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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之前，我的双脚和父亲一样，一直被母亲亲手缝制的黑色布鞋所包裹。那是北方农村常见的布鞋，鞋底是母亲熬夜用一针一线纳成的千层底。
无数个夜晚，当写完作业的我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时，母亲仍旧弯着腰坐在缝纫机前纳鞋底。窗外的风呼啸而过，悬在屋顶的白炽灯摇摇晃晃，母亲的背影在摇曳的灯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而我就在这种不真实里昏昏欲睡。
16岁时，我考上了镇里的高中，每天要步行十几里地去上学。母亲特地为我做了新布鞋，还不辞辛劳地在布鞋边缘用白线镶了一圈滚边，给朴素单调的黑色布鞋增添了一丝活泼的色彩。我就这样踩着柔软舒适的千层底布鞋走十几里路来到了学校。
开学第一天，我们在班主任的领导下搬桌子打扫教室排座位，忙忙碌碌一上午，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里了。下午班主任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班会就让我们回家了，班主任说从明天开始，新生将要进行为期一个星期的军训，每位同学都尽量穿宽松舒适的运动衣运动鞋，以免军训发生意外。
我扫视全班，这时才发现全班只有我穿的是布鞋，其他同学穿的都是运动鞋。显然，同学们还没有发现，但我还是不住地把脚往桌下藏了又藏。
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越来越沉重，我像是秋天菜园子里被霜打的白菜一样无精打采。我的双脚感觉不到千层底的舒适，我低下头，甚至感觉母亲特意镶上的白线滚边也是那么刺目。
我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太阳已经偏西，清风带来了即将成熟的小麦的清香。我脱下黑色的布鞋，眼睛一直盯着它看，试图找到这双布鞋的亮点，可是最终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该怎么给家里人说呢？父母会不会说我攀比，和同学比吃比穿？再说，父母在地里辛辛苦苦忙碌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考上大学的姐姐学费那么昂贵，我又怎么好意思为了一双可有可无的鞋向他们伸手要钱呢？
我顺势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仰着头，阳光透过葳蕤茂盛的枝叶闪闪发亮。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希望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绞尽脑汁，耗费了不少的脑细胞之后，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我可以不参加军训啊，就说自己生病了，不能参加军训。再说，军训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于是我重新穿上这双黑色的布鞋，背着书包回了家。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做好晚饭，询问着我学校的情况。我闭口不提老师让穿运动鞋的事，只说挺好的。然后父亲就从地里回来了，我们开始吃饭。
第二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而是躺在床上，用手把脸拧了又拧，直到摸上去有烫烫的感觉。门外母亲喊了几声我都赖在床上不起，直到母亲推门而入，我才假装有气无力地对她说我头疼，大概是发烧了。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看了看我被自己拧红的脸颊，确认我的确是发烧了，就让我好好休息，她去给老师打电话请假。我躲在被窝里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按着我的计划有条不紊地進行着。
过了一会儿，父母两人都去地里干活了。我“腾”地一下下了床，开始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饭。
中午，父母扛着农具疲惫地回了家，发现我已经蒸好了米饭。母亲嗔怪道，生病了也不好好休息。我说，没关系我已经好了。母亲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果然不烧了，吃完饭就去上学吧。
我心中大悔，暗自懊恼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犹豫之下，只好又中气不足地对母亲说，不过还是有点儿头晕，下午再睡一觉吧，反正学校也不上课。
