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仙侠传·桃源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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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大长老执意处死儒子,虽有慕容寒假扮成庸公从中周旋,却因身份暴露导致情势更加危机。好在有羊剑容暗中相助,终于救出儒子,让他免于一死。二人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也是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羊剑容突然被抓走,儒子也从慕容寒处得知所有的事情真相,自己竟是温良双子的亲生父亲,这一冲击性的事情让治子气得当场吐血身亡……

第三十六章 仙剑双合璧


  此时,一孩童喊道:“爹爹!”另一孩童牙牙学语,口齿不清。他们双双抢了过来,扶住治子,跪倒在地,正是温良二子。
  温子见父亲身上流血,而儒子手中的君子剑恰在此时跌落在地,说道:“是你杀死我爹爹的!”双目喷火,怒瞪儒子。良子舌头已咬断,无法言语,欲替父报仇,竟拔出仙剑。温子亦“唰”的一声拔剑在手,两剑齐出,向儒子身上飞刺而去。
  二子年纪尚幼,却恪守儒门忠孝节义,素来视父亲有若神明。此刻见父亲被杀,怒火横生,催得仙剑上所发的剑气逼人生痛,虽然见到儒子断了一臂,心中惊诧不已,却仍是挥剑刺落。
  儒子见温良二子长剑刺来,一时心乱如麻,忍不住想道:温良二子当真是我的孩儿?我行事不知检点,如此恶行,与禽兽何异,又如何对得起兄长?心中正自一片迷茫之际,突觉右胸一阵剧痛,回过神来,只见两剑早已从中穿过,正是温良二子的仙剑。
  此时晨曦初露,朝阳之辉洒在儒子的脸上,儒子如同木佛一般杵在当地,神色坦然,略带一丝笑意。
  慕容寒见温良二子刺杀儒子,心中大惊,喊道:“住手!”双手一伸,抓住二子后领,提了起来,扔在一旁。
  温子骂道:“妖女!你亦是我们的杀父仇人。”
  慕容寒左右开弓,扇了温良二子两记耳光。
  温良二子不知慕容寒就是柳三妹,眼见她杀人后仍行凶,互使眼神,又挺剑来刺慕容寒。他们本就是一母双胞的骨肉兄弟,又自幼便修习双剑合璧的仙剑,临阵对敌之际,只需一个眼神便可知晓对方的心意。
  慕容寒喝道:“温良二子!不得无礼!”
  温良二子突然停住,良子指着自己的喉咙嘴巴,不住地比画。温子立马会意,心觉不错,问道:“你声音怎么这么像我娘?”
  慕容寒心神激动,双眼通红,说道:“温子、良子,我就是你们的娘!”
  温子道:“我娘是柳三妹,比你这人不人、妖不妖的魔鬼美上一百倍!”
  慕容寒听得温子骂自己为魔鬼,心中一阵绞痛,说道:“温子、良子,我真的是你们的娘!”
  温良二子从未见过此等模样之人,又岂会是亲娘?
  温子道:“你和儒贼合谋杀死我爹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先杀儒贼,再回过头来杀你!”二子合力,使出九思仙剑诀,又向儒子逼去。他们二人修为本就不低,此时心急父仇,更是将九思仙剑诀发挥得淋漓尽致。
  剑光来回纵横,气势如虹,自有一股仙童临凡之姿。
  儒子本是治子的亲兄弟,温良二子应当称呼儒子为“叔叔”,但因大仇已结,也不再提及这“叔叔”二字,直接斥之为“儒贼”。
  儒子仍是心乱如麻,眼见寒光又再度逼近,心想:温良二子乃本门后辈中人,肩上责任重大,修仙路上,岂可背负这如此糊涂的身世?若他们二子再有任何差池,因身世糊涂而走火入魔,那我岂不是又多了一条罪名?反正我已对不起兄长,若是让他们大仇得报,自此心中无怨怒,自可全心全意修仙。我死于他们的剑下,他们就永远不会相信我就是他们的生父。心中闪过如此念头,不思避趋,反而迎了上去。
  慕容寒见温良二子已失理性,却又不忍伤害两子,只得提起儒子往后一拖,说道:“大逆不道!”
  温子道:“父仇不报,那才是大逆不道!”
  慕容寒道:“你们杀了儒郎,那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你们可知……”
  儒子却抢声说道:“温子、良子,你们可要记住,这慕容寒不是妖女,是你们的亲娘。”他不愿慕容寒将自己是温良二子的生父身份说出,是以抢断。慕容寒就是柳三妹,此事在桃源大乱之时已是众所周知,而温良二子因被木青牙派人劫走而未能得知。
  温子又是双手一抖,长剑寒光闪烁不定,说道:“儒贼,你素来行事荒诞不经,竟连我父亲都杀了,你的话如何让人相信?她不是我们的娘。我们兄弟二人乃柳三妹之子,这妖女蓝珠白肤,非我桃源之人,又如何能是我娘?”两人又是长剑迸出,分刺儒子和慕容寒。
  慕容寒本来心想借此天助我也的良机,一家四口就此远离桃源,远走高飞。此时见温良二子不认自己,心中一阵伤痛,叹道:“原来我当真是世间苦命之人!”心中亦是一片慌乱,但觉眼前一片迷茫,不知溫子的长剑已刺到门面。
  便在此时,一人喊道:“儒门两子快收手,不得伤害教主爱女!”
  温良二子回过头来,只见木青牙高举治子尸身而来,步向悬崖,只需稍一松手,即令治子落入万仞大裂谷之下。
  当今的阴阳门乃黑白阴阳王掌权,木青牙虽贵为十大阎王中人,但内心中仍是敬重慕容屠欲魂,爱屋及乌,对慕容寒亦是敬爱有加。先前他听得慕容寒命令,要让自己替他兄长报仇,因此他对治子的恨真可谓到了极点,即使治子早已身亡,仍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眼见温良二子欲刺杀慕容寒,护主心切,不惜以治子尸身相逼。
  温良二子见木青牙如此侮辱父亲尸身,心中惊怒交集,当即撤剑来刺木青牙。
  木青牙见二子攻向自己,喝道:“且住!你们若是踏前一步,立马将他抛下去!”温良二子闻言,不敢上前。
  木青牙又道:“治子乃桃源罪人,本该千刀凌迟处死,死后不得归宗认祖,又是我阴阳门的叛徒,留着作甚?不过……”突觉双手一痛,竟拿不住治子尸身,心道:难道死尸也会作怪?只见手背上留下两道血痕,而治子早已摔落崖下。
  这一切温良二子看来,自然是木青牙将治子的尸身扔下去的了。两人飞身过去,跃向崖下欲救父亲,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幸得一软鞭飞来,缠住他们的脚踝,才化险为夷。那软鞭在半空直舞,已将二子稳稳放落在地。挥鞭之人头裹白布,一目被啄,正是南宫剑郎,身后跟着数十名黑衣人。   原来,绿竹翁救得温良二子后,运法将他们藏在法阵行藏之内。后因与儒子饮酒,一时忘却将此禁阵告之,直到灵脉断绝前一刻,才想起此事,欲转告儒子,却已来不及。
  温良二子被禁在绿竹翁预先设下的法阵之中,恰好遇上南宫剑郎。南宫剑郎从诛仙台上被儒子推下,却大难不死。他追杀羊剑容直闯桃源时,曾在镜练河与假扮柳三妹的慕容寒有过一场恶战,后因慕容寒中毒,在船上曾见过温良二子。
  此时,南宫剑郎又再撞见二人,回想起与“柳三妹”那一场不明不白、惊心动魄的苦战,非但折损人马,且自己一目被废,兼之诛仙台上新败,怨怒无处发泄,一切正好尽数着落在温良二子身上。
  而温良二子被木青牙封印灵力,一直妄图冲破,突见南宫剑郎欲对己不利,虽处危难之中,却因出于对仇敌的愤恨之心而丝毫不惧。
  温子凛然骂道:“阴阳门恶贼,乱我桃源,快来受死!”
  恰在此时,初一、十五正在搜寻温诲人等行踪,听得有人大骂阴阳门,当即上前。两人见南宫剑郎等人胆敢冒充阴阳门中人,不问情由,便大打出手,但又哪里是南宫剑郎的对手?只得趁机逃走,回报木青牙。
  木青牙得报,随两人前往,发觉正是温良二子,失而复得,当即将二子携来。他先前挟持二子,纯粹是出乎对故主的一片敬慕之情而全力护犊,并非有意以此来威胁儒子。
  南宫剑郎亦识得木青牙的威名,与之略叙交情。木青牙得知南宫剑郎与南宫一剑的关系非同寻常,即领他来拜见慕容寒。
  此时,温良二子被南宫剑郎挥鞭卷起,甫一立定,即朝悬崖跪下,放声痛哭。木青牙伸出尚有血迹的手,欲待剖明诡异的一切,不料两道寒光直逼面前,正是温良二子暴起,以长剑刺杀而来。
  温子道:“你连我爹爹的尸身都不饶过,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木青牙拉开架式,立马举手还击。慕容寒怒斥:“木青牙,你胆敢以下犯上?”木青牙闻言,不敢还手,见二子愤怒不已,一时无可奈何,只得往林中逃命而去。二子长剑同时一抖,紧追不舍。儒子欲追,却被慕容寒拦住。
  慕容寒早已看到南宫剑郎,见他挥鞭救下温良二子,心中虽有感激,神色却仍是冷漠,说道:“南宫一剑是我爹爹的属下,而你只是他老人家挂名的孙子,胆敢对我无礼?”
  南宫剑郎知道慕容寒的来历,又曾两度领教过她的手段,见她大怒,心中不由得甚是惶恐不安,向慕容寒拜了下去,说道:“小人无知,多有冒犯,还请慕容千金恕罪!”
  慕容寒道:“你一路上苦苦追杀的羊剑容呢?”
  南宫剑郎道:“回慕容千金,小人无能,不知那臭女人所踪!还望慕容寒千金指点一条明路,让我灭门大仇得救!”
  慕容寒向着儒子一指,说道:“这厮就是她的相好,你先将他的项上人头给我取下来。”
  诛仙台上,南宫剑郎被儒子突发的妖藤攻得措手不及,心中对他畏惧不已,但见慕容寒已有所令,亦是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叫道:“布阵!”身后黑衣人立马张弓搭箭,对着儒子。
  慕容寒道:“儒郎……”
  儒子早将生死置于度外,面对锋锐的利箭仍是昂然的道:“慕容寒,我已对不起兄长,断臂明志,亦是在所不惜。此时你要取我人头,我也无话可说。”
  慕容寒道:“天大地大,你何必苦苦固执己见?自此以后,咱们一家四口……”
  儒子又立马打断道:“慕容寒,承蒙错爱。儒子心里只有柳三妹一人。”
  慕容寒问道:“羊剑容那贱人呢?”
  儒子道:“剑容妹子与我曲韵相交,亦是人生知己。”回想舟中那一片月色溶溶,何止是知己?
  慕容寒心中一酸,长睫一眨,泪水夺眶而出,心中已冷到了极点,手脚为之一软,本来指向儒子的手臂也垂了下来。
  南宫剑郎并未看清慕容寒此时的神情,见她手一挥,只道她下决心诛杀儒子,就算慕容寒不下令,他也要报诛仙台上的大仇。当即号令随众放箭,长箭激飞而出。
  慕容寒不由得大惊失色,欲呼喝停止,但为时已晚。
  眼见儒子非死在利箭下不可,突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人从慕容寒身后蹿出,挥动长竹竿兜拦众箭。众人尚未明白眼前何以突起变故,只听得“啪啪啪”几声,不知儒子着了何等手法,已被夺了过去,放在一旁。
  儒子身旁那几人伸手摸脸,剧痛难当,当中数人紧捂住肩头,肩上各插着一支长箭。
  一片惊慌中,只觉眼前多了一人,正是一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她挡箭、夺人、打脸和甩箭,一气呵成,迅捷若电,如鬼似魅,令人不寒而栗。儒子身形魁梧,肩宽体重,而那老太婆竟是举重若轻,浑然不将人高马大的儒子当一回事。
  那老太婆喝道:“活得不耐煩啦,竟敢到老婆子的地方撒野!”
  儒子陡见那老婆子,说道:“原来是老前辈。”上前拜倒在地,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老婆子道:“倒算你这儒子有良心,还记得老婆子,这就随老婆子去吧!”不等儒子回答,长竹竿挥出,将儒子凌空提了起来,挂在竹竿之上,倏然而去。儒子心道:这老婆子何许人?她先是劫持了剑容妹子,如今又来劫持我。
  慕容寒见那老婆子来去飘忽如鬼魅般,心中暗自佩服,却不知那老婆子来历,见她将儒子劫去,喊道:“不得无礼,快将儒郎放下。”而南宫剑郎等人见那老婆子来去自如,神功若斯,吓得呆立一旁不动,哪里还敢吱声?
  那老婆子本已落在数丈之外,忽听得慕容寒大声呵斥,回过头来喝问道:“左一句儒郎!右一句儒郎!你是何许人也?儒郎是你叫的吗?”话音未落,已回到慕容寒身前,目光如刀,细细地上下打量着慕容寒,说道,“哪里钻出来的丑八怪?没点人样!也没点规矩!”
  慕容寒父母并非汉人,模样与汉人自然大异,以致那老婆子直斥她没点人样。其实慕容寒容貌姣好,只是那老婆子从未见过这白肤蓝珠之人而以之为怪罢了。
  慕容寒被她这凌厉的目光扫过,立觉体无完肤,惧于她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心中一寒,却不忿她如此平白无故劫走儒子,怒道:“得山野婆子缪赞,小女子受宠若惊!”突然一阵黑烟白气呼啸而出,直攻那老婆子的门面。   那老婆子“咦”的一声,仍是长竹竿一划,“呼”的一声,将突如其来的黑烟白气尽数逼回,打落在慕容寒的脸面上。情急之中,慕容寒立马收住,但那老婆子竹影如电,来势凶猛,力道又强劲无比,早已将慕容寒熏得全身上下黑乎乎的,极是难看。
  那老婆子道:“小妮子有些门道,只可惜尽是些邪门歪道之术,难登大雅之堂!”
  慕容寒心有不甘,立马祭出长剑,剑势奇快,拿捏极准,力道亦是不弱,显然是攻敌毫无招架之功的厉害招数。她剑去如风,眼见便可将那老婆子料理,孰料那老婆子应变奇速,眼见剑尖直抵胸口,斜地里闪身避过,不等慕容寒变招,手指在半空一夹,已将她手中长剑断为数截,又听得“啪啪啪”的三声响后,顺势打了慕容寒三巴掌,致使其脸面顿时浮肿热辣。
  响声甫毕,那老婆子早已站回原先之地,说道:“蓝珠高鼻的模样,装神弄鬼!”言下之意,慕容寒古怪模样并非天生,而是人为故意易之。同时也表明,她显然亦是不识“胡”为何样。
  慕容寒两度偷袭失手,心中不免惊慌,叫道:“你……老前辈,请你将我的儒郎放下!”不敢直斥呼喝,只得改称老前辈。
  那老婆子点头道:“果然是要教训两下才乖!这是你的心肝宝贝么?自己的心肝被人抢了,有本事自己来拿!”
  慕容寒道:“既然是我的心肝宝贝,岂容前辈夺去?这岂不是要了小女子的命?”
  那老婆子看了慕容寒一眼,又看了儒子一眼,说道:“你这小子艳福倒是不浅!两个小女娃对你都是那么的痴情!这样吧!老婆子就只带走你的一半,留另一半在此!”倏然夺过南宫剑郎身后黑衣人身上的一把长刀,说道,“丑八怪,你要哪一爿?左爿还是右爿?”说着挥刀便向儒子头顶劈落。
  那老婆子行为稀奇古怪,说砍便砍,若是真的砍了下去,儒子岂不是就此殒命?
  慕容寒急道:“不可伤了儒郎,我要整个儒郎!”
  那老婆子道:“你想要整个?那另外一个女子怎么办?你要整个,老婆子偏偏连半个也不给!”随手一抛,那长刀闷地一声,竟没入石中。
  南宫剑郎等人看得傻了眼,不知眼前是真是幻,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那老婆子见众人呆立不动,又道:“老婆子可要带他走啦!你这丑八怪没异议吧?诸位乱七八糟的也没异议吧?”也不等众人回答,挑起儒子便走。

