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戳中了我心里那个触点

来源 :星星·诗歌理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inajolly66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相信,读了布衣这个组诗,很多人都跟我一样有一种有话要说的冲动。这是一个匍匐于尘世的诗人,几乎贴着地面的高度观察、思考后所发出的沉吟。与其说诗人善诗,毋宁说诗人善虑、善感,对普通的事物具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和警觉,每一个句子,都能拨动你心灵深处的那根簧片,并且产生共振。对同样的事物,也许你有类似的思考,只是思考的结果没能用他这么精彩的语言进行总结。
  与布衣相识多年,而凑在一起论文、论诗的机会却不多,平时也读过他的一些诗,但真正让我觉得震撼的,恰是这个组诗,所以今天斗胆提笔说上几句。先来看他的这首《岩石》,原作如下:
  岩石
  岩石拒绝了泥土,也就拒绝了森林和野草
  岩石把自己赤裸裸地呈现在世间。这是一种坚硬的事物
  它直接对抗时间,证明时间有一个顽固的对手
  是岩石把群山一再撑起。但它们沉默
  如果它们接受敲打,它们就会发光
  这再一次证明:倨傲的群山有一颗慈悲心
  从这首诗中,我读到了一种狷傲和固执,根据平常对诗人的了解,我觉得这是诗人对自己性格的写照,拒绝世俗的趋附,坦露本真,以沉默承受结果的好或坏,坚持自我,让仁者感知自己的仁,智者感知自己的智,愚者感知自己的愚。极端的冷静纠缠着极端的炽热,超常的理智将一切善意的、恶意的热情拒绝,让人顿感被其漠视的绝望。诗即是诗人的面目,表情炯冷,以不容争辩的态度,认定了自己选择的正确性,不为一切自身之外的企图所动。这既是诗人精神气质的亮点,亦是诗人性格的硬伤。因为,纵然有藐视一切的能量和定力,终究还是一种被动的存在。再来看另一首诗:
  尘土
  尘土是离开泥土的那一部分
  它们细小,几乎没有重量
  当它们被大风吹起,它们离开了大地,到达了天空
  它们因细小而变得庞大
  它们没有屈辱,因为它们是屈辱本身
  它们随风而舞,有时遮天蔽日
  当它们回到大地,它们又成为泥土
  生长一切又埋葬一切
  有时我热爱尘土胜过热爱一切
  它们到处都是,我与它们相依为命
  如果说《岩石》是布衣个人的内心独白,那么《尘土》便是群生的心灵昭示。尘土之立意的平民化,具有轻则轻之,重则重矣的可逆性。诗人利用了事物的矛盾对立、生灭统一的属性,诠释平民的低微和伟大。尘土,在外部力量的作用下,其摧毁一切的能力令人敬畏;而回到本质内容上来,它又让人眷恋和依赖。疯狂时不仅否定他人,还可能否定自己;乖顺时滋养他人,也滋养自己。诗人具有很可贵的平民心态,这跟诗人关注群生之生息有关。作为我这样的平民读者,一读这首诗就能唤起自己内心的共鸣,觉得自己就是那一粒尘土,而尘土不同的状态,便是自己不同的人生状态。这种人与物的呼应,扬起与落下的轮回,处处影射了性灵之有道,生命之无常。这也是读者总觉得诗人替自己说出了心里话的奥秘所在。
  野草
  野草在创造着野性之美。在春夏,它们狂放,恣肆
  在寒冬,它们顺应着季节,交出了枯黄的命运
  有野草的地方就有粗糙的思想。而众多的野草聚集在一起
  就叫做草莽。萤火虫、蝗虫、螳螂、蝉……各种昆虫
  出入其间,有着自己独特的快乐和悲伤
  大山雀、叫天子、斑鸠、鹧鸪、云雀……各种鸟类
  也出没于野草丛中,下蛋,做爱,在鸟语声中养育儿女
  而猛虎出没于草莽深处:没有一个人看见过
  但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它气壮山河的吼声……
