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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o’s This Fella?——这位老兄是谁?
每当被问起对一个导演的观感，我总陷入一种窘境：如何用最简洁又最准确的词汇描述他或她最完整的一面?这个人是谁?我们究竟是应该通过了解这个人来走入他电影中的世界，还是应该通过走入他电影中的世界来了解这个人?似乎要介绍一个人的生平总应当有个大卫·科波菲尔式的开头，从他的出生年月一直讲到他父母从事何种职业，但这些东西真的重要么?好吧，无论是否重要，我决定这么做了，而我要介绍的这个人，叫做Tim Burton。
蒂姆·波顿，出生于1958年8月25日，美国加州博班克镇。这是个身高1.82米的胖子，有一个圆滚滚的肚腩，半灰不白的头发经常像蓬草一样被压在一顶帽子下面。他的面容根本谈不上英俊，多少有些肥硕的面颊，稍微张开嘴就露于唇外的一双兔儿牙，甚至让他看起来有些傻气。据波顿自己说，他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经常话说到一半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但是在电影《艾德·伍德》的花絮中，我们却可以时常昕到这位导演带有一点咕咕声的古怪笑声——好像一个腼腆的小男孩终于完成了一桩恶作剧那样快乐。
中国观众对他最熟悉的几部影片，首推《剪刀手爱德华》与《断头谷》，以及去年上映的《理发师陶德》。这几部电影也确实带有“波顿出品”的强烈印记。怪诞的人物造型，阴森的哥特式布景，对工业化元素的痴狂，以及DannyEIfman几乎闪着冷漠金属光芒的片头曲。
波顿深爱着蒸汽时代的伦敦，充满雾气的街头，尖顶的教堂，后现代主义的机械，犯罪猖獗的城市，罪恶与都市神话，穿维多利亚时代服饰的男人和女人，冷漠且灰暗的色调搭配衬托出忧郁而苍白的面容——按照这个模板，波顿完美地复制出了《蝙蝠侠》中的歌谭镇。
1989年的蝙蝠侠，是这一系列的开山之作，这部电影也奠定了其后五部的基调：黑暗与哥特。不知是出于预算的考量还是导演的恶趣味，该片大部分场景在室内摄影棚完成，黯淡蒙昧的光线塑造出了阴森的歌谭市，冬日灰败的街道上的井盖里冒出团团白雾，其中闪出鬼魅般的身影。而波顿热爱的黑白灰三色搭配，也使得杰克尼科尔森那身色差强烈的小丑服鲜艳浓郁，成为《蝙蝠侠》系列电影中反面角色的色彩主旋律。虽然同样由波顿指导的蝙蝠侠系列第二部，《蝙蝠侠归来》票房惨淡，无论是观众还是影评家人人喊打，却被我奉为个人经典，时常拿来回顾。这部电影完全洗去了大片味道，变成彻头彻尾的波顿个人秀，仿佛一曲华丽又颓败的黑暗童谣。
但是，Burton Films却并没有一般的哥特电影那种矫揉造作的气味，比如那部华丽但空虚的《吸血鬼女王》。他的作品总会在结尾露出小小的温馨，如同潘多拉盒子里最后的保留。我想他仍然相信美好的东西，比如爱和希望。
这样的电影在诡谲绚烂的哥特幻想中有一种简单质朴的美。波顿很少在电影中玩弄叙事技巧，也很少玩隐喻和象征主义。他甚至很少试图通过电影去说明、去启示、去震撼什么。看他的电影不必担心这位导演随时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名叫“终极关怀”的板砖，在你头上狠狠来一下子，把你敲得找不着北。但，他的电影也因此无法摆脱爆米花电影之讥。
正是因为这样，波顿于1994年执导的人物传记片《艾德·伍德》(EdWood，港译《艾活传》)才值得关注。
Crazy For The Picture Show——我为电影狂