第四回幽谷伊人渺无踪

第三十七章 缥缈桃谷乱


  那老婆子以长竹竿挑着儒子,身形腾起,去势如风,竟是不需御物而行,且势道较之上仙御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儒子见神技如此,自愧不如,心中忍不住叹道:就算自己御剑而行,也无这般快捷。身在半空,但觉穿云破雾,耳际风声呼呼作响,一时未知这老婆子意欲何为,只得说道:“儒子谢过前辈救命之恩!”那老婆子却是置若罔闻。儒子因整个身体被悬在长竹竿上,无法看到那老婆子的神情,只道风声急促,又重复了一遍。
  此时那老婆子喝道:“少在这里啰啰唆唆,谁想救你来了?若不是那小女娃急着要见你,老婆子才不管你的死活!”
  儒子道:“小女娃?哪个小女娃?”随即想到她先前劫去羊剑容,心道:剑容妹子又岂是小女娃?难道这位老前辈是来带我去与剑容妹子相会?必是如此,跟着这老婆子定能见到剑容妹子。
  想到此节,心中一阵欢喜。
  那老婆子瞥见儒子脸有笑意,突然长竹竿一抖,令儒子整个身子凌空而起。儒子心中不由得大急,此刻受制于她,且灵力被封印,如此半空往下跌落,非摔得个粉身碎骨不可,心想:剑容妹子尚未见到,却先行枉自送了性命。
  却听得那老婆子骂道:“你这家伙怎的如此薄情?这么快就将人家忘得一干二净了?人家苦苦盼你等你,你一时糊里糊涂地寻死,一时又糊里糊涂地傻笑,当真莫名其妙!”
  话音未落,长竹竿又是一抖,却听得“啪”的一声,急追下坠的儒子额头撞中竹竿,顿时浮起鸡蛋般大小的红肿,而身子又被长竹竿钩住。
  那老婆子出手,全无征兆,令儒子毫无防备。他只因一笑便遭那老婆子一番戏弄,心中气愤,苦于受制于人,无可奈何,伸手扶正帽子道:“前辈,你要摔儒子,何不提早打声招呼?”
  那老婆子“咦”的一声说道:“儒子?儒子?你的法号当真叫‘儒子’?哼!就你这点微末道行,也能被那些混账老糊涂封之以‘儒’字,儒门无人,可见一斑!”
  儒子闻言,暗自心惊:听这位老前辈的口气,似乎对本门极为熟稔,又极为不屑,难道她便是儒门当年奇女?啊!果真如此,她此刻有心为难我,岂不是为报仇而来?一时未知其底细,见她出言诽谤儒门,应道:“儒子身居当年诸子之末,年纪最小,修为尚浅,那是儒子一己之事,并非儒门无人。”
  那老婆子却道:“修为尚浅是真,儒门无人亦是真。就你这点应变之能,亦能入选诸子之列,并混得个‘儒’字,想必是你族中之人想脸上有光想疯了,暗中给那帮老混账、老糊涂不少好处吧?那些狗东西任人唯亲,唯利是图,选你这种如此不成器之人修真,儒门焉能不败?”她口中出言,腳下仍是如踏疾光一般,丝毫未停。
  儒子闻言大怒,叫道:“前辈,你……你胡说八道。”但回想起德修长老等人的行事,心中亦老大不是滋味。
  那老婆子道:“是啊!老婆子向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老爱胡说八道,行事更是随心所欲。老婆子要你扁,你不得不扁,要你圆,你不敢不圆。老婆子要摔你,你也只能乖乖地被摔!”
  儒子生性随和,虽觉这位老前辈所言极不中听,却认定她是个率真坦白之人,也就一笑置之,明知她不讲理,却觉每一句话未尝毫无道理。
  那老婆子见儒子神色古怪,说道:“是不是心里暗骂老婆子蛮不讲理?”
  儒子连忙道:“不敢!不敢!”
  那老婆子道:“儒门之人,口是心非,尽是些伪君子!”
  儒子见他大骂“伪君子”,立马想起兄长治子,治子所修炼的仙剑名号正是“君子剑”,但他为了儒门掌教之位,行事与君子相去甚远,冠之以“伪君子”实不为过。他心里虽然从不会如此想,但一听到“伪君子”三字,总是觉得极不入耳,忍不住陡生怒气,说道:“儒子虽不肖,但请前辈勿玷污儒门!”   那老婆子道:“儒门有何了不起?生死谷出来的又有几个?出得来的还不是挑在老婆子的竹竿上?老婆子素来说一不二,你这号称‘儒子’的家伙胆敢再顶撞半句,老婆子定将你痛摔一番不可!”
  儒子一时为之语塞,心道:似乎这位老前辈对儒门十分明了,难道她当真是当年的儒门奇女?若非如此,何以得知儒门之事?
  那老婆子又道:“老婆子今日救你,已是大大的破例啦!倘若换作旁人,老婆子才没这工夫呢!再啰哩啰唆,瞧我不掌你的嘴?”
  儒子当即噤声,但未知此行为何,忍不住问道:“承蒙前辈另眼相看,剑容妹子已落入你手,此时不知她身在何处,还请赐告。”那老婆子突然双手一抖,长竹竿应声而脱。但令儒子倍觉惊奇的是,自己身在长竹竿之上,非但不下坠,反而在她双手一抖之间,已稳稳坐在长竹竿之上。那竹竿只有茶杯口之粗,却生出一股四平八稳的力道,让儒子如置磐石,稳坐泰山。
  他一时未知所以,只见那老婆子长竹竿脱手后,立马一跃而起,身形似一缕轻烟落在长竹竿之上,突然双膝一曲,竟然跪在竹身之上,拜了下去。
  儒子忙不迭地还礼,说道:“老前辈,这是为何?折煞儒子啦!”
  那老婆子喝道:“坐稳啦!老婆子要向你磕头啦!”
  儒子道:“婆婆是前辈,儒子受不起这般大礼!”
  那老婆子道:“错便是错,既然有错,还分什么前辈后辈?给我站好啦!老婆子给你磕三个响头。”
  儒子心中大急,想必是先前的语言冲撞了她,心想:既是冲撞了她,那老婆子自当出手惩戒,何以突施此大礼?急道:“儒子不知天高地厚,说话不分轻重,还望老前辈恕罪,如此大礼,还请明示!”
  那老婆子道:“老婆子一时糊涂,不知那女娃是你心肝宝贝,害得你们二人分离。老婆子要给你赔个不是。”说完,当真恭恭敬敬地磕了下去。
  儒子灵力虽被封印,但穴道未被制,突见那老婆子当真磕头,并声称赔不是,连忙跪倒还礼,但双腿尚未松开,已觉腰间一寒,穴道早已被那老婆子凌空一点而制住,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只得問道:“老前辈,你口中女娃所指,是不是剑容妹子?”
  那老婆子行了一番磕拜之礼后,说道:“头也给你磕过啦,还啰唆些什么?”
  儒子摸不着头脑,正自沉思,忽地里整个身子又被提了起来,不管如何追根问底,那老婆子始终不发一语。
  那老婆子提着儒子飞过一片片桃林后,降落在一绝壁处之上,只见谷下云烟缥缈,深不见底。
  儒子心道:难道老婆子要将我扔下深谷么?她先是给我磕头行礼,然后再下毒手,这叫先礼后兵。难道剑容妹子早已……突然问道:“前辈,你杀了剑容妹子,此时要我去黄泉和她相会?”
  那老婆子道:“是啊!你们儒门待我不仁,也休怪老婆子不义,老婆子对不住你的剑容妹子!今日教你毙命于此。”说着长竹竿横扫,将儒子往崖下一推。
  儒子因心中不舍羊剑容,平素的定力修为荡然无存,所以吓得心惊肉跳。他见那老婆子行事稀奇古怪,令人无法捉摸,不问情由地将自己捉来,又自称有错,出其不意地给自己行三跪九磕的大礼,此时又平白无故地将自己推落深渊,如何能不犯愁?虽在心惊之中,仍是暗骂:我素来与之无冤无仇,今日却白白搭上性命,心中实有不甘。
  正自暗骂,忽觉背脊上一痛,两肋一紧,整个人似乎又被长物挑中,急坠之势立缓。儒子张开眼来,只见崖上藤蔓成屏,那老婆子早已抓住藤条,攀援而下。
  儒子心道:原来老前辈与我开玩笑来着,她如此修为,非儒门诸仙中人能及!虽被惊吓得魂不附体,冷汗如注,仍是忍不住叹道:“前辈神技,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那老婆子道:“少来拍马屁这一套,小心摔死你这个薄情寡义之徒!”攀援良久,四周云雾渐淡,隐隐可见谷底一片泛红。又过得一盏茶工夫,幽谷底已清晰可见,眼下便是一片桃林,整然有序,但见桃树上全是果子,殷实饱满。
  得见此番美景,儒子心中那份惊惧立马烟消云散,心道:这老前辈果真是儒门中人,若非如此,又何必在此种下如此之多的桃树?此时桃源的桃树只是开着桃花,而这谷底的竟是结着桃子,难道这里时日比桃源要快些?
  那老婆子在桃林间兜兜转转,片刻到了一茅屋前,见地下一片狼藉,将儒子掷在地上,快步抢进茅屋中。倏然之间又风一般地奔了出来,跃上屋顶四周察看,眼见不远处躺着一人,当即跃了下去,一把抱起那人,喊道:“阿雪!”只见那叫阿雪的女子胸前一片殷红,如同儒子一般,右臂空空如也,却早已断气。
  儒子见此情景,心忧羊剑容,心道:果然是这老婆子杀了剑容妹子,要么她为何向我磕头?这老婆子奸诈无比,她害死剑容,故意带我来此,要将我羞辱一番!
  此时屋后长草间传来两声呜呜闷响,那老婆子将阿雪的尸身放在一旁,飞奔过去。儒子顺着望去,只见长草间躺着三名女子,衣饰打扮与阿雪一般模样。她们手脚被绑,无法动弹,六颗眼珠满是哀怜泪意,又是惊惶万分。
  那老婆子伸手扯断三女子身上束缚,厉声喝道:“三个丫头就只会吃喝拉睡,一点小事也做不好,老婆子只是离开一阵子,便让那女娃逃走啦!”
  那三个丫环跪倒在地,捣蒜般叩头喊道:“婆婆饶命!婆婆饶命!”
  那老婆子道:“老婆子不饶你们的话,早就在你们身上戳几个窟窿啦!快说!那女娃哪里去了?”
  一丫头道:“她……她……”全身哆嗦,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婆子扇了她一记耳光,说道:“没中用的东西!”指着另一丫环道,“阿风,你来说!”
  那叫阿风的丫头上前,一步一拐,原来是个瘸子,说道:“是!是!那女娃……那三名汉子……”也是结结巴巴,满身冷汗。
  那老婆子好不耐烦,又是一巴掌。她只顾连珠炮问,而那三女子本就惊慌过度,哪里回答得清楚?
  儒子听出其中之意,得知羊剑容只是不知去向,似乎是被人劫走,立马上前相询:“姑娘有礼,请恕儒子冒犯!”   阿风“啊”的一声,但见儒子眉清目秀,自有一股英气,急忙问道:“你是儒……儒什么?儒子?不是儒郎么?”
  儒子点头道:“我叫儒子,是谁叫我做儒郎了?”
  阿风兴奋地说道:“儒子、儒郎!原来姐姐挂念的是你。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长得这么俊。”
  那老婆子急不可耐,喝问道:“那三名汉子到底怎么回事?”此言一出,阿风又低下头去。那老婆子霹雳火一般,见阿风又低下头去,好不耐烦,喝道,“那女娃被劫走,我的那些恶禽怎么办?”
  此时儒子才想起,当日这老婆子突然现身蓼儿洼,扬言携羊剑容去便是为了伺侍恶禽。眼见阿风受其惊吓过度,慌不能言,已猜到其中关窍,因此故示闲适,不徐不疾地问道:“是三条汉子将那姐姐掳去了?”
  阿风点头应道:“是!是!是!那三汉子说道,是你这女娃娃害得我家儒子兄弟如此田地……”
  儒子心道:我家儒子兄弟?問道:“请问那三位汉子怎生模样?”
  阿风道:“相貌如何,倒是没留意。但他们的兵器奇特,一个用杀猪刀,一个用长木勺,一个用占卦竹片,劫了那位姐姐后往东边逃去了!”此时回答竟条理分明。
  儒子心道:杀猪刀、长木勺、竹片,难道是燕屠、吴疱和晋卦三位兄弟?不会!燕兄弟他们哪里会知道桃源外有桃源?八俊中人,燕屠专事宰杀,吴疱专事疱厨,晋卦专事占卜算卦,而齐牧、鲁酿以及秦轩分别专事畜牧、酿桨和弓弩舟车,另有宋医事药,楚钟主祭祀礼乐。
  儒门中人对这八人,表面上倒是一副恭敬,以示儒门之风,而心底下却或多或少存了轻蔑之意,更有甚者,私底下却斥之为奴。儒子却与之交好,并与兄弟相称,人前提起他们,更是称之为“八俊”。
  那老婆子长竹竿在地上重重一顿,喝道:“真是吃了豹子胆啊!杀猪、烹煮和会巫术的家伙,竟敢到老婆子头上动土!”猛地里,长竹竿落在一株桃树上,那株桃树竟拦腰折断,如同一柄大伞般斜斜飞出。她转身向着儒子一指,说道,“这是老婆子请来的客人,你们替我好生招呼,若有半分怠慢,小心狗命!”发足便走。
  众女点头哈腰,惊惶万状,只得连连称是。
  儒子一看,心中暗暗纳罕:这长竹竿乃脆弱易折之物,竟能打断碗口般粗细的桃树毫不稀奇,奇的是她出招不见风声,又能打得桃实不动。灵力之强,纵是本门八大长老,也未必能办到。
  正自赞叹,那老婆子早已风一般消失在桃林中,而风过之处,桃枝仍是不住来回摇曳。

第三十八章 一日兮三秋


  儒子见那老婆子追去,心想:她必是料定敌人离去不久,尚未走远。当即与三女辞别,发足欲追,却听得三女齐声道:“儒公子,请留步!”
  儒子灵力被封,腰间穴道被制,手足虽得自由,却仍是行动不便,尚未行出五丈之地,终究无法支撑,一跤坐倒在地,心道:剑容妹子啊!剑容妹子!儒子此时真是有心无力啊!
  三女追了上来,扶起儒子。
  阿风说道:“儒公子,婆婆吩咐我们要好生招呼你,你若是就此离去,我们不知将会受尽多少折磨。”
  儒子心中暗惊,因自己执念而致使三女受辱,非己所愿,况且以那老前辈之能,岂有摆不平之事?当即站立起来,问道:“这老前辈行事古怪至极,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们与她又有何关联?”从三女的一举一动中看来,儒子断定她们与那老婆子虽是熟络,却并不亲近。
  三女面面相觑,茫然无语,显然她们对儒子所问,一无所知。儒子眼见于此,也就不再多问。她们将儒子迎入屋中小厅,厅内布置亦是极为简陋,除了一张案几和数张席榻外,别无其他的陈设。
  儒子见盛情难却,只得正襟危坐。
  儒道两门于秦末入迁桃源,仍是保留以往席地而坐的习俗,而桃源之外此时已是晋末。
  魏晋时,胡人的椅、折凳等坐具陆续仍入中土,中原汉人受此影响,一致以往双腿盘坐的姿势,变为垂腿坐在椅上。
  阿风奉上茶来,说道:“儒公子,请用茶!”
  儒子接过,但见杯中漂着几瓣桃花,心想:这桃花瓣乃利泻之物,岂可当茶?他精擅医技,于每一味药性几乎达到了了如指掌的境地,此时见阿风将花瓣当茶叶,忍不住问道:“你们平素亦是以此招待客人吗?”
  阿风道:“儒公子见笑啦,这荒野之地,与世隔绝,素无客人到访。这茶却是我等惯饮之物。”
  儒子苦笑,只得喝了两口,自觉另有一番风味。忽见木壁上挂着一幅长帛,画像之人,正是儒门孟圣人,心道:这老前辈果然是本门中人。连忙上前,向着画像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三女见儒子如此毕恭毕敬,忍不住失笑。
  儒子说道:“敬奉开山师祖,那是应有之义。”
  阿风说道:“婆婆对长帛画像中人敬若神明,想不到儒公子亦是如此。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向着画像一指。
  儒子单臂急挥,急急惶地说道:“圣人之像,不可轻侮。”但一想到阿风是个女子,手臂便不敢推过去。
  如此情状,甚是狼狈,令阿风三女笑不可仰。阿风笑道:“想不到儒公子如此敬重画中圣人。”
  儒子说道:“圣人非常人所能及,咱们后辈子孙,唯恐敬奉不周。”于是头头是道地将孔孟之道与三人说了。
  三女听得云山雾里的,显然对此不大感兴趣,但见儒子说得毕恭毕敬,又忍不住暗暗窃笑。
  儒子见三女暗笑,心恼她们如此行径有辱圣人之道,正欲出言,忽见屋外桃树旁一少年探头探脑,向厅内张望。那少年似是道童打扮,眼见儒子目光扫过,又立马缩了回去。
  阿花与阿月亦早已瞥见那道童,一起对着阿风抿嘴一笑。阿风早已满脸通红,但见儒子在旁,却又不敢向外张望。
  此时,桃林内那道童出手相招,显然是冲着阿风而来。阿花笑道:“阿风姐姐,你的相……里公又来找你啦!招呼儒公之事留待我们二人吧!”她说到“相里公”仨字时,故意在“相”字之后顿了一顿,且“里”字发声低沉,显然是想说成“相公”。   阿风望了一眼儒子,见儒子点了点头,才步履蹒跚地行了出去。
  儒子心急羊剑容,一直羞于开口,此时见那道童尚且敢在屋外与阿风相招,心想:我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连句话也不敢说吗?当即问道:“两位姑娘,那老前辈将那女子带回此间,不知所为何事?能否见告?”
  阿花道:“儒公子是说剑容姐姐吗?剑容姐姐可是婆婆的座上宾,婆婆请姐姐来是要姐姐弹琴奏乐啊!”
  儒子心想:这老前辈乃粗豪之人,并非精通音律之人,也绝计不喜此道。问道:“难道是弹给你们听?”
  阿花突然嗔道:“儒公子,你干吗骂人?”
  儒子更是奇怪,问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们了?”
  阿花道:“婆婆请剑容姐姐来,是弹琴给那些火鸟听,而你却说成是弹给我们听,岂不是将我们视同火鸟?”
  儒子立马醒悟过来:恶禽!恶禽!原来老前辈口中所说的恶禽就是火鸟。当即站起身来,说道:“儒子失言,多有冒犯,请两位姑娘恕罪。”
  阿花道:“儒公子不怪咱们不敬圣人之罪,我等岂敢怪儒公子?更何况不知者不罪。我等只是婆婆捡回来的丫头,儒公子不必多礼。那些火鸟素来受婆婆敬重,在她眼里,只恐怕它们比我们还高贵些,不过那些火鸟也当真情深意重。”
  阿月忽然失声叫道:“情深意重,它们只是些大鸟,也这般有情义,而阿雪是咱们的好姐妹,死后暴尸日下……”两人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
  阿花道:“儒公子,我们要先安葬阿雪,失陪啦!不过婆婆回来后,问起咱们有没有好好招呼你,还请你多多美言几句。”
  儒子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心中早已恨不得插翅去追羊剑容,此时不需多费口舌,正是求之不得。但听她们的口气,似乎招呼不周,定遭严罚,又道,“你们放心好啦!三位殷勤备至,服侍周到,儒子定当在老前辈面前极力大赞一番。”
  兩人闻言,谢过儒子,才放心而去。
  儒子见二女出去,欲运功调息,冲破封印穴道,但他除了以逆用“儒门心法”勉强支撑不断消耗的灵力之外,别无他法。眼见本门圣人画像在前,若当面逆练,自是大大的不敬,当即快步出屋向林外而去。
  自羊剑容元神出窍阻止他鲜血元力外溢后,儒子虽保住了性命,却与常人无异,因此敌不过木青牙,亦无法运内力替治子解毒。此时他心急羊剑容,向东而去,在桃林中寻了一静处所在,欲运功解封印。殊料体内仍是一阵阵翻江倒海,数度冲击,竟然晕去,跌倒在地,“哇”的一声,正是胸腹一痛,似是被针扎中。
  儒子无需伸手去摸,也可知道如此一跌,怀内的银针恰好有数根刺入体内。
  自被银针刺中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渐觉封印自除,穴道自解。正欲挣扎起来,孰料就这么一站,整个人竟然冲天而起。无比惊骇之下,儒子正好撞上一枝横出的桃枝才被拦下,随着桃枝上的熟透的红桃一起跌落在地。
  他心中倍觉惊奇,没想到这无意中被银针一刺,内力竟有如斯变幻,立马意识到这是此处的桃源灵气远比儒门桃源更为充足的缘故,兼之银针一刺,正好冲破萃吸天地灵气的穴道。想到这一节,心中大喜,当真取出所有的银针,平息凝神,依照此法来吸收灵气。
  但不知为何,此时欲刻意吸收灵气时,却是徒劳无功,心神虽被收摄,脑海却是一片迷糊。
  正自不解,忽听得一少女说道:“咱们私下幽会,倘若让婆婆知道,难逃罪责。”正是阿风。
  另一人说道:“风风,我一天见不到你,心里觉得隔了三年。别说一日不见,就算是一刻不见,我也打不起精神来。”
  儒子闻言,心道:好痴情的少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剑容妹子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向来都是谨遵圣人教诲,自觉如此思念羊剑容,有违修仙之道,心底里不免自责。此时听得身为老婆子丫环的阿风也是这般,心中立觉释怀,认为人之常情的事,确实是无法压制得住的。
  此念一起,自觉眼前一片光明。得意之下,忽觉偷听人家幽会之言,自是不该,本欲离去,却又怕贸然走动会惊扰他们的好事,只得一动不动。
  两人一阵甜蜜暖意之话,声声入耳,儒子听得耳红面赤,无意中听得那少年名叫尚贤,复姓相里。阿花故意将“相里公”说成“相公”,就是因为他这个姓。
  他一时拿捏不定是否就此离去,忽然听得阿风惊道:“不可、不可!”
  儒子更是难为情,心想:人家正在此处花前月下,月色溶溶,而我却在一旁偷听,当真是卑鄙无耻至极。回想与羊剑容舟中的一番情意,更是羞得面红过耳,也没注意到此时日光日白,只有“花前”而无“月下”,更没有所谓的“月色溶溶”。听到这里,立马伸出左手堵住耳朵,但此时仅剩一臂,一臂却无法遮住两耳朵,仍是听得阿风连连叫喊:“不可、不可!咱们不能这样!”
  相里尚贤道:“桃源外的天地大得很,咱们岂可一辈子困在此荒野之地?见你日夜受那老婆子的恶气,我更是心痛难过。”
  阿风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倘若让婆婆发现了,另一条腿也打断了,你还会好生相待么?”
  儒子听到这里,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原来阿风所说的“不可!不可!”是指不可私自逃出桃源,又听得阿风说什么“另一条腿也打断了”,心想:难道风花雪月四姐妹身上之残,就是拜那老婆子所赐?想起那老婆子性情乖张,下此毒手,亦是在情理当中。
  相里尚贤却道:“不会的!不会的!风风,你可知道,那婆婆为何一心一意要和那老头子斗法?”
  阿风说道:“他们门派之见极重,积怨甚深,自然要分出高下!”
  儒子一听到“斗法”两字,立马紧张起来,需知他们儒门诸子中人苦苦的修真求道,为的就是这“儒道斗法”。此时陡然听到这两字,神经不由得为之一绷,心想:这老婆子也要与人家斗法,却不知她的对手是何许人也?
  相里尚贤道:“依我看来,他们要分高下是真,情深意重更是真。尤其是那位婆婆,她素来是个最敬重情重义之人,就连那些有情有义的火鸟也敬重到不得了,倘若让她得知我们亦是情深意重,说不定能放我们出去。”   儒子心道:这少年来与阿风在此幽会,原来是想与阿风一起离开幽谷。又听得两人计较一番,全是逃离之计,却始终觉得逃不出那老婆子的手掌心,心想天下有情之人为何总是要躲躲藏藏?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痴呆,自己与羊剑容因曲韵相知相交,如何又不是躲躲藏藏?他想过逃避,却始终逃不开心中思念束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相里尚贤笑道:“良辰美景,春宵千金。今日我们就在此桃林情深意重!”
  儒子停止调息后,略觉体内舒泰,忽听得两人此时才是真正的举动亲密,不欲扰人春梦,立即站立起来。不料头顶却碰到桃枝,桃枝上果子已是饱满泛红,一触之下,竟有两颗掉在地上,闷声虽小,却清晰可闻。
  相里尚贤听得周遭有人,立马吓得魂不附体,也不顾阿风脚瘸,行动不便,竟然独自溜走。
  儒子心道:这个相里尚贤说得蜜里调油,原来是个胆小鬼,天性薄凉。阿风无法逃走,心中阵阵惊惶不安,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见是儒子,顿觉宽怀,又觉羞涩。
  儒子见阿风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不动声色地伸伸懒腰,说道:“睡了大半天,竟然被两个烂熟的桃子砸醒了!”
  阿风脸现喜色,扶住儒子,说道:“儒公子在此当真是睡了大半天?”
  儒子为求逼真,打了个呵欠,显得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说道:“大半天没有,小半天倒是有的。”
  阿风更是得意,说道:“婆婆要我们姐妹好好照顾你,你这就跟我回去吧!”
  儒子知无法寻得见那老婆子,却不愿就此放弃,说道:“不!不!不!我要去寻剑容妹子。”
  阿风见儒子执意甚坚,也替他高兴,却觉不妥,说道:“儒公子就此一走,我们定受婆婆痛责!”想到这里,不寒而栗,但觉天将要塌下来一般,站立不定,竟要晕倒。
  儒子无奈,不愿她受到牵连,只得伸手去扶住阿风。不扶倒也罢,一扶之下,才知自己力气不继,跌倒在地。阿风受此一惊,反而醒过来扶住儒子,沿来路而回。
  此时花月二人正自来寻,见阿风扶着儒子同归,心感欣慰,当即上前扶住儒子。三女均是手足不健全之人,又要扶住已断一臂的儒子,倒是不易之事。
  四人好不容易才到茅屋。阿花将葬阿雪之事说了,三人又是一番痛苦,神色黯然。
  儒子正欲出言安抚,突然桃林传来一声干咳,一人喊道:“天地合一,唯我阴阳!风花雪月,石桥相候!”
  喊声由远及近,尖细悠长,一听之下,三女立马一阵慌乱。阿花说道:“不好啦!不好啦!是泰山王木青牙来了!”三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尽是些空有焦急,毫无头绪之词。
  儒子认得那是木青牙的声音,听得阿花等人尊称他为“泰山王”,且又手足无措,心想:难道她们亦是阴阳门中人?她们既是阴阳门中人,为何又是那老前辈的丫环?那老前辈敬奉先圣,所用玄术正大光明,与本门几乎同出一辙,不会也是阴阳门中人吧?
  正自不解,阿风却双眼直瞪儒子右臂,说道:“儒公子,请你救命!”阿花与阿月闻言,亦是一同看着儒子。
  儒子心想:救命?难道木青牙是来取她们的性命?如此说来,她们就不是阴阳门中人了。但我此刻亦是自身难保!如何援手?
  只听得阿风道:“我们姐妹四人,阿雪已被杀,风花雪月少了一人,一定会被问罪责罚的!我看你正好和阿雪一样,断了……断了……儒公子正好假扮她一番。”也不等儒子置可否,直奔回茅屋中取来一套女子的衣服,三人七手八脚地替儒子打扮。
  儒子不明就里,眼见这三女要将自己打扮成女子的模样,身为儒门修仙诸子中人,此举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但眼见三女情急之状,问道:“你们是阴阳门中人?”
  阿风道:“什么阴阳门?那是什么地方?”满脸诧异,又道,“儒公子,时间紧逼,还望儒公子成全,此番恩德,我等铭记于心,泰山王转眼即至,我等七手八脚的,或许能应付得来。”
  儒子见她不似作伪,也就不加拒绝,心中却想:你们三人又何来七手八脚?加上我这个断臂,才是名副其实的七手八脚。
  三女替儒子打扮一番后,忍不住“扑哧嗤”而笑。
  儒子道:“三位妹子,儒子的模样很难看么?”
  阿风说道:“比那姐姐还美!”
  此时又有人喊道:“风花雪月四个小贱婢,还不出迎?”三女神情慌张,拉着儒子便走。

