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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余波的时候,他正站在小区门口对一名上了网约车的姑娘碎碎念:“姑娘别上去,手续不全的车不能坐啊,多不安全!”看着车开远,他扭头对《环球人物》记者叹道:“跟她说了不听,没办法,网约车方便。可不能光看到便利,不注意风险啊。”
在近期的《奇葩大会》上,靠着分享自己开出租车的经历,“的士歌手”余波大火了一把。作为一名开了23年出租车的老北京,关于这行,他懂得比谁都多,想讲的话也憋了一肚子。不过这肚子话里,可不单单是对行业的理解,还包罗了北京从三环到六环的发展,天南海北的故事。
中午时分,余波带着记者来到一家装潢古朴的餐馆,这是一家隐蔽的老北京涮肉馆,按他的话说,“这里倍儿地道”。点菜时,余波坐姿笔直,拿着菜单的手四平八稳,倒像是握着方向盘。也难怪,历史的沧桑变化、尘世的人情冷暖,都藏在他每天摩挲的方向盘里。
用歌缓解乘客的负面情绪
都说老北京能侃,出租车司机更甚,“内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对于他们来说,历史掌故、人文风情都是能信手拈来的谈资。“单拿这九门来说,有个官职叫九门提督,和珅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卫戍区司令。九门是干吗的?朝阳门走粮车,崇文门走酒车,正阳门走‘龙车’,宣武门走囚车,阜成门走煤车,东直门走百姓车,西直门走水车,出兵走德胜门、旗开得胜,收兵走安定门、定国安邦。”余波漫不经心地夹起一片羊肉,放在铜锅里涮了涮,看着清白的汤水告诉记者:“好羊肉下了锅,汤不会起白沫,否则这羊肉就不好。”
“遇到外国人怎么办?您能跟他们侃上吗?”
“别担心,语言有障碍,音乐无国界啊,我唱歌儿给他们听。”余波骄傲地说,唱歌是他的绝活,刚入行的那一年,他就获得了北京市出租车司机卡拉OK大赛优秀奖。如果遇到美国乘客,他会唱《乡村路带我回家》;遇到日本乘客,他会唱《草帽歌》;遇到印度乘客,他会唱《拉兹之歌》。说着说着,余波拿起面前的酒瓶子当话筒,像模像样地唱了起来。
有一回,余波载着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去首都机场,不料中途堵了起来,老人频频看手表,似乎是在赶飞机,显得很焦虑。为了缓解他的焦虑,余波唱起了歌,是日本名曲《昴》。听他唱歌,老人一下就安静下来,唱到一半,老人突然说话了:“小伙子,我是一个日本人,我来中国七八年了,第一次在出租车上听到日本歌,更没想到你还会唱,谢谢你。”那是余波头一次感觉唱歌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前不久,余波拉了一个20多岁的女孩儿,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上车后一直在哭,“我问姑娘为什么哭啊?姑娘说‘今天是我生日’”。这让余波有点摸不着头脑,生日应该高兴啊。“男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分手。”知道真相的余波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劝慰,便打开车里的音响对女孩说:“我给你放首歌吧,看你能不能猜出是谁唱的,猜出来给你免单。”他的话分散了女孩的注意力,女孩认真听起了歌曲,可仍然猜不出演唱者是谁。“我跟你说是我唱的,你信吗?”余波话音刚落,女孩一下从后座蹿上前:“你唱的?”就这样,两人一路聊了起来,下车后还互相关注了微博。“我觉着能让乘客在我车上高兴一点儿就行了。我一天能拉20个人,让20个人都能开心,这就够了。”
拉的是乘客,也是世间百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余波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租车里度过。他的交流对象,往往只有乘客,所以他特别爱跟乘客唠嗑,他对外界的感知,也多半来自这份工作。这辆小车子俨然成了他的“大社会”。
“免单”是余波勾起乘客聊天兴趣的常用话题。有一次,余波碰到一位带着小孩的外地游客,他告诉他们,考小孩一个字,答出来就免车费。“这个字念‘zier’,会写吗?写出来这顿午饭我请客。”余波笑问记者,“不会吧?这是刘墉创造的。说是有一回乾隆坐船过河,揪芦苇的时候发出了‘zier’的声音,他问和珅这字儿怎么写,和珅不会,刘墉灵机一动,临时发明了一个左边提手,右边上草、中水、下土的字,把和珅给比了下去。”
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来北京的游客陡增,有人怕司机绕路、乱收费,乘车时坐立不安,为了缓解他们的焦虑,余波故技重施,提问奥运知识,能答上来就免单:奥林匹克精神是什么?奥林匹克运动的创始人是谁?篮球场馆在哪儿?乒乓球场馆在哪儿?“这点钱不算事儿,关键是让他们接下来有一个好的心情看奥运,对北京留下好印象。”余波说道。可要是碰上北京本地人,余波就会偏转话锋,聊起人人都懂的“北京专题”: 您家住哪儿啊?拆迁了没有?分了多少钱?摇上号了吗?今儿的霾挺重的!
