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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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咪欍呐。买咪欍。
  靓(读平声)分……靓分……
  都发……都发……靓分都发……
  遥控器呀,彩电空调遥控器呀!
  鸡肝……鸡肝……
  ……
  在31区,最先醒来的,是那些小贩的叫卖声。这些从五湖四海来到深圳的异乡人,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叫卖声,叫醒了31区的黎明,就像在我的故乡,每天清晨那些在树林子里跳跃的鸟声。说他们的叫卖声稀奇古怪,当真是没有丝毫夸张的。
  咪欍是什么东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叫声,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到如今,我一直没能弄明白,这个女人叫卖的是什么东西。有一次,我听见了叫声,跑下楼去,想看一看这个女人到底卖的是什么,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这些都是生活的细节和素材,可是等我跑下楼,女人已挑着担子走远了。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瘦瘦小小的,戴着一个尖顶的帽子,肩上一根细小的扁担,两边一闪一闪地跳跃着两只小木桶。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又不想弄清楚她到底是卖的什么东西了。后来,我经常在巷子里遇见这个女人,她挑着担子走路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汪曾祺老先生在《大淖纪事》里的一段描写:
  这里的姑娘媳妇也都能挑……挑鲜货是她们的专业。大概是觉得这种水淋淋的东西对女人更相宜,男人们是不屑于去挑的。这些“女将”都生得颀长俊俏,浓黑的头发上涂了很多梳头油……一二十个姑娘媳妇,挑着一担担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枝藕,走成一长串,风摆柳似地嚓嚓地走过,好看得很!
  把31区和汪先生的大淖联系在一起,实在是没有理由的,可是我却经常会这样想。可能是因为我太喜爱汪先生文字的缘故吧。记得有一次读到白连春的小说《我爱北京》,里面写到“我”在蒲黄榆附近收破烂,身上挂着一个纸牌,上书我爱汪曾祺几个大字。于是有一天,“我”真的遇上了汪曾祺老先生,“你爱汪曾祺?汪曾祺问我。他的脸上堆满了疲惫但是慈爱的笑容。”读到这里时,我的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一直把这个细节当成是白连春和汪先生的真实相遇,虽然我知道,《我爱北京》是篇小说。汪先生的文字,我是常读的,有些篇章,读了不下数十遍。我有一本《汪曾祺自选集》,是漓江出版社出版的。隔一段时间,我会拿出来重读一次。能见到汪先生,曾经是我的梦想,可惜老先生走了,不然我也想去蒲黄榆附近捡破烂,不为别的,只为见一见我极喜欢的作家。
  然而,咪欍是什么东西,我终于没有弄明白,这两个字到底该怎么写,我也没有弄明白,我故意没有去弄明白,这样,我可以把它想象成汪先生笔下的红菱、荸荠、连枝藕。可以把31区想象成大淖。
  
  “靓分”之谜,是我的女儿揭开的。女儿两岁多就来到深圳,在31区的亲嘴楼里长大,今年八岁了。在女儿的眼里,深圳就等于31区,就等于家。在女儿的眼里,她就是深圳人。
  女儿在31区读幼儿园,读学前班,读小学。女儿读书成绩不错,是学校红领巾广播站的播音员,还是班上的班干部。女儿不想当班干部,她说当干部太累。她想当一名伟大的画家。女儿从两岁起开始涂鸦,从来没有人教她该怎么画,我不想用大人的眼光来抹杀她儿童的天真。至于将来她长大之后做什么,也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女儿在31区的外来工子弟学校读书,也很好,条件比我们老家好多了,比我小时要好多了。可是我妻子却希望将女儿转到31区之外的公办学校读书。妻子的理由是,外来工子弟学校的老师流动性很大,而且教师水平也的确有限。我一直不置可否。有一次,妻子生气地拿着一本女儿的作业本摔给我看,我说什么事嘛,气成这样。妻子说,你看看你女儿的作业。我翻开女儿的作业,说,写得不错嘛。妻子说,你看看这里。于是,我看到了女儿做的一道填空题,()的田野,女儿填的是“希望”的田野,却被老师打了红×,并“更正”为“大大的田野”。妻子说,你在宝安认识那么多的人,你去求求别人吧,帮女儿转个学校。我说那我试试看吧。女儿听说了,高兴得不行,她早就羡慕着公办学校那宽阔的操场了。然而我的面子真的是很有限的,结果是学校拒绝了我的请求。女儿听说之后很失望,问我:
  “爸爸,为什么我不能上好学校?”