好莱坞烂片之王艾德·伍德，一生拍片15部，每一部都赢得了观众热情的回应，臭鸡蛋、烂番茄、爆米花，可以说只要手边有的一切东西，都将在电影放映时被掷向银幕，带着无尽的愤怒。甚至是在他去世二十多年后，他的《外太空计划9号》(Plan 9 From Outer space)曾雄霸IMDB排名倒数第一数年之久。在他人生大部分时间里，总在为拍摄经费而奔走，直到人生的最后几年，已经基本陷入了弹尽粮绝的日子，最后于1978年死于酗酒引发的疾病。然而我们也应当注意，就在他人生最为潦倒的几年内，他依然完成了《Necromania：A Tale 0f Weird Love!》、《The Young Marrieds》、《Take It Out in Trade》一共3部电影的拍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好莱坞烂片之王真实的人生究竟如何，但在Tim Burton的电影里，这是个要命的乐观主义者，疯狂的理想主义者，以及对安哥拉兔毛外套异常迷恋的异装癖。强尼·戴普所饰演的艾德·伍德，脸上总挂着一副没心没肺的傻笑，哪怕被人劈头痛骂，“你的上一部电影烂得不能再烂了”，也能笑着回应“那你应该期待我的下一部电影”。那种笑容是如此单纯又如此执着，哪怕我曾经看过那部确实烂得不能再烂的《亡灵之舞》，也忍不住为了这一刻，年轻导演脸上朝气蓬勃的笑容而感动——它是如此美好，像顾城写的那句诗， “他从未见过阴云，他的眼睛永远是晴空的颜色”。
这部电影以贝拉·拉戈西的死为中线，分为前后两个部分。贝拉·拉戈西是著名的吸血鬼伯爵扮演者，其在邪典电影中的地位，如同关德兴的“黄飞鸿”之于粤语武侠片。作为一个演员，他实在太出色又太入戏，连在医院的病床上睡觉时，都做出双手交叉抱胸的姿势。他又太落魄，为了戒掉吗啡反而对美沙酮上瘾，无儿无女，被世人所遗忘，只与几条狗相伴度日。然而艾德对待他始终像一位古往今来最伟大的演员，尊敬又充满友爱，只因为贝拉的电影曾陪伴他度过那么多孤独的童年时光。
认识艾德的时候，贝拉·拉戈西的人生已经所剩无几。艾德那样努力地希望再拍一部关于他的吸血鬼电影，重现这位吸血鬼伯爵的辉煌，或许在老人心里，从始至终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同样穷困潦倒的艾德，只能用自己的8毫米手提摄影机，在老人住宅的门前拍一段胶片聊作安慰。在老人去世以后，艾德·伍德在黑暗的试片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个片段：老人蹒跚着走向一朵花，衰老的手指轻轻抚过花瓣，身上浓黑的大衣几乎是死亡的预兆，与鲜艳地绽放着的花儿相比，他的动作却温柔、深情，充满眷恋。
贝拉的死，几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可预见的惨淡未来。艾德的好运气似乎没有用完，他得到了教堂的赞助，却被投资人的横加干涉烦得几乎拍不下去，哪怕穿着他心爱的粉红色安哥拉兔毛外套。艾德跑到一家酒吧，一杯威士忌下肚，无意中瞟到了另一个孤独的酒客：奥森·威尔逊。他犹豫半天，仍然带着无比的勇气，穿着那身女式套裙走上去打了招呼。
多么讽刺的场景!史上最伟大的导演和史上最糟烂的导演在此相遇，发着同样的牢骚，都在抱怨投资人鼠目寸光。我想哪怕这个段落是真实的，恐怕奥森威尔逊也将忘记这个穿着女式粉红色毛外套的崇拜者。然而对艾德来说，这却是无与伦比的鼓励。那种没心没肺的傻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又增加了满满的自信，干劲十足地重回片场，向投资商宣布：“我决定要拍自己的电影!” 此后的电影配乐变得十分激昂，电影结尾几乎像任何一部好莱坞励志片一样令人振奋：艾德·伍德的电影终于进入了大院线，在观众的阵阵掌声中缓缓拉开帷幕——假如我们不知道事情真相的话。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便是艾德·伍德所有烂片之最——《外太空九号计划》。然而，艾德·伍德，集导演、制片、编剧、演员于一身的年轻的梦想家，在黑暗中默诵着自己台词的眼眸，始终熠熠闪光。
我想《艾德·伍德》是波顿对所有年轻而有梦想的导演的期许、维护与挽伤，正如奥森威尔逊在片中所言，“为自己而拍的电影”。正如贝拉在剧中最后的台词：“我没有家了，被追捕，被蔑视，像野兽一样生活，丛林就是我的家，但我将向这个世界展示，我仍是这世界的主人!我将使我的族群完美而强大，原子超人，终将统治世界!”
