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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来人说,因为小城镇建设新规划,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要拆了。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来人说:意思就是你再回去那里就变成一片田地了。
愣了一会儿,刻不容缓地回去。
那个典型的东北小村子,因为军垦的缘故,我们叫它连队,九连。
九连两旁是笔直的白杨树,小时候它们跟我差不多矮,现在却遮天蔽日地挺拔着,威武着。
最想去的是小学校。从前夏天,学校的四周种满了波斯菊,花很盛,一直开到下苦霜。
我辗转着找到那排红房子,房子还在,却不知做了哪家的仓库,房前屋后是荒草。记忆里操场那么大,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一个菜园。
房子的一头有块巨大的黑板,从前,老师们会在这上面用彩粉笔描描画画。而今,它秃兀着,孤单着。
我围着它转,突然想起梅梅,想起很多个傍晚,这里是个露天电影院。
那时大约每隔十天半个月,会有个放映员带着机器和白色的幕布来小村子。那天,就是小村人的节日。各家各户早早地吃了晚饭,大人们炒瓜子的当儿,派孩子拿着小板凳去占位子。
我跟梅梅都心急,狼吞虎咽吃完饭,就搬着板凳去学校的小操场。却不是那里最早的,虎子、王壮壮都把凳子排成排了。不带那样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跟梅梅搬开那些听话的小板凳,反击虎子、王壮壮:写着你名写着你姓呢?你叫这地方一声,看它答应不答应?
我们正吵着,连里的年轻人帮着把白色的幕布拉好了,挡在那块黑板前面,我们伸出手,手的影子在幕布上跳来跳去,还有攒动的小脑袋。
大人们相跟着来了,塞给我们大把的瓜子,把口袋装得满满的。梅梅妈常常爱炒玉米花和蓖麻籽。蓖麻籽吃着像黑芝麻,嚼在嘴里香到胃里。只是,大人们说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头疼。
把小凳子安排给爸妈看着,我跟梅梅没后顾之忧,跑去看放映师的魔法盒子,怎么那个东西一摇一摇的就会有人在白幕布上说话走动呢?
放映师没空理睬我们,他在不停地调着什么,白幕上一会儿出现一束光,一会儿有了声音画面,大人们的头齐齐地往后看,然后猜今晚放的是《小兵张嘎》还是《佐罗》。
我跟梅梅都爱看《佐罗》,佐罗拿着剑,戴着眼罩,说话的声音好听得很……很多年后,我学会了一个词:性感。也知道了给佐罗配音的那个演员叫童自荣。我那时跟梅梅常常为天到底有没有边的事争得死去活来,却从没想过外国人跟我们是说不一样的话的,我以为佐罗就应该说中国话,那么英俊那么让人着迷的。
我跟梅梅咽着口水一眼不眨地看着银幕上的佐罗。天空是黯蓝色的,天鹅绒一样,萤火虫儿提着小灯笼飞来飞去。当然,还有知道人们聚会,方圆十里赶来的蚊子,啪啪拍自己脸的声音此起彼伏。
很多电影放过很多遍,我至少看过十遍以上《小兵张嘎》,但这真的没关系,看多少遍都没关系,到嘎子去塞小胖家烟囱那儿大家还是笑得很开心。不像现在,大片一部接一部,可是,每次从电影院里出来,都会很失望。
偶尔,放映出了故障,好半天,电影里的人干张嘴不出声,大家也不急,等着放映员慢慢调。再偶尔,干脆就不出人了,大人们也不走,就着月光唠嗑,孩子们玩藏猫猫,在人群里蹿来蹿去,惹恼了哪家的父母,啪地给一巴掌,干干地哭几声,接着疯、闹,快乐就像天上的流云一样。直到放映员很煞风景地喊上一嗓子:回吧,今儿不行了。
大家抱怨几句,拿起凳子三三两两地回家,我们还嗑着瓜子,跑到白幕布后面,对着它做鬼脸。我跟梅梅怎么也想不透: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白布,上面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了呢?
有一次,我生病,发烧,错过了一场电影。一个人躺着,仿佛能听到远处的嬉闹声,有点怨梅梅,电影就那么好看吗?连陪陪我都不行,还好朋友呢?
第二天见着梅梅时,爱搭不理的。梅梅显然也觉得有愧于我,于是讲电影的情节,好像是《刘三姐告状》,梅梅学刘三姐的妈,腿一盘,直接从椅子上摔到地上,摔得屁股疼,哎哟哎哟没个完,笑得我肚子疼。
那个电影至今我也没看过,只是记得梅梅绘声绘色的表演。长大后,梅梅走得很远,偶尔发短信回来,说她在某处的汽车电影院看电影,就像露天电影一样。
我知道她是想家了。
小村庄已是一派秋天的气象,收了这一季庄稼,大家都会搬出这些红砖小平房,搬到镇子上的楼房里,这里也已经许多年没放过露天电影了。家家都守着方块样的电视机,每晚各自看各自的戏,也没有人家炒瓜子了,村口的小卖部里就卖瓜子,不贵,十块钱买一大口袋,只是,那些瓜子真的没有自己妈用大铁锅炒的香。同伴说我念旧,我笑了,念旧就老了。
碰上跟我和梅梅当年差不多大的孩子,跟他们讲从前这里放露天电影的事儿,他们的目光很怀疑:这里怎么会放电影啊?电影不是要在电影院里放的吗?