第三十九章 孽龙飞升雨


  四人踉跄而行,穿过桃林乱石,来到崖边上。
  儒子放眼望过去,只见两峡谷之间长石横空,正是一座石桥。石桥临渊而卧,势若长虹,鬼斧神工亦无此之妙。
  儒子心想:真没想到此幽谷竟有这般超凡脱俗之境,亦难怪乎这些老前辈修为如此了得。此处灵气极盛,充盈四野,若在此吐纳吸灵,修真之效必事半功倍,倘若一辈子不来此地,岂不错过?
  阿风等三人在此时日已久,对此间奇境习以为常,兼之阿雪被戕,此行凶吉未定,更是无心赏玩景色。
  众人站在石桥上,四下张望,却不见有人,心中正自揣揣,忽觉石桥一震,一股浓烟白雾从桥底下冒了出来。霎时间直似蛟龙出深涧一般,水汽腾腾,罡风阵阵。此番声势与木青牙沾不上半点关系。
  儒子心想:难道她们口中的泰山王不是木青牙?
  只见三女忍不住往后倒退,她们并非修真之人,从未见过这等桥底突然风起云涌的异象,难免心中惊惧。烟雾过后,桥中现出一人,青面獠牙,头生鹿角,果真非儒子所曾见过的木青牙。
  三女同时一声惊叫,站到儒子身后。儒子见此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陡然现身,心想若是贸然退却,反恐不妙,当即微微躬身道:“阁下何方高人?现身此间,所为何事?”
  那兽面怪人道:“你们便是阴阳门安插在桃源的风花雪月?心法呢?快快交出来!”左手一伸,向着儒子索要,声音粗重浑浊,完全不是先前急催风花雪月的尖锐之声。
  儒子一看,见那兽面怪人伸出的并非人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爪指上长甲如尖刀,日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寒光,令人不寒而粟,心想:此獸面怪人不是人,而是得道成人形的野兽!想到这一节,心中反生好感。因为他曾与绿竹翁、幽兰君等人倾心相交,并结义金兰,对这些修真得道的精怪并不陌生。更何况绿竹翁等更是甘愿舍却性命,力护自己?   正欲出言请教其法号,却听得一人喝道:“孽龙飞升,又在此为非作歹!”尖声尖气,与先前号令风花雪月出来相候的声音如出一辙。
  阿风尖声叫道:“泰山王!”只见石桥另一端,一团青绿烟雾滚滚而来,阴风阵阵,正是木青牙。
  那兽面怪人听得风声,见儒子等人迟迟未呈上所索之物,腰身竟然突然伸长,头颅前倾,双爪急舞,向儒子怀中疾探而落,同时雷霆一般地呵斥道:“拿出来!”
  儒子暗暗心惊,欲挥手相隔,忽然听得阿风三人又是一阵惊叫,自是被这兽面怪人突然袭击惊吓而发。但儒子行事颇为机警,欲出手而未出手之际,立马想起此时的身份是风花雪月中的阿雪,四人并无任何奇特修为,若是贸然出手,必定暴露身份,只得向后急退。
  那双爪来势如电,闪烁不定,非仙身被诛的儒子可趋避。只听得“嘶”的一声,爪上锋锐难当的指甲已划破儒子胸前的衣衫,将及胸口肌肉。儒子无暇多想,正欲出手相隔,却突然“唰”的一声,数十条绿枝,四下齐出,硬生生地拴住那兽面怪人,正是木青牙催发袖底间的枝条。
  儒子得此余暇,连退三步,眼见胸部衣衫被撕,所幸用以塞入衣内冒充女子之物尚未跌落,趁势将衣衫一扯,将其遮住,暗道:还好!还好!否则身份必定败露!
  那兽面怪人见木青牙要封住自己全身要穴,趁将点而未点之际,猛地里,腰身更是一长,“呼”的一声,化作长蛇挣脱束缚,腾空而起,正是一条长长的青龙。那青龙张牙舞爪,口吐獠牙的扑向木青牙。
  儒子心想:怪不得木青牙斥之为“孽龙”,原来果真是一条神龙!只听得木青牙道:“孽龙飞升,你们影州兽族已臣服阴阳门,归入十大阎王座下。如今你胆大妄为,难不成要作反么?”
  那青龙在石桥上空盘旋不定,吼叫道:“阴阳门多行不义,必遭天谴!”突然血盆大口一张,龙涎如注,箭浪一般射向木青牙。木青牙长袖一挥,绿枝排列成行,由行而阵,转眼间布成一道木墙。龙涎来势奇大无比,然而冲撞在木墙之上,竟似是遇上铜墙铁壁般,尽数被挡在石桥之外,向桥下深涧落下,如银河落九天一般直下三千尺。
  青龙见奈何不了木青牙,转身而去,欲隐身云霄之间。
  木青牙沉声道:“孽龙飞升,坏我大事!”双袖催动,身前木墙凌空而动,一根根碗口般粗大的木条迎风而起,后发而先至,在半空中组成一道木墙,将青龙拦截。
  原来,青龙法号叫飞升。飞升眼见向上无路,长身如弓,向侧逃窜,而那木墙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无论飞升向何处蹿跃,始终逃不出木青牙所布的木墙。
  飞升见无处可逃,立马神威大展,顷刻间风起云涌,竟是兴云布雨。
  儒子心道:这条青龙会不会是传说中行云布雨的神龙,为天下百姓下雨?阿风三女平生见过下雨无数,却未曾见过这云到底是如何一个下法,此时得见飞龙下雨,心中暗暗称兴。但此时的雨非平日所见的寻常雨水,而是尽数聚合在一处,狂瀑如泼般的大暴雨向着木青牙而去。
  木青牙心中暗暗叫苦,如此晴空陡然降大雨,必定惊扰那老前辈,大事不妙!急催木墙,向着飞升围拢而来。长木看似轻飘飘,声势远远不及飞升,但一旦遇上急泻而下的狂浪大水,却是如穿花拂柳一般轻巧。
  儒子叹道:“木青牙如此修为,炉火纯青,当真不容小觑!”
  长木如山,四下游走,一根根拍打在青龙的长身之上,让其全无招架之功。青龙无法抵受四面八方而来的力道,所吐的暴雨已然转红,自然是五脏六腑受震而伤之后吐血。
  一阵狂抽猛打后,木青牙喝道:“孽龙,还不收雨?”青龙无奈,呻吟一声,骤然而歇。长木又排行成墙,四下合围,似鸟笼一般,将飞升困在其中后向石桥上飘然而落。木青牙凌空虚点,一道道青光点落在飞升身上,飞升现出人形,而木青牙亦收起木墙,喝道:“孽龙飞升,交出龙珠,饶你不死!”
  飞升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哼”的一声,并不作答。
  木青牙又道:“影州妖王逃下仇池山,进入桃源。此事只是江湖传闻,未必真有其事,你们闲魔龙族却甘作附逆,兴风作浪,欲扰乱天下。当真是罪不容诛!”
  儒子闻言,暗暗心惊:非但阴阳门潜入桃源,就连这妖界之王也潜入了桃源,我身为桃源修仙之人,对如此重大之事却是一无所知,当真是无能至极。他只是自责,却不敢对八大长老有半点怨言。
  飞龙道:“阴阳门倒行逆施,背叛昔日中影两州盟约,将我龙族拘禁,为你们日益膨胀的野心和私欲所用,那才是伤天害理!罪不容诛!”
  儒子曾听羊剑容提及阴阳门横行不法,却万万没想到竟会背叛什么中影两州盟约,蛮横至斯,当即怒气横生。
  木青牙道:“伤天害理!罪不容诛!如今六界八荒,无不是黑白阴阳两冥王的天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回想起上一任掌教慕容屠欲魂的仁义,心中略觉悔恨追随黑白阴阳王,但此念只是刹那间之事,转瞬即逝,又道:“飞升,你交出龙珠,木某人可免你一死。你们影州兽王龙马一族已被禁制在东海,灵力被封,只是一条寻常的鱼,为时已久。此时即使你将龙珠送去,也未必能让其恢复龙体。就算让你们的龙王恢复龙体,他也救不了他的结义兄弟妖王。
  “因为妖王玄武的元神被禁在天牢血池中,区区一个妖后,便妄想大闹仇池山,真是不知死活。因此妖王玄武的元神根本就无法逃下仇池山。如今念在你曾替阴阳门多年卖力的情分上,交出龙珠,可饶你性命!”
  飞升突然口吐白雾,一阵呼啸,似是在发笑,讥嘲木青牙,声啸过后,只听得他说道:“木青牙,你桃源此行,出师不利,只怕是惊恐过度,心智失常了吧?这龙珠自被你们阴阳门掏出后,失落多年,却上哪里去找?自始至终,我未曾提及半句妖王焚空之事,倒是你不厌其烦,这便是欲盖弥彰?如今你办事不力,自身难保,你还是替自己操心吧!咱们龙族之事就不敢劳烦你泰山王木青牙了!”
  木青牙本就木然的臉色霎时为之一变,转而又道:“我早已安排风花雪月在此,何来自身难保?你这孽龙想捷足先登,坏我大事,若我来迟半步,只怕被你得逞。”灵力一催,将青龙钉在石桥上,转而对着阿风四人喝,“风花雪月,何故来迟?”   三女拉着儒子一起拜倒在地,齐声说道:“风花雪月恭迎尊使。”
  儒子本是不愿向木青牙下跪,因全副心思尽在遐想当中,被三女合力一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一时未明所以,也不立马站立起来,心中又道:这三女子真是阴阳门中人?
  阿风道:“回泰山王尊者,贱婢行动不便,是以来迟!”
  木青牙见众人手足不全,与多年前无异,说道:“这些年来,你们风花雪月可长高了不少,尤其是这一位。”向着儒子一指。
  儒子心中禁不住打了个突:难道被木青牙认出来了……此念未落,却突见一阵狂风直卷而向起。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的嘶吼,天地在刹那之间变得昏暗无光。
  原来木青牙将飞升封住诸身要穴后,其灵力被制,全身上下尽是木钉,无法动弹。飞升只得趁木青牙逼令四人之际,强行冲破身上的禁制,突然发难。
  这龙身穴道毕竟与人不同,木青牙亦未及细想,一举将其制住后即撤去木墙,便让飞升有可乘之机。飞升本欲置木青牙于死地,贸然攻击木青牙却是灵力不足,唯有将风花雪月咬死,让木青牙图谋落空,便可让木青牙无法向黑白阴阳王复命。黑白阴阳王追究起来,便可将他死无葬身之地。
  禁制一破,飞升立马化身为龙,扑向儒子四人,张开血盆大口,大声一吼后,便往儒子身上咬落。
  木青牙怒斥道:“孽龙,想断绝我后路吗?”
  但说来也奇,飞升血盆大口张开后,一碰到儒子,似乎从其身上嗅到某种为旁人无法察觉到的气息,立马一阵迟疑,张开的血盆大口不曾合上。
  儒子本拟定拼着身份被揭的厄难,将暗藏在手中的银针刺向其眼珠子,以保性命,却没想到这条飞升似乎与自己是老相识一般。只见它眼珠子向着他轻微地转了转,由凶猛变得极为温顺,以示友好。
  便在飞升眼珠子转动之间,木青牙袖底下的绿枝早已插入飞升体内,将其举了起来。绿枝入体,鲜血迸流,龙体既长,有如施云布雨一般。但此时下的雨并非一般的清水雨,而是血雨,点点滴滴,透着阵阵惊心动魄的诡异,令人不敢正视。
  木青牙道:“孽龙,我再问你一次,龙马的龙珠何在!”
  飞升身在半空,宛似一道长城般的身体,被木青牙千百万条绿枝支撑着,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见坠下。他通体彻痛,全身不住的抽搐,却始终不发一言。
  木青牙无奈,又道:“既然如此,你欲作通天神兽,造福天下苍生,这就送你去替他们消灾弥难去吧!”说完,绿枝急撤,飞升的身躯轰然向桥下深涧落下,良久不见回音。
  儒子急欲阻止,但为时已晚,心中又觉凄然:飞升若不是忍口不咬,定能逃脱木青牙的毒手,它为何不忍伤害我?本欲奔向石桥边,却不知为何,双脚如杵在地上,无法动弹。
  不知为何,自飞升被木青牙刺死并扔下深涧后,儒子心中倍觉惋惜,虽未曾与之谋面,却倍觉亲切。或许正是受他那种坚守信义而丝毫不屈服的精气神感染,又或许是因为自己与绿竹翁等那番情谊而爱屋及乌。