Vincent Never Grows——长不大的文森特
哪怕不用刻意去了解蒂姆·波顿的家庭背景，从他的电影中，我们也能了解到他有一个不快乐的童年。忙碌的父母要不然就把他反锁在家，要不然就把他交给年迈的祖父照看。小男孩的幻想便在安静的房间中膨胀，长出獠牙的玩具，壁纸上浮现的鬼脸，床底嘶嘶叫着的蛇。最终，小男孩的房间再也容不下这些幻想了，它们长得太大了。于是，波顿只好把他们搬到了银幕上，让我们看。
我们看到了什么?是长不大的文森特，活在蒂姆·波顿心中的那个7岁小男孩。
蒂姆·波顿平生第一部电影《Vincent》，被迪斯尼看过后迅速枪毙掉。这部19分钟的黏土动画用儿童诗朗诵旁白，配以黑白定格动画，讲述了一个7岁小男孩，文森特·穆雷的幻想世界。波顿后期一切的风格都在这19分钟内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粉丝们在今天欣赏这部动画的时候，大概会频频脱帽致敬吧?
文森特·普利斯的人物造型，黑白相间的倒竖着的头发，苍白的皮肤和浓重的黑眼圈，剪刀手爱德华、《蝙蝠侠||》中的坏胚子老板、《断头谷》中的无头骑士、《理发师陶德》中的Sweeny Todd，而狭长的脸颊和火柴般细长的双腿，又能在《圣诞惊魂夜》和《僵尸新娘》中找到影子。
在这部电影里，小男孩文森特所面对的现世乏味无趣，肥胖的姑妈，严厉的母亲，平凡的宠物狗，而在他的异想世界中一切都是那么怪诞、神秘。吸血伯爵文森特·普利斯充电后可以变成狼人的僵尸宠物狗，姑妈蜡像，和他被活着埋葬了的美丽新娘，就连他那普普通通的、壁纸花纹庸俗的家，也变成了一幢阴森的古堡。
像我这样的事后诸葛亮总能在其中看到《僵尸新娘》、《恐怖圣诞夜》乃至《大鱼》的影子。我们所生活的、日常所见到的现世，在波顿的眼中永远是失败而乏味的，在《僵尸新娘》的色彩搭配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人间总是蓝黑灰的冷色调，苍白而冷漠，相反却是死人所住的阴间充满了橙红色的火焰，大片泼洒的暖色调，与活泼的音乐。
波顿幻想中小小的黑暗似乎并不能为长辈所理解，从某种程度而言，《僵尸新娘》中刻薄势利的父亲，似乎已经变成了这冷漠现世的一个标志。这莫非也是波顿童年阴影的延续?