从九连出来,回头又看了一眼已经变成仓库的小学校,那儿很快会变成良田,再过几年,也许没人会想起那放露天电影的热闹了。
我发短信给梅梅:我们的童年就快无处安身了……
编辑/姚晟
愣了一会儿,刻不容缓地回去。
那个典型的东北小村子,因为军垦的缘故,我们叫它连队,九连。
九连两旁是笔直的白杨树,小时候它们跟我差不多矮,现在却遮天蔽日地挺拔着,威武着。
最想去的是小学校。从前夏天,学校的四周种满了波斯菊,花很盛,一直开到下苦霜。
我辗转着找到那排红房子,房子还在,却不知做了哪家的仓库,房前屋后是荒草。记忆里操场那么大,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一个菜园。
房子的一头有块巨大的黑板,从前,老师们会在这上面用彩粉笔描描画画。而今,它秃兀着,孤单着。
我围着它转,突然想起梅梅,想起很多个傍晚,这里是个露天电影院。
那时大约每隔十天半个月,会有个放映员带着机器和白色的幕布来小村子。那天,就是小村人的节日。各家各户早早地吃了晚饭,大人们炒瓜子的当儿,派孩子拿着小板凳去占位子。
我跟梅梅都心急,狼吞虎咽吃完饭,就搬着板凳去学校的小操场。却不是那里最早的,虎子、王壮壮都把凳子排成排了。不带那样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跟梅梅搬开那些听话的小板凳,反击虎子、王壮壮:写着你名写着你姓呢?你叫这地方一声,看它答应不答应?
我们正吵着,连里的年轻人帮着把白色的幕布拉好了,挡在那块黑板前面,我们伸出手,手的影子在幕布上跳来跳去,还有攒动的小脑袋。
大人们相跟着来了,塞给我们大把的瓜子,把口袋装得满满的。梅梅妈常常爱炒玉米花和蓖麻籽。蓖麻籽吃着像黑芝麻,嚼在嘴里香到胃里。只是,大人们说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头疼。
把小凳子安排给爸妈看着,我跟梅梅没后顾之忧,跑去看放映师的魔法盒子,怎么那个东西一摇一摇的就会有人在白幕布上说话走动呢?
放映师没空理睬我们,他在不停地调着什么,白幕上一会儿出现一束光,一会儿有了声音画面,大人们的头齐齐地往后看,然后猜今晚放的是《小兵张嘎》还是《佐罗》。
我跟梅梅都爱看《佐罗》,佐罗拿着剑,戴着眼罩,说话的声音好听得很……很多年后,我学会了一个词:性感。也知道了给佐罗配音的那个演员叫童自荣。我那时跟梅梅常常为天到底有没有边的事争得死去活来,却从没想过外国人跟我们是说不一样的话的,我以为佐罗就应该说中国话,那么英俊那么让人着迷的。
我跟梅梅咽着口水一眼不眨地看着银幕上的佐罗。天空是黯蓝色的,天鹅绒一样,萤火虫儿提着小灯笼飞来飞去。当然,还有知道人们聚会,方圆十里赶来的蚊子,啪啪拍自己脸的声音此起彼伏。
很多电影放过很多遍,我至少看过十遍以上《小兵张嘎》,但这真的没关系,看多少遍都没关系,到嘎子去塞小胖家烟囱那儿大家还是笑得很开心。不像现在,大片一部接一部,可是,每次从电影院里出来,都会很失望。
偶尔,放映出了故障,好半天,电影里的人干张嘴不出声,大家也不急,等着放映员慢慢调。再偶尔,干脆就不出人了,大人们也不走,就着月光唠嗑,孩子们玩藏猫猫,在人群里蹿来蹿去,惹恼了哪家的父母,啪地给一巴掌,干干地哭几声,接着疯、闹,快乐就像天上的流云一样。直到放映员很煞风景地喊上一嗓子:回吧,今儿不行了。
大家抱怨几句,拿起凳子三三两两地回家,我们还嗑着瓜子,跑到白幕布后面,对着它做鬼脸。我跟梅梅怎么也想不透: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白布,上面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了呢?
有一次,我生病,发烧,错过了一场电影。一个人躺着,仿佛能听到远处的嬉闹声,有点怨梅梅,电影就那么好看吗?连陪陪我都不行,还好朋友呢?
第二天见着梅梅时,爱搭不理的。梅梅显然也觉得有愧于我,于是讲电影的情节,好像是《刘三姐告状》,梅梅学刘三姐的妈,腿一盘,直接从椅子上摔到地上,摔得屁股疼,哎哟哎哟没个完,笑得我肚子疼。
那个电影至今我也没看过,只是记得梅梅绘声绘色的表演。长大后,梅梅走得很远,偶尔发短信回来,说她在某处的汽车电影院看电影,就像露天电影一样。
我知道她是想家了。
小村庄已是一派秋天的气象,收了这一季庄稼,大家都会搬出这些红砖小平房,搬到镇子上的楼房里,这里也已经许多年没放过露天电影了。家家都守着方块样的电视机,每晚各自看各自的戏,也没有人家炒瓜子了,村口的小卖部里就卖瓜子,不贵,十块钱买一大口袋,只是,那些瓜子真的没有自己妈用大铁锅炒的香。同伴说我念旧,我笑了,念旧就老了。
碰上跟我和梅梅当年差不多大的孩子,跟他们讲从前这里放露天电影的事儿,他们的目光很怀疑:这里怎么会放电影啊?电影不是要在电影院里放的吗?
从九连出来,回头又看了一眼已经变成仓库的小学校,那儿很快会变成良田,再过几年,也许没人会想起那放露天电影的热闹了。
我发短信给梅梅:我们的童年就快无处安身了……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