  《野草》在手法上与《尘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诗的关注点依然是群生,群生顺应自然,与自然相关休戚,群生是自然环境的依附,自然是群生命运的主宰。个体的存在,有其个体的不同特征,而一旦成为群体,便凝聚了一个共同的特性,它宽厚、包容、隐忍,甚至愤怒。而当外界对其形成压迫,压迫的终极结果便是有英雄奋起在原本平凡的群体中,产生强有力的对抗。你可能没有看见,但已经听到他们隐隐的吼声。诗里没有运用哲学的语言,但却蕴含了哲学的原理,一切的宽容和忍耐,都是有极限的,不能对顺从一味地进行压迫,这样的警示适合于社会的任何领域。
  回到诗歌本身上来,诗中的各种具象,传递给读者的信息,是生动的、活泼的。诗人几乎没有用什么修饰词,通过诗歌特有的叙事节奏,几个名词的缀连,便实现了意境的巨大扩张,名词的挑拣上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极具代表性,诸如昆虫的名字,飞鸟的名字,将生态物种的丰富性、自然色彩的复杂性渲染得极其到位,使人感受到一群鲜活的生命向你扑来,形成强大的气场,这大概就是能手不凿犹工的营造手段所产生的效果。
  枯枝
  一截长长的枯枝还在树上。它死了,可它
  还在树上,前端已经腐烂,看上去就要被风吹断
  它的四周生长着新鲜的叶子和枝丫,这增加了它的隐蔽性
  它死了,可这棵树还活着。因此,它的一端连接着
  健康的树的枝干——原本它们是一个整体
  现在,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它們有了区别 ——就像时间的过去和现在。是的
  对于这棵大树而言,枯枝常有,而且必然坠落
  但未来的新生也正在神秘的孕育之中……
  枯枝,你遇到过吗?对一截枯枝进行思考,也有可能诞生一部哲学著作,我这样说一点也没有夸张,只要你有足够的辨证思维能力。在这点上,我觉得诗人布衣已经做到了。世界上的一切物质,都不可能以完美的形态而存在,它一定有缺憾,缺憾并不影响其美丽,只会促使其向着完美的方向去发展。枯枝便是美好事物中的一个缺憾,不论你隐藏与否它都客观存在,它是岁月轮回的见证,也是自然界新陈代谢的产物。枯枝未枯之时也曾是美好的,此刻因为枯萎与大环境产生了某种不协调。诗人的敏锐就在于此,他专注于这一点,不断在生与死之间生发辩证上的联系,诗人因此感到惋惜,但并不绝望,因为他看到了一种新生在神秘的孕育之中。如果说,前几首诗集中反映了诗人内心的焦虑,而这首诗的内核,却是满满的正能量,使人读后为之一振。   此诗的手法上先抑后扬,先让阴雨压抑你的情绪,最后给你一片晴空,如释重负,破茧成蝶,一扫晦涩之气。
  带我到山顶
  带我到山顶,我不看人世
  只看越来越高远的天
  带我到山顶,我不看落日
  只看薄暮笼罩的群山
  带我到山顶,我不呐喊
  只闭着眼聆听自己的心跳
  带我到山顶,我不看飘飘的云朵
  只抚摸那些永恒的星辰
  这首诗显然是在极力彰赫诗人内心超脱凡俗的愿望,他需要兀立世俗之上,仰望心中那一份属于自己的明朗和洁净,不屑于尘世功来利去的扰攘。立意的超拔已然容不得你再低下头,乃至西坠的夕阳,犹不在俯仰的范畴,骋目之间唯有缥缈之群山,以及孑然的自我。旷世傲物的情怀,尽在字里行间。
  作为同城老友,我很明白诗人有丰富而复杂的人生经历,没有曾经沧海的感悟,绝不会凭空生发愤世的孤傲,否则便是自授世人笑柄。诗人有这样的感慨,与其自身遭遇密不可分,如此说想必读者皆已明了,无需作更多的说明。
  山顶上的雪
  一觉醒来,发现世界一片白
  发现远处的山顶戴上了厚厚的帽子
  发现风里没有了一丝灰尘。一声咳嗽
  一个孤傲的人吐出了带着血丝的痰
  就一声。人世复归冷寂,哦,人世复归冷寂
  群山顶上的雪兀自闪耀着光
  像神遗落在大地上的一瞥
