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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 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少年时期,是大多数人一生的奠基阶段。少数人“年少有为”,甚至“童年有为”被称为“神童”,因远超于同龄人而受后人传诵。“神童”这样一个概念流传已久,但它真正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起源于何时呢?这一文化现象背后又有着怎样的丰富内涵呢?
“小儿神项橐三难孔夫子”可能是最早的神童故事。故事中,孔子在與七岁小童项橐的一连串问答与反诘后,败下阵来,并拜项橐为师。这类故事口耳相传,主要还是为了宣扬小小孩童的机智过人之处。而汉代则是“神童文化”的形成期,此时的人们推崇神童人物变得系统化、广泛化。
《太平御览》中的《孔融列传》讲述了孔融让梨的故事,称“宗族奇之”。《东观汉记》说张堪“年六岁”,“才美而高, 京师号曰‘圣童’”。《华阳国志·先贤士女总赞论》对扬雄的夸赞中,说道“雄子神童乌, 七岁预雄《玄》文”。《艺文类聚》写爱书至凿壁藏书的杜安,也说他号曰“神童”……
除了正面的“神童”形象,也出现了“伤仲永”式的悲剧人物。如汉末的胡康“年十五以异才见选”,但他虽有才华,品性不端,最终无所作为,白白浪费早慧的天资。
诸多关于“神童”的记载,表明了“神童”被正式当作一个社会性群体,并被视为一种形象符号,具有一定的年龄区间并承载了独特的品质。汉代独特的“神童”文化现象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发生的,可以看作社会文化繁荣和民间教育进步的结果,折射出汉朝时人们培养幼童的观念和对孩子的期望,以及当时受儒学浸染追求文化进取的精神。
汉代的画像石和碑文中,十分流行“神童”的形象。东汉光和四年的《童子逢盛碑》,以“究竟人爵,克启厥后。以彰明德,胤嗣昭达”之词赞美逢盛的才华,又哀其“夭陨精晃,苗而不秀”。蔡邕撰文的《童幼胡根碑》和《袁满来碑》,记载了小童胡根“聪明敏惠,好问早识,言语所及,智思所生,虽成人之德,无以加焉”,可惜7岁遭疾夭逝。而15岁去世的袁满来更是“逸材淑姿,实天所授,聪远通敏,越龆龀在阙”。
其实,所谓“神童”并不“神”,他们并未拥有某种超自然的神性,他们仅仅是社会地位上被神化,实际是将成年人的品质降维。古往今来的神童都有着相似的品格——早熟、早慧,他们身上展现出了不符年龄的知识水平或道德素养,有时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胜于普通成年人。正如《三国志》中曹操想知道孙权所赠巨象的重量,“访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而曹冲给出了完美的解答,人们赞其“生五六岁,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
细观碑文和人物生平,神童往往对社会不存在什么突出贡献,而其“聪慧”也无赫赫有名的事例折服众人,仅仅在熟识人际圈内颇负盛名,但并未“出圈”。将本无可述的孩童夸张记述为一位聪慧闻名、天公抖擞的神童,实际上内容华而不实,人物形象扁平无血肉。仅凭这样为何就能在死后拥有分量十足的丰碑,且这些碑文还请了大名鼎鼎的文学家来着笔?只因他们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子——胡根的父亲是陈留太守胡硕,祖父是太尉胡广,而袁满来是“太尉公之孙,司徒公之子”。
在逢盛碑文的最末记有:“门生东武孙理、下密王升等,感激三成,一列同义,故共刊石,叙述才美,以铭不朽。”一名十二岁的童子,怎么会有门生,想必应该是他父亲的。碑文行文方式与成年人的如出一辙,如此溢美之词大概是那些攀附权贵的门生们讨好主人的忠心。
“神童”的早亡被巧妙地利用起来,提供给成人经营人际关系的机会。只是可悲了孩子,他们离开的不仅仅是一个为他们留恋伤怀的世界,而是一个为大人们方便行事而组建的系统。
汉代学者王充在回忆自己的童年时,把自己说成是一位懂事好学的小大人:“为小儿,与侪伦遨戏,不好狎侮。侪伦好掩雀、捕蝉、戏钱、林熙,充独不肯。”王充印象中的“自画像”,大概就是项橐的形象。虽然拿着孩子的玩具,体量瘦小,但他的穿着、举止,都看不出属于孩子的特征。项橐煞有介事地与孔夫子相对而论,甚至被孔子拜师,说到底,本质上是一个成年人形象的缩微版模型。而王充后来有所成就,他自然也成为了民众心中的神童梦想之一。
同时,如王充所叹惋的,他并未拥有多数孩子的平常童年。如江苏邳县东汉缪宇墓画像石中,可以看到:一群活泼好动的孩子们,沉浸于捕蝉游戏中,他们结伴玩乐,顽皮可爱又怡然自得。身在另一个世界的“神童”如果有知,他们也许厌倦了自己正襟危坐的姿态,他们也想挣脱“神童”的头衔,羡慕那些尽享童年的同龄人的快乐与自在。
神童的称谓既是光环,也是枷锁,更多的是父母望子成龙成凤的寄托,以及社会共识中对培养孩子“成人”的急迫。但万事也应顺时而为,违背孩子成长的规律不可效仿。
更何况,很多“神童”故事原本就掺杂着水分,挟裹着成年人的欲望包装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