Big Fish Big Daddy——大鱼，老爹
在拍摄电影《大鱼》之前，波顿的父亲离世。父亲的死究竟触动了波顿多少，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但也就是在2005年，有了《大鱼》这部电影。从好莱坞标准来看，《大鱼》并不是一部杰作。然而这部电影，却是波顿献给父亲的安魂曲。
这部电影，在波顿的个人导演史中，相当罕见地采用了双线式剧情。父亲从一条大鱼开始的奇异旅程，通过他自己的口、通过儿子的口娓娓道来，那是一段怪诞而绚丽的哥特幻梦。那个幻梦里的父亲年轻、强壮、英俊，脸上总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去到过很多奇妙的地方，遇见了很多奇妙的人，仿佛童话中的小王子一般游历世界。然而在现实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肥胖而衰老的老头，喋喋不休地讲着同一个故事，自己的儿子深恨父亲的信口开河，多年来和他一句话也不讲。直到父亲进入弥留之际，儿子开始重新审视父亲，倾听这个故事，并逐渐融入了这个故事。
在电影的最后，垂死的父亲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跳上他年轻时所开的那辆红外长轿车。儿子载他来到大鱼所洄游的那条河，也是这个故事的源头处，抱着父亲，将他缓缓沉入河中，一瞬间，化为传说中那条神秘的大鱼，向远方游去。儿子曾经拒绝父亲的幻想，厌憎父亲的幻想，此时却以自己的幻想来为父亲送葬，以自己的幻想补完了这年迈老人人生最后一段传奇。亲情与和解的主题在此时呼之欲出。
初看此片时我并不喜欢，但很多人与我有相同的经历：重看时才真正被感动，而且此后一看再看。我想是因为我们都在长大。我们在孩提时代总认为父亲是神祗也是英雄，少年时代打破这个偶像，却又在步入中年的门槛处理解他，然而这时却往往有“亲不待”的遗憾。这部电影所塑造出来的幻想世界仍然诡谲奇幻，然而用色却是波顿所有电影中最温暖、最明亮、也是最绚烂的，温柔得几乎不像一部“波顿出品”。这部电影总能触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甜蜜的、伤感的回忆，与不可留恋的过往。
我想，那部黏土动画中的文森特，才是波顿真正的自我。然而文森特·穆雷没有死，文森特·普利斯也没有死。蒂姆·波顿在年年岁岁长大，像剪刀手爱德华一样期待过爱情，像南瓜王杰克一样迷惘过自身价值，像艾德·伍德一样屡败屡战，也像《大鱼》里的老爹艾德·布鲁姆一样，从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变成了丈夫和父亲。然而，他的幻想世界，从未就此死去。
有这样一种说法，喜欢波顿电影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自闭症倾向。我认为这种说法并不完全。莫如说，喜欢波顿的人，总在我们所眼见的现世之外，拥有一个更加神秘也更加绚丽的异想世界。
正如诗人兰波所言：生活在别处。
每当被问起对一个导演的观感，我总陷入一种窘境：如何用最简洁又最准确的词汇描述他或她最完整的一面?这个人是谁?我们究竟是应该通过了解这个人来走入他电影中的世界，还是应该通过走入他电影中的世界来了解这个人?似乎要介绍一个人的生平总应当有个大卫·科波菲尔式的开头，从他的出生年月一直讲到他父母从事何种职业，但这些东西真的重要么?好吧，无论是否重要，我决定这么做了，而我要介绍的这个人，叫做Tim Burton。
蒂姆·波顿，出生于1958年8月25日，美国加州博班克镇。这是个身高1.82米的胖子，有一个圆滚滚的肚腩，半灰不白的头发经常像蓬草一样被压在一顶帽子下面。他的面容根本谈不上英俊，多少有些肥硕的面颊，稍微张开嘴就露于唇外的一双兔儿牙，甚至让他看起来有些傻气。据波顿自己说，他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经常话说到一半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但是在电影《艾德·伍德》的花絮中，我们却可以时常昕到这位导演带有一点咕咕声的古怪笑声——好像一个腼腆的小男孩终于完成了一桩恶作剧那样快乐。