当然,余波也有不说话的时候,多半在晚上。在国贸附近拉到乘客后,余波会关掉收音机,安静地把他们送到目的地。“看他们穿正装、戴眼镜、提公文包,就知道是群白天里累死累活的白领。有的上来就让我把声音调小,说想睡会儿;有的不说我也知道,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也就不吭声了。”时间再晚一点,到凌晨时分,北京大街上行人寥寥,归于寂静,这时余波会去两个地方:互联网公司和KTV门口。“搞IT的程序员常加班,玩乐的年轻人刚散场,正是我们干活的时候。”余波感慨,“这些年,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我没拉过?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晚上拎着剩菜剩饭回家的小明星、半夜和媳妇吵架无家可归的中年男人,见得太多了。”
说起这些见闻,余波时而大笑,时而唏嘘,因为他载的既是来来往往的乘客,也是零零散散的心事,与其说他从这里旁观了陌生人的生活,不如说他从这些生活里也看到了自己。
堵车“堵出”了摇滚范儿新歌
跑出租车这些年,余波真切感受到“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的时过境迁:过去上东三环,国贸才到一期,“大裤衩”也没穿上;北四环还没有鸟巢,也见不到水立方;首都电影院还在,国家大剧院还是好几条交错的胡同……“我们都开玩笑,说鸟巢那边下了个蛋,滚到长安街变成了国家大剧院。”余波笑道,“出租车里的风景很多人是看不到的,比如十八里店的高架桥我是看着它建起来的,合龙的那天我还在车里拍了照。”录制自己的第一张专輯,也是因为开出租车。 “有一次拉活兒,路过南三环看见一个录音棚广告,说50块钱就可以录歌,我回头就录了一张。”后来,余波隔三差五就往那儿钻,录音师问他怎么不自己写一首,他才如梦初醒,根据自己拉活儿的经历,创作出《我们是的哥》:“开完一天的出租车,有没有觉得一点累了/去桑拿按摩都不适合,唉,还是洗洗睡了/虽然我们赚得不多,可是我们都很快乐……我们是的哥,我们也会执著,我们也有属于自己幸福的歌/我们是的哥,我们也会快乐,无论流下多少汗水,从没埋怨过/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拥有自己的快乐。”
还有一回,余波载着乘客在国贸堵了一小时,几乎一动未动。眼看乘客越来越焦躁,余波突然灵感迸发,就地写出了摇滚范儿的《堵车别堵心》:“东西三环南段走的比蜗牛还慢/还有西直门和德胜门那由北向南/放眼看看遍地是名车好汉/宝马奔驰飞过去也是很难/看看那国贸已伸入了云端/地上的车龙排成了一串又一串/朋友,奉劝你一句,堵车别堵心……”靠着这几首歌,余波被一家唱片公司相中,成了全国唯一一位签了约的的士歌手。
在余波的出租车上,他要么侃、要么唱歌,不是脱口秀,就是演唱会。“开车和坐车其实挺无聊的,得给乘客和自己找点乐子。”在他看来,出租车司机是城市的一张名片,许多人对陌生城市的第一印象就是在出租车上留下的,“我想让大家知道北京的的士司机是什么样的,不是传说中那种绕路、拒载的形象,而是热心、幽默的一群人。”
“我珍惜我遇到的每一位乘客,这真是缘分。你想想,中国有多少城市,他偏偏来北京;北京有2300万人,我偏偏又拉上了他。”余波说。这番话像极了电影《卡萨布兰卡》里的一句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市,城市里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这辆狭小的出租车,是一个大城市的缩影,无数故事在这里交织,让它变成了一本故事会。余波的每一句话都来自这里,没有大道理,却都是你爱听的奇遇。
余波 1967 年出生,北京人,出租车司机,中国雷锋车队成员,“首都的士英雄”称号获得者, 是全国唯一一位签约唱片公司的的士歌手,代表作有《我们是的哥》《堵车不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