第四十章 密潜图秘法


  那青龙长长的身子隐没在石桥的深涧后,桃林又恢复了惯有的静谧。仍是灵气浓郁,仍是仙风凛凛,木青牙大战青龙的那一幕,似乎不曾上演过。
  阿风等三女见青龙飞升欺身扑来,血盆大口张开之际,早已吓得心惊胆战,不住地哆嗦,此时见木青牙一举将其歼灭,连忙磕头说道:“谢泰山王尊者救命之恩!”
  木青牙微微点头道:“好说!好说!”突然长袖一挥,四点黑光从中闪出,直落在四人额上。三人同时一震,立马全身发抖,自是木青牙施展“摄魂邪术”之故。这是他多年前早已在四女身上種下,此时一加催逼,阿风等立马心魂受其驱使。
  儒子不识其法,不知木青牙运起这等邪术后,可掌控受法之人的全部意识,但他毕竟是修真求道之人,博闻强记,也可看出其中端倪,心想:原来风花雪月是受控于木青牙。他因未被种下“摄魂之根”,此时也不受其摄魂,但为了不被发现真实身份,也假装筛糠一般抖动。
  木青牙又说道:“这些年来,你们跟那老婆子学得如何?”
  阿花身子颤抖地道:“托赖两位冥王老人家的洪福,风花雪月不辱使命,已小有成就。”
  儒子心中暗暗叫苦道:木青牙这等邪术果真了得,只需略催灵力,便可让人不知不觉中受其操纵。阿风本来不识得什么阴阳门,此时被木青牙一问,竟会感激黑白阳阳王两位老人家的恩德了。
  木青牙一听得阿风说“小有成就”,全身为之一震,急问道:“可有儒门心法的下落?快将这心法说来听听!”三女略一迟疑。木青牙又道,“本使奉冥王之命而来,见本使便如见冥王两位老人家。阴阳王两位老人家苦心栽培你们,你们可不要枉费他们一番心血!”
  三女齐声应道:“奴身谨遵教诲,不敢忘却阴阳两冥王的大恩大德,亦不敢忘泰山王尊者的大恩大德!”
  木青牙满意地说道:“很好!快快说来!”
  儒子心想:原来风花雪月是提线木偶,受控于木青牙,是阴阳门派来的卧底,意欲偷学那老婆子的绝学,而那老婆子被蒙在鼓里。阴阳门觊觎儒门心法早已谋划多时,处心积虑,非但向儒门下手,还打老前辈的主意。这就奇怪啦!这儒门心法天下正宗,从不外传,只有本门诸子中人才能得传。即便是后辈诸子中人,因修为时日尚浅,根基未稳,至今无人被授予整套心法。而阴阳门向这老前辈下手,难道这前辈当真得知儒门心法?若是如此,她又是如何得知?得知儒门心法之人,就算不是本门诸子中人,也必定与本门有莫大关联。
  三女应了一声:“是!”立马分站开来,右手前后挥动。
  儒子禁不住哑然失笑,心想:这些姿势竟似是驱赶鸡鸭牛羊一般。哪里是什么儒门心法了?定是那老婆子平日让她们驱赶火鸟所用的招数。
  木青牙怒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阿风道:“这就是那老婆子教我们的招式!”
  木青牙气得胸膛欲炸,青筋暴起,怒道:“混账!这是什么招式?阴阳门两位老人家对你们有活命之恩,你们便是这样报答他们的么?”   阿风道:“求泰山王尊使开恩,我们甘愿做牛做马、肝脑涂地,报答阴阳两冥王的再造之恩。”
  木青牙道:“说得倒是轻松,两位老人家岂能再等?这心法只有儒门诸子才知。我趁儒门中人向其落毒之际逼问儒门后辈诸子,却没想到年纪虽小,个个是硬骨头。套问那个叫治子的,他又誓死不肯背叛儒门……唉!木某人无能,又何必跟你们提这些?看来我亦是落得孤灯大师一样的下场,无颜面回去见冥王两位老人家了!”
  大袖一挥,将三女扫倒在地。
  儒子赶忙上前扶起三女,只见三女嘴角渗血,又想:阴阳门无所不用其极,三女却是无辜。生怕木青牙认出自己,连忙低着头。
  阿风站立起来道:“泰山王尊使大人明鉴,那老婆子整日古古怪怪的,数年来授我等确实只是这般功夫。”
  木青牙见“阿雪”受大袖一挥,非但没有倒下,还有余力去搀扶同伴,禁不住“咦”的一声,喝问道:“你是风花雪月中的何人?抬起头来!”向着儒子又是一指。
  儒子见木青牙陡然发难,本欲出口大骂,突然想到此时自己是装扮阿雪。他不愿自己被识破后,阿风等受牵连,只得皱着眉头,歪着嘴巴,尖着嗓门,低声说道:“奴身阿雪!”
  木青牙一见,便知儒子这副面容全是整蛊造怪,再仔细一看,依稀认得,喝道:“你不是阿雪,是……是儒门的儒子!”当即食指来回点动,试探“阿雪”是否真的受自己“摄魂术”控制。
  阿风等人更是惊惶万状,若是儒子身份被揭,三人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此时,木青牙又催动灵力摄魂,神识立马又被控制。
  儒子听得木青牙不太肯定,不慌反喜,见木青牙有所动,而三女更是完全受控,也只得假装心魂被控,学着阿风等人的模样,全身颤抖。
  木青牙见“阿雪”受控,只得作罢,问道:“你当真是阿雪?”
  儒子笑道:“泰山王尊使大人,这儒子是何人?阿雪身在婆婆门下既久,对儒门了解不多,但偶尔也听婆婆提及,儒门确实是有一个儒子。这个儒子既然是儒门中人,又有一个‘儒’,想必是儒门诸子中人吧!儒门礼法森严,门下中人无人胆敢有半分逾越。这个儒子既是儒门诸子,又岂敢身穿女子衣衫?”
  木青牙先前虽然出声叫唤,心中却不太敢肯定眼前的阿雪就是儒子,原因正如儒子所说。需知逆用儒门心法对儒门实是大大的不敬,而身为儒门诸子中人,胆敢扮作女子,更是拂天下之大逆,是以也不敢确信阿雪就是儒子。更何况儒子从未踏出过儒门桃源半步,自然与风花雪月中人不相识,也没必要去假扮成阿雪。
  此时,又被儒子这么一说,木青牙心中疑虑顿消大半,又想:“管你是何人,先发制人!”当即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和本使说话!”语气尖声严峻,全是怨怒责骂之意,长袖又是一拂,鼓鼓生风。
  儒子见势不妙,心道:黑白阴阳散!闪身在一旁,欲拉扯阿风等人,已然不及,只见三女脸上顿时发黑,显然是木青牙在一拂之间已施了黑白阴阳散。三女身上一中毒,所受的“摄魂邪术”自然而然被惊散。
  木青牙又是“咦”的一声,见儒子似乎竟能预知自己下毒似的,心中颇感奇怪,说道:“你到底是何方高人?”
  儒子心道:原来木青牙始终仍是有疑虑,我此时斗不过他,暂且跟他玩玩,慢慢再套他解药。便说道:“回泰山王尊使尊使大人,奴身确是阿雪!”
  木青牙见儒子与诸人扭捏的身法毫无差异,心想:儒子决不会有着女儿之态!冒充阿雪之人决不会是儒子,只需能拿到儒门心法,又管他是何人?说道:“好!阿雪,你的身手不错,想必是已得那老婆子的真传,你来演示一下。”语气忽然之間竟变得客气起来。
  儒子道:“木尊使大人,这儒门心法复杂得很,请恕雪奴斗胆,不知冥王两位老人家要此心法作甚?”
  木青牙又喝道:“大胆,这岂是你这些不入流之人能问的?”
  儒子心中“哼”了一声,虽有不忿,仍是装模作样的说道:“我等在木尊使大人的眼里既是不入流,也没这等本事能盗得什么心法!”
  木青牙整个心一沉,若是这最后的一丝希望被撕碎,世间将不会再有木青牙。木青牙是阴阳门的十大阎王之一,原是五行成仙,修真练道,为除妖而生。自慕容屠欲魂掌管阴阳门后,木青牙等因感其高义,便激励效忠。
  后慕容屠欲魂将权位传给黑白阳阳两冥王后,原本不愿为其所用,但为情势所逼,也不得不转而效忠。他们为了取得黑白阳阳王的信任,多年前便在仇池山信誓旦旦许诺,出谋划策,誓死拿下桃源。
  殊料这些年来苦心布置的一切,尽数坏在儒子手中,而阴阳门自黑白阳阳王掌政后,凡是办事不力者,死得惨不可言。此时,木青牙见最后的一步棋仍是落空,整个人如何能不心寒?忍不住失声骂道:“你在此故意拖延,多半是未曾盗得儒门心法!”
  儒子见木青牙如此着紧这心法,说道:“这也未必,只需木尊使大人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这心法还是有的。”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木青牙还是听出其中之意,说道:“怎么?你要威胁本使吗?”
  儒子道:“不敢!为了不辱两位老人家的所命,雪奴唯有尽心尽力替其办事,而你木尊使大人不将我等放在眼里。”眼见阿风等人正在痛苦中,又道,“这样吧!为了不误两位老人家的大事,你将解药给了我的这三位姐妹,并恭恭敬敬地给咱们赔礼道歉,我就将心法如实奉告。”
  木青牙早已察觉眼前这个阿雪与众不同,心想她不是儒子,也必定不是风花雪月中人,说道:“你到底何人,装神弄鬼的!”欲再度出手,却被儒子喝道:“为了儒门心法,又有什么打紧?说不定木尊使大人立了这一场功劳,两位老人家会提拔你。阴阳门中以天、地、人三德君之位最尊,以木尊使大人的才智,日后必定能居此位。”
  木青牙一听,本就铁青僵直的脸面更是难看至极,喝道:“你到底何人?”
  因为这话正是木青牙向治子下毒时所说,儒子心恨木青牙为了得儒门心法而逼害兄长治子,死后仍是折辱其尸身,此时存心捉弄木青牙,将这话原原本本地搬了出来。   儒子道:“自然是木尊使大人安排在婆婆身边的眼线!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
  木青牙一听,立马变得极为激动,全身上下颤抖了一下,说道:“不错!这正是儒门的‘九思仙剑诀’!快念下去!”
  儒子道:“这儒门心法天下正宗,木尊使大人非但不恭敬,而是大呼小喝的,这等无礼,岂不是有辱此心法?”
  木青牙无奈,只得向着儒子等三人行了一番大礼,心中暗生毒念:待心法到手,定将你们四人狠狠折辱一番!
  儒子得意地道:“对了,这才是待人接物应有之义。听好啦!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他每说一句,便配合儒门的剑法,且丝丝入扣,但来来回回全是这几句“九思”。
  木青牙喝道:“怎么只有这几句?这只是《论语》中的几句,天下谁人不知?”
  儒子道:“泰山王尊者,这就是儒门心法啊!倘若连这君子应有之思也办不到,还学什么儒门心法?”
  其实,儒子只是在敷衍木青牙,见木青牙为了得儒门心法而无所不用其极,此时哪里会将真正的心法告知?木青牙本欲出言相责,但见儒子一副认真的模样,内力又颇有造诣,心中也不由得信以为真。又觉似乎只有这么几句,也不太尽然,又问道:“难道儒门心法就是四书五经不成?”
  儒子见木青牙有所怀疑,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四书五经只是为文之道,儒门心法才是为武之道。这心法博大精深,又岂能仅限于四书五经?”忽地想起阿风等人那些驱赶鸡鸭牛羊一般的姿势,灵机一动,又道,“那婆婆前辈真是高深莫测,她教给我们的是一套四人同使的阵法,此阵法招式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变化莫测,威力无穷!”
  木青牙闻言大喜,笑道:“此话当真?”
  儒子道:“回泰山王尊使大人,这个自然是真,奴婢岂敢欺骗泰山王尊使大人?”当即学着阿风三人先前那一番驱赶的姿势,但为了骗得木青牙的解药,也混杂了儒门的乾坤四剑阵。这一阵法在悌子与礼子对剑行诈取胜后,忠孝仁义四子曾用来对付过悌子。
  三女虽中了黑白阴阳散的恶毒,身在痛楚之中,眼见儒子如此滑稽的举动,忍不住莞尔,但木青牙终究并非泛泛之辈,说道:“儒门之术讲究端庄方刚,厚重沉稳,这些岂会是儒门正宗之术?”
  儒子道:“这的确是那婆婆的修真家数,或许那婆婆并非儒门中人,所学的与儒门相去甚远亦未可知。或许雪奴记得不太准,这阵法需要四人一同施展,还请木尊使大人先行救治风花月三女,好让她们与我一同施展精妙阵法!”这话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木青牙要解药。
  木青牙原是能通事理之人,也能想到这一节,但这驱赶牛羊一般的姿势,阿风先前的确是在他的摄魂邪术之下施展过,因此这番说话自他听来也是不假。
  只听得木青牙道:“妙极!妙极!”捋起长袖,便给三女解毒。
  儒子眼见骗得木青牙信以为真,心中忍不住偷笑,狂喜之下,竟笑了出来。木青牙一听,立马“哼”的一声,上下再细细地打量一番儒子,觉得极为面熟,更是肯定当中有诈。正欲出言细询,此时一声音远远的传来:“谁这般大胆,私闯老婆子的地方!”声震四野,不知从何处而来。
  众人正自疑惑,眼前已多了一人,正是那老婆子。

