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的传统知识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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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人类诞生的初期,还是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植物都是人类直接或间接获取日常生活中绝大多数生活必需品的主要来源荞麦与彝族文化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它从未退出彝族人的生活作为彝族人历史记忆的承载物,日常生活中傳统习俗的象征、感情表达的媒介,荞麦维系着彝族人精神文化的延续与传承。
  植物是生物多样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生态系统中的生产者。人类对植物的认知过程就是通过实践不断总结经验,积累知识,直到建立一整套与环境相适应的传统知识体系。这样的知识体系不但为更好利用植物资源提供了依据,而且也成为目前制定保护植物资源策略的重要基础。以传统植物学知识和文化作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民族植物学,具体研究的植物有很多,例如云南石梓、地涌金莲、七叶一枝花、粉花羊蹄甲、铁刀木、马缨花、胡椒、水冬瓜等,其中,寥科荞麦属的荞麦作为一种具有悠久栽培和驯化历史的作物,是被彝族人民种植最久的植物,也是民族植物学研究的良好材料。
  荞麦具很高的营养价值,兼有药用功效,在世界各地广为栽培,主要分布于欧亚大陆、日本、北美及巴西等地,其栽培种类有甜荞(Fagopyrum esculentum)和苦荞(F.tataricum)[1]。中国被认为是最早栽培荞麦的国家,荞麦属大多数野生近缘物种也分布在中国[2]。栽培苦荞从中国南部到西伯利亚均有种植,特别是在喜马拉雅山脉较高海拔地区。有关苦荞的起源,学术界有多种观点。较早的认为苦荞起源于喜马拉雅山及中国西北部,新近的观点认为川滇一带是荞麦的起源中心[3]。出土的实物、文字记载都表明中国种植荞麦及荞麦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荞麦农家品种(指经过长期驯化的、在当地环境中选育或演化形成的、已适应当地自然条件和文化环境的、与其他种群相区别的传统遗传资源类型;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并与当地文化相互作用)及其传统知识和文化也正面临着流失。
  荞麦与彝族的渊源
  在众多少数民族中,以彝族种植荞麦的历史最为悠久。彝族人口主要分布在云南、四川、贵州三省。荞麦是彝族人最古老的主粮之一,凉山彝族谚语说:“植物荞麦大,人间母亲大,动物绵羊大”。苦荞中有称为“额阿母”的品种,彝语中的“额”是荞麦,“阿母”有母亲之意。这些都反映了荞麦在彝族农作物中的地位。据《西南彝志》记载,荞麦自古就融于彝族的各种传统习俗活动中,在彝族人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据传,远古时候,彝族村寨发生了一场大火灾,粮食被烧得颗粒不剩。一位村民在一只反扣的碗下意外地发现了几粒荞麦种,并将艽种到地里,村民才慢慢有了粮食。为感激荞麦的救命之恩,人们把每年农历四月的第一个龙日定为“荞菜节”,并一直沿袭了下来。云南楚雄地区《梅葛》中讲述到,天神在创造世界时,为了让人类活下来,撒下了苦荞种子,说道:“格滋天神,撒三把苦荞,撒在米拉山;撒三把谷子,撒在石山岭;撒三把麦子,撒在延寿山。麦子出穗了,谷子出穗了,荞子长出来了”[5]
  荞麦的神话故事
  《西南彝志》记载了荞麦在云南文山起源的神话故事。而在大小凉山流传的创世史诗《勒俄特依》关于荞麦的起源,是这样说的:天神恩梯古兹的女儿兹俄妮拖嫁给地上的居木武吾后,从天上偷偷带下了马、大麻种子、圆根(蔓菁)种子、苦荞和甜荞种子,后来被天神发现,他气愤不已,诅咒让这些作物都带上各自的缺点。大麻不能蒸出酒;嚼圆根如同嚼水;收割苦荞如追逐影子;打荞籽辛苦如收尸;甜荞花多籽少[6]。这段叙事表达了彝族的支系诺苏人对自己艰难生存的一种描述,在高寒的山地中,土地狭小、干旱、贫瘠,人们辛苦劳作,收获却有限。对他们来说,荞麦显得尤为珍贵。
