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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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 介
  邓文秀,1925年7月出生,山东都城码头镇人。1938年参加抗日工作,1939年5月参加八路军115师政治大队。1941年成为新四军华中卫生学校第一期学员,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新四军第4师门诊部医助、师骑兵团卫生队医生、华东军区后勤政治部门诊所所长、南京军区炮兵机关幼儿园主任、上海延安饭店副主任、南京军区华东饭店副主任等职。1957年荣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1985年在南京离休。
  国破山河碎
  1925年7月25日,我出生于山东省郯城县沂河边上的码头镇。
  我父亲是个遗腹子。奶奶为了父親这棵独苗,省吃俭用供他读了几年私塾。由于有点文化,又受到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新思潮的影响,所以父亲比较开明进步,在家乡群众中颇负声望。
  6岁那年,奶奶要给我裹小脚,说女孩子大脚不好看,将来嫁不出去,就拿了裹脚布,非要给我裹。父亲发火了,说女孩子也是人,为什么非要裹小脚!这样我才解脱了,没有受那个罪。
  我6岁上学。放学回家,父亲就教我写毛笔字,当我的第二个老师。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我有时学习累了,想出去玩玩,他也不许我出去,所以我学习一直很好,成绩在学校排在前头。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军占领了北平,华北沦陷。我们白天上课,晚上老师带领我们到码头镇大街去游行示威,动员老百姓起来参加抗日救亡。每个学生手里都提着灯,拿着小红旗,红旗上写着标语。游行队伍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坚决不当亡国奴”等口号,学生救国的热情非常高涨。
  1938年开春,日军打到码头镇附近的台儿庄一带。大炮轰隆隆地响,吓得全家老小不敢睡觉。后来才知道正在进行的就是台儿庄大战。学校停课了,家里也呆不住了。有钱人、地主老财都跑到国民党的大后方重庆去避难。
  到哪里去呢?我心想:我们没钱,可就是有钱也不知道投奔谁,反正不能到国民党那里去。我们正在发愁的时候,有个男老师,名字叫刘胜华(后来听说是地下党)。他对我们说抗战爆发了,他要走了,还悄悄说自己要去参加革命了。我们就问他什么叫“革命”。他说革命就是去打日本鬼子救中国!我们稍懂了些道理,中国是我们自己的国家,要保卫家乡、保卫祖国,不能受小日本鬼子的欺负!这时又听见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在离我们家乡几十里路远的地方(枣庄地区)轰炸、炮击,轰隆隆的爆炸声越来越近,爆炸的冲击波把房子震得摇摇晃晃。只听见有人喊:“不好了,日本鬼子打进来啦,赶快跑啊……”
  奶奶忙劝父亲:“你带着她们娘儿几个赶快走吧!家里是不能呆了。我人老了,看着这点家底子也不要紧!”我父亲是个孝子,奶奶就生了他这一个儿子,父亲就说:“娘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在家里陪着你,就让孩子娘带着孩子们跑吧,再不跑就真的要当亡国奴了,要被杀了!”母亲就急急忙忙提了一个包袱带着我们姐弟6人去逃难了。
  母亲带着我们逃到离码头镇有20多里路时,天黑了。我们躲进农村坟堆的一个窑洞里,吓得不敢大声喘气,就听见大路上有轰隆隆的装甲车的声音。鬼子没有到坟堆里来搜查,我们侥幸逃过一劫。远远地我们看见码头镇火光冲天,日本鬼子开始了野蛮的“三光政策”——所到之处杀光、烧光、抢光。
  我们为了活命又一直往北跑,跑到外祖父家里住了下来。一个月以后,外祖父让我大舅到码头镇去打听家里的情况,我大舅和二舅到了镇上不敢进街里,只好在镇外打听情况。因我父亲在码头镇老百姓中很有威望,我舅舅就问老乡:“你们知不知道刘家街邓树琪先生家里怎么样了?”老乡流着泪难过地说:“邓先生被鬼子杀害了,连砍三刀,他家的房子全都烧光了,老太太也被打了个半死。”