第四十一章 鬼魅竹影弄


  木青牙心中暗道:那老婆子回来了!此四人行迹可疑,留着终究是个祸胎。当即喝道:“风花雪月,你们四人办事不力,受阴阳令一击!”尚未说完,长袖一挥,向四人头顶打去。
  此时,一长竹竿来回点动,有如神龙,来去自如,灵动无比。
  木青牙双掌始终逃不出那根竹竿,锐气一折,只得身子退后,身形甫立,惊魂未定,慌失的说道:“儒门前辈果然高明!”
  儒子见那老婆子返回,心中大喜,却不见羊剑容的身影,忍不住四下张望,仍是不见,心道:难道剑容妹子不是被燕大哥他们劫去?以老前辈之能,岂能有夺不回之理?心中又是一片焦急,此时,听得木青牙喊出“儒门前辈”四字,心中一震。
  因为他曾听庸公提及,儒道两门曾有一对男女相爱,可因不满两家族世代相争,又与仇人之女相恋,遂脱离桃源,发誓不与桃源之人来往。后来双方亲属均被各自族人杀害。那女子便是儒门的孟家湾后人,而那男子便是当年道门诸子中人,法号“无为子”。
  木青牙逃离那老婆子的毒手,慌乱中赞了一句后,此时略一定神,见那老婆子老态龙钟,风吹便倒的模样,毫不起眼。
  如此行迹,他心中忍不住生起轻蔑之意,只道是被其攻个措手不及而已,玄术上未必及得上自己,当即“唰”的一声,长袖齐出,催动袖内千百条枝丫,枝丫成木,向那老婆子逼去。
  黑白阳阳两冥王此番攻打桃源,仅仅派出木青牙一人作为总领,足见木青牙并非泛泛之辈。此时,他长袖底下的绿枝既出,每一枝所指,均是对着那老婆子全身上下要害之处,霎时间将其笼罩在阵势之内,令其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那老婆子冷笑一声,见枝丫直逼而来,也不趋避。她上下打量一番,突然肩上长竹竿倏然而出,东一挑,西一劈,打得那柔韧的绿枝应声而断。她一招便得手,喝道:“邪魔歪道,就这么一点狗屁不通的粗浅道行吗?”
  儒子见那老婆子大意,正欲出言提醒,忽听得又是“唰”的一声,枝丫遮天蔽日而出,立马将那老婆子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木青牙见那老婆子受制,心中大喜,冷笑道:“什么儒门前辈,不过尔尔!”急催灵力,将那集结成球的枝丫团团转动。
  儒子心中着急,喊道:“木青牙,你住手!”只听得“轰”的一聲响,那老婆子全身上下的枝丫从中炸了开来,寒影一闪,长竹竿直透而前,逼向木青牙。
  木青牙再度急催灵力,但令儒子倍觉惊奇的是,木青牙袖中的绿枝折断后本可立马重生,此时不知为何,随着“噼啪”声响,绿枝非但不见长出,木青牙更是被长竹竿逼得连连倒退。他身法虽然奇快无比,但那长竹竿的去得更快,闪动之间,已点住了他的肋下。他本就枯槁的形容此时变得更是古怪,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原来,那老婆子自从绿枝破茧而出后,运动真气,真气顺着绿枝游走,将木青牙催动绿枝的内力尽数封住。木青牙自行走江湖以来,凭着这神出鬼没的绿枝纵横江湖,所向披靡,被敌手封住催发绿枝的内力,还是头一遭。此时平生第一遭,如何能不惊慌失措?
  那老婆子喝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狗东西,居然打老婆子那些恶禽内丹的主意!”
  木青牙被那老婆子威势逼人的灵力压得无法催动绿竹,早已暗自心惊,此时又被她点住肋下,立时动弹不得,口中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那老婆子见木青牙嘴唇一张一翕,半天蹦不出半个字来,怒道:“老婆子的问话,你这老树怪胆敢不答?”
  她只怪木青牙木然不语,却不知自己仍在催加灵力,逼得木青牙无法说话,仍是一味的责骂道:“你们阴阳门要将儒门一网打尽,老婆子心中称快不已,求之不得。可是想打老婆子的主意,只派遣区区一个阎王前来,未免将老婆子看低了吧?你自知道行不够,竟然胆大包天,打我那些恶禽的主意。修真之人,不老老实实地修仙,而是强取内丹提升灵力,此乃邪魔歪道的行径。老婆子今日饶你不得!”说着,长竹竿一抖。
  便在此时,一阵细小粉末从半空中飘了下来。
  儒子急道:“前辈,小心毒粉!”
  那老婆子瞪了一眼儒子,略觉不妥,眼见毒粉飘洒而落,喝道:“好啊!太小觑老婆子啦!”身形一晃,已连退数丈,手中的长竹竿似乎无风自长一般,霎时间变长,早已抵住木青牙胸口。只见她一举将木青牙挑了起来,然后随手急舞,如摆纸鹞一般将其在粉末中来回摆动。
  那长竹竿本是长软之物,被那老婆子内力一灌,挥动起来竟是坚硬无比,如同使牙签一般轻松自如。
  此时,黑白阴阳散如同一阵烟雾,四下弥漫,而木青牙身在半空,无处可避,顿时全脸发黑。他以此毒威逼治子时,治子痛楚万状,儒子见他自食恶果,心中却无任何快慰。他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这些折磨人的邪毒,对这些害人之物,有着说不出的厌恶之感。
  那老婆子一边挥动长竹竿,一边说道:“你不是很想见识老婆子的绝学么?看好啦!这一招便是‘长棍耍猴’,资质平庸,灵根驽钝之人是学不会的。”
  木青牙乃阴阳门十大阎王之一,修为自然不低,此时竟被一个干瘦枯槁的老婆子猫戏老鼠一般玩弄,命悬一线,心中大是不忿,却是无可奈何。他身受那老婆子灵力压逼和黑白阴阳散毒药双重痛苦,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那老婆子急舞一阵,然后又道:“学会了么?看你半声不响的样子,多半是未得要领!这也难怪,修真求道之人,贵乎心术端正,你犯了七大忌,你可知道吗?一忌暗箭伤人,二忌行事卑鄙,三忌不择手段,四忌背信弃义,五忌恃强凌弱,六忌横行无忌,七忌……乱七八糟,老婆子一时没想到。”
  其实,这些所谓的七大忌并非什么金科玉律,所指的全是木青牙的污行而已。
  儒子见那老婆子挥洒自如,手法似乎与儒门如出一辙,但较之儒门手法似乎又高明十倍。她沉稳中不失灵动,刚猛中不失变幻,浑圆自如,自是炉火纯青的超一流境界。
  那老婆子又道:“你以为让初一、十五故布迷阵,就想支开老婆子吗?你想打老婆子心法的主意,也不问问这根长竹竿答不答应!老婆子行事虽然是有那么一点粗心大意,却没那么容易被你这些鼠辈欺负得了。你们阴阳门为何要干这鬼鬼祟祟的勾当?快说!快说!”
  木青牙被摆弄得血气翻涌,死去活来,好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那老婆子一看,才知是自己灵力未曾稍减之故,说道:“呵呵呵……老婆子的老毛病又犯啦!你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老婆子居然还责怪于你,抱歉!抱歉!”说着,内力一收,长竹竿在其身上轻轻地点了几下,仍是将其撑在半空。
  紧接着又是“唰”的一声,木青牙衣袖内的绿枝汹涌而出,却是软绵无力,死死地垂在一旁,好半晌才道:“老……老前辈明鉴……阴阳门有何勾当?”竭尽全力,才勉强将这句话说完。
  那老婆子伸手指向阿风等人,说道:“你安排风花雪月在此,有何目的?”
  木青牙完全受制于人,仍是口硬,说道:“这四人与我何干?”
  那老婆子道:“就凭你们这点伎俩也想瞒得过老婆子吗?你们阴阳门故意偷盗人家闺女,狠心将其弄伤,又故意引老婆子将她们收养,并在她们身子施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勾魂邪术,想在老婆子身边安插眼线,偷学老婆子的本事。老婆子岂会不知?”
  木青牙身子虽在半空,整颗心却沉到了谷底。他本以为一切尽在计算当中,殊料那老婆子早已一清二楚,但既已抵赖,索性抵赖到底,说道:“莫名其妙,威震天下的阴阳门,岂会做这些见不得光之事?”
  那老婆子又道:“你想打儒门心法的主意,好!老婆子就成全你,接下来这一招,你可要看清楚啦!叫做‘深渊抛鼠’。”突然双手回撤,长竹竿在木青牙衣衫上一划,只听得“吱”的一声,木青牙从中掉了下来,整个身子往石桥下的深涧坠落。
  儒子回想木青牙斗龙王时的那股神威,此时却被这老婆子折磨得苦不堪言,当真是一物降一物。本以为木青牙就此殒命,却未等他落下,那老婆子长竹竿又往他腰间挑去,将其挑在两崖之间,喝道:“学会了么?这招可太难为你啦!”
  木青牙吓得满身冷汗,强行定了定神道:“放手好啦!木某人办事不力,死有余辜,阴阳门中人绝无贪生怕死之人。”
  那老婆子道:“倒有点硬朗的骨气,可老婆子不受这一套。既然你不想活了,那老婆子也不勉强你。”
  儒子听得她说什么“你想打儒门心法的主意”云云,又聽得木青牙称她为“儒门前辈”,心想:老前辈必定就是孟君……孟君前辈!此时见她如此戏弄木青牙,心有不忍,急叫道:“孟前辈,手下留情!”
  那老婆子听得儒子叫了一声“孟前辈”,心中一怔,长竹竿凝住不动。她回过头来,但见儒子身穿阿雪的衣衫,似女子而非女子,似男子却又身穿女子衣衫,当真是不伦不类至极,喝道:“你是何人?”
  儒子道:“在下儒子!”   那老婆子突然满脸怒色,愤然说道:“你是儒子?为何要假扮女子?”细细打量了儒子一番,确实是儒子的样貌,但心里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又问道,“你为何要改扮成如此模样?”
  儒子敬其可能是本门中人,于是将阿风等人有所求之事如实说了。
  那老婆子听完,喝道:“混账!身为儒门中人,且得‘儒子’大名,胆敢如此侮辱圣人之道,成何体统!”随即哈哈大笑。
  那老婆子此举大出儒子意料之外,儒子心想:若非她就是儒门的孟君,与儒门仇深似海,又岂会如此捍卫儒门圣人之道?如果不是儒门的孟君,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的老前辈?
  正欲直言相询,忽然又想:这些蛊惑人心的江湖伎俩多有所在,说不定这是木青牙和这位老前辈一起布的局,用苦肉计来骗我!但这位老婆子一言一行,似乎又必是儒门中人……想到最后,竟然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孟君婆婆心中一喜,随即收住笑声,说道:“儒门中人总算还有人记得老婆子,哈哈……”
  儒子问道:“前辈真的是儒门中人?”
  那老婆子突然双目怒瞪,反问道:“你不是说‘必是儒门中人’吗?为何还要质问老婆子是不是儒门中人?”
  那老婆子虽不直承身份,但如此一答,自儒子听来,自是孟君无疑。儒子上前,说道:“儒门晚辈儒子,拜见前辈孟君……”
  原来那老婆子听到儒子最后那一句,心头狂喜掩饰不住,认定儒子早已认出自己的身份,立马哈哈大笑。但儒子那是自言自语,并不敢肯定她的身份。
  那老婆子又犯了粗心大意的老毛病,却怪责儒子,满脸不悦地说道:“此刻怎么又敢肯定老婆子的身份了?”
  儒子见她是直肠直肚的人,心中更觉羞愧,诚惶诚恐地说道:“晚辈无知,冲撞儒门孟前辈……”
  那老婆子接声道:“还说什么儒门前辈?老婆子早已不再是儒门中人。不过,我救了你一条性命,你叫一声婆婆也不枉了你!”
  儒子更加肯定她就是庸公曾提及的儒门前辈,立马喜不自胜,躬身说道:“晚辈儒子,拜见孟君婆婆!”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其行了大礼。
  孟君婆婆却视而不见,说道:“老婆子早已不是儒门中人,你这大礼恐怕受不起。你叫我手下留情,还待怎的?”
  儒子一时颇为踟蹰,但见她虽叛出儒门后仍是谴责自己装扮女子之举,当即说道:“孟君婆婆明鉴,木青牙以黑白阴阳散毒害我兄长,令他死于非命。此仇不报,儒子枉为男儿!”
  孟君婆婆又是哈哈大笑,声势逼人,震耳欲聋。
  石桥前后桃枝如浪一般翻滚,桃瓣如大雨般泼洒而落。三女功力浅薄,抵受不住她的笑声,早已晕倒在地。儒子一时不知所以,亦是听得头昏欲裂,心震目眩。
  一阵狂笑后,孟君婆婆道:“你要报仇!你要报仇!”双眼直瞪儒子,如欲喷火一般,说道,“那老婆子灭族之仇又向谁报?向你儒子报?向庸公报?向八大长老报?”她如此连问,显然这仇恨事隔多年,仍是无法开怀。
  话音未落,孟君婆婆双手一抖,只听得“呼”的一声,甩得木青牙整个身子飞了起来,摔出石桥数丈之外。
  木青牙死里逃生,哪里还敢停留?欲御风而去,但不知为何,自被孟君婆婆一番戏弄后,内力全然不由自主,双脚一轻,整个身子飞起一丈有余后,突然摔了下来,但此时急于逃命,仍是连爬带滚,狼狈万状,如丧家之犬急急而去。
  儒子急喊道:“风花雪月三女中毒,留下解药!”此时“风花雪月”中的阿雪已身亡,而儒子情急之下,難以喊出“风花月”。
  木青牙原本不从,但恐孟君婆婆为了解药再度找自己的麻烦,当即伸出右手小指,那小指半戳用白银裹住,药沫正从银圈内吐出来。原来木青牙半戳手指已断,便装上这半戳白银圆筒。但此时急于逃命,唯恐孟君婆婆改变主意,也等不及药沫从中慢慢吐出,竟是将整根银圆筒折了下来,扔在地上,疾奔而去。

第四十二章 凡俗俱真情


  儒子见木青牙留下黑白阴阳散的解药,当即过去取来,让三女服下解药,然后向孟君婆婆打探羊剑容的去向。
  孟君婆婆摇摇头,说道:“那三个杀猪做饭、占卦算命什么的,是你们儒门八奴中人吧?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杂役,嘿嘿!竟然能从老婆子的眼底皮下溜走,逃得出老婆子的手掌心,当真好本事!”说话之间,既是气恼,又是疑惑不解。
  儒子闻言,一时不知是喜是悲,但见桃枝在风中摇曳,桃花般的人已不知去向,渺然无踪,心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孟君婆婆此行一无所获,叹道:“三个奴人竟可逃过老婆子的耳目,老婆子的脸面丢到家啦!如今没有那女娃的踪迹,留着这些恶禽何用?”突然,低声一啸,悠悠扬扬地传了出去。
  儒子一时未明所以,过得片刻,只见桃林上空一团团火光疾飞而来,耀目熠熠,声震长空,正是灵火凤凰。
  儒子惊道:“啊!原来桃源中的灵火凤凰,竟是孟老前辈所豢养。”
  灵火凤凰急拍巨翅,争先恐后,整个天空仿似被火烧着一般。火光向着孟君婆婆滚滚而来,一时不知数目,却只只雄健异常,在孟君婆婆面前呃鸣不停,邀功领赏一般。
  孟君婆婆横眼一扫,怒道:“齐国侯和春兰公主呢?”儒子心道:齐国侯、春兰公主?难道这两人也是孟君婆婆的仆人么?这孟君婆婆好手段,比秦王还威风,将然将封侯拜相的人物也捉来了。
  阿花应道:“等我前去查看!”迈步向桃林深处而去。
  一盏茶工夫后,她急奔回来,手捂着脸,鲜血已渗出了指间,气喘吁吁地道:“婆婆,齐国侯和春兰公主还在湖里谈情说爱,奴婢一不小心被伤了脸。”
  儒子见阿花一张俏脸上多了几道血痕,忍不住发笑,但随即又自责:好好的一张脸蛋被伤,如何能取笑?孟君婆婆道:“这两口子真的越来越不像话啦!”跟着又是一声清啸,比先前急促得多。
  儒子见阿花满脸憋屈,想到自己先前无意中遇上阿风与相里尚贤的一幕,上前问道:“你撞上人家卿卿我我,便被人家打成这般么?那齐国侯和春兰公主也太不讲理了!这等不平之事教我撞上,非管一下不可!我给你讨个说法去!”转而向孟君婆婆道,“孟君婆婆,这齐国侯和春兰公主太霸道了,儒子先去找他们评评理,定要他们给阿花姐姐赔礼道歉!”   说着,便大步向着桃林伸出的湖边而去。
  三女闻言,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但在孟君婆婆当前,也不敢放肆,又强行抑住。
  孟君婆婆道:“这是老婆子管教无方,不敢劳儒子的大驾。”儒子不明所以,听得一头雾水,心道:难道齐国侯或春兰公主是孟君婆婆的徒弟么?
  此时两只灵火凤凰从半空中悠然而来,磨磨蹭蹭,相互捱擦,当真是鸾凤和鸣,比翼双飞。
  儒子抬头一看,说道:“这里怎么还有一对凤凰?”
  只听得孟君婆婆喝道:“拿鞭来!今日非得教训一番这对狗男女不可!”阿花随即奉上长鞭。
  孟君婆婆喝了一声:“过来!”跟着低声一啸,那两只灵火凤凰无奈,只得飞到孟君婆婆跟前。孟君婆婆道,“齐国侯,不务正业,误我大事!”突然“唰”的一鞭打向那身形较为大之鸟。
  灵火凤凰中,“凤”为雄,“凰”为雌,那体型较大的正是雄鸟凤。
  儒子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齐国侯和春兰公主竟是一对灵火凤凰,雄的名叫“齐国侯”,雌的名叫“春兰公主”,好大的排场。此时孟前辈不用长竹竿而用鞭,足见对其客气。
  那雄凤躲之不及,受了一鞭,被打得羽毛翻飞,歪歪斜斜地站不住,头一偏,撂倒在地。那雌凰见爱侣被打,突然“呃”的一声大叫,拍翅而起,飞啄孟君婆婆。
  孟君婆婆大喝一声:“反啦!”横手一鞭打了下去。那雌凤顿时被打得羽绒漫天纷飞,掉在雄凤身边,一动不动。
  儒子欲上前劝阻,却迟了一步,见雌雄两灵鸟横尸就地,心中不忍,说道:“孟君婆婆,这好好一对,又有什么错?”
  孟君婆婆“哼”了一声道:“四十余年前,我老婆子和我老头子也是好好一对,又有什么错?”那个“错”字拖得声长,语气中满是心酸,尽是怨毒。
  只见她兀自不动,愣愣地出神,眼角闪过一丝泪光,显然想起了极为痛楚的旧事。
  儒子回想孟君婆婆与无为子的遭遇,心中觉得儒道两门此举太过不通情理,两派虽有门户之见,约定仙剑斗法,却为何要规下这些非人所能承受的祖训?孟君婆婆年轻时与道门的无为子相知相爱,桃源儒道两门之人却活生生地将他们拆散。
  两人情意已笃,爱意弥坚,顶着两门压力,私下结为夫妇,远走高飞,两人全家却惨遭儒道灭门。他们也是好好的一对,又有什么错?
  但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即过,因为在他心中,儒门确实神圣无比,不容轻侮。
  正自沉思,忽听得灵火凤凰一阵怪叫,扑向桃林后的一片乱石当中。儒子顺眼看去,只见石头当中探出一颗脑袋,正是那个叫相里尚贤的道童。此时,他见灵火凤凰飞扑而下,立马缩了进去,但灵火凤凰目光何等敏锐,行动何等利索?几个起落早已将相里尚贤揪了出来。
  阿风见相里尚贤被群鸟围攻,行动虽是不便,仍是挥鞭上前驱赶,眼见无法阻拦,竟用整个躯体挡在相里尚贤的身上,而灵火凤凰见到陌生面孔,丝毫不停,长翅急振,向阿风的背脊扇去,欲将她推开。
  相里尚贤见阿风受攻击,翻过身来,替阿风挡开灵火凤凰的痛击,两人一番互爱互救,正如齐国侯与春兰公主一般。
  儒子自觉不妥,急欲上前相助,却见孟君婆婆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此情此景,孟君婆婆显然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眼见灵火凤凰势头凶猛,二人性命不保,突然一声清啸,孟君婆婆将其喝止,然后欺身上前,长竹竿轻挑,将两人拦腰扶了起来,对着相里尚贤喝道:“这地方是你可來的么?”
  相里同流即站定,诚惶诚恐地拱手道:“婆婆,我师父有请。”
  孟君婆婆道:“好不要脸,你们几时又成了那死老头的徒弟啦?”忍不住向阿风所在看了一眼。此时阿风也在偷看那少年,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四目相交。阿风虽见孟君婆婆恫吓相里尚贤,仍是心如鹿撞,两颊绯红。
  孟君婆婆飞身过去,打了一巴掌相里尚贤,喝道:“滚!回去告诉那死老头子,老婆子马上就去!”相里尚贤虽然吃了一巴掌,却不转身走。阿风心中暗自焦急,不住地向相里尚贤使眼色,示意他快离去,免得婆婆反悔。
  儒子亦是暗暗担心,知阿风与相里尚贤情愫暗生,若是任何一人有闪失,自是不愿看到的事。突然听得孟君婆婆一声大笑,然后说道:“看来你们两人确实早有情意,你是老头子门下的杂役,趁我不在,隔三差五的来与阿风相会,难道老婆子不知么?老婆子今日就念在你们情深一片的分上,绕了你们两条狗命。你们此刻便结为夫妇,如何?”
  儒子心道:孟君婆婆前辈看似粗心大意,实则是事事留心,非但木青牙的一举一动她早就留意,并知得一清二楚,就连这相里尚贤也逃不过她的耳目。
  相里尚贤说道:“古语有云:娶妻如之何,如之何……”一阵支支吾吾,显然并未记熟这些诗句。
  儒子随即应接道:“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鞫止?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此乃《诗经》中的《南山》。”
  相里尚贤道:“不错!就是这么几句。我自幼流落在外,虽丧其母,却未得父命,若是与阿风姐姐结亲,恐怕不妥!”
  他本来想说儒门圣人所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知孟君婆婆叛出儒门,不敢在其面前提及儒门圣人之言,只得以《诗经》齐风中的两句来应对,奈何平素不用功,只记得其中的一句。
  孟君婆婆怒道:“什么狗屁不通的‘必告父母’‘匪媒不得’?你们二人若是当真有情,又何必在乎这些世俗礼节?”长竹竿一横,挑向相里尚贤,但不知为何,长竹竿去势如风,却硬生生地凝住不前,而相里尚贤早已吓得满身冷汗,拜倒在地。
  阿风见那老婆子欲杀相里尚贤,情知无法相救,仍是奋不顾身上前阻拦,挡在早已停住不动的长竹竿之前,连连磕头哭道:“婆婆饶命!婆婆饶命!”
  孟君婆婆忽有所悟,说道:“先祖圣人亦有所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亦未尝毫无道理。这样吧!你们这就出谷去,待这小子回去禀明高堂后,请得大媒人,然后再另择吉日结为夫妇。小子,你给老婆子听好啦!不管你在桃源外是侯是王,都得将阿风当公主一般,好生相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语出自《孟子·滕文公下》,原文是“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大意是指:如果不等道父母的允许和媒人的介绍,私下钻洞扒门去与心爱之人,爬墙幽会,这样的人会被父母和全族上下之人看不起。
  儒子听得此语,脸上一红,心想:我与剑容妹子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此举岂不是大大的违背圣人教诲?
  阿风见孟君婆婆饶恕,当即拉着相里尚贤叩头谢恩,再三礼拜。
  相里尚贤道:“尚贤出得桃源后,必定禀明高堂,聘请大媒人,迎娶阿风过门。”然后携扶着阿风便去。
  走出数丈后,孟君婆婆突然喝道:“小子,你可别欺负老婆子老眼昏花的,你要是有半点对不起她,老婆子必定将你剁碎喂恶禽!”相里尚贤称是,扶着阿风,躬身而去。
  儒子心想:果然如相里尚贤所言,孟君婆婆是个敬重有情有义之人,这才让他们出桃源而去。看着相里尚贤和阿风远去,心想:我与剑容妹子何时才能像他们二人一般远离桃源?唉!我心有此念,如当真遇上要在儒门和剑容妹子两者之间作出抉择时,我是以儒门为重呢?还是以剑容妹子为重?我先前因不愿以小玉为药而罔顧剑容妹子之情,当真远远不及这些灵鸟有情有义。但我堕仙成魔,灵力渐趋为零,性命十有七八不属于自己,哪里还敢有奢望?想着想着,两眼又是一阵迷糊。
  孟君婆婆见两人背影逐渐隐没在桃林间,心满意足,突然喝道:“儒子,你身为儒门中诸仙行列,为何满身尽是妖气?你这邪魔歪道,与那女娃在一起,岂不是要害苦人家?”
  儒子也不加隐瞒,将自己如何与绿竹翁等人饮酒结拜,如何受迷幻误中孤灯大师的碧血灯笼,如何在诛仙台上被八大长老诛杀仙身和对抗南宫剑郎之事一一说了,然后又道:“如今儒门遭受阴阳门大劫难,儒门后辈诸子下落未明,实在令人忧心不已。”
  孟君婆婆又是哈哈大笑,连声称快道:“儒门总算有报应!我早已立誓不与桃源之人来往,你们儒门之事,与老婆子有何相干?儒门之事,老婆子概不理会!”语气极为坚定。
  儒子道:“婆婆,后辈诸子乃儒门根本,若有不测,儒门便要向道门称奴。婆婆亦是身出儒门,且是圣人之后,如何能忍视?”
  孟君婆婆道:“当年儒门那些老顽固又如何能忍视?他们居然下令灭门,就连我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儿都不肯放过,我孟君婆婆和无为子真心相爱,又有什么错?就因为无为子是道门,老婆子是儒门么?这又算是什么狗屁门派?儒道两门本就英才济济,可这两度斗法,能从生死谷里出来的又有几个?偏就这些不值一提的长老,曲解圣人言,定下诸多臭规矩,我兄长只是传授了我一些心法,算得上犯了什么狗屁大罪?”
  儒子心道:原来孟君婆婆的儒门心法来自他的兄长。那他的兄长亦是本门修仙之人,不知是早两辈诸仙中的哪一位?
  儒门修仙诸子中人,若是得传法号后,原来的姓名不再使用,儒子只知前辈的法号而不知其名。
  孟君婆婆继续道:“儒门祖宗定下诸般宗法岂不是要遗害子孙么?老婆子爱进桃源就进,爱出就出,谁又管得着?偏偏就有那帮老顽固将其奉若神明。”又是一声长啸,集结四下飞走的灵火凤凰。
  儒子见她集合灵火凤凰,问道:“这些灵火凤凰乃婆婆所驯养,你请剑容妹子来,就是要让她琴音驱使它们与人相斗?”
  孟君婆婆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可如今那女娃不知去向,老婆子这一回恐怕又要输啦!”