  “因为我们不是深圳人。”
  “我一直都住在深圳,我为什么不是深圳人?”
  “因为我们没有深圳户口。”
  “户口是个什么东西?”
  我无法对一个八岁的孩子解释清楚,她为什么在深圳长大却不是深圳人这个复杂的问题,就像我无法想通,我是中国人,为何还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暂住一样。那一次,我对女儿发了火。女儿很懂事,再也不提要转学的事了。当楼下飘来了“靓分,都发靓分”的叫卖声时,女儿说,爸爸,我想吃凉粉。我这才明白,“靓分”原来是凉粉。不过我觉得靓分叫起来更加好听,两个平声,叫起来飘飘的,绵绵的,妩媚,诱人,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这风情与怀旧无关,与思乡无关。也是在这一天,我还弄清楚了,“都发”原来是豆腐花。一直没有弄明白的是,这个卖“靓分都发”的女人,老家是哪里的,不过肯定是南方。只有南方的方言才会这样的轻柔好听。南方的人,性格更加像水,而北方的人则更像是山。南方人说话,曲里拐弯,轻声慢语,听起来很温情,不像那个收废品的,你走得好好的,冷不丁会听到他扯开嗓子叫一声:收废品!声音仿佛突然从嗓子眼儿里迸出来,又突然消逝了。短。急。干净有力。像极了他们的性格。
  在31区流动着很多收废品的,他们差不多都来自河南、安徽。从我的租屋出来,走二十米,有一个十字路口,原来在路口不远处,有一个垃圾站,里面就住着一家河南人。这家的男子,每天骑着一辆破三轮车走街串巷去收破烂,冷不丁的叫一声“收废品”。他的女人,每天都要把每个垃圾桶扒拉一遍,把里面有用的东西捡出来,整理好。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儿,和我女儿年龄差不多,却还没有上学。我们每天走过垃圾站的时候,都能看见小女孩趴在地上,玩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玩具。孩子的眼里,一样地闪烁着天真与欢乐。他们在这里也住了好几年了,她的女儿刚来到这里时,也才二三岁。她大约也和我的女儿一样,认为自己是深圳人的。垃圾站的一间顶多五六平方的空间,就是他们的家。里面放了一张床,还有一个煤气罐和灶,再就无处插脚了。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冬天还好一些,到了夏天,垃圾站散发着浓烈的臭味,离很远就熏得人捂住鼻子,如果遇上梅雨天气,他们几乎就生活在污水之中。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快乐。我几乎从没有在他们的脸上看到抱怨与不满。想一想,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外乡人,对生活的要求,原来是如此之低。他们这样的生活,是远远谈不上生活二字的,只是最基本的生存罢了。有一天,我有一个搞摄影的朋友来31区,和我一起去拍他们的生活,女人很高兴,用手在水里沾湿了,使劲儿地抹着头发,又拿梳子给她的女儿梳头,女儿的头发结成了一团,被梳得尖叫了起来。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着嗓门说:“你叫啥,给你照相哩!”