  听到这个噩耗,大舅急忙赶回家告诉我外祖父。大人们找来几块木板钉了一口棺材,眼含泪水,草草地把我父亲埋葬了。母亲当时才30多岁,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小妹,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
  听奶奶说,鬼子烧杀抢夺后冲进我家房间,看见墙上挂着我上小学时全班的一张集体照,恶狠狠地对我奶奶喊叫:“花姑娘的大大的有,大大的有。”我奶奶说:“没有,她们早就跑了。”日本鬼子恶狠狠地用皮鞭把我奶奶毒打了一顿。
  国恨家仇,永记心头。
  为报父仇姐妹从军
  这时,抗日游击队来到了我的家乡,在离码头镇西南30里的芦汪子村办了一个军政干部培训班。我想这是最好的报仇机会,就毅然报名参加了培训班。培训班的队长叫周南,指导员叫郭英。经过3个月的学习,我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
  学习结束后,我被分配到离家20多里的苍山县县团部妇女部做宣传工作,主要任务是到农村去动员大娘、大嫂们起来抗战。刚开始,老百姓由于害怕不愿意给我们开门,我们就站在门口不走,亲切地叫道:“大娘,开门吧,我们都是老百姓,是小姑娘,没有别的事,不要害怕,就是来看看您。日本鬼子打进来了,我们要团结起来抗战!”老百姓在门里听,我们就在外面讲,有时在门口站一个多小时。慢慢地她们被我们感动了,就打开门把我们迎进家。经过宣传动员,大娘、大嫂们和我们亲近了,纷纷报名参加了妇救会,并动员家里的男人们参军上前线。真是“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
  抗日救亡的局面在家乡全面展开。一天,在工作中我不慎从梯子上摔下来,把腰摔伤了,当时就晕倒在地,口吐白沫。同志们七手八脚地把我抢救过来,送我回家养伤。在家住了两个月后伤基本好了。这时已是1939年的春天,八路军115师来到了我的家乡码头镇。师长是林彪,政委是罗荣桓。罗政委的夫人林月琴大姐当时在师政治部当干事,分管政治大队(后来叫文工团)。
  5月的一天,两位女八路来到我家,一个叫戴流,一个叫文铭。她们拉着我的手问:“小大姐,你看我们是干什么的?”
  “我看你们是八路军。”
  “八路军好不好?”
  “当然好喽!八路军打日本鬼子,为民报仇雪恨。”   “那你愿不愿意参加八路军?”
  “当然愿意了,参加八路军可以为父报仇!你们要我吗?”
  没想到她们一口答应说:“要你。”我听了喜在心里,笑在脸上。12岁的大妹妹见我要走,哭闹着也要跟我去。部队同志怕她太小行军跑不动路,不同意带她。大妹妹当兵心切,哭着说:“我能跑路,保证不掉队!我要打小鬼子,为父亲报仇!”我也帮她说情:“同志,你们就带她去吧,她不会掉队的。”
  就这样,我们姐妹俩告别了生养我们的家乡,告别了母亲、奶奶和弟妹,跟着115师走上了一条由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大道。而这一走,就是8年!
  参军后,我们随部队跋山涉水到了沂蒙山抱犊崮山区。我们天天爬山,围着大山转,一边搞宣传,一边搞训练。山里地形复杂好隐蔽,敌人打来了,我们就和他们捉迷藏。敌人在山这边,我们就走到山那边。敌人无法找到我们,我们却能随时掌握敌人的动向。
  冬天来了,气温达零下十几度,但我们没有棉衣穿。晚上住在老百姓家,我们把麦草铺在地上,衣服也不脱,用背包当枕头,几个人挤在一起,把床单往身上一盖就睡觉了。早上5点起床,我们到河边敲开结冰的水洗脸,然后出操、训练、吊嗓子……生活虽然很艰苦,但我们从来不觉得累,整天乐呵呵的。
  大约在1940年初秋,我所在的115师教导5旅突然接到上级的命令,让我们紧急出发,南下苏北会师新四军。我们从山东沂蒙山一直开拔到江苏盐城地区,那儿是新四军军部所在地。我们教导5旅改编为新四军独立旅,旅长是梁兴初。这样我就从一个八路军战士变成了新四军战士。
  在华中卫生学校
  1941年1月,爆发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新四军遭受重创,部队伤亡很大,急需补充大批医务人员。同年7月,新四军成立了华中卫生学校,我有幸成为华中卫校第一期正式学员,从此改行做医务工作。
  军部首长非常关心华中卫校。陈毅军长亲自到学校参加了开学典礼,并作重要指示。刘少奇政委也给我们作了《革命的人生观》和《共产党员的修养》的报告。
  在卫校学习时间虽不长(一队为一年,二队为半年),但进行的训练很全面。学员除业务训练外,还接受了严格的军事和政治训练。学校从适应部队战地需要出发,理论联系实际,重点突出,以战场救治为主,兼学一些基础理论,如解剖学、药物学,包括学习英文药名等。我这一生能为革命作出一些贡献,与在华中卫校所接受的全面严格的训练是分不开的。