第四十三章 不虞之裂隙


  孟君婆婆说完,又是一声清啸,灵火凤凰应声而起,在她头顶上空云集,只听得她说了一声:“去吧!”语中尽是无奈之意,身影一晃,脚下疾光迸起,消失在桃林上空。
  灵火凤凰虽是紧随而去,但多半成双结对,交头接耳,似乎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
  儒子见这些灵火凤凰若此,心想:这些凤凰只顾谈情说爱,无法争斗,焉能不败?难怪老前辈忧心忡忡,要将剑容妹子请来。是了,她请剑容妹子来是让她弹曲驱役灵火凤凰,我与剑容妹子曲韵相通,或许亦能精擅此道。若是我能助老前辈取胜,盼她能念在敬奉本门圣人的情分上,相助儒门,度过此难,岂非大大的美事?更何况剑容妹子去向未明,还需向她相询。想到这里,当即发足去追。
  原来,她当日听得黄巾帮称自己为“老施主”便痛下杀手,就是因为这个心病。“老施主”在她听来,就是“老输主”。
  孟君婆婆腾云驾雾而去,儒子只能苦苦徒步而行,虽有隐隐可闻的凤凰啸声作引,但在一望无垠的桃林追得十余里后,七高八低,渐渐不辨东南西北。
  伫立林中,但见桃谷幽静,而伊人莫知所踪,心有所急,双腿却不知所往,不由得又是一片茫然。若在往日,自可运起观天水镜,四下神识一番,此时却是空有心而力不足。
  正自苦闷,忽听得身后一人道:“臭婆娘!哪里逃!”
  儒子回过头来,只见一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箱激飞而来,定睛细看,认得正是秦轩的神行战车。正欲挥手相招,却听得车内之人喊道:“臭婆娘在此!”竟是向着儒子直逼而来。
  儒子听得车内之人大骂“臭婆娘”,而四周除自己以外,别无他人,更不用说什么“臭婆娘”。但见战车来势凶猛,电石火光之际,儒子身子向后,仰面朝天的跌倒在地,虽是狼狈不堪,却避开了这快如流星的神行战车。
  这战车乃八俊中人秦轩的心血之作。
  《考工记》中有云:“行泽者欲短毂,行山者欲长毂。短毂则利,长毂则安。”如此因势利导,便于行走。秦轩祖辈以百工为务,精擅各种工艺,尤善造车,《考工记》便是秦轩远祖所著。后因斗法败给儒门,《考工记》没入《周礼》中,而作著者不得署名,至今无从考究《考工记》的作者便缘自于此。后蜀国丞相诸葛亮造木马流车亦受此影响,才替蜀国解决运饷之困。
  秦轩秉承祖业,对造车别有一番心得,集先辈神技,推陈出新,精心打造各种神器,其中以神行战车和迷幻弩最为八俊中人津津乐道。   此时,儒子得见神行战车自是喜出望外,虽被车内之人误以为妇人,仍是兴奋地喊道:“秦大哥!我是儒子。”
  神行战车本拟将儒子铲倒在地,却被儒子仰倒避过,立马回旋过来。车内另一人喊道:“臭婆娘,别装神弄鬼啦!”
  儒子听得此人声音,心中大喜,又喊道:“秦大哥!儒子在此!”但车内之人丝毫不理会,突然“嗖”的一声,数十支黑箭从中激射而出。那十来支黑箭分从九个方位向儒子射去,箭法之快,方位之准,令车前之人无可躲避。这些黑箭正是迷幻弩所发,齐牧在密林中救应儒子时,曾以此弩打落道门众人手中的兵器。
  这迷幻弩有别于常规弓弩,内置磁石等物,羽箭所出的方向,依照九宫八卦而设,却又不拘泥于此,端的是迷中有幻,幻中有迷,变幻莫测,令人无所适从。眼见羽箭从左激射而来,被击的目标自当向右趋避,而右首偏偏是羽箭所往。
  儒子精通九宫八卦之术,对秦轩的迷幻弩亦有所了解,自从他受绿竹翁等人怂恿而自创招式后,于这些虚实变幻之道颇有心得。此时所处的方位正是迷幻弩的“离宫”,眼见“坎宫”之上羽箭横飞,却急扑而前,避开了致命的一击。但因仙身被诛,灵力渐消,身形灵动不足,左小腿仍是中了一箭,扑倒在地。
  迷幻弩并不因此而歇,因受磁石操控,竟然回旋,八卦方向大變。虽不似南宫剑郎的血魂十三剑受灵力驱使,诡异莫测,但变化多端丝毫不逊。
  儒子眼见无法避过,只得向神行战车细孔上扑去。此举亦是情急之下,判死一赌,因为他猜想,这迷幻弩纵然神妙,也决不会攻击自身。果然不出所料,羽箭来回飞动,却始终不曾射到儒子。儒子大喜,欲再出言,忽觉后胸一痛,一支长矛从神行战车中透出,直刺而来。此法正是弥补迷幻弩的不足,长矛的去势不亚于羽箭。
  眼见力道继续向前推进,势必将儒子捅一个透明窟窿。儒子不敢前趋相避,只得以手抓住矛头,用力一拉,矛头稍偏,力道却不衰,斜刺而下,正中儒子左肋,势道其雄无比,竟将他钉在地上。
  儒子连忙喊道:“秦大哥!齐大哥!我是儒子!”
  一人在车内狠狠地道:“你假冒柳三妹,又冒充庸公,此时还想冒充儒子兄弟,就连这右臂也藏得好好的,当真似模似样。”一面说,一面跃出车来,只听得“轰”的一声,一口大钟照着儒子门面劈了下去。
  儒子被长矛钉得趴倒在地,身穿阿雪的衣衫,无法与之照面,情急之下又喊了一声:“楚大哥!”那使钟之人自是楚钟了。此时大钟去势奇猛,眼见便将儒子砸成一堆肉泥,斜地里一支长矛刺出,“当”的一声击在大钟身之上,钟穿矛断,落在一旁。
  挥矛者正是当日骑着追风兽,在密林从道门手中救下儒子的齐牧。当日密林中,他用以打落道门诸人手中凶器的亦是这迷幻弩,只是手法不如秦轩神妙而已。
  楚钟不解此举为何,问道:“齐大哥,这是为何?”
  此时,秦轩早已收住迷幻弩,亦从车中出来,说道:“那慕容妖女武功怪异,却不识迷幻弩缺陷所在。”
  儒子本以为脑袋开花,已到鬼门关前,却见一人从中相隔,扭过头来,正是秦轩,说道:“秦大哥!我是儒子!”
  三人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番儒子。楚钟摸着胡子说道:“冒充得还挺像,可这花姑娘的衣衫就不太相衬。”
  儒子此时才醒悟:原来我此时身穿女子衣衫,假扮阿雪,他们口中的臭婆娘就是我,我就是臭婆娘。忍痛将发髻拉开,披肩散发,说道:“齐大哥!秦大哥!儒子在此!”
  秦轩惊叫一声,急问道:“你当真是儒子兄弟?”
  儒子只得苦笑,说道:“我当真是儒子啊!”
  秦轩细细打量着儒子,说道:“好!你说你是儒子兄弟。那我来问你,三个月前,咱们在哪里一起喝酒,有多少人?”
  儒子觉得奇怪,这当口还问这些毫不相干之事,只得说道:“三个月前咱们根本就没在一起喝酒。最近的一起偷偷喝酒,是在半年前,除楚大哥和齐大哥外,咱们七人喝光了鲁大哥酒船上的酒。”
  秦轩惊叫道:“原来真的是儒子兄弟!”立马拉着齐牧和楚钟下跪,说道,“我等鲁莽,误撞儒子兄弟,罪该万死!”
  儒子道:“不知者不罪!快快请起!”
  齐牧更是双手捶胸,痛哭道:“齐奴该死!”捡起地上矛头便往胸口插去。因为他当日所救的庸公,是慕容寒假扮,心中对慕容寒极为愤怒。这时他认定儒子是慕容寒假扮,挥动长矛之间更是毫不留情,但一旦得知所伤的确实时儒子,又极为自责。
  秦轩一把拉住齐牧,厉声道:“齐兄弟,救儒子兄弟要紧!”
  齐牧道:“不错!”奔回车中,取来包裹,从中抽出一刀精光闪闪的钢刀,将长矛砍断,又从包裹中取出药物。这一切举动竟是条理清晰,不见慌乱。
  经三人一番料理后,儒子已无大碍,说道:“多谢三位大哥!”
  齐牧道:“儒子兄弟,齐奴一时鲁莽,差点害了儒子兄弟的性命,这……”突然一刀往左肩插去。
  儒子欲加阻拦,已然不及。
  楚钟也捡起矛头,儒子一手执着楚钟的手道:“楚大哥!万万不可。”
  秦轩却道:“误伤儒子兄弟!我等如何心安?”亦是捡起迷幻弩所发的羽箭。
  三人因误伤儒子,心中愧疚,同时自刺,儒子于心不忍,只得急催灵力,将三人的双手牢牢摄住。但因左胸中了一矛,此时骤发灵力,顿时血如泉涌,三人见状,心中大急,只得作罢……
  又是一番包扎后,秦轩道:“儒子兄弟,我等罪该万死,不值得你如此相待!”同时拜了下去。
  儒子立马扶住,说道:“秦大哥你们尽心尽力剿杀那慕容妖女,尽忠儒门,本是一番好意,又何罪之有?倘若再残害自己,儒子的罪孽就更重啦!”
  见齐牧这一刀自刺,已然伤及筋骨,说道:“三位大哥不必拘礼啦!齐大哥,我替你包扎!”
  齐牧道:“齐奴愚蠢至极,像猪一样,被屠了也不打紧,这点伤不扎也罢。”
  秦轩道:“齐大哥,还是让我来替你包扎一下吧。”   齐牧不敢违拗,移近让秦轩包扎。
  此时,四人身上虽有负伤,彼此之间的情谊却是更深了一层。
  儒子问起三人何以同来,又为何如此仇恨慕容寒,秦轩即将经过说与儒子知晓。
  当日齐牧骑追风兽赶往密林救得儒子后,受辱于李可道等众。尔后,楚钟以古拙苍劲的钟声扰乱众人心神,将齐牧救出敌手。无奈寡不敌众,同陷敌阵之中,幸得秦轩及时来援,驱神行战车,神出鬼没将二人救走。
  三人同归儒门时,恰逢儒门八大长老应道门长老之邀,前往应约。后向旁人打听,才知慕容寒假冒庸公,而儒子却被劫走,三人立马四下寻访儒子的踪迹。儒子因被羊剑容救走,藏身于鲁酿的酒船之中,为防止南宫剑郎等人追踪,向着漫无边际的蓼儿洼而去,三人自是无法寻得着。
  后来,秦轩接到晋卦的传书,说是获知与儒子曲韵相通的女子所在,命秦轩来接应。殊料途中却遇上“儒子”,这个“儒子”自非真正的儒子,而是慕容寒所扮。
  原来,治子被木青牙摔落万丈深渊后,慕容寒眼眉也不稍动,而是力求儒子携同自己母子三人,“一家四口”一同远离桃源,此举却遭儒子反感,宁死不从。慕容寒亦早已料到如此的结果,心中愤恨难泄,欲与长箭射杀儒子,幸得孟君婆婆相救,才幸免于难。
  慕容寒从儒子与孟君婆婆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端倪,得知羊剑容所在,但见孟君婆婆行事粗疏大意,也不完全信以为真,却也不愿就此错过,便紧随其后。然而,孟君婆婆玄术灵力俱臻化境,慕容寒唯恐行藏暴露,也不敢过分逼近。直至听到羊剑容被八俊中人的燕屠、晋卦和吴疱劫去之后,赶在孟君婆婆追击前拦截四人。
  她平生的苦怨,多半源自其父亲慕容屠欲魂放弃阴阳门权位,因此将屠欲魂的红颜知己胡玉视作罪魁。偏生流落桃源后,自己一直爱慕而得不到的儒子又与胡玉的爱徒羊剑容情比金坚,因此对羊剑容的恨远胜对胡玉的恨。
  因此,她决不容羊剑容轻易就死,而是要将她狠狠地折辱一番,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解去心头之恨,因此化身儒子的模样,欲接走羊剑容。
  不久,孟君婆婆即飞身而来,方圆五百里内,以神识四下搜索。慕容寒即以玄术避开孟君婆婆的神识,而孟君婆婆知晓燕屠等人从未修真習道,兼之行事粗心,即便察觉有异,也不会认为就是燕屠等人,因此燕屠等人竟能躲开孟君婆婆的追捕。
  此事儒子早已心中生疑,此时得知其中原委,才心头释然。
  秦轩、齐牧与楚钟三人因在神行战车中,行踪不定,未被孟君婆婆发现。他们与燕屠等人会合后,因见“儒子”对羊剑容行为极为古怪,即以“三个月前在何处喝酒”相询。假扮儒子的慕容寒自是不知,立马被秦轩等识破,当即跳入神行战车中,与慕容寒一番斗智斗勇,苦苦缠住她,让燕屠等人带羊剑容逃避。
  慕容寒素知秦轩神行战车的大名,却未曾见识过其威力,被迷幻弩攻得狼狈不堪。秦轩等人亦因此得以逃脱毒手,却无意中又遇上儒子。因为儒子此时身上所穿的是阿雪的衣衫,且颇不合体,秦轩等人一见到儒子,便认定他是慕容寒,才有先前的一番误会。
  此时,儒子得知羊剑容仍在燕屠等人的手中,心中大喜,欲运起观天水镜察看,却因左胸中了一矛,不敢催动内力。幸得秦轩早知晋卦约定相聚所在,正是桃林外的松林,四人即向松林方向而去。
  行出数里,神行战车上的磁铁忽地从不远处的草丛摄起一物,撞在车上。四人心觉有异,下车一看,认得正是燕屠的所使的杀猪刀,刀上隐隐有血迹,寒光闪闪。
  众人得见此刀,却不知燕屠下落,又是忧心不已。
  正自忧心,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短促的喘气声息。这声息虽然微弱,自儒子等人听来,却是洪亮无比,心中无不大喜而叫道:“燕兄弟!”
  快步上前,果然见得一人倒在草丛里,大喜过望。上前一看,却见那人兽面人身,全身上下尽千疮百孔,正不住地渗着血,正是在石桥上被木青牙摔下深涧的青龙飞升。
  儒子将其扶了起来,问道:“飞龙大哥!”
  飞龙鼻子微微一动,仿佛又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嘴唇微动,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玄武帝尊……玄武帝尊……”双眼欲张开看一眼眼前之人,却始终没法张开。
  儒子说道:“飞龙大哥,我不是什么玄武帝尊,我是儒门的儒子!”
  飞龙道:“儒门!儒子?是被孤灯……孤灯……好……好……那……那玄武帝尊……可曾……可曾……附在你身上?”
  儒子实在是听不明白,但知此事必是与这“玄武帝尊”相关,又道:“我助你恢复元力!”
  齐牧等人闻言大急,却见飞龙缓缓摇了一下头,颤声道:“来不及啦!快取出来……”爪子欲往怀中抓去,却力道不足,尚未伸出,已软软垂了下来。
  儒子说道:“得罪啦!”探手入他怀中,着手处却觉圆润坚硬,拿出来一看,正是一颗闪闪发光的白石,如同珍珠一般。只听得飞升道:“你是儒门儒子……讲信义……此物……送……送到东海!”此时,垂软的爪子紧紧钳住儒子的手腕,显然是自知垂危,苦求儒子将此珠到东海。
  儒子虽不知此为何物,却知事关重大,也立马想到这就是木青牙逼他交出之物,眼见飞龙垂危,却颇觉为难,因为儒子知道东海相去何止万里?更何况自己的仙身不保,也不知道能否有命走到东海,但见飞龙不甘心受控于阴阳门,实在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且得知自己是儒门儒子后,显得十分信任,心头一热,便点头答应。
  便在这一刻,飞龙的爪子松了开来……

