了解，而是深入了解——那时，他会告诫学生，告诫孩子们：无需逃避，无需畏惧死亡与终结，因为死亡也是整个生命的一部分。这样，待学生与孩子们长大以后，就不会畏惧终结了。如果我们的先辈，世世代代的祖先，仍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开始并不是终结。
人们愿意帮忙——不，这个词不恰当——人们愿意通过教育使死亡成为现实，成为真实，不是他人的死亡，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死亡，无论老幼，都会不可避免地面对死亡。死亡并不是悲伤的眼泪、孤寂与分离。我们随意杀戮，不仅仅是为了食用而杀害动物，还会为了娱乐而进行无谓的大肆捕杀，并美其名曰运动——杀害一头鹿，只是为了得到锻炼。杀害鹿如同杀害邻居一样。你杀害动物是因为你失去了与自然的联系，失去了与世间所有生灵的联系。你在战争中杀人，是因为众多的浪漫、爱国、政治与意识形态，你以上帝之名屠戮人类。暴行与杀戮结伴而行。
当人们凝望那片依然美丽多彩的落叶之时，也许可以深入了解并感悟到自己的死亡，不是在终结之时，而是在开始的时候。死亡并不是可怕的事情，无需逃避或拖延，而是如同日出日落一样平常的事情。死亡中蕴含着极度辽远的感觉。
因此，心是不可靠的，你不能依靠它来左右你的人生，心是那么地左右摇摆，在稳健归家的脚步中，你轻易就可以看到，只需一阵秋风，它就会生出七十二变来。
况且，在这灰霾指数已高到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连心生出的问题都蒙着厚厚的一层尘埃，闹不准问题是个老问题还是新问题。当然，就像你摆脱不了影子那样，你摆脱不了的只是心的问题罢了，有时候你想找个能关闭的开关，反反复复，如同春去秋来，一时间急了，无从追寻了，有的人恨不得拿把刀子往心窝里扎，都是徒劳的，你就算除去了树根，但如何能断绝得了早已四散于泥土里的种子呢？
我开始进一步嫉妒起克里希纳穆提晚年所栖居的那个山谷。嫉妒是一种很伤人的情绪，你又无法飞到大西洋彼岸去入住一番，你也无法感觉克氏那带着严肃的锐利眼神。因此，很轻易地就明白了，那些关于东篱下的向往竟然就拿了护照出了国。
《最后的日记》，一位大师最后的日子是在与自然相互观照中度过的，克氏的文字并不好读，但这次带来的是一种全然的感动。我在那些如全景画面的描述中，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一体性”。面对自然那些形形色色的变化，风、云、雨、雾，“一体性”来得真实而感动。
这是一种充满东方意味的一体联接，我会冒出一行禅师、法顶禅师等等阅过的文句，都是一脉相通的显示，当然还有更多未提到的大师们的足迹，还有的是什么，那厚厚的一本《寒山拾得诗》？
面对自然，你就空了，有时因为你察觉到自己的渺小，你的心一下就空了，这样才可以装得下眼前的山石峻岭，有时则因为你彻底归于自然，就像你只是一块石、一滴水、一朵云。所以你开始想到一些问题，例如，一个无法与自然相处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
又或者，你开始开悟了，什么也不评价，你能教宇宙如何运作吗？没有，你就是宇宙运作的本身，你再度地空了起来，此时，自然就是你了。
捧着书本的时候，容易垂目轻眠，不时会被自己的鼾声唤醒，揉揉眼，眼前的世界已模糊得失去了棱角，如果想让眼睛站稳脚跟，唯有回到书上。于是，向克氏求道的人继续他的问题。
兴许，这世界的问题是，问题总是那么多，而我们在寻找答案的路上，迷失了自己。