  他们有很多老乡,和那些老乡比起来,他们算是好的了,有一个垃圾站避风雨,而且垃圾堆里还可以刨出一些东西换钱。他们的那些老乡,一辆三轮车就是他们的家,晚上随便找个地方,在三轮上铺一块板子,就成了床。下雨了,就找个屋檐将就一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真说不清这是一种健康的生活心态,还是我们民族的惰性。
  终于,城管把这个垃圾站迁走了,大约是在马路边上影响市容吧。那一家三口,也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每当女儿提出一些超出我们生活标准的要求时,我就会对她说起生活在垃圾站的这一家人,女儿会说,“知道啦,你别说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女儿大了,开始嫌我这个老爸啰嗦了。
  
  这些年来,我在31区写作。慢慢的,也有一些志同道合者走在了一起,于是,31区开始被媒体称之为“作家村”,从前年底开始,南方的一些媒体开始对我们这个群体进行疯狂的报道。在很多深圳人的眼里,我们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这些宣传,把我们当成了一个精神的堡垒,把我们提高到了一个超出事实的高度。事实上,我只是选择了一份自己的职业,一份自己热爱的职业,我和31区的其他人,和那些叫卖的小贩,和这一家三口,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在生活,如此而已。
  我家的电视遥控器坏了,楼下响起了叫卖遥控器的声音,有好几次,我听到声音跑下楼去的时候,他早就走得没影子了,他是骑着自行车的,叫卖也不用自己吆喝,而是录了音,反复地放。还有那些卖蟑螂药老鼠药的也是这样。他们的录音,在31区的巷子里飘荡,31区也因此而鲜活。有一次,我终于追上了那卖遥控器的,我说你跑这么快干嘛?他嘿嘿嘿地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帮我试好了遥控器。
  他问我:“你怎么没上班?”
  我说:“我不上班,在家里写字。”
  他兴奋地说:“你就是那个作家吧。我在电视里见过你,开始还不敢认。真的是你呀!没想到我的遥控器卖给了一个作家。”
  我笑着说:“那你是否便宜一点呢?我给你签个名,你给我打个折。”
  卖遥控器的抓了抓脑壳,说:“我们的利润很低的,不像你们作家,写一本书出来就发财啦。”
  我说:“你看我这家,像发了财的样子么。”
  卖遥控器的一脸笑着走了。走到门口还在说,“没想到会见到一个作家。”
  卖遥控器的人的情绪感染了我,让我拥有了很好的心情,也让我感受到了我从事的这份职业的尊荣与神圣。
  还有卖鸡肝的?!
  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哪来那么多的鸡肝卖呢?有时我会为这个卖鸡肝的女人操一些闲心。特别是前一段时间闹禽流感,超市里的鸡都没有人要,会有谁要她的鸡肝呢?一天我在楼下和邻居聊天时说起了这个问题,邻居笑了起来,说人家哪里是卖鸡肝的?人家是卖纸巾的。
  
  我在31区搬了好几次家,每一次搬家,都会有一些新的邻居。我的第一位邻居是一个阴郁的男人,黑。瘦。他姓甚名谁,我无从知晓,也没有想过去知道。那位邻居每天都要刷上七八次牙,刷完牙阴沉沉从我门口走过,牙刷和杯子有节奏地敲打七下,怪吓人的。有时,他经过我的门口,会用一种很冷漠的眼光盯上我一眼,我至今还记得,他的目光是飘浮着的,像一个白日梦,于是无端地觉出了一种恐怖。胆小的人被他这样盯上一眼,相信会在夜晚做一些噩梦的。白天尚好,特别是晚上,他那有节奏的敲打声尤其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从事什么工作?他为什么要不停地刷牙?他用牙刷敲打杯子的声音,为什么会给我的心里造成这无端的压力?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当时是我太敏感了。当时我刚到宝安,刚刚从一个工厂里的打工仔,变成文化单位的打工仔,并拥有了一个记者的身份。那时,我的内心还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强大,多年打工生活,四处流浪,我习惯了警惕。我曾在我很多小说中,就我们打工人的心理承受问题进行过描写。有一次,我坐车从石岩回宝城,半途上来四个小青年,他们的胳膊上都刺着纹身。