中国观众对他最熟悉的几部影片，首推《剪刀手爱德华》与《断头谷》，以及去年上映的《理发师陶德》。这几部电影也确实带有“波顿出品”的强烈印记。怪诞的人物造型，阴森的哥特式布景，对工业化元素的痴狂，以及DannyEIfman几乎闪着冷漠金属光芒的片头曲。
波顿深爱着蒸汽时代的伦敦，充满雾气的街头，尖顶的教堂，后现代主义的机械，犯罪猖獗的城市，罪恶与都市神话，穿维多利亚时代服饰的男人和女人，冷漠且灰暗的色调搭配衬托出忧郁而苍白的面容——按照这个模板，波顿完美地复制出了《蝙蝠侠》中的歌谭镇。
1989年的蝙蝠侠，是这一系列的开山之作，这部电影也奠定了其后五部的基调：黑暗与哥特。不知是出于预算的考量还是导演的恶趣味，该片大部分场景在室内摄影棚完成，黯淡蒙昧的光线塑造出了阴森的歌谭市，冬日灰败的街道上的井盖里冒出团团白雾，其中闪出鬼魅般的身影。而波顿热爱的黑白灰三色搭配，也使得杰克尼科尔森那身色差强烈的小丑服鲜艳浓郁，成为《蝙蝠侠》系列电影中反面角色的色彩主旋律。虽然同样由波顿指导的蝙蝠侠系列第二部，《蝙蝠侠归来》票房惨淡，无论是观众还是影评家人人喊打，却被我奉为个人经典，时常拿来回顾。这部电影完全洗去了大片味道，变成彻头彻尾的波顿个人秀，仿佛一曲华丽又颓败的黑暗童谣。
但是，Burton Films却并没有一般的哥特电影那种矫揉造作的气味，比如那部华丽但空虚的《吸血鬼女王》。他的作品总会在结尾露出小小的温馨，如同潘多拉盒子里最后的保留。我想他仍然相信美好的东西，比如爱和希望。
这样的电影在诡谲绚烂的哥特幻想中有一种简单质朴的美。波顿很少在电影中玩弄叙事技巧，也很少玩隐喻和象征主义。他甚至很少试图通过电影去说明、去启示、去震撼什么。看他的电影不必担心这位导演随时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名叫“终极关怀”的板砖，在你头上狠狠来一下子，把你敲得找不着北。但，他的电影也因此无法摆脱爆米花电影之讥。
正是因为这样，波顿于1994年执导的人物传记片《艾德·伍德》(EdWood，港译《艾活传》)才值得关注。
Crazy For The Picture Show——我为电影狂
好莱坞烂片之王艾德·伍德，一生拍片15部，每一部都赢得了观众热情的回应，臭鸡蛋、烂番茄、爆米花，可以说只要手边有的一切东西，都将在电影放映时被掷向银幕，带着无尽的愤怒。甚至是在他去世二十多年后，他的《外太空计划9号》(Plan 9 From Outer space)曾雄霸IMDB排名倒数第一数年之久。在他人生大部分时间里，总在为拍摄经费而奔走，直到人生的最后几年，已经基本陷入了弹尽粮绝的日子，最后于1978年死于酗酒引发的疾病。然而我们也应当注意，就在他人生最为潦倒的几年内，他依然完成了《Necromania：A Tale 0f Weird Love!》、《The Young Marrieds》、《Take It Out in Trade》一共3部电影的拍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好莱坞烂片之王真实的人生究竟如何，但在Tim Burton的电影里，这是个要命的乐观主义者，疯狂的理想主义者，以及对安哥拉兔毛外套异常迷恋的异装癖。强尼·戴普所饰演的艾德·伍德，脸上总挂着一副没心没肺的傻笑，哪怕被人劈头痛骂，“你的上一部电影烂得不能再烂了”，也能笑着回应“那你应该期待我的下一部电影”。那种笑容是如此单纯又如此执着，哪怕我曾经看过那部确实烂得不能再烂的《亡灵之舞》，也忍不住为了这一刻，年轻导演脸上朝气蓬勃的笑容而感动——它是如此美好，像顾城写的那句诗， “他从未见过阴云，他的眼睛永远是晴空的颜色”。