1. 河边有一棵树，数周以来，每当日出时分，我们就会凝望着它。当太阳缓缓从地面升起，慢慢爬过树梢，一瞬之间，这棵树就会变得通体金黄，每片叶子都亮闪闪的，充满了生机。就在凝望之中，你忘记了时光流逝，忘记了弄清楚它是什么树。因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它那美丽的身躯上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韵味，慢慢荡漾开来，笼罩了山野，笼罩了河流。当太阳再升高一些，树叶就会微微颤动，跳舞一般。每一秒钟，这棵树都呈现出不同的风姿。日出之前，它朦胧暗淡、悄无声息，远远地矗立着，很是矜持。曙光渐放，叶片就沾满了光辉，开始舞动起来。此时，你会觉得它是那么的美丽，赞许之情油然而生。正午时分，它洒下浓浓凉荫，你可以端坐其下，躲避阳光的曝晒，有它做伴，你绝然不会感到孤独。坐在那里，你会感受到它对你深深的呵护和一种只有树木才能理解的自由与安详。
临近傍晚，西下的夕阳用余晖照亮西部天际，这棵树就慢慢模糊起来，融入黑暗，它在收拢着自己准备过夜。晚霞映衬的天空五彩斑斓，绽放出最后的光辉，但是那棵树还是那么安静、矜持，悄悄地准备入睡。
如果你能和它建立关系，你就一定能和人好好相处。然后，你会对这棵树负起责任，也一定会对整个世界的树负起责任。但是，如果你不能和这个世界上有生命的东西建立起关系，那么你就有可能失去你的人际关系。我们从来不会认真地去考虑一棵树的生活质量，我们从来不会真正地去接触它，去感受它的真实，感受它粗糙的树皮和它的声音。我们要感受的不是风穿过树叶的声音，也不是早晨的微风轻轻拨动树叶的声音，而是树本身发出的声音，是它的树干和树根发出的静默之声。要听到它的声音，你必须十分敏感。它不是世界上嘈嘈杂杂的声音，不是风儿的窃窃私语，不是人们争吵之时所用的粗鄙之言和战争的喧闹，而是作为整个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的声音。
奇怪的是，我们对自然界了解得很少，比如我们不了解昆虫，不了解青蛙以及在群山之中呼唤同伴的猫头鹰，我们似乎从来不去感受地球上所有的其他生物。如果我们与自然界建立联系，我们就不会为了满足食欲而去屠杀任何动物，我们就永远不会为了私利而去伤害肢解一只猴子、一条狗和一头豚鼠。但是，人类这种心理疾病的治愈与了解自然界相比，完全是两码事。心灵上的缺失会慢慢纠正过来，但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你必须去亲近自然，亲近橘子树上的橘子，亲近从水泥地下破土而出的小草的叶片和笼罩在山脉上空的云朵。
这绝不是什么过分的矫情，也不是过于浪漫的幻想，而是一种实实在在地与地球上有生命、能运动的万事万物建立关系的希望。人类已经屠杀了无数的鲸鱼，并且还在继续屠杀。其实，我们屠杀生灵所获得的所有东西，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手段获取。但是，显然人类已经嗜杀成性，他们屠杀飞奔的鹿群、美丽的瞪羚，甚至庞大的大象。更有甚者，他们还喜欢相互屠杀。在人类的整个发展史中，他们之间的相互屠杀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如果我们能够，而且我们也必须与自然界中实实在在的树木、花草乃至飞奔的云朵，建立起一种长期的、深厚的、真挚的关系，那么我们就绝对不会以任何借口去屠杀人类。战争是有组织的屠杀，虽然我们可能反对一场具体的战争，其中包括核战争，但是我们从来也没有在根本上反对战争。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屠杀一个人是世界上最大的罪孽。
1984年3月30日 星期三
2. 清爽的早晨，行走在笔直的道路上，春意盎然。天空湛蓝，没有一片云彩，太阳暖融融的，并不灼热，这种感觉很好。树叶闪闪发光，空气中散发着活力。这真是一个异常美丽的早晨。高山矗立，一眼望不到头，山下绿草茵茵，煞是美丽。当你静静地散步时，没有任何思绪，你看到一片落叶，黄色与淡红色相间，这是一片秋季的落叶。这片落叶是如此美丽，它死得如此简单，如此从容，盈溢着整棵树与夏季的美丽与活力。奇怪得很，它并没有枯萎。近看这片落叶，还可以看到它的叶脉、茎杆与形状。这片落叶就是整棵树。 人们为什么要痛苦、哀怨地死去，伴随着疾病、老迈、身体颤抖、丑陋不堪？人们为什么不能自然地死去，如同这片树叶一样美丽？我们出了什么问题？尽管我们有医生、药物、医院、手术以及生活中的所有苦恼与欢愉，但我们似乎无法从容、简单、面带微笑地死去。
