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国大“卫冕”的悲情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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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分裂和选战的戏剧性场面,非国大因祸得福地摆脱了困扰多年的内部矛盾,祖马在事实上已当选为新总统。但南非经济积重难返,就业率长期低迷,社会矛盾突出,治安恶化严重,被外媒认为不善庶政的祖马能否引导南非脱困,将是对百年老党非国大的更大考验。
  
  4月22日南非大选的结果已于当地时间25日傍晚公布,执政的非洲人国民大会(ANC,简称非国大)得票率为65.9%,仅比该党1999年的66.36%和2004年的69.68%略低,而其最终赢得国民议会400个议席中的264席,距离议会2/3绝对多数也仅差3席。不仅如此,非国大在除西开普省之外的所有8个省中获得了60%以上的选票,饱受争议的非国大主席雅各布·祖马将被提名为南非新总统,并将在5月9日宣誓就职。
  相比之下,事前被欧美观察家寄予厚望的反对党,表现却差强人意。以白人为骨干的老牌反对党民主联盟(DA)延续了此前的上升势头,得票率约17%,超过上届的约12%,且在西开普省取得单独执政权,但该党根基仍在白人聚居区和大都市;而曾被认为“最可能挑战非国大”甚至从根本上颠覆1994年后政局版图的人民大会党(COPE)却遭到重创,只获得7.42%的选票。何以至此?让我们一一复盘,剖析三大党派的用兵得失。
  
  非国大置之死地而后生
  
  非国大成立于1912年,号称拥有党员70万,其在反种族隔离斗争的漫长岁月中赢得广泛赞誉和支持,自1999年以来一直在400席的南非议会中拥有2/3以上席位。可以说,“新南非”的政治版图,就是非国大三分天下有其二,其余黑人和白人反对党只能共享1/3发言权、“有发言权无决断权”的格局。
  曼德拉时代,白人政党士气低落且四分五裂,支持率不到10%,非国大最大的政治对手,是以布特莱齐为首的因卡塔自由党(IFP)。该党以南非黑人最大部族——祖鲁人为依托,对非国大构成一定挑战和威胁。对此,曼德拉采取“以祖鲁制祖鲁”的手法,派遣祖鲁平民干将迎战,以更迎合祖鲁低收入者的政纲和姿态,迅速压倒了由祖鲁贵族和上层组成、主张报复白人和推行激进土改的对手。自1994年因卡塔自由党大本营夸祖鲁-纳塔尔省政权易手以来,该党已迅速边缘化。
  
