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去婆家，刚进门，一个陌生女人便极热情地扑过来攥住我的手：你是嫂子吧？
　　我还在发愣，身后的林翰已惊喜地叫出来：小西，你来啦。
　　婆婆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从阳台上走出来，满脸都是笑：小西昨天来的，我正想给你们打电话呢。
　　杜小西？我隐约记起林翰曾提到婆婆收养过一个干女儿，就是她吧。
　　寒暄的工夫，偷眼打量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高挑的个头，舒展的眉眼，虽然脸色略显苍白憔悴，但清丽气质还是难掩。这时，那个叫小远的男孩从婆婆手里挣脱出来，扑到杜小西怀里：妈妈，我要吃披萨。
　　正在厨房忙碌着做水煮鱼的林翰听到这话探出头来：小远，让舅妈带你去买，她有优惠券。
　　我有几分不情愿，可小远欢快地跳过来，扯了我的手喊舅妈，没办法，只好牵着他的手出门。
　　在楼下遇见一楼的王姨，老太太笑嘻嘻地凑过来：“这就是小西的儿子吧？”不等我答话，她又叹息，“小西这孩子也真是命苦，早先若跟了林翰，哪还会有今天被抛弃这么惨？”
　　说到这，她自知失言，忙不迭走开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楼上那个言笑晏晏的干妹妹，是个离异的单身妈妈。更震惊的还有王姨最后这句话，难道杜小西和林翰之前还有故事？
　　想起林翰给我说过的版本：小西是婆婆的学生，初中时和继母闹翻被赶出家门，亲生父亲懦弱没办法，是婆婆见义勇为收养了她。彼时，婆婆是小西的数学老师，唯一的儿子林翰已然上了大一，家里清净，多一个干女儿倒正合适。
　　后来的故事林翰介绍得很含糊——初中毕业后，小西升入一所职高，几年后职高毕业，跟着一个男同学去了遥远的青岛，并在那里结婚生子。
　　这些年，我所知道的小西和婆婆的联系，除了母亲节快递的礼物，还有的也就是除夕夜准时的请安电话。
　　至于林翰，他和这个干妹妹似乎没有任何交集，但是王姨的话……
　　从婆家回去的路上，经不住我再三追问，林翰交代了之前一直隐瞒的事实。婆婆当初收养杜小西，见义勇为之外其实还有私心，那就是想将杜小西留下当儿媳。谁想上了职高的杜小西和那个青岛男孩一见倾心，爱情和恩情的两难中，她选择了前者。为此，婆婆着实郁闷了一段时间，虽然最后也祝福了干女儿，可感情上却有了芥蒂。
　　“天地良心，我对小西从来没有感觉，当初的想法完全是妈妈一人的。”谜底被揭开，林翰赶紧撇清自己。
　　我冷然不语，眼前蓦然闪现出饭桌上婆婆看杜小西那种亲昵的眼神，心里多少有点儿不痛快。结婚四五年了，她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我，在老太太心里，虽然被人拒绝过，但最佳儿媳的人选，是不是还是这个女人啊。
　　还有林翰，如果内心没鬼，他干吗一直隐瞒这个插曲。
　　 2
　　杜小西的消息陆续传来。
　　她回到这个城市后四处找工作，后来在一家超市做了收银员。虽然她也租了房子，但三岁的小远没有上幼儿园，而是一直放在我的婆婆那里。
　　这让我很不爽。虽然也知道退休后的婆婆闲来无事很寂寞，但一想到她和杜小西以及干外孙走得那样近，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那样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那段时间，我很少去看婆婆，不仅自己不去，也不允许林翰往那跑。有个疑似前情人在婆婆身边，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像被埋了一颗地雷。
　　转眼春节到了，单位发了好多带鱼，家里冰箱放不下，我只好提了些拿到婆婆家去。
　　还没进门，就听到婆婆爽朗的大笑。进了门，杜小西扎撒着湿淋淋的双手在洗菜，婆婆和小远在客厅头抵着头玩游戏，一老一小，乐得手舞足蹈的。
　　看到我，杜小西一如往常的亲热，我努力挤出笑脸来配合，却没想到，这份镇定最终还是没能HOLD住。
　　饭菜上桌之前，我正琢磨着是否喊林翰过来，玄关处忽然传来他乐呵呵的声音：小远，看舅舅给你带什么来了？
　　林翰完全没想到我也在，所以，蓦然看到厨房门前虎视眈眈的老婆，整个人刹那呆掉，手里的玩具一失手掉到了地上。
　　那一顿饭，无论杜小西和婆婆如何圆场，我还是一个笑脸也没给。
　　林翰竟瞒着我偷偷跑到婆婆这里来吃饭，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再一深想，过去所有林翰不在家吃饭的时候，是不是都是跑到这里来了？唯独缺少我这个儿媳的餐桌上，婆婆、杜小西、林翰，还有那个小远，他们倒亲亲热热地蛮像一家人。瞬间，被愚弄的愤怒像蚕茧一样密密实实地罩下来。
　　已经不欢而散了，婆婆却还和这个干女儿前嫌尽释；明明表白自己对干妹妹没有任何感觉，对她的儿子却比亲爹还亲。婆婆和林翰，是什么意思？
　　正百爪挠心地纠结着，冷不防，小远一探手拨弄洒了半碟子醋。看着被淋湿的羊毛衫，我忍无可忍地搡了他一把。