  为了适应战斗的需要,我们还进行了轻武器使用的训练,像步枪、手榴弹等。在训练中强调要严、快、准,特别强调动作要敏捷。每天天还没有亮,有时月亮还高挂在天空,起床哨一吹,大家一骨碌爬起来,5—10分钟全副武装集合完毕。接着就出操、队列训练或急行军。盐阜地区是水网地带,稻田很多,我们走在田埂上,稍不当心就摔到水沟里。一天夜里在田埂上行军,我不小心把新发的布鞋跑掉了,我咬着牙,光着脚坚持走到驻地。班长看到我赤着脚,脚上打起了泡,就把她的一双新鞋拿给我穿,我感动得直掉泪,深深感受到了革命部队的温暖。
  在此期间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战斗在洪泽湖上
  1942年5月,因为部队战斗频繁,急需医务人员,我们提前毕业了。在我的请求下,1942年秋天,领导批准我调到安徽泗县(今江苏洪泽县)半城新四军4师战地医院当医生。
  1942年11月中旬,新四军开始了著名的33天反“扫荡”。医院接到了司令部的命令,要我们做好战斗准备,立即组织伤病员分散转移。因为医务人员少,我们动员老百姓组织担架队,用软床做担架,把重伤员先抬走。凡是能走动的轻伤员,都编队到洪泽湖边上待命。我们医院是直属队最后一批撤离半城的。我们用船把伤病员转移到洪泽湖的芦苇丛里隐蔽,等所有的伤病员和医护人员集合完毕,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当时我们船上还有彭雪枫师长的夫人林颖,她已怀有身孕,上级命令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她,千万不能出问题。
  我们带着伤病员在洪泽湖高粱涧一带与敌人周旋。由于敌人封锁很严,我们的生活非常艰苦,每天只能吃上两顿没油少盐的玉米渣子稀饭,里面掺着高粱草种 子、菱角秧子、鸡头米等。伤员的伤口没有绷带包,我们就把衬衣撕成条,放在锅里煮开消毒后给伤员包扎。消毒纱布和凡士林没有了,我们就把自己吃的盐省下来用水煮开,把盐水布条敷在伤员的伤口上……
  尽管环境恶劣,但我们都抱着坚定的信念: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能丢掉一名伤员。我们在芦苇荡和伤病员、渔民、村民结成了血肉相连的整体。渔民打了鱼会买些油盐,闯过敌人的封锁线,偷偷地给我们送来。有个船老大是山东人,对我们就像自家人一樣热情。我们的同志去抓鱼,抓来以后这位老乡就帮我们用火烤熟,大家吃起来觉得真香呀!伤员们编了段顺口溜:“洪泽湖真正大,有鱼有草又有虾,还有鸡头菱角和藕花,没有粮食也不怕。”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1942年12月底,33天反“扫荡”胜利结束。我们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完成了分散寄留保护伤病员的任务,使一批批伤员重返前线杀敌立功。
  与骑兵结缘
  1944年的春天,师卫生部李毅政委到11旅卫生队检查工作,找我谈话。李政委拿出一张相片叫我看看,我感到很突然,当时很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接过来。照片上是一位很威武的军官,全副武装非常严肃,我只看了一眼就把相片还给李政委。李政委笑着对我说:“小邓,这张相片你收下吧!这是给你介绍的对象。他是位老红军,有名的4师彭师长创办的‘三宝之一’骑兵团的团长——周纯麟同志,他能打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就说:“我年纪还小,还没考虑个人问题,即使人再好,我也不能收下相片。”就把相片还给了李政委。李政委严肃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下次回答我。”
  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春末夏初,我正在地里劳动,通信员忽然传来命令叫我回去,说旅政治部黎同新主任找我谈话。我急忙赶回供给部,一身黄泥巴还没来得及洗就进了黎主任的办公室,他向我一边介绍一边说:“骑兵团周团长来看你了!”我吓了一跳。心想这么大的官来看我这个小兵,我可担当不起。   骑兵团是4师彭雪枫师长亲自创建的“三宝之一”,新四军唯一的红色“哥萨克”铁骑部队。老周说彭师长多次和他在行军作战的路上骑马并肩详谈,了解他在新疆当骑兵连长的一些经历,如怎样训练马匹、怎样练战术、怎样与敌人作战、骑兵和敌人作战的特点是什么等。周团长对答如流,彭师长听了他的介绍特别高兴。