  然而1999年德高望重的纳尔逊·曼德拉引退之后,非国大却一步步陷入困境。首先是南非黑人对经济形势不满,排外情绪日渐高涨,并把自身失业归咎于泛非主义色彩浓厚、主张“黑人是一家”的非国大打击周边国家的非法移民不力。其次是非国大内部的党争和分歧在曼德拉引退后充分暴露,以前总统姆贝基为代表的“精英派”和以非国大现任主席祖马为代表的“草根派”勾心斗角。多有留英教育背景的“精英派”长期垄断着非国大高层、政府部长以及各省省长的职位,而“草根派”只能在非国大执行委员会内栖身,但后者有丰富的基层斗争和选举造势经验,以至后来居上。
  祖马家境贫寒,只念到小学5年级,17岁加入非国大,后被判刑10年,在罗本岛与曼德拉成为狱友。出狱后的祖马名气大涨,曾参与领导著名的索维托起义,并在1977年进入非国太执行委员会,出任非国大驻莫桑比克副首席代表。1980年他进入非国大政治和军事委员会,1987年被派到赞比亚领导情报和地下工作。在赞比亚领导秘密斗争阶段,其作风粗暴专断曾得罪“精英派”,为非国大日后内讧埋下了伏笔。
  1989年祖马当选为非国大中央政治局委员;次年非国大在南非合法化,祖马成功主持了与白人当局的谈判;曼德拉当选总统后,祖马被寄予重任,在夸祖鲁-纳塔尔省击败因卡塔自由党,并以此功绩跻身非国大最高领导层,于1999年当选南非副总统。
  然而此时“精英派”对“粗暴的祖马”已忍无可忍。2005年,姆贝基密友、总检察长恩格库卡主持对祖马高级顾问、德班商人沙伊克的司法调查。后者被指控在负责南非海军护卫舰订购合同过程中行贿,而祖马被牵扯其中。2005年6月2日,法官斯科尔斯宣判沙伊克罪名成立。12天后,祖马被迫“光荣辞职”,而取代他担任副总统的,竟是恩格库卡本人。
  “精英派”得势不饶人,随即正式指控祖马涉嫌腐败,之后关于祖马强奸、贪污等一系列指控接踵而来,并在姆贝基推动下愈演愈烈。2007年11月,对祖马的起诉被提交高等法院。按照南非法律规定,如果被定罪并判刑1年以上,祖马将失去竞选议员的资格。此时,面临非国大主席改选机遇的祖马绝地反击,将自己塑造成“受精英迫害”、“为民请命”的悲情人物,并利用自己在非国大基层的组织优势,成功击败姆贝基,当选非国大主席。
  2008年9月12日,法官尼克尔松以存在程序瑕疵为由,裁定撤消联邦检察院对祖马的指控,此举直接导致11天后姆贝基总统辞职,随即其10多位盟友纷纷辞去部长职务,给非国大留下一座空城。12月16日,“精英派”另起炉灶成立人民大会党,一度声势大振,令西方传媒认为,该党将与民主联盟结盟,—举扭转“新南非”的政治格局。
  今年第一季度无疑是非国大最艰难的时刻,其经济、外交、贸易政策被人民大会党和民主联盟反复攻讦,从调停津巴布韦局势不力到就业危机,从排外风波到如何对待中国商品,几乎动辄得咎。对此索来以善于群众运动著称的祖马一反常态地保持低调,而将一切交给“看守总统”、非国大副主席莫特兰蒂打理。
  正当反对派气势如虹之际,局面突然改观:4月6日,南非最高法院宣布,取消针对祖马的一切指控;4月19日,祖马在约翰内斯堡的埃斯利公园球场举办最大规模的群众竞选大会,这是南非选举法所规定的、可以举行类似活动的最后时限,吸引了10万以上群众参加。会议上,白发苍苍的曼德拉突然身着支持祖马的竞选T恤出现在主席台上,并明确呼吁支持者拥护祖马竞选。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令反对党措手不及,短短几天内,人民大会党的支持率直线下降,许多原本犹豫甚至已决定支持该党的群众和非国大支部、基层干部及普通成员,都重新站到了非国大一边,最终导致人民大会党的崩盘。
  非国大和祖马能摆脱内讧危机,转危为安,和祖马的优势与谋略不无关系。
  非洲政治很大程度上是部族政治,祖马姓“姆索罗兹”(Msholozi),是祖鲁族足以自豪的超级大姓,本人却出身贫寒,长期在基层摸爬滚打,这使他既赢得足够“自己人”的绝对支持,又获得占南非人口绝大多数的黑人贫民青睐;祖马辩才无碍,善于基层鼓动,在关键时刻选择利用非国大自身体系“讨公道”,通过非国大执委会合法夺权,而让“精英派”自己脱党,此招占尽道义先机;被指野心勃勃的祖马,在姆贝基挂冠而去后不急于接掌权力,而是不动声色地等待大选,这样一来,所有针对南非政府的怨气,就无法再落到他、甚至如今的非国大头上, 因为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现在已不是非国大成员的人民大会党骨干在治国。
  争取到曼德拉的支持更是关键的一步。曼德拉与姆贝基交情较祖马更深,但他只能支持后者,因为他必须支持非国大。这原本不难看清,但祖马在内外交困之际,却忍到最后一刻,在对方无法反击的刹那打出这张王牌,“草根政治家”算计之老辣,实在令人佩服。
  此外,两大反对党的优势地盘重叠,如东开普省是姆贝基老家,却也是民主联盟大本营,两反对党“自相残杀”让不少支持票互相抵消,无形中令非国大扩大了优势。
  经历了分裂和选战的戏剧性场面,非国大因祸得福地摆脱了困扰多年的内部矛盾,祖马在事实上已当选为新总统。但南非经济积重难返,就业率长期低迷,社会矛盾突出,治安恶化严重,被外媒认为不善庶政的祖马能否引导南非脱困,将是对百年老党非国大的更大考验。
  