第四十四章 群凤风云会


  四人同在神行战车中,向着松林方向而行,一路无话。
  儒子心道:众位大哥其实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齐牧大哥别出心裁,将独角兽与白泽混交,培养出神出鬼没的追风兽。秦大哥似鲁班一般,匠心独运,打造出这别具一格的神行战车。吴疱大哥精于烹饪,有神厨子之称。赛杜康的鲁酿大哥潜心酿酒……
  正自沉思,忽然一阵长唳之声破空而来,震人心神。儒子立马认得是灵火凤凰所发,于是将孟君婆婆与灵火凤凰一事说与三人知晓。   三人听得啧啧称奇,齐牧更是心驰神往,心想:这灵火凤凰竟然是老前辈饲养,齐牧有生之年,若是能驯养出如此灵物,此生无憾矣!
  四人陡然听得此声音,最为兴奋的莫过于齐牧。他对这灵火凤凰的大名,早有所闻,却一直无缘得见。此时听得其声,自是心痒难搔,恨不得插翅飞去观看,当即催促秦轩加速驱车前往,一睹风采。
  四人出了战车,循声而前,一路上翻过几座山头,爬过数堆乱石。沿途景色清幽,当真是“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且云雾弥漫之间的灵气越来越强,令人神清气爽,心胸开阔。
  儒子心想:这桃源之外的桃源,天地灵气本就比桃源内的要强,想不到此处更是极佳,倘若得在此处修真吸萃,当真是事半功倍。
  此时已无需循声而行,只需顺着不时迎面散发而来的灵气,便可得知灵火凤凰所在。
  果真,行至开阔处,一片浩渺开阔的湖泽映入眼帘,碧波荡漾,浩浩汤汤,所有的烟雾灵气全是发自这一片大湖。湖边乱石上一片火光冲天,沿岸而去,熊熊直卷四野,大有燃燎半边天之势,正是一群蓄势待发的灵火凤凰。
  秦轩等人身在桃源儒门,虽曾听过灵火凤凰的名头,却未曾亲眼见过,如今得见这一番如此壮阔的阵势,自是赞美之言不绝于口,且惊佩无比。
  齐牧道:“古往今来,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齐奴本以为追风兽已是世间一绝,无人能及,却没有想到这桃源之外的桃源,竟有这么一位惊天动地的老前辈,好了不起。”
  楚钟正欲附言两句,忽听得彼岸半空传来一声短促的清啸,声音低沉,相隔又远,却仍是清晰入耳。儒子循声望过去,只见对岸一片雪白,银光闪动,一时未明所以。
  紧接着,乱石间亦是一声清啸,悠扬闲适,远远的传了出去。
  清啸过后,乱石上一阵长唳声起,当中体型较大的火凤或飞或扑,凌空而起,而体型较小的火凰却是呃鸣不已,似是不舍火凤远去。
  儒子一看,心中苦笑道:这些灵火凤凰果真是性情之物,火凤立马临阵杀敌,而火凰却是依依不舍。可是他们如此儿女情长,如何能取胜?眼见凤与凰如此难舍难分之际,又是一阵急促清啸传来,半数火凤不敢违抗,只得纷纷向前飞出。而另一半火凰却一字排开站在湖岸之上,不住地鸣叫,似是呐喊助威,又似是百般無奈。
  四人心中暗暗喝彩,只见河中的火凤张开翅膀,脖子前探,直如冲锋陷阵的勇士一般,但当中不乏不住回头张望者。群凤飞到湖面半空,排开阵势,不知何时,对岸上的银光早已在云际间列成队形,严阵以待,正是一群白凤,体型似乎比火凤更为雄健彪悍。
  儒子心道:原来孟老前辈养了那么多的灵火凤凰,是要与白凤凰相斗。却不知白凤凰的主人是谁?
  正自沉思,却见黄白相间,火凤与白凤早已兵锋相交,直如满天黄金白银相搏一般。双方不住地相互攻击,或用嘴啄,或以长翅挥打,半空中风云突变,甚是凄厉惨烈。似乎每一只灵凤进退尽是有章可循,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而雌凰站在河岸上观望,“呀呀呀”地大声叫着,为各自的“意中人”鼓劲加油。
  儒子见此情景,立马想到六年前在生死谷中,自己亲身参与的那一场儒道仙剑大会。这名义上虽是仙剑大会,实际上却是儒道斗法双方惨烈的厮杀。
  此时,两群凤凰叼啄正狠,湖面白浪此起彼落。白凤数量较火凤要少,眼见略处下风,忽听得对岸清啸一声,白凤纷纷弃敌逃窜,而火凤群在另一人的清啸声中趁机追击。那声清啸,自是孟君婆婆所发了。
  儒子心道:好极啦!那白凤要落败啦!正暗自兴奋,却突然觉得白凤在云际间逃窜中,数量越来越少,转眼之间,只得稀落数只在苦苦逃窜,心道:白凤眼见落败,已无斗志,灰溜溜的遁迹逃命啦!见火凤追去,脚步忍不住沿着湖岸向前,欲睹火凤得胜雄姿。
  乱石上的雌凰见“意中人”得胜,更是积极地卖弄清嗓,不住地发出阵阵得意叫声。
  便在此时,对岸忽然传来一阵短促的清啸,霎时间,只见上下左右突然飞出无数白凤,奇兵天降一般,而前方的白凤立马回过头来,与之前后夹击。
  儒子见此情境,立马叫道:“原来是白凤主人耍诡计!”火凤群顿时阵脚大乱,腹背受敌,顷刻间被啄伤大半。
  此时,乱石岸上的雌凰不住地嘎嘎大叫,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时的鸣叫不似先前为各自意中人助威,而是催促火凤逃命。
  半空中的火凤听得“恋人”的幽怨之声,亦是无心杀敌,只顾各自逃散,却苦于白凤阵势已成,左冲右突,上飞下蹿,却始终无法逃脱白凤的包围圈。
  火凤只顾逃命,顷刻间多半被白凤啄中,掉了下来。雌凰见爱侣身死,立马飞上去,张开嘴巴,将其衔了回来,停落在乱石上,不住地啾鸣,似是为爱侣落泪。更有甚者,竟然殉情,一头撞在大石之上。
  儒子见火凤落败,觉得白凤胜之不武,眼见孟君婆婆清啸声无论如何催促,始终提不起火凤的斗志。正自焦急,忽然瞥见乱石上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大石上正摆放着一架长琴,忽然想起在桃林时,孟君婆婆集合灵火凤凰时,曾怨言道:“可那女娃不知去向,老婆子这一回恐怕要输啦!”
  略一思索,心中一片灿然,心道:那日剑容妹子在执法崖顶上以琴音扰人,此乃一门奇特功夫。孟老前辈得知此事后,将她掳走,要她以琴音伺候畜生,必定是欲让剑容妹子以琴音驱灵火凤凰。
  当即走上大石,心道:世间竟有此一门催心魂之术,我虽无公孙冶之能,却亦能驱使禽畜。他于音律之道当真是天纵奇才,灵心慧性,千年难遇,亦无怪乎。黑白阴阳王为了得到他所撰写的曲谱,不远千万里催促木青牙,定要将儒子请到仇池山一聚,就是因为久慕儒子的大才。
  此时,儒子细细静想了一番,心中已有成法。当即凝神聚念,欲以意念弹琴,激发火凤的斗志,但此时却苦于灵力有限,虽想通了驱役之术,琴音却是无法送到半空中。
  儒子心中大急:若是无法替孟君婆婆取胜,必定无法邀得她回来相助儒门,如何是好?正自焦急,忽闻岸上一片哀鸣,心想:火凤落败,皆因火凰不舍恋人。如果我亦是以剑容妹子为念,将儒门大业置之不理,那么下场亦是如火凤一般。圣人之言当真不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是要剑容妹子还是儒门仙剑派的大业?   眼见火凤败局已定,心中寒意阵阵,忽然又想:火凤既然是因火凰而落败,若是能让火凰鼓舞火凤呢?不错,火凤相隔甚远,无法受我琴音驱制,但我可以控制火凰。君子虽不强人所难,但为了儒门,也只好强“禽”所难。想到这里,又是琴声弹起,催促火凰。
  此时,火凰无法抵受儒子的琴音,立马一改相召爱侣的姿态,发出急促的催逼之声,让火凤拼死杀敌。火凤受爱侣鼓舞,士气大振,立马调转过来,奋力向白凤进击。
  正所谓“一人拼命,百夫难挡”,又有话说“百人被刃,陷行乱阵,千人被刃,擒敌杀将,万人被刃,横行天下”,此时火凤精神大振,奋勇直前,顿时令白凤无所适从,阵法大乱,四处翻飞。
  经此一扰,白凤包围之势顿去,火凤借此余暇,向白凤摆出复仇姿态。白凤阵势大乱,逐渐不敌,纷纷四下逃窜。
  如此情势,胜败已判。
  儒子助孟君婆婆取胜,心中大是得意,忽听得一阵人声杂杳,有人道:“这里有一群大鸟,大伙又可饱吃一顿。”不知何时,乱石上蹿出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或持竹棒,或提木棍。他们见了掉在地上的死鸟,大是兴奋,立马似饿狼一般飞扑上前,抓起便喝血啖肉,正是桃源外的饥饿流民。
  灵火凤凰本是凶猛之物,且具灵性,此时见流民袭击同伴,并以其为食,即奋力驱赶。无奈流民人数众多,且灵火凤凰自与白凤激战后,多半受伤,哪里抵挡得住?
  儒子见流民以灵火凤凰为食,心中大呼不妥,如此神物岂是凡人所能承受?走下那块平正如镜的大石,不住的劝阻。秦轩三人见此,亦上前相助儒子,但流民哪里听得进?
  突然,人群中一人飞出,长竹竿横挑直劈,令流民纷纷倒地,正是孟君婆婆。
  儒子见孟君婆婆伤及流民,于心不忍,飞身上前,伸出左手阻拦,说道:“孟前辈,流民无知,不知者不罪,请饶了他们性命吧!”
  其实,孟君婆婆所过之处,虽有流民倒下,但并非伤及流民的性命。此时听得儒子开口替其求情,不喜反怒,将流民摔得更远。
  齐牧最先看不过眼,恶狠狠地说道:“哪里钻出来的老婆子,毫不讲理!儒子兄弟替你驱役灵火凤凰取胜,你不但不感激,反而还要与之作对,这是何道理?”
  孟君婆婆回过头来,长竹竿指着齐牧道:“助我取胜?他坏了老婆子的大事,你可知道?”话未说完,已将齐牧挑了起来。
  儒子不明所以,明明是自己助她取胜,她却反过来数落自己坏其大事,问道:“婆婆将剑容妹子请来,不也是要让她驱使火凤与人相斗吗?”
  孟君婆婆喝道:“你可知道,老婆子与何人相斗?如此胜之不武,岂是老婆子所为?”
  先前明明是白凤主人耍阴谋,大败火凤,儒子相助火凤反败为胜,却被孟君婆婆斥之为胜之不武,心中更觉不解,问道:“婆婆与何人相斗,还请示下。”
  孟君婆婆不答,而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婆子跟老头子斗气斗法,斗了大半辈子,也斗不出个所以然来。”
  儒子心中一震:听婆婆的口气,似乎她的对手是无为子前辈。这就更奇怪啦!他们二人好不容易才冲破儒道两门的禁锢,走到一起,为何还要斗法?问道:“婆婆,请恕儒子斗胆,你与无为子前辈相斗,所为何事?”
  孟君婆婆道:“儒门心法、儒门玄术、儒门修真之道,天下正宗。而老头子终日自诩他们道门修真法门远在儒门之上,我老婆子听了极不入耳,决定与他斗一斗,要看看谁家的法门才是天下正宗。我要老头子知道,非但这些儒门要比道门强,就算驯养的恶禽也比他的强,因此我们无法不斗。”
  儒子一听,不禁莞尔,需知儒道仙剑大会斗了数百年,正是因此而起。她一面鄙视祖训宗法,却又誓死捍卫本门正宗修真之道,岂不好笑?儒子又问道:“我明明是助你取胜,为何在你看来,却是胜之不武?”
  孟君婆婆道:“你以为我是要你的剑容妹子来驱使火凤相斗的吗?”
  儒子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我助你取勝,亦是出自私心。”
  孟君婆婆道:“你是想让我回儒门,替你打发阴阳门吧?嘿嘿……好笑至极。老婆子早已与儒门断绝。先前群凤之战,因有你从中打岔,不算获胜!”于是将羊剑容劫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孟君婆婆因仰慕羊剑容曲艺造诣,便将其劫往桃源幽谷,加以调理,并非是让她弹琴驱使火凤而与对手相斗,而是让她以琴音控制住火凰,不得干扰火凤。
  孰料羊剑容早已倾心儒子,不愿与儒子分离,并道出与儒子曲艺相通,心意相交,泪流满面地对孟君婆婆道:“人生在世,贵乎知己。我们二人虽是初见,儒子却甘愿违背桃源祖法救小女子一命,又高山流水,心曲相通,倘若没有儒子,小女子往后的日子必定毫无滋味。”
  孟君婆婆见她得知儒子被困于摩天崖,不顾自身大伤未愈而前去相救,明知以一分灵力弹琴,灵脉便受损一分也在所不辞。她心中大为感动,为了成全他们二人之情,立马去将儒子请来,与之相聚。
  她本是桃源儒门之人,因与道门无为子真心相爱,各自遭到灭门之祸,故对情真意切、两心相悦之人素来敬重,二话没说便回蓼洼取儒子。却在桃林中遇上慕容寒指挥阴阳门中人加害儒子,即出手料理,后来向儒子下跪和厚葬“齐国侯”与“春兰公主”两口子,逼道童相里尚贤与阿风成亲等,均是因为偏爱一往情深的缘故。
  孟君婆婆又道:“老婆子与老头子胜负未分,如今桃源幽谷被侵扰,再也不是安心斗法论剑之境。天不予时,地不予利,人不予和,这桃源幽谷是无法再待下去的了。”青影一闪,长竹竿身已然飞上半空,她身影一晃,御着长竹竿而去。
  灵火凤凰亦是紧紧相随,转眼之间,便消失于苍穹之中。