母亲奇怪地看着我，我感觉自己的那点儿小把戏可能已经被母亲识穿了。
一个下午，我都躺在床上。父母都去地里干活了，我在心中发愁：明天可怎么办啊，继续装病的话，母亲还相信吗？要不冲个凉水澡？说干就干，于是我拿着洗脸盆接了一盆冰凉的自来水，脱了上衣，一盆水稀里哗啦地从头顶浇了下来，那叫一个透心凉。没有把身上擦干，我就又躺在床上，把电扇开到最大的一挡——我不信这样自己还不发烧。
但可能是我体质太好了，也可能因为还是盛夏时节，总而言之，冲了凉水澡之后的我依旧活蹦乱跳生龙活虎。
黄昏时分，母亲一个人回来了，她手里还提着一个鞋盒子。
她走到我的床边，对我说，起来吧，我给你买了一双鞋，你试试大小。说完把鞋放在我的床边，转身就去厨房做饭了。
我起来试鞋，大小正合适。
我想，母亲大概已经知道了我在装病，也知道了我装病的理由。她大概是从村子里其他家长那儿知道了学校军训要求穿运动鞋的事，她又据此联想到我的装病，心里大概也就明白了。
也许是怕我尴尬，母亲并没有拆穿我，她只是默默地给我买了鞋，用这样的方式保全了我无足轻重的自尊心。
我双脚踩着新买的运动鞋，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原来气垫鞋真的比母亲一针一线纳就的千层底舒服，难怪学校要求我们军训要穿运动鞋。
第二天，我没有再装病，我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母亲早已经做好了饭，我穿着新鞋坐在饭桌前吃饭。我怕父亲或母亲议论我脚下的这双鞋，哪怕是说我穿上它好看这样的话，也会引起我的尴尬。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仿佛我的脚下穿的还是那双黑色布鞋。
我拿起书包，准备默默地离开屋子去上学，父亲却突然叫住我，他从口袋里摸出5元钱，塞到我的手中说，刚开学，看看有什么要置办的笔啊本啊，就用这钱买。
我接过钱，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我一直跑到村口的大路上，才歇下来喘气。那张皱巴巴的5元钱被我紧紧地攥着，这是父亲第一次给我零花钱。
就这样，我穿着人生中的第一双运动鞋，开始了军训生活。
那双鞋，我一直穿了很长时间。在自卑的年少时光里，它证明着我和其他同学没有什么不同，保护着我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可如今看来，这种证明和保护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庆幸的是，当年那个因为没有运动鞋穿而自卑的少年已经长大，他不再需要外在的光鲜亮丽来掩饰自己的贫穷，因为他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
无数个夜晚，当写完作业的我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时，母亲仍旧弯着腰坐在缝纫机前纳鞋底。窗外的风呼啸而过，悬在屋顶的白炽灯摇摇晃晃，母亲的背影在摇曳的灯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而我就在这种不真实里昏昏欲睡。
16岁时，我考上了镇里的高中，每天要步行十几里地去上学。母亲特地为我做了新布鞋，还不辞辛劳地在布鞋边缘用白线镶了一圈滚边，给朴素单调的黑色布鞋增添了一丝活泼的色彩。我就这样踩着柔软舒适的千层底布鞋走十几里路来到了学校。
开学第一天，我们在班主任的领导下搬桌子打扫教室排座位，忙忙碌碌一上午，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里了。下午班主任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班会就让我们回家了，班主任说从明天开始，新生将要进行为期一个星期的军训，每位同学都尽量穿宽松舒适的运动衣运动鞋，以免军训发生意外。
我扫视全班，这时才发现全班只有我穿的是布鞋，其他同学穿的都是运动鞋。显然，同学们还没有发现，但我还是不住地把脚往桌下藏了又藏。
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越来越沉重，我像是秋天菜园子里被霜打的白菜一样无精打采。我的双脚感觉不到千层底的舒适，我低下头，甚至感觉母亲特意镶上的白线滚边也是那么刺目。
我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太阳已经偏西，清风带来了即将成熟的小麦的清香。我脱下黑色的布鞋，眼睛一直盯着它看，试图找到这双布鞋的亮点，可是最终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该怎么给家里人说呢？父母会不会说我攀比，和同学比吃比穿？再说，父母在地里辛辛苦苦忙碌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考上大学的姐姐学费那么昂贵，我又怎么好意思为了一双可有可无的鞋向他们伸手要钱呢？