  像老周这样的红军干部,组织上很关心他们的个人问题。不仅是周团长一个人,只要是红军干部满足“258团”(即男军官年龄25岁,8年的斗争历史,团级干部)条件的,组织上都很关心。遗憾的是部队里女同志太少,又是在战争环境中,没有条件谈个人问题,所以只能依靠组织安排。就这样,我的婚姻大事由组织定了下来。我和周团长结婚也是彭雪枫师长亲自批准的。
  1944年7月,在艰苦的战斗间隙中,组织上安排我到骑兵团与周纯麟团长喜结良缘,从此我这个小女兵就嫁给了一位能打善战的铁骑部队的红军老兵。我心里还是满意的。战争年代戎马倥偬,只是简简单单地和几个大队干部吃了一顿饭就算完事了。我这个当新娘子的连件干净的衣服也没有,身上穿的衣服补了两个补丁,鞋子是前面露着“蒜瓣”,后面露着“鸭蛋”。老百姓的门板被用来当床铺,马被套当枕头,上面不仅有马毛还有马尿,马骚味熏得简直不能睡。但这也算解决了终身大事,完成了革命战斗中的婚礼!
  婚后两天,正逢4师参谋长张震到团里来检查工作,他听说我们结婚了,一见面就喊:“周团长、邓文秀,你们结婚不请我喝喜酒?”我和老周说:“赶快请参谋长喝喜酒!”于是炊事班做了几个菜,买了一瓶烧酒,我亲自向参谋长敬了酒,就算是请师首长喝喜酒了。婚后,我被分配到骑兵团卫生队做医生工作,从此我就是骑兵团一名正式的骑兵了。
  到了骑兵团以后,我得到了很多锻炼。我们卫生队是后勤兵,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马,发给卫生队里的几匹马,一是驮东西,再就是给伤病号骑。我们虽然不跟部队一起参加战斗,但也经常下到几个骑兵大队巡诊,看部队练兵,耳闻目睹受了很多教育。骑兵训练抓得很紧,每天早上5点钟就要起床,由团长亲自指挥训练。我们也早早地起来,看骑兵马术训练特别兴奋。当骑兵很不容易,他们中大部分人是从部队选调来的老兵,有的班长还是红军,很能吃苦不怕摔,从马上摔下来再跳上去,跳上去再摔下来,从不叫苦叫痛。
  1944年夏,中央军委命令4师向津浦路西进军,收复失去的根据地,消灭日伪顽军,挽救中原局面。当时我和老周结婚才半个月,我看着他带领部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我们卫生队的医护人员去了一部分,身强力壮马术好的同志跟随大部队应急战场救护,少数同志在后方留守种地。组织上安排我留守,我们每天焦急地等待着前方的捷报佳音传来。
  在战斗中,彭雪枫师长总是身先士卒,亲临前沿阵地指挥部队。
  1944年9月11日,在河南夏邑八里庄战斗即将胜利时,彭师长站在土围墙上,看到骑兵正在追杀残敌,他高兴得连声大喊:“打得好,打得好!”此时,忽然飞来一颗子弹打中了彭师长的胸部,他当即倒下,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军痛失了一位治军英才,我们痛失了一位良师益友。
  兵妈妈的艰难
  1946年的初夏,在战火纷飞的恶劣环境中,在苏北泗阳县我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起名叫善平。做母亲不容易,在战争环境中做母亲养活孩子更不容易!我白天要到卫生队去给伤病员换药看病,晚上回来还要带孩子做家务,感到非常疲劳。生活艰苦,经济困难,孩子生下来已经是接近麦收了,孩子没有衣服穿,身上还裹着爸爸的一件破棉袄,捂得孩子身上起了很多的疹子。那时候部队经济困难,我几次到供给处去领孩子的抚养费,都没有领到。我想把孩子送给老百姓寄养,但组织上不同意,因为有一位女同志寄留了两个女孩,抗战胜利后去要,老百姓根本就不给。
  孩子离不开娘,我咬着牙背着孩子随部队行军转移。一天,部队要渡河,组织上决定有小孩子的带一批轻伤员坐小船先走。卫生队的女指导员陈芝云带领一批重伤员坐大船后走。当船行驶到涟水河中间时,国民党发现了目标,用飞机对着我们的船进行了疯狂扫射,因为我们船上是轻伤员,又是小船,行驶轻便很快就靠了岸,到村子里隐蔽了起来。陈指导员所在的大船,目标大,又都是重伤员,行动很不方便。敌机对他们的船来回扫射,指导员身负重伤,两条腿被子弹打断,船老大也被炸死。后来好不容易才上了岸,陈指导员和重伤员由民工用小车推、用担架抬,送到了后方留守医院。
  我们从苏北一直转移撤退到山东的鲁中南。从泗阳转移时孩子才三四个月大,组织上对有小孩的家属特别照顾,给我派了一个运输员,帮我抱孩子拿行李。我记得这位运输员的名字叫刘伟青,30多岁,忠厚老实,能吃苦。要不是他帮我带孩子,我的孩子也不会健康长大,所以他的恩情到现在我都感激不尽,念念不忘。他是我的恩人呀!