　　小远顺势倒在地上大哭，杜小西和婆婆惊叫着去扶孩子，林翰冲着我发火：你这么大人怎么和一孩子较真？
　　狠狠将手中的汤匙摔在地上，我推开门转身就走。林翰当着杜小西的面冲我发火，我觉得比被他扇了一巴掌还难堪。
　　很快，林翰也回来了，只我们两个人他倒没发火，而是摆出一副颇有耐心的说教嘴脸：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你还是舅妈……
　　我冷笑斜睨着没搭理他，回来的路上我已经下了决心，要想长治久安，必须尽快抓住一点儿把柄，将身边的这个地雷清理出去。否则，后患无穷。
　　 3
　　我还没有找到清理门户的机会，婆婆那里却出了状况——普通感冒转化成肺炎，老太太住了院打点滴。往常，这样的状况，基本就是林翰一个人鞍前马后地跑。但现在有了杜小西，我坐不住了。
　　买了两只西瓜去医院，隔着窗户，我看到杜小西正垂着头细致地给婆婆做按摩。说实话，那场景有点儿温馨也很感人。正要推门，忽然听见婆婆喟叹：唉，要是杨洁能有你一半贴心，我就算来福气了。 　　杜小西的手臂痉挛似地一震，然后，半带哭腔来了句：妈，我简直后悔死了，当初要是听从了你的安排，何至于今天受这样的罪。
　　我哆嗦得简直站不住了，这娘俩好不情深意长啊，怎么着，依着她们的意思，是不是我现在立即消失才正中下怀？
　　遭人嫌弃还示好作甚，这样一想，我将两只西瓜用力摔到婆婆和杜小西面前，丢下那两个目瞪口呆的人，拂袖而去。
　　在婆婆这里受气，林翰岂能逃脱。让人生气的是，那厮一直到晚上都没回来，打电话去兴师问罪，他却比我还嚣张：杨洁，等我回去和你算账。
　　隐约地，貌似有婆婆哭哭啼啼的声音在电话那端传来，我心中愤怒的火焰燃烧得愈发激烈，老太太这是恶人先告状了。
　　悲凉地坐在沙发上掉眼泪，抬头环顾建立已经五年的家，一个念头蓦然跳出来，如果杜小西真的取我代之，那么，这个家，还有家中那个男人，我舍得吗？
　　往事扑面而来，我想起了和林翰的过往。当初，和其貌不扬的他相识，我并没有产生多热烈的爱情，只不过年龄大了需要嫁了，而他恰好又老实本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婚后无论对他还是他的家人，我一直都淡淡的。偶尔被追问我爱他有多深，我还会觉得好笑和滑稽。但现在杜小西的出现却让我突然发现，这座围城中的两个人，早就像互相侵蚀风化的两块顽石，磨掉周身棱角圆融在了一起。离开彼此或许也能生存，但那种缺失和疼痛，一辈子都是遗憾。
　　这样一想，我愈发怨恨婆婆，都是她，好生生地干吗引狼入室。
　　那日午夜，林翰终于回来，虽然脸色不好看，倒也没有冲我发飙。婆婆已然同他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一味向着婆婆说话：“关于杜小西的事，其实你也得理解妈妈，她毕竟有报恩的心理，现在又仰仗妈妈照顾小远……”
　　我的怒气在他和风细雨的解释中渐渐散尽，尤其是知道我的行为致使婆婆血压升高差点儿引起危险，更是内疚。但杜小西说她后悔了，这个女人，会不会对我的幸福构成威胁？
　　林翰笑着揽过我：你傻啊，别人后悔与否，同我们何干，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4
　　几天后，婆婆出院，趁杜小西不在，我去和婆婆道歉。
　　婆婆和我说了心里话——她确实有意无意将我和杜小西做了比较，但只不过是女儿和儿媳的比较，至于其他，她压根没多想。
　　我红着脸帮老太太择菜，一边看着在阳台上耍来耍去的小远，婆婆没有多想，但她对小远的疼爱，会不会让杜小西有幻觉？
　　“如果我自己能有个大孙子，何苦还要缠着小远解闷儿啊。”婆婆一句话，我立刻噤声了。
　　结婚以来，婆婆一再催着我们要孩子，过去我只当耳旁风，但现在，我后悔自己的固执了。书上说幸福之家是稳定的三角形，遭遇杜小西这个疑似情敌我才发现，我和林翰的生活，确实缺失了孩子这一环。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我和林翰积极备孕不久，婆婆那里传来了好消息，她亲自出面给干女儿做媒，杜小西马上要再嫁了。
　　去帮杜小西置办嫁妆的路上，遇到王姨，老太太拉着杜小西一个劲地感慨她遇到了一个好干妈。原来，杜小西的婚事，早在她从青岛回来之前，婆婆就已经开始四处张罗了。
　　“是我对不起干妈。”杜小西眼圈瞬间红了，然后特真诚地看着我，“杨洁，你比我有福气。”
　　我湿着眼睛握住杜小西的手，用力点头。其实，我的福气还有赖她的成全。如果当初不是她拒绝婆婆的安排，我怎么会遇到林翰；如果不是离婚后的她从天而降到这个家中，愚钝的我又怎能懂得及时珍惜眼前人？
　　过去，我只道婆婆和林翰对杜小西照顾有加是目的不纯，经历种种才明白，是自己的褊狭自私误会了这对母子的善良和仁慈。
　　如今，这份善良和仁慈不仅打动了杜小西，更打动了我。抚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我想，再有几个月就要出生的宝宝，应该也会为这样有爱的亲人而骄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