他们一上车,本来都在谈笑风生的乘客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车上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我感受到了所有人的紧张,包括我的紧张。四个小青年后来在金威啤酒厂下车了,他们一走,车上的空气立刻鲜活了起来,我听见了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我的这位邻居大约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对我的心理造成了无形的压力,也让我思索着这种压力成形的内因。后来我以此为基础写了一篇小说。在小说中,牙刷敲打杯子的声音变成了磨刀声。我在小说中写道:“在外打工多年,总是在不停地漂泊,从异乡走向异乡,打工人没有家的感觉,也普遍缺少安全感。无论是黑道上的烂仔,还是治安、警察,或是工厂里的老板、管理员,都可以轻易地把挣扎在最底层打工人的梦想击得粉碎。然而正是这么一群最卑微的打工人默默无闻地建设着这个城市。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在这片土地上是如此的矛盾而又统一。”
  
  看电视节目《狂野周末》,说的是非洲大草原上那些动物们的故事。我突然找到了我们为什么内心如此敏感而又脆弱的答案。那些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大象们,它们是草原上的强者,他们从来不用去警惕突如其来的攻击。哪怕一头病入膏肓的狮子,在面对猎狗包围时,依旧是那么从容。而那些弱小的食草动物,总是会练就特别灵敏的触觉,比如“瞪羚”,它们就能及早发现危险的存在,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
  我突然发现,我们这些打工者,其实就是草原上的那些食草动物。
  我们行走在外,对周围的事物总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这种警惕对于动物来说是必要的,可是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却是危险的。我们会因为这种高度的警惕而失去对人的信任。我们会过度将自己包裹、封闭起来,从而失去融入社会的机会和能力。于是我们走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我们选择了在这个社会的边缘行走。我曾在很多的小说中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在这里,谁也无权去指责我的打工兄弟姐妹们,我们从乡村来到城市之初,对这个世界其实是充满了渴望、好奇、幻想和信任的。我们来自乡野,踏入城市之初,都有着自然的清新和淳朴。然而当我们经历了一次次的打击之后,当我们的真诚一次次被现实玩弄之后,我们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我们这个群体开始对城市,对陌生人产生信任危机。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是一种自然法则下生成的条件反射,是严酷的现实,使得我们这个群体失去了敞开自己内心的勇气。也有幸运者,像一株移植的植物,在城市里顽强的扎根、生长、开花、结果。然而这株植物为了适应另外的环境,必然地改变了自己,成为了另一株植物。在外打工,重要的不是如何成功揳入城市,而是以何种面目揳入城市。可是我们大多数人都忽略了前者。我们的体内流动着农民的血液,可是,农民工这个词,在我们听来,却是那么的刺耳。我们渴望获得的,其实只是一个平等竞争的权利。这就要求我们的内心首先强大起来。事实上,内心的强大谈何容易。我们在城市里总是活得小心翼翼,廉价挥霍着自己的青春。
  
  有些邻居,我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但他们却像楔子一样揳入了我的生活,顽强地将他们的身影插入我的记忆。
  在31区西一巷租居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位邻居。我一直没有见到过他,但我熟悉他的声音。我的这位邻居大约是一个酒鬼,他经常在半夜三更回家,回家后,就大力擂门。他每次喝醉了酒,回来都会打他的妻子。我经常在半夜时分被他的打骂声和他妻子的嚎哭声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可是我从来没有去劝过他,也没有去帮助过他的妻子。这样的念头曾经在我的心里出现过,但我终究没能迈出那勇敢的一步,我只是在他妻子的嚎哭声中自责,我的懦弱让我觉得羞愧。我恨我自己,空长了一米七六的个头,空长了一百六十斤的体格,却不敢做一个生活中的强者。只有在文字里对她们给予一些装模作样的同情。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会觉出自己的无能。这时我发现,我其实是一只外表强大的食草动物,在我的同类受到攻击时,我除了躲避,别无选择。