  这是一种白描,看似描写景物,但诗人的目的,绝不可能是发挥一下想象力获得一个比较新鲜的比喻那么简单,这其中蕴藏了大量的信息,是一种躁动后的平静,尘埃落定后的踏实。不难看出,此前诗人遭受过怎样激烈的冲击,现实生活的,精神的。咳嗽即是伤痕的压痛,或者说惊骇的余悸。上天未有明示心灵的去向,那匆匆的一瞥,不过是非常含蓄的暗示。不管你能否猜度诗的本意,其背景必然有一个复杂的故事。
  卵石
  河滩上卵石在集结
  河床里卵石在接受流水的冲刷
  它们沉默,像无数倾听大海的耳朵
  又像一支起义的队伍,顺从着河流的旨意
  冲向辽阔的大海
  鉴于此诗的独特性,请允许我把它说成是寓言式的教化诗。不错,这一群卵石正在接受一种教化,流水的教化。它们本没有思想,教化的结果是使其形成了与流水一致的思想,并顺从于传教者,共同完成某种预定的使命。卵石只是一种思想的载体,遇上什么样的传教者,便形成什么样的思想,并听任其感召,正如我们自古接受儒家思想的教化一样。诗人总能唤醒人们的思考,世界上并没有冥顽不化的事物,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
  闪电
  有时它们迅疾如蛇,向人间探出信子
  有时它们展开,像一株株狂乱的野草
  ——在天空和大地之间,在乌云之中,雷声隐隐
  似乎有一个更大的草莽,似乎有万马奔腾……
  任何一种暴发,都会有先兆和迹象,闪电即是某种暴发前的迹象。它向人们发出警示,如果人们对其警示无动于衷,必然付出代价。诗人通过自然的物象,向世人敲响警钟。所谓更大的草莽,显然是不甘屈从的大众,万马奔腾则是为尊严而奋争的意象。诗人也许未将闪电隐讽于某件具体的事情上,但却在每一件具体的事情上都起到了规谏的效果。
  明瓦
  黑色的瓦面上有五块明瓦
  仿佛看着天空的五只眼睛
  我和兄弟姐妹透过这五片明瓦,看到過
  轻飘飘的云朵,看到过溜溜的雨水
  还看到过鸟雀拉的屎,老鼠拉的屎
  还看到过一只野猫向我们呲牙咧嘴的样子
  我们最想看到的,是正午透过明瓦的光线
  照在地上之后,一群一群的灰尘沿着那光
  向上升腾
  《明瓦》一诗是最能体现诗人悲悯情怀的作品,从百无聊赖的观察中,体味人生的有趣或无趣,看似都是生活中琐碎、零乱的画面,但都有极其生动的气息,最后,诗人已无法按捺住内心的真实愿景,希望看到那一群群的灰尘,朝向光明的方向升腾,而那一群群灰尘,恰恰是诗人心目中的天下苍生。
其他文献
当我们准备谈论洛夫时,时间这个幽灵开始在诗歌的地平线上徘徊。于是时间在这一刻幻化为更为清晰的数字——1928,2018,1946,1949,1996……这是洛夫的时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以这种方式与时间融在一起。暗夜里,“时间”爬出来,“洛夫”显现,超现实的时间感撞击着原本的理性思维,这一刻,时间显示出它的神奇力量,我们仿佛邂逅了某一夜与时间对话的洛夫。九十载时光,七十年创作,时间累积着洛夫,洛夫也
期刊
2018年第5期《星星·诗歌原创》“新现实”栏目中,刊登了凌晓晨的《炊烟中吹送的消息》(组诗)、琳子的《所有的灰尘都是有来历的》(组诗)、廖淮光的《学着狗的模样,轻声地汪几次》(组诗)、西水的《合作巷笔记》(组诗)、宁明的《筑路人》(外二首)等作品,这些诗歌的共同特点在于聚焦现实,表达现实,对现实进行发言,表现出对真实的“热情追求”。  切斯瓦夫·米沃什在《诗歌的见证》中曾经这样定义诗歌:“首先,
期刊
我和白云先生是因为文学而相识的。十三年前的七月大暑,我正在现代小说家沙汀的故乡为西华师大举办的研修班讲授《中国现代小说史》,忽然接到白云的电话,告知他的第一部诗集《三感集》即将付梓,希望我能写一点文字。在与他的几次相聚中,从我对他诗作的品味赏读中,我深感白云本色就是文人,他写诗、创作歌词,自称为“票友”,但其诗歌作品却远远超出了一般的“票友”水准。  几月前,收到了早已奉调省城工作的白云先生发来的
期刊