  从苏北到山东一路下了一个多月的雨。雨越下越大,水深到膝盖。开始我把孩子放在箩筐里背,后来留守处发给我一匹马,一边箩筐放小孩,另一边放行李,这样就感到轻松多了。
  1947年初,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解放区,部队边转移边进行小规模的作战。战士中大部分都是南方人,习惯吃大米,转移到山东后他们对吃面食不习惯,难免发牢骚。后来进行了形势教育,大家明白转移是为了保存实力,不能和国民党硬拼硬干,要讲究斗争策略,这是战略转移。部队情绪高涨了,对取得最后胜利,消灭国民党反动派,充满了信心。
  1948年秋天,党中央发布指示,命令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做好充分准备,进行淮海战役。我们刚刚团聚不久的一家又要分别了。
  老周这时已经是华野二纵5师副师长兼184团团长。在淮海战役中,一发炮弹落在阵地上,当场牺牲了3位同志(5师秦贤安政委、余奇义团长、屈首义参谋长),老周的头部也负了重伤,鲜血直流。愤怒的火焰燃烧在老周的胸膛,他指挥部队集中火力向敌人围子里射击,打得敌人哇哇直叫。姚云良师长强迫老周进了卫生所,并将从战场缴获的一件美式皮衣盖在他的身上。第二天卫生处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把老周头部的弹片取了出来,疼得他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牙齿咬得咯咯响。伤口包扎好后他坚持不下火线,用担架抬着,和姚师长一起指挥战斗。这段经历我一直都不知道,直到1949年渡江战役之前他才告诉我。
  1949年春天,华野二纵5师改编为第三野战军陆军21军62师,老周任师长,政委是周世忠。4月20日渡江战役开始了,21军受命解放杭州,62师的任务是保卫钱塘江大桥。老周率领部队从安徽巢湖渡过长江天堑,直奔浙江杭州钱塘江大桥。
  我也积极准备随军渡江,争当一名巾帼英雄。但事与愿违,我又怀孕了,反应很厉害,水都喝不进。领导看我这个样子,动员我不要上前方,还是在后方留守。后方工作也很重要,有很多伤病员需要我们去治疗、看护。我这个后勤兵只好服从组织安排。
  5月初,21军胜利解放了杭州,62师也圆满完成了保卫钱塘江大桥的任务,前方后方会师了。原以为我们可以团聚了,但此时老周他们又接到新的战斗任务,南下台州、绍兴、诸暨等地区剿匪。老周亲自带领部队转战数月,清剿歼敌2387人,击毙中队以上匪首113人,维护和保障了台州地区人民的稳定和安全。
  这时我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因她是1949年10月9日黎明时生的,所以取名“善黎”。
  在老周率部队剿匪期间,我一个人呆在空旷无门窗的房子里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因为没有奶,孩子饿得直哭。小女儿一哭,大儿子也哭,喊着:“妈妈,你快喂喂小妹妹吧!”我不僅没奶喂孩子,还担心夜间残匪偷袭。幸好组织上配了一名运输员照顾我。有一次夜行军,由黄岩到海门,因是半夜,又下着毛毛细雨,伸手不见五指,孩子由运输员挑着,一不小心差点掉到海里去。好不容易到了海门,生活才慢慢地安定下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今年我已91岁了,作为战争的幸存者,我把这些难忘的经历记录下来,希望能对后人有所启迪和教育。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本刊节选)
  〔本刊责任编辑 君 早〕
  〔原载上海人民出版社《兵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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