  曾经,在白天,我见过他的妻子,那个在夜晚哭叫的女人,她长得很漂亮,一头长发披在肩上,她的形象像一个公司的白领。据房东说,她在一家商场做化妆品推销员。而那个男人,原来并不是她的丈夫,他和她只是同居关系。我所知道的,大约就只有这些。有一次,男人半夜醉酒后回家,女人把门反锁了,不给他开门,于是他就在门外发起了酒疯,先是大声叫骂,后来用拳头砸门,用脚踢门。弄得一栋楼的人都心惊胆战。后来他开始吼叫着,说再不开门就要杀人了。终于是有人报了警。我从门后面的猫眼里,看见警察把那个男人带走了。第二天,那个女人也搬走了。我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31区的房子,都是亲嘴楼。所谓亲嘴楼,是形容两幢楼之间距离之近,两幢楼里的人可以亲嘴。亲嘴楼是一个天才的名字,我喜欢这个名字,它使得我朴素的生活凭空多了几许的诗意和浪漫。
  在我对面的另一幢楼里,也不停地变换着租居者。有一段时间,里面住了一对小夫妻,他们看上去很亲密。从他们晾在窗台上的衣服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在厂里打工的。那些灰色的工衣,对于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我曾经就穿过这样的工衣,而且穿了很多年。灰色工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但这种身份是很多打工人梦想着抛弃的。很多的人,都在这样的梦想里,将自己的青春染成了工衣的颜色。好在这一对小夫妻,或者也不是夫妻,她和他看上去都还年轻,十几岁的样子,他们在异乡相互温暖着对方。
  他们是幸福的。灰色工衣也裹不住他们对幸福的渴望。女孩染着黄色的头发,像一朵开在灰色植物上娇艳的花。我从她的头发里,看到了幸福。每逢周末,他们会在家里度过一个白天,于是我们这一幢楼里就会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他们爱听摇滚,而且是崔健的摇滚,这让我对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敬意和欢喜。他们是快乐的。这种生长在苦难中的快乐,是打工时期最丰满的营养。现在还喜欢崔健的,大约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或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人,而他们的年龄,本来应该是喜欢周杰伦的。他们把音响的声音开到了最大,这自然会影响到我的写作。因了崔健,我原谅了他们,因为我也喜欢崔健。因了打工,我理解他们,在工厂里经过了一周的压抑,他们的情感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可是有一天,半夜时,房子里突然传来了吵架声,那个女孩拖走了她的皮箱,也拖走了她的幸福。
  外面下着初冬的冷雨,女孩衣裳单薄,她的身影很快就离开了我的视线。男人趿着拖鞋追了出去。不知道,他能否抓住他的幸福。
  过了几天,对面房间里换成了一对潮州夫妇,夫妇俩在市场卖鱼,家里有三个孩子,最大的约八九岁,最小的刚会跑,女人的肚子又鼓了起来。这些孩子都没有上学。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孩子们或者坐在窗台上发呆,或者是大的把小的打得哇哇叫。我在楼这边吓唬那个大点的孩子,说你再打你弟弟,我把你抓到派出所去。结果她用很难听的话回骂了我。
  有一次,卖鱼的女人在楼下和我妻子说话,她问我妻子有几个小孩,我妻子说就一个女儿。潮州女人说,你要再生一个。我妻说不想再生了。潮州女人说,你们这些外省人,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空着肚子。妻说,生多了养不起,一个小孩,好好供她读书,你看你的小孩,那么大了还不让她去上学,这样是对孩子不负责任。潮州女人自豪地说,我们潮州人不上学也会赚钱。
