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个睿智的人,
一个真诚的人,
一个可敬的人
——巴 金
2005年10月17日19时零6分,中国一代文学巨匠巴金在上海逝世。一颗现代中国的良心停止了跳动,留下了一个复兴中民族的沧桑记忆,巴老就像故乡那片土地,厚实、温暖、深切……
“有你在,灯亮着;你不在,心亮着”,让我们默默追忆巴老,捡拾起内心严肃的人生思索,让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我的一切都不值得宣传表扬”
巴金诞生于成都正通顺街,不少国外友人和港澳台同胞,到成都时都想去巴金故居看看,但无法如愿。因为,巴金故居已经不复存在。
1985年,四川省作家协会给省委、省政府写了报告,要求恢复巴金故居。省委同意,并且成立了筹备小组。巴金知道后不同意,“不要恢复故居,如果将来要搞点纪念,可以在旧址钉一个牌子,上面写:作家巴金诞生在这里,并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
1986年10月,巴金再次“申明”他的意见:“……不要重建我的故居,不要花国家的钱搞我的纪念。旅游局搞什么花园,我不发表意见,那是做生意,可能不会白花钱。但是关于我本人,我的一切都不值得宣传表扬。”
“不要用我的名字”,在一些名利等问题上,巴金时常这样说。
1993年,巴金90岁诞辰时,四川省作协打算以巴金的名字设立基金会和文学奖,巴金坚决不同意。1994年1月1日,巴金专门致函四川省作协,再次表述自己的意见。他在信中写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学工作者,写作六十几年,并无多大成就,现在将我的名字和我省文学事业联系在一起,对我实在是莫大的荣誉,我非常感谢。但是建立‘巴金文学基金’,设立‘巴金文学奖’,又使我十分惶恐。我一向不赞成以我的名字建立基金会、设立文学奖。”
巴金喜欢记日记,他的许多日记都是很美的散文,更具史料价值。1991年,巴金的侄儿李致向他转达了四川出版界想单独出版日记的要求。巴金不太同意,李致做工作道:“《鲁迅日记》也有单行本,您的日记也可以出单行本。”在李致的再三要求下,巴金勉强同意了。
李致高兴地回成都了,但是没几天,收到巴金的来信。巴金在信中写道:“关于日记我考虑了两个晚上,决定除收进《全集》外,不另行出版发行,因为这两卷书对读者无大用处。我没有理由出了又出,印了又印,浪费纸张……”至今,巴金的日记没有出版单行本。
称自己作品百分之五十是废品
文人多自尊狂傲,世上少有赞叹别人的文人,更鲜有批评自己的文人,正所谓“文人相轻”。
巴金却对自己说“不”。这不是他在《随想录》中对自己灵魂的拷问,而是对自己的文学成就、文学生命说“不”。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人民文学出版社拟出版《巴金全集》。起初,巴金不同意。编辑王仰晨几次来沪做说服工作,被其热情和决心打动,一年后巴金终于同意了。
巴金为何不同意?他说,编印《全集》是对自己的一次惩罚。因为,他认为,他的作品百分之五十不合格,是废品。
巴金是无情的。他说,《死去的太阳》是一篇幼稚之作,《利娜》严格地说还不算“创作”。
巴金是严厉的。在读者中广为流传的《爱情三部曲》,他说是不成功之作。巴金曾写道:“《爱情三部曲》也不是成功之作。关于这三卷书我讲过不少夸张的话……有人批评我的革命是空想,说得对!我没有写革命的‘本钱’……我只是想为一些熟人画像,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使我感动、发光的东西。我拿着画笔感到毫无办法时,就求助于想象、编造,企图给人物增添光彩,结果却毫无所得。”
巴金是苛刻的。他多次讲到《火》是失败之作,“我不掩盖自己的缺点……《火》中我写了两位熟人……但是我应该承认跟我这样熟的两个人我都没有写好……我不是艺术家,也不是文学家,更不是什么大师。我只是用笔作武器,靠作品生活,在作品中进行战斗。我经常战败,倒下去,又爬起来,继续战斗。”
巴金是彻底的。他觉得,他还写了许多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与读者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这些观点,自然不被人们认同。王仰晨首先在给他的信中表达了异议,巴金回信道:“说到废品你不同意,你以为我谦虚。但是,重读过去的文章,我绝不能宽恕自己。有人责问我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痛苦,正因为我无法使笔下的豪言壮语成为现实。”
