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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多雨的悲伤夏季已经过去,她和芭蕾都早巳上岸,在时间的春暖花开里,所有的伤口也已渐次愈合。
两个人分手了,最悲伤的可能是一只狗。
2013年的夏天,段思思一直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她和她的古牧犬芭蕾在她家小区门口的站牌下拉锯战。那正是下班高峰时分,芭蕾不肯回家,死乞白赖地趴倒在站牌底下,一人一狗,形同角力。大雨里,段思思再也受不了了,撒手把狗绳松开,蹲在芭蕾旁边,哭得不成人形。
她知道,芭蕾是在等周子恺。
【画面满满,自有天伦】
大型犬芭蕾实在很大,站起来像一座大山,一座灰白色阴影温润的山。朋友们都埋怨娇小玲珑的段思思怎么会养这么大的一只狗,芭蕾的庞大身躯能盖了两个她。这种大型狗是很难打理的,洗澡、收拾它每天掉的狗毛,都是重体力活,连大便都要比别的狗多几倍。
幸好段思思的男朋友周子恺,愿意照顾她和她的超级大胖狗。
芭蕾是只没有立场的狗,它明明是段思思的狗,却很快爱上了代替段思思每天遛它打理它的男主人周子恺。芭蕾最爱玩的是扔骨头,它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把彩绳织的大骨头叼到周子恺手里,让他甩给自己,然后追着满屋跑。
家里不是什么宽绰豪宅,芭蕾体型又巨大,根本跑不开,总是一不小心,听见砰一下,抬头一看,狗头就上了墙。芭蕾呜咽一声,不以为意,爬起来继续快活地撒脚丫子奔。
那时候,段思思常常一边画她的小插画,一边抬起头看着他们俩,眼神柔情蜜意。
芭蕾为什么叫芭蕾?有朋友问。段思思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周子恺就抢着答:“跳芭蕾是思思小时候的梦想呗!”
段思思甜甜看过去,俩人相视一笑。朋友说每每见他们俩一狗,画面满满,自有天伦,心生感动。
段思思是自由职业,本来黑白颠倒没人能管,和周子恺好了以后作息就规律起来。周子恺是银行柜台里的坐班族,朝九晚五。每天早上,段思思牵着芭蕾送他到门口站牌,下班时,美女和美狗又一同守在站牌下欢欣地迎接他回来。芭蕾眼尖鼻子灵,总是蹿得比思思快,一只硕大狗头在周子恺周整的西服上蹭来蹭去。
有天段思思突然吃了醋,问周子恺:“如果我和芭蕾一同掉下水里你救谁?”周子恺放声大笑,笑完了,答:“救你。”段思思立时很满意。马上又听周子恺说:“狗刨狗刨,有哪只狗不会刨?”段思思跃上周子恺的后背,挥着拳头不满地哇哇大叫。周子恺嘻嘻哈哈地背着段思思往家跑,芭蕾在身后不知所以,快乐地左摇右摆跑起来。
那样的辰光多好,好到让后来回忆的人足够悲伤。
【依然对相遇心存感恩】
他们分手以后,段思思看起来还好,忧伤难免,倒也算平平淡淡,没有过激行为。她只是时常怔忡。发呆的模样里,谁也不知道她是浪荡到了有周子恺的过去,还是牵挂着没周子恺的将来。
比段思思要失控的那个,是哀怨的芭蕾。在它那样犟的狗脑袋里,根本就不理解为什么人的世界里分离和爱都可以是翻云覆雨的事情。
芭蕾每天下午到了点就要冲出门去迎接它的男主人,它把狗绳叼到段思思手里,段思思不去,它一遍又一遍地塞给她,执意把她领到门边。段思思只好每天陪它在站牌站到天黑,再一人一狗慢慢走回家,累得身心俱疲。
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知道吗?段思思捺着性子一遍遍给芭蕾讲。
芭蕾不明白。它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凑过头来温柔而疑惑地舔掉她脸上的眼泪。它不知道女主人为什么突然就哭了,人类的眼泪那么咸。
为什么失恋是那么痛苦的事情,人们还都渴望恋情?段思思不知道。
周子恺离开后不久,有一天她家附近的商场地下停车场里发生劫车事件。歹徒是个年轻男子,随手劫了辆宝马,车上有一个年轻妈妈和她幼小的儿子。歹徒没有伤人,但也不肯放人,他在车内癫狂呼喊,只请求到达现场的警察开枪击毙他。后来新闻追踪里报道,男子不过是失恋了,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那天段思思在电视机前默然很久,她想,失恋的力量多可怕。有的失恋不过是剪剪指甲,轻松辞旧,短暂清盘,春风吹又生;有的失恋却是剥皮拔骨,把整个自我轻贱地献祭到一个无人在意的神龛上。
为什么失恋是那么痛苦的事情,人们还都渴望恋情?段思思想,或许,是因为爱着的时候实在太过美好,人们才不介意承受结束时的心碎吧。
因为美好时太过美好,我们才在悲伤时依然对相遇心存感恩。
【爱和悲伤都会过期】
段思思后来交了新男友。他比段思思大3岁,思思叫他老曹。
老曹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管着自己。公司比较成熟,他的时间很自由,每天早早下班回家遛芭蕾,给他的小女朋友做饭。
芭蕾那会儿偶尔还会奔去站牌,在那伫立一会儿。一只静默的大狗,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也只是一会儿。它大概自己也不记得在找什么了吧?