  潮州夫妇住了不到半年,突然又搬走了。这一次对面房间里住进的,是一对夫妇和几位男工。小小的二房一厅,里面拥挤而热闹。男人承包了金绿田超市的菜档,每天很早去批发市场进菜,踩着三轮把菜拉到楼下,满满的一车菜,像一座小山。男人拉回了菜,就站在楼下大声叫喊:“阿咪朵,阿咪朵。”男人的叫声强壮而且坚韧,不把楼上的工人叫起来誓不罢休。而楼上的工人们,个个都睡得特别沉,周围几幢楼里的人都被叫醒了,他们却睡得坚忍不拔,将鼾声打得不屈不挠。我知道,这些工人们是太累了,他们每天要在市场里站十几个小时。下班回来时,我大约都是坐在电脑前写作,或者看书,或者上网。他们的脚步声很干脆,他们的笑声很响亮。他们一回来,31区的夜晚,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他们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经过楼道,然后挂在我的窗前。他们闹一会儿,打着口哨,尖叫着,大声唱歌。他们光着身子,穿着三角裤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一会,窗台上就挂满了滴水的衣服,将我的目光挡在了外面。十二点过,对面的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他们的快乐简单而且直接。凌晨四点,男人的叫声在楼下,他们在梦中。
  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男人在楼下叫的“阿咪朵”是什么意思。
  “阿咪朵。阿咪朵。”男人的叫声像一根根钉子钉进我的耳朵。
  男人坚韧的叫声就这样突然闯入了我的生活,而且坚守着。终于有一天,一个胆大不怕死的,在男人叫“阿咪朵”的时候,躲在窗子后面大声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想死啊”。这一骂,立即引起了大家强烈的共鸣,于是从两边的窗子里都射出了愤怒的叫骂声,有人说再叫老子搞死你,有人就趁着这机会,把那男人家庭里所有女性成员都问候了一遍。那天晚上之后的一段时间,凌晨再也听不到男人叫“阿咪朵”的声音了。据说男人听从了大家的建议,给工人们弄了一架闹钟。可是没过多久,男人又开始喊“阿咪朵”了。一问,原来他们已习惯了闹钟的声音,怎么也闹不醒了。男人每天早上扯开嗓子喊“阿咪朵”的时候,周围的人就扯开了嗓子吓唬他。但没有用,他照喊不误,后来大家也不再骂他了,也没有人真的去搞死他。这样大约坚持了一个月,我们都习惯了他的叫喊声,任他怎么喊,我们也不会醒了。
  
  终于有一天,“阿咪朵”一家人都搬走了,因为他们做生意的那家金绿田超市倒闭了。金绿田超市倒闭是迟早的事,在它附近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家比它的规模要大好几倍的超市,而金绿田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营销手段。再说了,在31区,去这种小超市,大都是买一些菜米油盐的,离31区不远,就是沃尔玛,人人乐,海雅百货,天虹商场,春天百货……一溜儿的开了五六家,好像搞超市大聚会似的,像金绿田这样的不大不小的超市,是很难立足的。然而做生意的人,大约都是不信邪的,大约都认为,别人的超市倒闭,是因为他们不懂经营,换了自己,是一定能把生意做起来的。他们都高估了31区这些生活底层人的购买能力。果然,金绿田超市倒闭不到半个月,就又开始装修了,这一次的老板把超市改名叫金缘。在装修期间,超市外面就挂起了硕大的海报,先是招聘从经理、主管、收银员、防损员、送货员……等员工。于是,在一段时间内,这家新的超市,又为31区的居民提供了不少就业岗位。有一次我就亲见,有六七个打扮入时的新一代打工者,她们染着褐色或黄色的头发,穿着性感的衣裙,吃着高档的冰淇淋,排队等着和招聘大员面谈。大约从前两年开始,报纸上就说,珠三角开始出现用工荒了。多年以前的那种找工艰辛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大约是用人单位着急,见工者并不怎么着急上心的时代了。听说有的厂家为了抢员工,相互之间还大打出手哩。然而,普工的工资,并没有因此而提高多少。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在这里,一个普工月薪可以拿到五六百,二十年过去了,生活水平提高了数倍,他们的工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然而,报纸上又有领导出来辟谣了,说珠三角根本没有用工荒。真真假假,我也弄不清。我只是知道,要是在多年前,像这样大量的招工,最少有数百人来见工,31区一定会引起交通堵塞的。而我现在看到的招聘场面,实在是有些冷清。