巴金是理智的。他清晰地看到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化。他曾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青年把我当作他们的朋友……我写了一本又一本,送到年轻读者手中,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友谊在加深。但是20年后,50年代至80年代的青年就不理解我了。我感到寂寞、孤独,因为我老了,我的书也老了,无论怎样修饰、加工,也不能给它们增加多少生命。你不用替我惋惜,不是他们离开我,是我离开了他们。我的时代可能已经过去。我理解了自己,就不会感到遗憾,也希望读者理解我。”
一个从不揩公家油的厚道人
巴金还在刚踏上文学之路时,朋友约他到自己办的书店作编辑,每个月给80元大洋。可他却说:40元就够了。他将第一部小说《灭亡》的稿酬,给了一位生活困难的朋友。30年代至40年代,是巴金创作的高峰时期,他却将14年的宝贵时间,用在编辑他人的书上,而且不取分文。建国后,他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作协主席,但他却是中国惟一不拿工资的作家。到了晚年,他悄悄地,将稿费、藏书一一捐了出去。
老舍之子舒乙先生曾回忆这一幕:原中国现代文学馆开馆时,巴金虽行动不便,还是来剪彩了。那天,他端坐在沙发上,手往口袋里掏呀掏呀,最后摸出一个纸包来,交给舒乙,说道:“刚收到的稿费,上缴!”舒乙说:“我当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个人完全透明,爱祖国、爱人民,乐于奉献自己。”
曾在上海文联负责作家联络工作的徐钤说,这一生他接触过许多文化名人,惟对巴老的感情最深。他是在一些细小事情上感受巴金的:一个从不揩公家油的厚道人。
那会儿,在外事方面,一般送外宾的礼品,都是由公家买的。一些名人在家里接待客人,连茶水点心,都是由公家买好后送了去的。只有巴金从不这样,所有接待外宾的费用,都是掏自己的腰包。通常,礼品都由萧珊买,会面结束时,拿出来送客人。
1960年,巴金回到故乡成都,四川歌舞团正在上演《刘三姐》。一天,巴金请沙汀代买8张票,请大家看戏。有关方面知道了,决定送票给巴金。巴金坚决不要,说道:“我请人看戏,必须自己花钱。”80年代,巴金有过几次出国机会。每次回来后,都是由巴金出钱,请大家吃一顿后再“散伙”。
徐钤说:“巴老就是这么一个人,从不揩公家的油。我敬佩他,愿意终身为他服务。”
使每个人都得到春天
用全部的真诚和热情,“让每个人都有住房,每个口都有饱饭,每个心都得到温暖”,巴金的心里始终珍藏着这一美好的愿望。
巴金善待每一个人。在朋友面前,总是赤诚地捧出自己的心。50年代,作家萧乾受到莫须有的批判。这时候,昔日的朋友避之不及,形同路人。只有巴金,在公众场合,大声地唤着他,大方地坐在他的一边,悄悄地关照他:要谦虚,要谨慎。而当曹禺,头上的头衔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时,他却批评他:不要太顾及事务,应该多写些好作品。曹禺逝世后,他又嘱人帮助曹禺夫人李玉茹,整理出版曹禺未发表过的文稿,留下曹禺最后的真实形象。
巴金对于他人的关心,从来都是润物细无声的。天冷了,巴金站在窗前,看到在风中修整花苗的师傅,就担心师傅会冻着,便赶快让家人买来羽绒背心和棉帽送去。小张、小吴,从农村到巴老身边工作,一晃多年过去了。巴金一直担心,自己百年后,这两个孩子怎么办?有一天,时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的翟泰丰来探视,问巴老有什么要求?从来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的他,不假思索地提出:希望安排好小张、小吴的工作。
一桩桩、一件件,在巴金身边或与巴金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说出许多故事,由衷地说一句:“巴老这个人就是好!”
你是巴金的儿子!?
1993年,巴金90岁生日时,上海市政协主席陈铁迪来访。走进巴金寓所,陈铁迪看到自己属下的工作人员李小棠,便有点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也来了?”这时有人告诉她:小棠是巴金的儿子。
“你是巴金的儿子!?我怎么不知道!”陈铁迪十分惊异。
陈铁迪当然不知道。在小棠身上,一点也看不到名人之后的影子。他自己也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起父亲,在以巴金为主的公众活动中,难以看到他的身影。以至于有人玩笑地说:“见小棠比见巴金都难。”
李小棠在复旦大学读书4年,学校许多领导都不知道他是巴金的儿子。毕业分配时,很多人为子女能分到一个好单位,千方百计搞关系、走后门。惟有巴金,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李小棠的很多同学,有的留在了高校,有的进了中央大单位,有的进了报社、电视台……分配的工作都比李小棠好。而李小棠来到上海市政协文史室工作,一干就是20多年,没有半点怨言。
在儿子的身上,可以看到巴金的许多影子。
和父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