  人民大会党自铸大错
  
  可以说人民大会党的成立,直接目标就是这次大选。
  姆贝基的辞职令“精英派”愤愤不平,一大批政府和党的高官在国防部长莱科塔号召下与非国大“离婚”,并在2008年11月1日举行号称有5000人参加的桑顿会议,宣布于12月16日成立新党。参与组党的前非国大高层有前总理西诺瓦、西开普省安全部长拉玛特拉卡内和莫鲁莱齐·乔治、非国大通讯委员恩格亚马等。一些非国大地方和基层党部由于其领导人“转会”,或被划归人民大会党,或陷于混乱。
  在正式成立政党前几天,该党就在西开普省市政补选中获得胜利,成立后倚仗姆贝基的支持,在其家乡东开普省执掌牛耳,并在奥兰治自由邦、林波波省、西开普省和北开普省造出相当声势。
  为了选举需要,他们一面不遗余力地指责非国大和祖马贪腐、无能、搞垮经济,“向外国出卖利益”,并绞尽脑汁地在诸如“达赖签证被拒”、“非国大竞选T恤‘中国造’”等事件上挑起事端,还力图借高失业率、高犯罪率和外国移民问题生事;另一面则积极和民主联盟接洽,不惜牺牲自身在西开普省的部分利益,试图和后者“优化配置”,实现合作对抗非国大,同时,积极招揽“人气明星”助选,为了吸引中间派选民,党首莱科塔不惜将总统候选人让给“外来户”、著名牧师丹达拉,又拉来非国大名宿布萨克助阵,可谓声势大噪。
  莱科塔曾乐观估计,人民大会党将可夺得30%左右的支持率,并和其它反对党结盟组阁;欧美许多媒体和分析家则认为,人民大会党虽不足以撼动非国大根基,但鉴于其领导层几乎都是非国大前高层,又挖了非国大大量基层组织,夺得第一大反对党宝座,并将非国大在议会中的绝对优势终结,从而彻底改变南非政治格局,应该是可以预期的。鉴于这种预判,莱科塔曾自信地说:“南非新的历史即将开始。”
  然而谁也没想到,投票前最后几天风云突变,看似稳固的人民大会党竟倏忽间阵脚大乱,溃不成军,不但未构成对非国大的威胁,甚至远不如民主联盟,可以说在一夜间便被边缘化了。
  表面上看,是曼德拉的登高一呼起了神奇作用,但事实上,打败人民大会党的是他们自己。
  人民大会党是非国大分裂的产物,也是非国大数载内讧激化的最终结果。虽是在野党,但该党骨干几乎清一色是刚卸任的政府高官,攻击非国大执政无方等于自残,因为正是他们长期把持南非政权,并把南非治理成今天的模样;尽管祖马本人是个争议人物,丑闻颇多(贪腐、涉嫌强奸艾滋病患者、6次结婚并有17个子女、坐拥11间公司、权钱交易,等等),但无官一身轻,无须对姆贝基政府的政绩负责,而“精英派”自身的贪腐劣迹同样斑斑可数,五十步笑百步,自然缺乏杀伤力;人民大会党为拉拢人心推举牧师丹达拉为候选人,又将非国大元老布萨克拉入党内壮声势,但前者缺乏党员认同,后者同样因贪腐丑闻广受争议,如此用人,显于选情不利。
  更致命的错误,在于他们以激烈态度对待非国大:焚烧党证,指责党纲,公开退党……这不啻将非国大的正统拱手相让而让原本有争议的祖马成为非国大的唯一希望和捍卫者。自选战开始以来,若干工会、社团组织,非国大的同盟者南非工会大会、南非共产党,以及拥有深厚群众基础的“青年非洲人国民大会”相继公开支持非国大,已让选情生变,曼德拉的最终出面,更让一切尘埃落定。
  可以说,“精英派”自己铸成了大错——他们原本反的是祖马,最终却变成了反非国大,这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据另一个反对党民主联盟选前在1500名城市居民中的调查,其中27%支持非国大,26%支持民主联盟,27%谁也不支持,而支持人民大会党的仅1%。一个精英政党,一个以城市居民为基本群众的政党,根基竟如此脆弱,焉有不败之理?
  在选举战术上,该党也连连出错:只顾对保持缄默的祖马穷追猛打,却对可能的(几乎可以说必然会出现的)曼德拉“杀手锏”缺乏预见和备案;对选情过于乐观,自年初以来缄口不谈“多党合作”,最终导致在几个省区和其它反对党“兑子”;热衷于挖非国大基层组织的墙角,却忽略了“精英派”原本就缺乏群众基础,结果被祖马的偶像攻势,外加曼德拉的登高一呼,弄得刹那间大厦倾覆。
  
  民主联盟的极限成果
  
  南非民主联盟的竞选口号是“发射”,他们也的确发射了一枚政治卫星,17%左右的支持率,是该党2000年组建以来的最高峰。
  该党领导人齐勒——反传统白人政党的精英路线,提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理念,吸引非白人支持者,并效仿非国大创立青年部,在都市年轻人中努力营造群众基础,抓住非国大政府在经济、外交和移民问题上的失误,引发人们对该党“富于行政和理财经验”的联想和憧憬,在经济不景气、民众普遍感觉生活上“今不如昔”的背景下,赢得了更多的选票。
  该党在竞选战术上也颇有声色:避免用“移民牌”或“排外牌”过度刺激民粹情绪,以免弄巧成拙;注重选情分析研判(预想的得票率和实际成果极其接近),集中兵力在最有把握的地区重点出击;避免在意识形态等问题上过多纠缠,突出民生牌和自由牌,等等。事实证明,他们的思路是合适的。
  然而该党的成功恐怕已是“极限成功”——根据去年年底南非统计局最新人口统计数据,南非人口4868.7万,其中黑人占79.2%,印度裔/亚洲裔2.6%,其他有色人种9%,而白人仅占9.2%。尽管民主联盟竭力塑造“全民政党”形象,但在白人与黑人贫富悬殊、在部族政治仍是南非政治主流特色的现实面前,该党在今天成绩的基础上每前进一步,都会备感艰难。
  2009年南非大选吸引全球瞩目,最终以“结果无悬念,过程有波澜”告一段落,南非的政治版图并未发生重大变化,非国大的统治地位重新得到稳固。但只要内忧外患依旧,只要种族隔阂、部族矛盾依旧,暂时沉寂的南非政坛,没准哪天又会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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