  金缘超市终于开张了,先是到处派发广告,上面标明了不少诱人的销售让利商品,门口挂满了喜庆的彩带和气球,贺匾和花篮摆了半里路长,搞得很是热闹。但没过多久,当超市的商品价位回到正常时,这家超市又门可罗雀了。这样坚持了不到半年,金缘超市又倒闭了。然而,没过三天,又有新的老板看中了这块宝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装修和招工。但愿这一位老板有新招,能把超市开得红红火火。
  
  这家小超市对面,有个小报亭。这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我平时喜欢在这里买几份报纸,《南方周末》、《参考消息》。像《小说月报》这样的刊物出来的时候,会站在这里翻一翻,看一看后面的选目中,都有哪些熟人的名字。很久没有掏钱买过书看了,想想也是,一方面,我希望有人掏钱买自己的书看,一方面,又从来都是吝啬着掏钱去买别人的书看。但看书是必需的,31区离图书馆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自从办了借书证,看的书也渐渐多了起来。
  报亭的斜对面,是靠着斜坡搭起的一间石头小屋,小屋里住着一位修鞋匠,广西人,除了修鞋、擦鞋,他还会修伞缝补衣服,他的生意总是很好。有一次我去修鞋,和他聊了一会才知道,他就靠一个人修鞋,养活了一家人,还要供三个孩子读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样一个小小的修鞋铺,怎么可能呢?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他的修鞋摊子摆在那些豪华小区,大约只有饿死的份。比起他这个毫不起眼的修鞋者来说,我这个经常在报纸、电视上露脸的作家,却难以用一支笔来养活一家人,想起来真有些惭愧。
  修鞋铺的隔壁有一家店,他们总是做出一副明天就要搬走的样子,店子的招牌也拆了,上面贴着经营不善要倒闭的海报,斜斜地吊在那里,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店里的东西五花八门,厨具、服装、皮包和床上用品东一堆西一堆,搞得乱七八糟,看上去,真的像明天就要搬家了。喇叭里面不停地重复播放着“最后三天,最后三天,所有商品一律二十元”的广告。他们还印刷了一些传单,请了人发散到了31区以外的地方。可是住在这里久了的人都知道,他这家店子永远是最后三天,永远是跳楼自杀大降价。诚信这两个字,可能店家不讲究,顾客也并不去计较的。
  31区的店铺,几乎每一家店铺都有着一个独特的故事。有些一元店,店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元一件的。还有些棉被店里,一直卖着质量低劣的黑心棉被。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如果没有这些,反倒不正常了,反倒不是31区了。开得最多的,还是那些旧货店。在31区,你只要走上五十米,就能见到一家旧货店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彩电冰箱,床铺、灶具。安一个家要用到的东西,在旧货店里都能找到。而且价格很便宜,服务态度又好。在31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家房东还住在这里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都是外省人,外省人来到31区,都只是临时的居住,很少有人会想到在这里长期安家的。真要有钱买房了,也没有谁会想到在这里买房。于是人来人往的,就成全了这些旧货店。
  
  我每天会和几个文友从这些店铺门前经过,然后穿过一条逼仄的巷子,去宝安公园跑步。这是我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光,长期坐着写作,腰椎间盘已严重突出,坐一会儿就痛得难受,加之缺少运动,我自由写作两年来,身体由过去的一百三十多斤,猛增到了一百六十八斤,人胖了,感觉脑子也变得迟钝了,上三层楼都要喘气。31区的几位自由写作者,大约都意识到了身体的重要性,于是我们每天都会去离31区不太远的宝安公园跑步,绕着宝安公园的山跑一圈是三公里。几个月下来,我的体重降下去了二十斤,现在上六楼也没有那么喘了,感觉生活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从家到宝安公园,那条逼仄的巷子,是必经之路。我一直觉得,这条小巷子就是31区的形象代表,有脏、乱、差的一面,也飘荡着浓浓的人间烟火味道。在小巷子的入口处,挤着炸臭豆腐干的,卖甘蔗的,烤热狗的,烤红薯的,煎锅贴的,还有麻辣串,羊肉串,当然,还有池莉的小说中写到的鸭脖子……各种叫卖的声音,各种食物的混合气味,在烟熏火燎里,上演着的就是一场活色生香的生活秀。有电视台的来拍我的生活,我建议他们去拍这条巷子,可是这个建议从来没有被采纳过。