一个人沿着小径行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圣歌，旋律美妙而动听，带有梵语的悠久气势。这个人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有个长子裸露着腰部，拿着一个土红色的罐子，罐子中火焰攒动。他用另一个容器盛放着罐子，他身后的两个人抬着他父亲的遗体，遗体上盖着白布，他们都在吟唱圣歌。这个人也会哼唱这首圣歌，差点儿与他们一同吟唱。在他们走过之后，这个人跟在后面。他们边走边唱，长子泪流满面。他们把死者抬到海滩上，他们已经在那里堆好了木头，他们把尸体放在木头堆上面，点燃了。一切是如此自然，如此简单：没有鲜花，没有灵车，没有黑马拉动的车。一切都非常宁静，非常庄重。这个人看了看那片落叶以及树上的千万片树叶，冬季把这片落叶从它母亲的身边带走，带到了这条小径上，它现在已完全干瘪、枯萎、死去了，最终消散在了风中。
当你教授孩子数学、写作、阅读以及其他相关知识的时候，也应教授他们这种庄严的死亡，死亡并不是人们最终必须面对的病态、痛苦的事情，而是如同日常生活一般——像往常一样，凝望着蓝天与树叶上的蚱蜢。死亡也是学习的一部分，正如你长牙或是罹患那些令人不适的儿童疾病一般，孩子们拥有强烈的好奇心。如果你了解死亡的本质，你不会宣扬万物终有一死、尘归尘、土归土之类的论调，你会毫不畏惧地、轻柔地向孩子们解释，令他们感到生与死是一体的——并不是50年、60年或是90年以后生命的终结，而是如同那片落叶一般的死亡。看看那些老年人，他们看起来如此老迈、迷茫、哀伤、丑陋，这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明白生与死吗？他们虚耗了生命，他们在不停的冲突中虚度了生命，他们只是在不断地强化自我、“我”、本我。我们的生命消耗在各种冲突与不快、快乐与欢愉、抽烟喝酒、熬夜以及没完没了的工作之中。在生命终结之时，面对被称作死亡的东西，并因此而惶惶不安。人们认为死亡总会被理解，被深深地感知。人们可以帮助拥有好奇心的孩子们，使他们了解死亡并不仅仅是疾病、老迈、不可预知的事故废弃了的身体。人们在每一天终结时，都会历经每一天的死亡。
复活并不存在，那是迷信，是宗教信仰。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世间万物生存、死亡、存在、消逝。捕捉生命的整个运动需要智慧，并不是思想、书籍、知识的智慧，而是用心关爱与慈悲的智慧。可以确信，如果教育者了解死亡的含义、死亡的尊严，了解死亡异常简单——并非是理论上了解，而是深入了解——那时，他会告诫学生，告诫孩子们：无需逃避，无需畏惧死亡与终结，因为死亡也是整个生命的一部分。这样，待学生与孩子们长大以后，就不会畏惧终结了。如果我们的先辈，世世代代的祖先，仍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开始并不是终结。
人们愿意帮忙——不，这个词不恰当——人们愿意通过教育使死亡成为现实，成为真实，不是他人的死亡，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死亡，无论老幼，都会不可避免地面对死亡。死亡并不是悲伤的眼泪、孤寂与分离。我们随意杀戮，不仅仅是为了食用而杀害动物，还会为了娱乐而进行无谓的大肆捕杀，并美其名曰运动——杀害一头鹿，只是为了得到锻炼。杀害鹿如同杀害邻居一样。你杀害动物是因为你失去了与自然的联系，失去了与世间所有生灵的联系。你在战争中杀人，是因为众多的浪漫、爱国、政治与意识形态，你以上帝之名屠戮人类。暴行与杀戮结伴而行。
当人们凝望那片依然美丽多彩的落叶之时，也许可以深入了解并感悟到自己的死亡，不是在终结之时，而是在开始的时候。死亡并不是可怕的事情，无需逃避或拖延，而是如同日出日落一样平常的事情。死亡中蕴含着极度辽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