这部电影以贝拉·拉戈西的死为中线，分为前后两个部分。贝拉·拉戈西是著名的吸血鬼伯爵扮演者，其在邪典电影中的地位，如同关德兴的“黄飞鸿”之于粤语武侠片。作为一个演员，他实在太出色又太入戏，连在医院的病床上睡觉时，都做出双手交叉抱胸的姿势。他又太落魄，为了戒掉吗啡反而对美沙酮上瘾，无儿无女，被世人所遗忘，只与几条狗相伴度日。然而艾德对待他始终像一位古往今来最伟大的演员，尊敬又充满友爱，只因为贝拉的电影曾陪伴他度过那么多孤独的童年时光。
认识艾德的时候，贝拉·拉戈西的人生已经所剩无几。艾德那样努力地希望再拍一部关于他的吸血鬼电影，重现这位吸血鬼伯爵的辉煌，或许在老人心里，从始至终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同样穷困潦倒的艾德，只能用自己的8毫米手提摄影机，在老人住宅的门前拍一段胶片聊作安慰。在老人去世以后，艾德·伍德在黑暗的试片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个片段：老人蹒跚着走向一朵花，衰老的手指轻轻抚过花瓣，身上浓黑的大衣几乎是死亡的预兆，与鲜艳地绽放着的花儿相比，他的动作却温柔、深情，充满眷恋。
贝拉的死，几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可预见的惨淡未来。艾德的好运气似乎没有用完，他得到了教堂的赞助，却被投资人的横加干涉烦得几乎拍不下去，哪怕穿着他心爱的粉红色安哥拉兔毛外套。艾德跑到一家酒吧，一杯威士忌下肚，无意中瞟到了另一个孤独的酒客：奥森·威尔逊。他犹豫半天，仍然带着无比的勇气，穿着那身女式套裙走上去打了招呼。
多么讽刺的场景!史上最伟大的导演和史上最糟烂的导演在此相遇，发着同样的牢骚，都在抱怨投资人鼠目寸光。我想哪怕这个段落是真实的，恐怕奥森威尔逊也将忘记这个穿着女式粉红色毛外套的崇拜者。然而对艾德来说，这却是无与伦比的鼓励。那种没心没肺的傻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又增加了满满的自信，干劲十足地重回片场，向投资商宣布：“我决定要拍自己的电影!” 此后的电影配乐变得十分激昂，电影结尾几乎像任何一部好莱坞励志片一样令人振奋：艾德·伍德的电影终于进入了大院线，在观众的阵阵掌声中缓缓拉开帷幕——假如我们不知道事情真相的话。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便是艾德·伍德所有烂片之最——《外太空九号计划》。然而，艾德·伍德，集导演、制片、编剧、演员于一身的年轻的梦想家，在黑暗中默诵着自己台词的眼眸，始终熠熠闪光。
我想《艾德·伍德》是波顿对所有年轻而有梦想的导演的期许、维护与挽伤，正如奥森威尔逊在片中所言，“为自己而拍的电影”。正如贝拉在剧中最后的台词：“我没有家了，被追捕，被蔑视，像野兽一样生活，丛林就是我的家，但我将向这个世界展示，我仍是这世界的主人!我将使我的族群完美而强大，原子超人，终将统治世界!”
Vincent Never Grows——长不大的文森特
哪怕不用刻意去了解蒂姆·波顿的家庭背景，从他的电影中，我们也能了解到他有一个不快乐的童年。忙碌的父母要不然就把他反锁在家，要不然就把他交给年迈的祖父照看。小男孩的幻想便在安静的房间中膨胀，长出獠牙的玩具，壁纸上浮现的鬼脸，床底嘶嘶叫着的蛇。最终，小男孩的房间再也容不下这些幻想了，它们长得太大了。于是，波顿只好把他们搬到了银幕上，让我们看。
我们看到了什么?是长不大的文森特，活在蒂姆·波顿心中的那个7岁小男孩。
蒂姆·波顿平生第一部电影《Vincent》，被迪斯尼看过后迅速枪毙掉。这部19分钟的黏土动画用儿童诗朗诵旁白，配以黑白定格动画，讲述了一个7岁小男孩，文森特·穆雷的幻想世界。波顿后期一切的风格都在这19分钟内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粉丝们在今天欣赏这部动画的时候，大概会频频脱帽致敬吧?