  关于荞麦的起源还有不同的版本,《凉山彝族饮食文化概要》中记述彝族先人多次寻找荞麦的故事是这样的:“曲浦居木氏,一心想种荞麦,去到兹阿尔娘山,初次去寻找,围绕山脚找,遇见一种无用荞,人称小籽粒红杆荞,荞花虽开不结籽,偶有籽粒也无粉,不是可种的食用荞。再次去寻找,围绕山腰找,又见一种无用荞,人称小籽白杆荞,荞花朵朵乱蓬蓬,颗粒尖细如斯草,不是可种的食用荞。回山又去找,围绕山顶找,山顶找着真荞了,株壮根脚稳,枝密叶茂盛,是株皆着花,是花皆结籽,颗颗籽粒饱,这是可种可吃的真荞了。曲浦居木氏带领众人去种荞”[7]
  在贵州省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流传着荞麦的神话故事,例如荞麦的源起、“姑奶”(荞麦粥的彝语)的本源、荞麦的象征意义和社会地位,这些都充分体现了荞麦在人们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彝族古籍《估哲数》记载:“稻子是粮食中的王;荞子是粮食中的君长;大麦是粮食的臣子;小麦是粮食的布摩(主持祭祀活动的巫师。其中一部分人谙熟经文,通晓本民族的历史、典故、医药、历法,主持丧葬仪式,为人祈福禳灾是其主要职能);苦荞是俊男;甜荞是美女;燕麦是少妇;大麦和小麦是粮食中的武士,披坚执锐;豇豆是粮食中的财主;大豆是粮食中的绵羊;小豆是粮食中的年猪;稗子是粮食中的穷汉”[8]
  这些有关荞麦起源的神话中,体现了诺苏人对先人的记忆是与荞麦紧密相连的,同时也表明荞麦是生命繁衍的象征。
  荞麦的饮食文化
  一般来说,除了少量把荞麦磨成小籽粒,去壳,蒸荞麦饭食用外,主要是把荞麦加工磨成精粉荞面,制作成荞饼、荞年糕、荞凉粉等食用。在云南楚雄地区的彝族人聚居区,荞食吃法有调稀后烤(分发酵、不发酵两种),揉面成团后烤或者烧。四川凉山地区的苦荞烹调方法很多,如煮荞馍、烤荞馍、煨荞馍、两掺荞馍、千层饼、荞面薄饼、蒸洋芋荞面疙瘩、荞米饭、荞糁饭、炒荞面疙瘩、荞凉粉、荞糊糊、荞麦叶做成菜肴,等等。云南峨山等地的彝族同胞农历八月十五会制作荞蒸糕、荞年糕。贵州威宁地区的彝族同胞还用荞面粉加工成名小吃威宁酥等。另外,彝族人经常把苦荞当作药物来使用。比如,当家里的牲畜患病发炎时,给它们喂食苦荞,炎症能够得到消除;民间有高烧不退时捏生荞面团敷在心口上凉血的偏方。新生婴儿脖颈、腋窝、腿根发生粘连时用苦荞面做爽身粉,胳带脱落后如感染发炎则用苦荞粉消炎。这些用法也都被现代荞麦生物活性研究所证实。   彝族人民不仅把荞麦当作一种满足生活基本需求的粮食作物,还常常将其用于各种社会交流中。比如同村邻居及亲戚往来,往往会送荞粑粑或荞麦颗粒作为礼物,来表示祝福。所以,荞麦不仅是彝族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粮食,而且已经深入彝人的生活,甚至一些富有哲理的思想,也借由荞麦来表达。
  荞麦的农耕礼仪
  在荞麦播种当天,村民拿出农具和一些荞种,放在自家的院子里。他们先把九块石头放在火塘烧至炽热,然后用蒿草、马桑、李枝、小杜鹃等树叶覆盖在石头上,待冒出白蒸汽,把农具和荞麦种子放在雾气上熏蒸一会,这样就祛除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能招来神的保佑,使得荞麦满仓。
  在四川凉山地区,开始打荞前,村民首先把三垛荞禾竖在帆布的一端,分别代表祖父“阿普”、祖母“阿玛”、子孙“兹”,并在每一垛下面放一个荞粑粑和两块肉作为祭品。打荞开始后,会有人念祷词,大致意思是:祖父祖母,今天我们家打荞,请你们过来这里玩,把别人家的好荞子也带到我家。打完一轮后,由女主人抱起一把已经脱粒的秸秆到旁边点燃,让白烟升起来,为荞神引路,前来保护荞子丰产,并防止下冰雹。打下第一批荞籽后,当场杀一只阉羊用以祭颂荞神。颂辞曰:“去年得丰收,今年得丰收,来年要丰收。请神赐我们:荞长如竹林,荞堆如坡坎,竹围装不下,囤包装不下,老人吃您乐盈盈,儿孙吃您黄亮亮。”