老曹问过段思思是不是上过班,芭蕾似乎在等下班的人。段思思摇摇头,聪明的老曹便不再问了。
老曹对芭蕾很上心,不用狗粮打发它,三天两头炖骨头和料理猪肝给它吃,很勤快地给它洗澡和打理毛发。芭蕾有天半夜不舒服地哼哼,段思思本打算天明再带它看医生,老曹坚持要半夜爬起来,带它出门去了自己的兽医朋友家。
段思思问老曹为什么那么喜欢芭蕾,老曹刮刮她的鼻子,笑着说:“因为我不在的以前,是它替我守护了你那么久啊!”段思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老曹曾经爱过谁,被谁爱过,他在爱里又经历了怎样的恩慈和辜负,才成长成今天这样温厚柔软的人?段思思猜想是这样的。
但她从来没问过他,以后也不想问。她得到了正当好的他,在她尚且算正当好的年纪。她对命运满怀感恩。这样深沉的感恩,足够让她宽恕曾遭遇的不舍离别。
和老曹在一起的日子安稳而幸福。老曹每天下午从附近的菜市场买菜拎回来用心做饭,他记得段思思生活里的很多喜欢和不喜欢。每晚吃过饭,段思思都在老曹的臂弯里,和他头抵着头一起看一阵电视。而芭蕾早就习惯跟来,卧倒在他们身边,把它大大的脑袋架在老曹的腿上,很快就睡出满满一张狗脸上的心满意足。
老曹曾经想给段思思报个芭蕾班,他说有梦想不如就去实现。段思思摇摇头,微笑着拒绝了。那时候,她想起很多事:6岁的时候,她想要一个漂亮的玻璃糖罐,里面装满各式美味糖果;7岁的时候,她想要一条层层叠叠隆重过人的洁白公主裙;再后来,她希望能够成为一个芭蕾舞者,旋起脚尖,被全世界最静的那一束灯光照耀……成长里,她有过那么多梦想,后来都能被轻易实现,但是她再也没有去实现过。过期的梦想,已经没有了意义。
生命里会过期的东西实在太多,诺言会过期,眼泪会过期,爱会过期,等待一个人的心也会过期。谁都曾经梦而不得,谁都曾经无可挽留,那么就允许生命里存放一些被搁浅的美好吧。
在那么多无可挽留的过期里,段思思想,唯有好好爱着当下,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善待吧。
【没有谁会永远在原地等待】
在接受了老曹在不夜城突袭的当众求婚、戴上了老曹亲手给她套上的订婚戒指后,段思思终于同意搬去老曹的房子里。
搬家那天,芭蕾很着急,见很多东西被搬上车,生怕段思思会遗落它,早早地就跃上老曹的越野车后备厢,趴好了便不肯下来。
车开离的时候,段思思扭头凝视了一会儿家门口那个熟悉的站牌。烈日炎炎,空无一人。
这世界,四季交替太匆匆,春花谢了秋红。一个人,一只狗,原来没有谁会永远在原地等待。
这是苍茫时光给人们的残忍,也是恩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