我顺势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仰着头，阳光透过葳蕤茂盛的枝叶闪闪发亮。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希望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绞尽脑汁，耗费了不少的脑细胞之后，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我可以不参加军训啊，就说自己生病了，不能参加军训。再说，军训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于是我重新穿上这双黑色的布鞋，背着书包回了家。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做好晚饭，询问着我学校的情况。我闭口不提老师让穿运动鞋的事，只说挺好的。然后父亲就从地里回来了，我们开始吃饭。
第二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而是躺在床上，用手把脸拧了又拧，直到摸上去有烫烫的感觉。门外母亲喊了几声我都赖在床上不起，直到母亲推门而入，我才假装有气无力地对她说我头疼，大概是发烧了。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看了看我被自己拧红的脸颊，确认我的确是发烧了，就让我好好休息，她去给老师打电话请假。我躲在被窝里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按着我的计划有条不紊地進行着。
过了一会儿，父母两人都去地里干活了。我“腾”地一下下了床，开始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饭。
中午，父母扛着农具疲惫地回了家，发现我已经蒸好了米饭。母亲嗔怪道，生病了也不好好休息。我说，没关系我已经好了。母亲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果然不烧了，吃完饭就去上学吧。
我心中大悔，暗自懊恼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犹豫之下，只好又中气不足地对母亲说，不过还是有点儿头晕，下午再睡一觉吧，反正学校也不上课。
母亲奇怪地看着我，我感觉自己的那点儿小把戏可能已经被母亲识穿了。
一个下午，我都躺在床上。父母都去地里干活了，我在心中发愁：明天可怎么办啊，继续装病的话，母亲还相信吗？要不冲个凉水澡？说干就干，于是我拿着洗脸盆接了一盆冰凉的自来水，脱了上衣，一盆水稀里哗啦地从头顶浇了下来，那叫一个透心凉。没有把身上擦干，我就又躺在床上，把电扇开到最大的一挡——我不信这样自己还不发烧。
但可能是我体质太好了，也可能因为还是盛夏时节，总而言之，冲了凉水澡之后的我依旧活蹦乱跳生龙活虎。
黄昏时分，母亲一个人回来了，她手里还提着一个鞋盒子。
她走到我的床边，对我说，起来吧，我给你买了一双鞋，你试试大小。说完把鞋放在我的床边，转身就去厨房做饭了。
我起来试鞋，大小正合适。
我想，母亲大概已经知道了我在装病，也知道了我装病的理由。她大概是从村子里其他家长那儿知道了学校军训要求穿运动鞋的事，她又据此联想到我的装病，心里大概也就明白了。
也许是怕我尴尬，母亲并没有拆穿我，她只是默默地给我买了鞋，用这样的方式保全了我无足轻重的自尊心。
我双脚踩着新买的运动鞋，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原来气垫鞋真的比母亲一针一线纳就的千层底舒服，难怪学校要求我们军训要穿运动鞋。
第二天，我没有再装病，我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母亲早已经做好了饭，我穿着新鞋坐在饭桌前吃饭。我怕父亲或母亲议论我脚下的这双鞋，哪怕是说我穿上它好看这样的话，也会引起我的尴尬。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仿佛我的脚下穿的还是那双黑色布鞋。
我拿起书包，准备默默地离开屋子去上学，父亲却突然叫住我，他从口袋里摸出5元钱，塞到我的手中说，刚开学，看看有什么要置办的笔啊本啊，就用这钱买。
我接过钱，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我一直跑到村口的大路上，才歇下来喘气。那张皱巴巴的5元钱被我紧紧地攥着，这是父亲第一次给我零花钱。
就这样，我穿着人生中的第一双运动鞋，开始了军训生活。
那双鞋，我一直穿了很长时间。在自卑的年少时光里，它证明着我和其他同学没有什么不同，保护着我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可如今看来，这种证明和保护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庆幸的是，当年那个因为没有运动鞋穿而自卑的少年已经长大，他不再需要外在的光鲜亮丽来掩饰自己的贫穷，因为他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