文森特·普利斯的人物造型，黑白相间的倒竖着的头发，苍白的皮肤和浓重的黑眼圈，剪刀手爱德华、《蝙蝠侠||》中的坏胚子老板、《断头谷》中的无头骑士、《理发师陶德》中的Sweeny Todd，而狭长的脸颊和火柴般细长的双腿，又能在《圣诞惊魂夜》和《僵尸新娘》中找到影子。
在这部电影里，小男孩文森特所面对的现世乏味无趣，肥胖的姑妈，严厉的母亲，平凡的宠物狗，而在他的异想世界中一切都是那么怪诞、神秘。吸血伯爵文森特·普利斯充电后可以变成狼人的僵尸宠物狗，姑妈蜡像，和他被活着埋葬了的美丽新娘，就连他那普普通通的、壁纸花纹庸俗的家，也变成了一幢阴森的古堡。
像我这样的事后诸葛亮总能在其中看到《僵尸新娘》、《恐怖圣诞夜》乃至《大鱼》的影子。我们所生活的、日常所见到的现世，在波顿的眼中永远是失败而乏味的，在《僵尸新娘》的色彩搭配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人间总是蓝黑灰的冷色调，苍白而冷漠，相反却是死人所住的阴间充满了橙红色的火焰，大片泼洒的暖色调，与活泼的音乐。
波顿幻想中小小的黑暗似乎并不能为长辈所理解，从某种程度而言，《僵尸新娘》中刻薄势利的父亲，似乎已经变成了这冷漠现世的一个标志。这莫非也是波顿童年阴影的延续?
Big Fish Big Daddy——大鱼，老爹
在拍摄电影《大鱼》之前，波顿的父亲离世。父亲的死究竟触动了波顿多少，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但也就是在2005年，有了《大鱼》这部电影。从好莱坞标准来看，《大鱼》并不是一部杰作。然而这部电影，却是波顿献给父亲的安魂曲。
这部电影，在波顿的个人导演史中，相当罕见地采用了双线式剧情。父亲从一条大鱼开始的奇异旅程，通过他自己的口、通过儿子的口娓娓道来，那是一段怪诞而绚丽的哥特幻梦。那个幻梦里的父亲年轻、强壮、英俊，脸上总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去到过很多奇妙的地方，遇见了很多奇妙的人，仿佛童话中的小王子一般游历世界。然而在现实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肥胖而衰老的老头，喋喋不休地讲着同一个故事，自己的儿子深恨父亲的信口开河，多年来和他一句话也不讲。直到父亲进入弥留之际，儿子开始重新审视父亲，倾听这个故事，并逐渐融入了这个故事。
在电影的最后，垂死的父亲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跳上他年轻时所开的那辆红外长轿车。儿子载他来到大鱼所洄游的那条河，也是这个故事的源头处，抱着父亲，将他缓缓沉入河中，一瞬间，化为传说中那条神秘的大鱼，向远方游去。儿子曾经拒绝父亲的幻想，厌憎父亲的幻想，此时却以自己的幻想来为父亲送葬，以自己的幻想补完了这年迈老人人生最后一段传奇。亲情与和解的主题在此时呼之欲出。
初看此片时我并不喜欢，但很多人与我有相同的经历：重看时才真正被感动，而且此后一看再看。我想是因为我们都在长大。我们在孩提时代总认为父亲是神祗也是英雄，少年时代打破这个偶像，却又在步入中年的门槛处理解他，然而这时却往往有“亲不待”的遗憾。这部电影所塑造出来的幻想世界仍然诡谲奇幻，然而用色却是波顿所有电影中最温暖、最明亮、也是最绚烂的，温柔得几乎不像一部“波顿出品”。这部电影总能触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甜蜜的、伤感的回忆，与不可留恋的过往。
我想，那部黏土动画中的文森特，才是波顿真正的自我。然而文森特·穆雷没有死，文森特·普利斯也没有死。蒂姆·波顿在年年岁岁长大，像剪刀手爱德华一样期待过爱情，像南瓜王杰克一样迷惘过自身价值，像艾德·伍德一样屡败屡战，也像《大鱼》里的老爹艾德·布鲁姆一样，从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变成了丈夫和父亲。然而，他的幻想世界，从未就此死去。
有这样一种说法，喜欢波顿电影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自闭症倾向。我认为这种说法并不完全。莫如说，喜欢波顿的人，总在我们所眼见的现世之外，拥有一个更加神秘也更加绚丽的异想世界。
正如诗人兰波所言：生活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