  对于生活在这条巷子口的人来说,城管是他们最头痛的问题,就像对于城管来说,这里的这些小商贩们,也是他们最头痛的问题一样。城管和小贩们,经常在这里上演着猫和老鼠的游戏。我亲眼见过几次,当城管的车开过来时,他们那种惊慌失措不顾一切仓皇四散的情景,看到这样的场景时,我的心里总会有一些莫名的痛。有一次,眼见着一个女人没有跑掉,她的鸭脖子被没收了,她的小推车也将要被城管没收。女人一看急了,抱着她的车不撒手,坐在地上,任人怎么拖也不撒手。这样的场面,会吸引来很多人围观,围观者大都是对女人表示同情和支持的,这让女人觉出了勇气,于是和城管越发的纠缠,城管也只有哭笑不得。
  小巷大约有五十米长吧,一路过去,见缝插针地摆着各种小摊。有卖铝锅清洁球的,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十三四岁,戴一副眼镜,跪在地上,面前有一张纸,说的是她的身世,爹妈都是不在了,她想上学,希望得到好心人的帮助。开始的时候,这些学生还能要到一些钱,后来据说是有这样的一拨子人,专门扮成学生的样子来讨钱,于是她要到的钱就少得可怜了。其实相比前面那个和城管纠缠的女人,跪在这里讨要,无论是真是假,都是极需要勇气的。虽说我并不欣赏这种勇气。但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得比她们好的人,在我们没有对她们的生活进行深入了解之前,谁都无权对她们进行粗暴的指责。
  一位老先生,须发皆白,戴着墨镜,在小巷里坐了有些年头了。面前的一张纸牌上,先前曾经是写着“指引迷途君子,提醒久困英雄”的字样,现在好像又换了,简单得就写“摸骨算命”四个字。老先生的生意很好,我每次经过,都有人在算命。而且来算命的,大都是女人。我曾经疑心过,这位老先生并不是盲人,当然,这样的想法,很有些不够厚道。
  在朋友中间,有时闲聊,或是酒后,我也是能给人看一下手相的。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邻村有一个剃头阉鸡、带收鸡毛鸭毛的,据说会麻衣神相,给我看了个相,认为我将来贵不可言,一定要招我当女婿,可惜我当时好像还未开窍,很是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不过我后来倒因此而翻过几页麻衣神相的书,给朋友们算算,逗大家开开心,当不得真的。有时我胡诌几句,朋友们居然也还认为我算得准,因此看见这位老先生在这里算命,而来算命的人在老先生说一句之后就点头说是,总觉得很好玩。有时甚至会开玩笑说,哪天没事了,我也来这里摆个摊子看手相。另一位写作的朋友更绝,说什么时候咱们组成一个31区作家摸骨算命队,在这里摆摊算命。再往前走一点,每天都在重复地上演着同样的戏,几个人围在一起,大声地争吵着,有时看来甚至要打起来了。原来是一个下注者赢了钱,做庄家的想耍赖,于是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帮那个下注者拿到了赢的钱,于是他们继续开赌。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做局演戏,可是总有一些人上当受骗。
  这条小巷子,曾多次进入我的小说。去年底我曾写过一个短篇《刺个纹身才安全》,里面写到一位在工厂打工的少年想要去刺个纹身时,我就专门到这小巷子里观察过,小巷子里有一个青年,也坐在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些纹身的图案。在离小巷子不远处,某栋房子的二楼,还有一个很大的招牌,上面印着两个大字:纹身。每次看到这两个字时,我都会感到亲切。
  
  关于31区,可说的还有很多,比如那些灯光暧昧的发廊,比如那蹲在菜场门口卖菜的那些七八岁的孩子们,比如这里的曲折的巷子,这里的阳光、雨水。还有,在这里来来往往的,我的朋友们。我从不掩饰我对31区的喜欢,就像我也不想掩饰,我渴望着早一点搬离31区,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舒适的家一样。
  
  责 编:鄢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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