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s up.”这是范冰冰在今年好莱坞大片《X战警：逆转未来》中有且惟一的台词，而“冰冰双姝”中的另一位，李冰冰在正上映的《变形金刚：绝迹重生》中台词也不多，出镜时间大抵不超过十分钟。两位冰冰，可谓当今好莱坞商业电影中最炙手可热的两张中国面孔。除她们之外，章子怡、余男、巩俐、邬君梅、陈冲包括港台的杨紫琼等人，相继填充着我们从录像带时代、VCD＼DVD时代及至绵亘而来“下载”时代好莱坞电影“中国面孔”或浅或深的印象。
　　但一个颇有意思的现象是，不管如今她们在银幕上的形象如何高冷冶艳，抑或如今她们身手如何利落干练，人们在谈及她们的时候，依旧会时不时冒出一句“China Doll”来。
　　“China Doll”，其实这是句非常穿越的语汇。在已近耄耋之年的卢燕幽幽地回忆里，它特指好莱坞银幕上“梳着童花头，有着圆圆的脸孔和甜美的笑容，身材玲珑小巧”的中国女性形象。依照她的描述按图索骥，尽管世易时移，我们依旧可以发现章子怡当年第一部西方语境商业片《尖峰时刻2》中“Hu Li”的扮相以及范冰冰不久前在《X战警》中“Blink”的扮相，眉宇气质间依旧有着当年黄柳霜在傅满洲系列电影中“龙的女儿”的妆容特质。
　　现在的问题是，黄柳霜是谁？这是个需要银海钩沉的人物。作为好莱坞第一位华裔女星的黄柳霜1905年出生，1961 年去世。当她去世的时候，《时代》周刊给她的评价颇为薄凉：银幕上“最为臭名昭著的东方女恶棍”辞世。之所以被贴上这样的标签，是因她一生作品虽多，饰演的角色却高度程式化。她在1933 年接受《电影周报》采访时说 ：“为什么银幕上的中国人总是坏人？而且总是残忍的坏人 ：杀人犯，叛徒，草中的蛇！我们并不是这样的，我们怎么会是这样？毕竟我们拥有的文明历史比西方古老得多。”
　　终其一生，黄柳霜也没能彻底摆脱好莱坞的傲慢与偏见。非但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黄柳霜的后来者们也很难逃脱这两种角色类型的束缚。这种刻板印象随着1960年公映的电影《苏丝黄的世界》的公映而更趋定型。电影由中英混血的关南施饰演，讲述了一个“中国蝴蝶夫人式”的故事：苏丝黄是一个年轻的香港妓女，在骄纵任性中又充满纯真。男主角罗勃是来自美国的画家，他拒绝了白人富商之女的爱慕，却与苏丝相爱，把她从污秽悲惨的生活中拯救出来，走向了新生活。《苏丝黄的世界》令关南施迅速走红，之后她接连饰演舞女和歌女，成为当时娱乐圈最诱人的东方女郎。
　　电影文本来自英国作家理查·梅臣在1957年创作的同名爱情小说，值得注意的是苏丝黄不姓苏而姓黄，是英文SuzieWong的直泽，就像翻译家乔志高不姓乔而姓高一样。其实，先于电影，随后这本小说便被搬上舞台，首先饰演这一角色的是著名京剧大师周信芳的女儿周采芹，其时她刚刚毕业于英国皇家戏剧学院，也是学院第一位华裔女学生。从1959年11月开始，因为在《苏丝黄的世界》中演一位名为苏丝黄的香港妓女，周采芹的艺名“采芹”在伦敦西区威尔士剧院的灯箱广告上闪烁了两年。在某鸡尾酒会上，高大的美国妇人指着她说：“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中国娃娃！我真想把她带回家，放在壁炉台上！”
　　这句并非善意的调侃，大概是轶史中“中国娃娃”最早的出典。在1959年的圣诞节，旗袍成为西方上流社会派对最时髦的晚装。时尚圈的金发美女纷纷把头发拉直、染黑，用黑笔把眼睛画成东方式的杏仁眼。等而下之些的，伦敦东区的妓女也纷纷以“Suize Wong”作为自己的花名……周采芹在舞台上的风光让她被称誉为“身高一米五的炸弹”，但这并没有帮她“炸开”在好莱坞的戏路。
　　1965年 007系列电影《雷霆谷》，她在片头出演一位心怀叵测的香港妓女。片中肖恩·康纳利一脸惺忪地问她：为什么中国女孩子尝起来和别的女孩子不同？这句性暗示颇浓的调笑之后，邦德还有句更过分的洋洋自得，“就像是北京烤鸭和俄国鱼子酱，尝起来不同，但都是我的最爱”。
　　周采芹在伦敦的舞台上扮演苏丝黄。另一边厢，刚刚从加州戏剧学院毕业的卢燕也在百老汇的舞台上认领了这一角色。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中，和她演对手戏的“罗伯特”欣然为他心目中的苏丝黄写道，“在我心中某个地方永远有你的地位。”与周采芹在好莱坞的发展经历类似，卢燕回忆说作为中国面孔，她们并有太多选择角色的权力。1959年的《飞虎娇娃》是她踏入好莱坞影视圈的垫脚石，在这部影片中她饰演的就是一个吧女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1960年同詹姆士·史都华出演大片《山路》。卢燕在里面饰演的是一位有着留学欧美背景的国军遗孀，不再是一个野心家或者一个被动地需要盎格鲁萨克逊男子拯救的弱者，她所饰演的苏梅（音）不仅具有独立的人格和思考，更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介入异质文明的美国人的教育与引领者。当时好莱坞的影评人们称，这一角色“从容，自然，可爱，生动，使人改变了过去对中国女性的陈旧观念。”
　　不同于本就生长于美国的黄柳霜以及出生在马来的关南施，翻开卢燕和周采芹的履历，都可谓在中国国内“有女初长成”。“东方巴黎”上海是两人青少年时代的生活原点。
　　特别的，卢燕出生于北京，幼年之后才辗转来到上海。这一经历让卢燕本人举手投足间除了妩媚有致的海派风情，更有几分京城闺秀落落大方的端庄典丽——即便在今日接受媒体采访，卢燕从来都是慢声细语、京腔京韵地回复，可同身边工作人员讲话，则一口地道利落的吴侬软语。这一经历更让作为艺术家的卢燕可以在京沪文化语境间自由游走，所以她可以在1987年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中端居紫禁城饰演慈禧，也可以在几年前的王全安电影中演活一个弄堂里的阿婆。
　　然而，相较于这些经典、切近的人物形象，影迷却对她当年初闯好莱坞的作品相对陌生，如果以1949年红色中国的诞生为起点，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登陆好莱坞银幕的卢燕，可谓彼时比弗利山庄最早的一副中国面孔——不同于黄柳霜与关南施，这张脸孔虽经历过欧风美雨的浸润，但更植根于厚重地道的中华文化。
　　在BQ的专访中，卢燕回忆当年《山路》的成就，依旧会谦逊地说这只是机缘，并且“一个孤立的个案，并没有改变当时整个好莱坞电影对于东方女性的惯见。”但这毕竟是个了不起的突破。抚今追昔，彼时好莱坞光影中的“中国娃娃”们的经历，似乎对今天仍旧汲汲于登陆大洋彼岸的女演员们而言，有所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