  在云南省武定县猫街,自称“乃苏”的彝族,一年三次祭荞神。第一次在开垦荒地时行祭,就地筑一祭祀台,插一枝带三叉的松牌,代表荞神位,献上酒、肉等供品,念咒语,祈求荞神保佑,获得丰收。第二次在播种时行祭。播种时间由彝族传统物象历法决定,每年春天,石蛙都要间隔性地鸣叫三次,当第二次鸣叫过后,彝族人就开始播种荞麦了。播种第一天,要举行祭祀荞麦的仪式,祈求荞神保佑。全家人在荞地聚餐,将过春节时杀猪保留下来的猪胃在这天煮食,祈求秋后丰收。第三次是在火把节(农历六月二十四日)行祭。火把节是彝族传统中最重要、最盛大的一个年节,是根据彝族历法“十月太阳历”而来的,二十四日或是二十五日要到荞地里祭荞神。这个时节是荞麦成熟待收割期,此次祭荞神的目的是祈求雷神保佑,使荞籽不受打雷、下冰雹的影响而脱落。
  还有一些关于荞麦的禁忌。例如,蛇日不播撒种子,撒则成冥食;兔日不可打第一场荞子,也不可以吃新荞子,否则收成会少低。因此播种和收获都要选日子。刚犁完地的牛不能经过荞子地,否则牛身上散发的气味会让荞子长不好,导致只开花不结籽。庄稼收获季(7—9月)不能砍树,因為“见白”怕引起冰雹。可以看出,种荞是村民生活中的大事,他们为此需要选择日子进行播种、收获。强烈盼望苦荞获得丰收,并在生产生活中把它作为是有灵魂的生命呵护,避开有威胁的事物。
  另外,在有些地区,荞麦的分类和命名也确定了该荞麦品种是否可用于仪式,具有异常特性的荞麦(比如非正常季节播种收获的,或者花色、粒形等特异的)往往不能作为祭品用于仪式。
  荞麦与节日仪式
  在自给自足的传统彝族社会里,荞麦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荞麦也逐渐被人们赋予神秘的力量。荞麦在彝族传统仪式和日常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农耕礼仪、时节性礼仪和生命仪式中都必不可少,有了它,人们才能祈求平安健康、生育繁衍、粮食丰产。
  云南省麻栗坡县的城寨一带,居住着彝族的支系白倮人,每年农历四月第一个龙日,都要过“荞菜节”,生动有趣地演绎荞麦的传说、仪式、舞蹈和习俗,这反映出荞麦在白倮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它的独特传统文化。
  每年火把节的祭品必须是苦荞,不能用甜荞,也不能用燕麦,因为这是用来祭祖的;不能用小麦,因为小麦是秋粮;不能用洋芋,因为洋芋长在地下。荞粑粑必须做成单数,分别做成长条形和圆形。祭神时念的祷词大意是:天神如果你要用冰雹来收庄稼,我就要用荞粑粑打你,如果荞粑粑打不着你,就用火来烧你,你将化烟为人。如果你能带来丰收,圆形的荞粑粑就会奉献给你。到晚上,年轻人和小孩子们点燃火把,到地里照亮庄稼,表明火烧了害虫,庄稼由此得以丰收。
  荞麦的农田管理知识
  在有文字记载的人类历史中,凉山彝族是最早种植、开发苦荞的民族,因此彝族人民有着丰富而又悠久的苦荞管理知识。他们按照苦荞的生长特点、出产季节、籽粒外形等特征对其分类命名,并根据这样的分类和命名,在不同的生境环境下种植不同的苦荞传统品种。比如根据品种特性,在不同海拔种植不同的苦荞品种;在相对松软潮湿的土地种植早熟荞,在较为干旱的土地种植晚熟荞,这样除了可充分利用土地和品种特性,还可错开收获时间,从容地收完这茬再收下一茬,且能有先产的荞麦应对青黄不接。
  苦荞从选种到播种、收获都充分体现了彝族人民的智慧。当地人民会根据需求自己留种,也可以跟邻居、亲戚交换,另外苦荞作为婚姻嫁妆也是村民种子来源的重要途径。播种收获都需要选择日子,“马桑树开花的时候就该种荞子了”是彝族人民一直遵循的经验。另外还有和土豆、玉米轮作的传统,在贫瘠的土地上栽培荞麦的话,还需要休耕。
  其他国家的荞麦文化
  荞麦不仅受国内人喜爱,在日本、不丹等国家同样备受欢迎。日本的荞麦文化,以长野县信州地区的红花荞麦节、日本餐厅琳琅满目的荞麦美食为代表。在日本,不吃荞麦面就不算过年,他们搬家、祝寿也离不开荞麦。日本小说家栗良平创作的小说《一碗清汤荞麦面》中,通过一碗荞麦面激励人们在困境中仍然要充满希望,坚强地面对生活的不幸,也体现了人与人之间关爱和尊重的美好品质。
  在不丹,荞麦也是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高海拔地区的居民以荞麦、玉米、青稞炒面为主食,多食牛羊肉,也吃猪肉、奶酪,喜吃酥油、糌粑,每天早晨都会就着荞麦饼喝白米粥。