结识杨方,在读她的《像白云一样生活》之前。而认识杨方,则是在读她的《像白云一样生活》之后。  在《像白云一样生活》这部诗集里,我记住了那颗塔尔寺前的树,它和我们一样“在佛前赤身裸体,空无一物”[1]。然而,它又是一颗在佛寺前打坐了几十年的树,因此,当“我始终乱走”无法说出前身和不明所处时,它却“始终不动”,草木枯荣,有年轮为证。这是获得神启的树,同时,也是持有慧根的杨方。在《像白云一样生活》诗集里
期刊
我有过无比倦怠的时刻  像一辆  从救火现场归来的  红色消防车  像一个老妇人  弯腰清洗  越来越稀疏的  花白的头发  沾满污秽的轮子  脱离了车身  不像殉道者,只会  更加污秽不堪  腐烂的是糟糠  熬过了黑暗的,是沉默的你  早就应许的美酒  潜水者  每一个潜水者都是在  水下祈祷  每一个潜水者都试图缩小为  一尾鱼  或者重回母腹,以倒立  替母亲祈祷  每一个祈祷者都尽可能  
期刊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说是有史以来最纷繁复杂的年代一点也不为过。现代科技带来的生活与生活方式的改变令人叹为观止,不少人时时会有跟不上趟的感觉甚至焦虑。世界的变化既让人眼花缭乱,又让人为其动荡与莫测而心怀不安。诗歌当然要关注现实,只不过“现实”二字可能要比人们之所见复杂得多。  一方面,是现世层面的现实,是日常生活的现实,是众生相;另一方面,是精神层面的现实,是一個个具体的人之情感、记忆、
期刊
除却关于故乡地理风物的书写与“把一生的辛凉还给薄暮下的清水河”的祈愿,单看高鹏程笔下常见的鱼、渔民、海岛、波浪等意象以及其诗歌更内在的诗体色彩、语言风貌和话语特征等,很难相信高鹏程是一位从祖国的大西北走出的诗人。少有飞扬、粗犷、凌厉,杨献平对其诗作品评的那种“绵柔与细碎”更符合人们对江南性情的印象。自“黄土高原”至“海岛之滨”,生活环境的变迁带给高鹏程诗歌境域巨大的变化,同时,也让诗人完成了精神上
期刊
余笑忠反复写到梦,换言之,梦盯上了余笑忠:“来到梦里的一切/都经历长途跋涉/偶尔,借我们的梦得以停歇”“在梦里,悲伤的死者会变黑/在梦里,悲伤的死者和你共有一个灵魂”“有时,来自梦中的隐痛/更甚于现实的打击”;已逝的父亲不断造访儿子的梦境,“想到他在我的梦里仍然受苦/我就好像又犯了什么过错”;有一次,诗人居然梦见了慈禧太后和她的长指甲,梦见她“妇人之痛,莫过于分娩死婴”的附身耳语。这是一个惊梦! 
期刊
西川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的,作为“第三代诗歌”的代表人物被广泛关注,如今西川作为国内知识分子写作的代表人物,仍在汉语写作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其经历的历史时段,同样映射在其作品之中。历史意识基于作者在社会生活中对于历史的主观认识,在个人经验的导向作用下,主动地对历史产生评价,并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针对特定的历史时段或历史事件予以反馈。历史意识不仅是对历史本体的再加工,更是作者建构于历史语境
期刊
一个仍然活在世间的真正意义上的诗人,他必然是一名怀乡病患者。这个诗人在大地上行走,苦苦寻找自己的归宿:一方面是其肉身安居之处,另一方面是其精神栖息之所。二者合一,则为灵魂意义上的故乡。一个诗人若要重返故乡,须对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物质世界予以疏离。否则,人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重返故乡。在一个众人汲汲于追名逐利、贪娱求乐泛滥的世界上,城市欲望和物质膨胀将人引离故土,人们的生活被形形色色的市场原则所主宰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