  荞麦文化面临的挑战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社会现代化步伐加快,彝族社会受市场化影响很大,荞麦种植和产业受到的冲击非常大。尽管苦荞面临着弃种、弃食、弃用的危机,由于荞麦与彝族文化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荞麦从未退出彝族人的生活。在很多彝族地区,即使苦荞的主食地位被其他粮食取代,但是人们仍然要种机一些苦荞。因为苦荞在彝族日常生活中尤其是仪式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物品。荞麦作为彝族历史记忆的承载物、日常生活中传统习俗的象征符号、感情表达的媒介,维系着彝族人精神文化的延续与传承。   荞麦的传统知识和文化,对于荞麦遗传资源,包括栽培种及其野生近缘种,尤其是农家品种的调查、收集和整理,对于其农艺性状和遗传多样性鉴定、评价、研究及荞麦的遗传育种,都具有重要意义。
  传统知识和文化极大地影响着人们对作物遗传资源的认知、管理、使用、保护、传承,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作物的遗传结构和生物学特性,但往往被研究者、决策者和公众所忽略,这在具有深厚民族传统文化背景的荞麦遗传资源方面表现尤为突出,有待于加强宣传。发展荞麦产业,必须重视遗传资源(包括其生理生化特性与药理作用等)及其传统知识和民族文化,体现《名古屋议定书》所倡导的与地方社区、当地百姓的惠益分享,才能真正实现其可持续发展。
  [1]Li A R,Hong S P.Fagopyrum,Polygonaceae//Wu Z Y,Raven P,Hong D Y.Flora of China.Beijing and St.Lousi:Science Press and Missouri Botanical Garden Press,2003,5:277-350.
  [2]Ohnishi O.Discovery of new Fagopyrum species and its implication for the studies of evolution of Fagopyrum and of the origin of cultivated buckwheat//Matano T,Ujihara A.Current advances in buckwheat research.Nagano:Shinshu University Press,2016,Vol I-III:175-190.
  [3]Bisht I S,Mehta P S,Bhandari D C.Traditional crop diversity and its conservation on-farm for sustainable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in Kumaon Himalaya of Uttaranchal State:A case study.Genet Resour Crop Evol,2007,54,345-357.
  [4]畢节市彝文文献翻译研究中心.西南彝志.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15.
  [5]郭思九.梅葛.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
  [6]冯元蔚.勒俄特依.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6.
  [7]凉山彝族自治州民族食文化研究会.凉山彝族饮食文化概要.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
  [8]王明贵,王芳,王小丰.贵州毕节美食“姑奶”考源.农业考古,2017,(3):209-212.
  关键词:民族植物学  荞麦  传统知识  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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