第四十五章 炼丹白老怪


  儒子见孟君婆婆远去,心中甚感失落。秦轩等见孟君婆婆道法精奇若斯,却不能为儒门所用,倍觉惋惜。
  众人各怀心事,感慨万千。
  正在此时,乱石上白光一闪,在人群中穿出蹿入,来去自如。众人尚未回过神来,早有大片流民闷声倒下,不知死活。   傻六爬了起来,颤声道:“黑白阴阳王!黑白阴阳王……”此言一出,众流民不约而同“啊”的一声喊了出来,顿时哭爹喊娘、呼儿唤女之声此起彼伏。
  傻六身后又有人喊道:“阴阳门又要作怪啦!快护着孩童逃走!”正是牛二。
  儒子回过头来,只见数十流民忙不迭地抱着孩童夺路而走,争相逃散,惊惶万状。一妇人心慌乱神,抱着孩童跌撞而逃,一不小心撞在一块大石之上。眼见两人非摔个头破血流不可,突然白影一晃,一道白光早闪到妇人身前,化作半月圆盘,将母子二人稳稳扶住。
  那妇人吓得双手紧抱其子,哭求道:“仙家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小儿吧!”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顿时额上血迹斑斑。
  白光中走出一人,上下一袭白色,头发花白,正是一老头。只见他两眼精光湛湛,大袖飘飘,颇有出尘之姿。
  傻六见那白袍老怪扶起那妇人,失声痛骂道:“阴阳门白老怪,你快滚开!装什么好人?”欲伸手去接过那妇人,却又不敢。那白袍老怪呵呵一笑,长袖轻飘,将那妇人稳稳地送了过来,然后退在一旁,以示毫无敌意。
  此时,众流民见那白袍老怪扶起那妇人母子,并将其送还傻六,一时未见其行凶,只走出十来余丈便了停下。
  儒子见那白袍老怪鹤发童颜,超然绝俗,当真有九天玄外大仙之姿,又见其腰间缠着一葫芦,身后背着一大白色布袋,布袋内似是沉重之物,心想:阴阳门果然人才济济,对桃源早已是虎视眈眈。此白袍老者负着这般沉重之物仍能身形飘零,来去自如,我恐怕再修炼十年也达不到这般造诣。但见他并无伤人之意,心中奇怪,说道:“傻……六兄,这老前辈是一片好心。”
  牛二抢声道:“什么一片好心?儒上仙,这老怪明明是一大把年纪,容颜却如同孩童一般,是何缘故?”
  儒子心想:邪恶之术,无所不用。难道这老怪为了修仙驻颜,竟然采集童贞?一时未知所以,也就闭口不答。
  忽然,一少年的声音说道:“快放我出来!”只见白袍老怪身后布袋一动,那声音正是发自布袋内之人。白袍老怪只在布袋上轻轻一拍,里面之人便悄无声息。
  牛二指着白袍老怪的布袋说道:“这阴阳门老怪阴险毒辣得很,四处抓孩童,挖心肝炼丹药,天下已有不少孩童丧命阴阳门。”
  儒子“啊”的一声说道:“剑容妹子所言不爽,阴阳门果然四处搜捕天下孩童,他们千方百计加害本门后辈诸子,定是为此而来。”见眼前之人全身上下一片雪白,心道:白阳王!白阳王!这老怪就是白阳冥王!
  果然听得傻六颤抖道:“他……他便是专门抓……炼丹的白……白……这布袋内的是……是无辜的孩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却已清楚明白不过,眼前这白袍老怪便是捉天下孩童来炼丹之人。
  儒子此时虽无神识,却知布袋内必是孩童无疑,只是见他并无加害妇人母子之意,不知其解,正欲出言相询,忽听得有人喊道:“儒子兄弟,快拦住那白发老怪物。”循生望去,只见尘头起处,一高大汉手挥杀猪刀,夺路而来。
  那汉子满脸亮黑,上身光赤,胸肌盘根错节,毛茸茸黑压压一片,正是八俊中的千刀斩燕屠。
  儒子心中大喜:“终于可打听到剑容妹子的音讯啦!”
  燕屠奔将过来,对着白袍老怪便砍,手中的杀猪刀舞得呼声飒飒,寒光闪闪。流民不住点头,赞叹燕屠运刀如风的绝技。
  儒子急道:“燕大哥!不可对老前辈无礼!”他深受儒门礼法熏陶,纵然遇上十恶不赦的人,仍是待之以礼。燕屠生性急猛鲁莽,听不进儒子之言,将手中的杀猪刀舞得密不透风,当真不愧“千刀斩”的名头。
  他原是双刀并用,但因对付假冒儒子的慕容寒时,早已丢失了其中一柄,此时用的是单刀。
  那白袍老怪得意一笑,微微侧身,轻描淡写地避开杀猪刀。燕屠急舞直进,无论舞得如何勇猛急狠,始终沾不到白袍丝毫。众流民见燕屠挥刀直逼白袍老怪,忍不住大声为其助阵呐喊,鼓勇杀敌。傻六叫得更是声嘶力竭,恨不得上前帮燕屠一把。
  燕屠見伤不着白袍老怪,心中大急,又听得流民鼓噪催促,喝骂道:“啰哩啰唆些什么?老子一刀就把他杀了!”右手当真一刀直逼那白袍老怪的腹部。白袍老怪长袖轻轻一挥,拉住燕屠的左手挡向腹部的杀猪刀,只听得“当”的一声,燕屠右手杀刀断为两戳,另而左手因被白袍老怪灌注了内力,竟完好无损。
  流民突见白袍老怪反击,忍不住替燕屠惊呼。燕屠手中杀猪刀被逼断,满脸羞愧,罔顾对方早已手下留情,仍是骂道:“嚷什么?老子这一刀定能把他结果了。”杀猪刀回劈,尚未劈出,直觉虎口一麻,刀已落地。原来白袍老怪先前在他左手一捏,灌注了内力,趁他右手杀猪刀劈落之际,又逼得内力传了过去。这内力一传,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此刻内力顿消,受此一震,燕屠右手的杀猪刀再也拿不住。
  燕屠怒气难消,捡起杀猪刀,却见那白袍老怪气定神闲,一时不知是否上前再攻。
  傻六仍在一旁催促道:“快!快!杀猪刀!杀猪刀……”
  燕屠听得有人在旁大呼小叫,问候了一声他的母亲后,又骂道:“这老怪物会妖法,这刀你来飞。”说得一时气愤,捡起断刀飞劈傻六。众流民都“啊”了一声,担心傻六遇险。白袍老怪双眼咪咪,长袖一挥,卷住那一柄直逼傻六的杀猪刀,然后倒转飞向燕屠。
  儒子急道:“老前辈,手下留情!”燕屠惊得合不拢嘴,躲避不及,直瞪杀猪刀,岂料那杀猪刀只是上下舞动,刮得胸前的毛发嗖嗖直落。
  齐牧等三人与燕屠同属八俊中人,情逾兄弟,暗暗替燕屠忧心,忍不住要想:燕兄弟这辈子杀猪无数,此时却被人当猪一般开膛破肚,惨不忍睹,当真是报应不爽。
  燕屠惊得急往后退,那长袖中的杀猪刀也跟着逼去,毛发仍是翻飞四散,而胸上肌肤光洁白净,丝毫不见破损。正如众俊所想,燕屠生平杀猪宰牛无数,削骨剔肉娴熟至极,但这般被人剃胸毛却是第一回,稍有差池,便剖胸裂肚。如此情状,如何能不吓得魂不附体,大汗淋漓?
  儒子见那白袍老怪如此修为,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不由得大为折服,左手胸前一竖,以示行礼,道:“多谢老前辈手下留情,儒子在此谢过。”   那白袍老怪收住断刀,问道:“阁下便是儒子么?”见儒子右臂已断,仍是英风飒飒,又恭敬有礼,心中亦是忍不住暗自赞叹。
  燕屠不住摸摸胸口,一下子懵然,叹道:“剃了也罢!剃了也罢!”心中早已羞愧难当,也不向儒子告辞,头也不回的急奔而去。
  儒子本欲向燕屠询问羊剑容的音讯,此时见他远去,不便当众出言,只得任由其便。
  那白袍老怪又道:“儒子大才,音律上的造诣果真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儒子一怔,心想:木青牙所言不错,黑白阳阳王见我曲韵上有些造诣,便劳师动众来加害儒门。此时这老怪直承其事,又抓了不少孩童,必是白阳冥王无疑,而兄长所中的又是黑白阴阳散,这番血海深仇,今日正好清算。想到这里,怒气横生,说道:“老前辈,请你将布袋中的孩童放下!”
  阴阳门的恶行劣迹,天下昭著。此时,众流民见儒子打抱不平,围了过来,均盼他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牛二和傻六等见白袍老怪持强行凶,本来吓得脸色如土,此时见儒子出头,心中积存已久的恶气冲口而出。牛二愤恨地说道:“阴阳门中人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天下无人不恨。咱们们本事低微,无可奈何,如今有儒上仙在此,你休得放肆!”
  白袍老怪也不着恼,问道:“请问这位小哥,你见识过阴阳门中人的手段?”
  牛二咬着牙根说道:“眼前之事,大伙有目共睹,牛二又不是瞎子。”
  白袍老怪道:“这位小哥这么说就是没见过啦!莫非是为了孩童之事,才对老道言语不敬?”
  牛二道:“当今天下以阴阳门最为阴毒,到处抓童子挖心肝。丧命于你手的中原各派孩童,何止万千?”
  白袍老怪愕然,“哦”了一声道:“天下当真有此事?如今的中州各派竟然如此鼎盛,真有这多孩童么?”
  牛二窘道:“没有成千上万,也有成百上千吧!”
  白袍老怪一捋长须,点头道:“看来传闻不假,确有此事。”
  儒子道:“老前辈,这位牛二哥所说属实?”
  那白袍老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传闻不假,确有此事。”
  儒子见其直承其是,怒道:“老前辈道貌岸然,却丧尽天良,儒子要替这些穷苦人家讨个公道。”退了一步,以示敬重尊长之礼,又道,“老前辈既然如此诚心要欣赏儒子的琴技,今日就让你大饱耳福。”左掌一伸,横在大石上的长琴应声而飞,摆在当空。
  那白袍老怪微微一笑,说道:“好!”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开酒葫芦,咕噜喝了一口。酒葫芦一开,众流民不禁伸长脖子,呼气之声大作。那酒当真是“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的佳酿。
  儒子闻到酒气,浓烈香醇,立马认得是鲁酿所酿,不禁心痒难搔,心想:你不仅打我音律的主意,就连鲁大哥的酒也不放過。左手挥了一挥,示意众流民塞住耳朵。
  白袍老怪却道:“不必啦!”长袖一挥,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布成结禁,将众流民挡在结界之外,然后说道:“今日得聆儒子雅奏,平生之福。儒子只管弹奏不妨,余人决不会有丝毫损伤。”
  儒子见他如此眷护流民,这般神情并不似作伪,又是大出意料之外,心想:这白阳冥王非但不是一个凶神恶煞之人,且十分体恤流民,这与黑白阳阳王恶毒阴险的名头,似乎有些不相称吧?但世间虚有其表者多有所在,表面上越是显得面善,内心就越是狡诈。阴阳门与儒门的深仇大恨,不可不报。我此时虽无灵力,也一样要取你性命。你为音律而来,我就让你丧命于音律。心念一动,又将长琴拨弄得铮铮作响。
  那白袍老怪微笑道:“以琴下酒,世间一流。”当即一边侧耳细听,一边慢慢地喝酒。似乎他并未意识到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汹涌暗流。
  儒子见他一副专注的神情,似乎全副心神都投到自己所弹奏的曲子上来,立觉于心不忍,大觉此举非正人君子所为,有违儒门之道。
  但随即又想:对付你这等邪魔歪道,岂能与你讲什么仁义道德,江湖规矩?如今难得赚你入瓮中,正要好好折磨你一番。当即曲调一转,杀机骤然而起,但奇怪的是,那白袍老怪似乎丝毫不觉有异,仍是举着葫芦咕噜噜地喝酒。
  如此情状,大出儒子意料之外,心想:这白阳冥王道法修为果真了得,曲韵上奈何不了你,也只好暗中偷袭。当即发足四下走动,唯恐他识破自己的心思,一时也不敢过分逼近,而是来回游走,假装全副心思尽数倾注在长琴之上。
  齐牧等人身在光幕之外,虽听不见长琴所发之音,但见儒子如此卖力的为这白袍老怪弹奏,颇觉惊奇,均想:儒子兄弟身在桃源中素无音律上的知音,此刻得遇同道中人,一时忘形,难道早已将儒门与阴阳门的深仇大恨抛之脑后?他们熟知儒子的脾性,不禁暗暗担忧。
  众流民更是不解,本以为可亲眼目睹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却万万没想到两人只是在禁界内弹奏喝酒而已。
  众人正自迷惑之际,忽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那白袍老怪先前所布下的那道光幕倏然而消,正是儒子轻轻一掌,飘向那白袍老怪。

第四十六章 一酒泯恩仇


  那白袍老怪见儒子出手非同一般,心中略感诧异,也不敢托大,侧身避过。殊知儒子那一掌看似轻飘无力,却后劲绵绵不绝,手掌虽未触及白袍老怪,掌风却逼得他腹部激荡麻痛,双脚忍不住后退,白袍翻飞。
  围观之流民更是大觉脸面刺痛,双眼无法睁开。
  原来,儒子自知与眼前的白袍老怪灵力玄术上的修为相差太远,为了替兄长报仇,先是以琴音迷惑那白袍老怪,一面弹奏,一面暗中取出银针直刺“膻中穴”。他在追赶孟君婆婆去向时曾不慎跌倒,无意中被怀里的银针刺中,醒来后竟然灵力大增,但后来欲以银针遍刺吸灵气的穴道时,竟是丝毫不见起色,那时因阿风与相里尚贤在旁,没有多想为何。
  直到此时才想明白,原来仅仅以一银针刺吸收灵气的穴道时,由于四周灵气充足,优于他体内的内力,无需运功,自可慢慢渗透。若是以银针将所有吸收灵气的穴道打开,又刻意去搅动本就一片混乱的内力,内力受此压迫,反而从体内不住地渗出,无法吸收灵气。由于吸收灵气期间需要屏息,无法感知这一切,直到此时欲增强内力来对付白袍老怪,才想通这一节。   此处的灵气以眼前的大湖泽最为强劲,儒子只刺开一穴,四周的灵力便不住地涌向他体内,灵力正在慢慢增强。然而,此举有违修炼之道。修真求道最忌逆天而行,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强行刺开穴道吸收而来的灵气转化为内力后,难于控制,一旦失控,其反噬之祸害更甚。此举或许亦是儒门稍逊于道门的根源所在,道门崇尚法天然,顺利导,而儒门推崇知其不可知而为之,讲究个人精神意气。
  此时,儒子为了手刃眼前这个与儒门有着血海深仇的白阳王,也不顾得这一切,只要能报得兄长的大仇,性命尚且不惜,哪里顾得什么反噬之害?但他越是强行吸纳灵气,也就越是凶险,正如凡人不能胡乱以灵物内丹为食一样。他的仙身被诛,自然亦是无法抵受得了这浓郁的天地灵气。
  白袍老怪本以为儒子全心全意弹奏长琴,却哪里想到他竟会忽然偷袭?又见他先前以灵力弹琴无法驱役火凤,知其灵力有限,此时全然未料到儒子顷刻间竟会灵力大增,如火山爆发一般喷射而出,被攻得措手不及,吃了大亏。凶险之下只得向后一跃,却仍是未能避开儒子的掌力,只觉腹部一痛,双脚尚未站立,向着儒子一瞪,自是在问:“何以忽施杀手?”
  儒子见此一击未能达成所愿,转而笑道:“老前辈,你虽然心慕曲韵,却似乎并未精擅其中之道。我们不妨切磋一下修仙之道,如何?”
  白袍老怪立马白眉尽舒,笑颜逐开,说道:“原来如此!听闻儒子自创玄术,开天地之造化之神奇,直追先贤,老道今日就见识见识你自创的玄术!”见儒子又一掌飘来,不敢疏忽,绕过掌背,顺势以酒葫芦回劈。那酒葫芦乃鲁酿所有,自非他惯用的法器,但此时被他灵力一催,竟然迸出一道白光,白光向儒子的掌力封去。
  儒子急欲报仇,竟不避白袍老怪,游将上去,伸出中指,指发剑气,在白袍老怪长袖间戳点。一时间声东击西,似虚如幻,正是别出心裁自创招式的妙处。
  儒门修仙之人,讲求尊师重道,诸子无不将圣贤之道奉若神灵,无不依章照节行事,从来不会有人心存半分疑嫌。若有此举,自是极大的不敬。因此儒子私下自创玄术招式,实乃门中大忌。此时人前擅用,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他自失去琢玉剑后,一直未得其便再铸练其他法器,兼之他与琢玉剑情非一般,即便另有机缘,也不愿再以其他法器为伴。此时催逼灵力,虽无琢玉剑相助,威力大减,但自创招式后,于玄术运用已臻开阔明朗之境。这一番变幻无方的招式,连连得手,但戳得几下后,却觉手臂一麻,原来白袍老怪早已运功抵抗。
  白袍老怪并非庸手,见儒子戳点而来,运功相抵,震得儒子手臂奇痛彻骨。力道尚未相交,儒子自知内力仍是稍逊一筹,毕竟这是骤然而聚的灵气,难以控制自如,但白袍老怪有心考究试探儒子功力,未用全力,被儒子一阵变幻莫测的剑气一番狂攻后,手中的酒葫芦竟拿捏不定,掉了下来。
  儒子見酒葫芦掉了下来,大觉可惜,伸手去接,但整条手臂酸麻,又如何能接住?白袍老怪左足轻轻一钩,那酒葫芦又回到手中,内力一运,酸麻登去,又喝了一口,叹道:“好!好!”不知是在称赞儒子功夫,还是在叫叹酒美。
  此番交手,儒子因已失一臂,自知不是白袍老怪的对手,唯恐他识破自己的心机,又见白袍老怪大口喝酒,酒香四溢,一番强催灵力后,喉干舌燥,心想:我若是向其讨一口酒喝,想必能让他戒心尽消!于是问道:“老前辈,这酒能借儒子尝一口么?”
  白袍老怪一愣,说道:“儒门门规森严,修仙之人,素来不许喝酒,这……”
  儒子怕白袍老怪起疑,又见他一口接一口地喝过不停,实在无法忍得住,索性笑道:“惭愧!惭愧!儒子虽身为儒门修仙中人,却偏偏天生浪荡,嗜酒如命,这副馋猫之相无论到哪里始终是改不了!”
  白袍老怪随即嘿声一笑,见儒子年纪尚轻却有如此修为,爱才之心大起,说道:“好!生性不羁,颇有道门逍遥之风,若是身在道门,岂不妙哉?”当即将酒葫芦递过去,说道,“老道生平饮酒无数,以此酒为最。这是贫道老祖宗,只喝一小口就好。”
  儒子道:“一小口也好!”伸手欲接。
  孰料那白袍老怪又将酒葫芦缩了回去,老大不客气地说道:“倘若多喝一口,贫道可要跟你急!”
  儒子笑道:“晓得!晓得!”夹手夺过,举头便饮。
  醇酿入口,果然是极品,忍不住便要再喝一口,但有言在先,只好强忍。
  那白袍老怪笑道:“果真是酒中君子,言出必践。”
  儒子既有一口下肚,如何能止得住第二口?忽然心生一计,说道:“先前只是品尝,喝的只是小小半口,还有小大半口。”又举头便饮。
  白袍老怪道:“小小半口是一口,小大半口也是一口!这可是老道的老祖宗!”伸手便来夺酒葫芦。
  儒子侧身避过,说道:“小大半口!小大半口!”
  白袍老怪大急,喝道:“老道还以为你是君子道中人,却没想到你如此胡赖,言而无信,未知其可!如此酒品,暴殄天物!”
  儒子笑道:“错矣!错矣!错之极矣!小小半口凑上小大半口,刚好是小半口,何来言而无信?更何况你这壶酒也是顺手牵羊,我只不过顺口喝小半口而已。盗亦有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何必相奚?”
  众流民本以为儒子可替自己出一口气,却没想到一番对敌后,竟然向白袍老怪讨酒喝,大出意料之外。此时正是生死相搏、你死我活之际,如此贸然讨酒,当真令人倍觉不可思议。
  突然一人闪身过来,出其不意的抢过酒葫芦,跃离三步,举高酒葫芦,将酒往口中倒去。正是八俊中人的“赛杜康”鲁酿。
  鲁酿不知何时已来到,早已从酒香中识得是自家所酿,虽馋涎欲滴,但见两人正自争夺,自知技不如人,只得伺机而动。此时见儒子与白袍老怪正在争夺酒葫芦,正是良机,当即觑其不备的抢身过去,一举夺回酒葫芦。
  白袍老怪见鲁酿如此猴急,又是可惜,又是无奈,叫道:“老弟!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鲁酿道:“留什么情?这酒本来就是老奴的,我数十年来舍不得喝一口,你们道门李可道来儒门横蛮无法,顺手牵羊,把老奴辛辛苦苦酿的老酒拿去。”畏忌他玄术了得,忽然强施玄术夺酒,当即又往口中灌去,恨不得一口将其喝完。   儒子心道:道门李可道?难道老前辈是道门中人?环顾当今道门,并无此般功力之人,定是鲁大哥终日喝得醉醺醺的,错将阴阳门的白阳王当作道门的老前辈了。
  这酒确是鲁酿所有,亦正是白袍老怪顺手牵羊拿来。此时他见这酒回到主人手中,脸上禁不住一红,但见鲁酿如此大口喝酒,且大半溅落在地,大觉可惜,正欲出手阻拦。
  鲁酿却道:“你可别过来!你一过来我就把这酒葫芦摔了,大家喝不成!不过来的话,我会学你们道家,马马虎虎的无为,只喝一半,给你留半葫芦。不!不!不!是小小小半葫芦,大家言而有信。”
  那白袍老怪闻言,果然收住,眼睁睁地看着鲁酿喝酒。鲁酿又喝了一口,舔舔舌头,回味无穷地说道:“喝完这葫芦酒,就算死了也值啦!”
  牛二见鲁酿将白袍老怪逼得无可奈何,心中一乐,摸出藏在怀里的一块大肉,喊道:“老兄,美酒配好肉,这上等好肉先借你!”说着,将手中的大肉抛了过去。
  鲁酿随手一抄,拿住大肉便往嘴里送,咬了一口,赞道:“好肉!”
  突然,一人“咦”的一声惊叫道:“追风兽!”立马从鲁酿手中抢过大肉,放在鼻下一闻,失声道:“果然是追风兽!”神情若灰,正是齐牧。
  追风兽乃齐牧特有,因是混交而来,天生有一股腥臭,此时虽被晒成肉干,仍是被齐牧嗅了出来。鲁酿“呸”的一声,将口中的肉吐了出来,问道:“这是哪来的肉?是不是桃源内的追风兽?”
  牛二笑道:“老兄果然是行家!”
  鲁酿将手中的酒肉重重一摔,骂道:“好家伙!连我齐牧大哥的马也敢吃!活得不耐烦啦!”飞身过去,左右开弓,扇了牛二两记耳光。
  牛二见其将白袍老怪逼得无奈,一时大喜,有心以肉助酒,却没想到这一节。
  鲁酿两记耳光既下,心头之气仍未消,一把抓住牛二后领,将其提了起来,怒道:“齐大哥的追风兽乃神物,如何能吃?我要替它报仇!”用力一掷,将牛二摔向沙上的一块大赤石。
  白袍老怪见酒葫芦摔下来,心痛不已,长袖飞卷,将其收入怀中,喊道:“心肝宝贝,可没摔坏吧?”余力一带,又将牛二稳稳放回地上,但全副心思仍在酒葫芦上,不住地抚摸,说道,“没摔坏就好!没摔坏就好!”
  牛二几乎已到鬼门关,幸得白袍老怪相救才免于脑浆迸裂,身子横飞时早已吓得满身冷汗,刚一站定,虽全身发抖却仍是骂道:“谁要你这老怪买好心?我牛二摔死也不用你管!”非但不领情感激,反而恶语相向。
  儒子见牛二摔出,也飞身上前相救,却晚了一步,见那白袍老怪有恃无恐,心中更是惊惧:眼前之人不知是敌是友,此番深入桃源,必定对儒门不利,自己一时贪杯,竟贸然向其讨酒。此事若是传到儒门长老等人的耳中,儒子又难逃通敌罪名。为划清界限,儒子道:“老前辈,儒子再向你讨教高招。”乘着酒气,又是一掌拍出。
  白袍老怪知儒子内力惊人,此时早有防备,运起一道光幕,竖在身前。两股力道相撞,又是“轰”地一响,声威惊人。儒子是拼命一击,而那白袍老怪仍是轻描淡写,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忽然听得一人大喝:“臭小子!找死!”挥拳便击落,正是鲁酿打牛二。
  原来,鲁酿见没摔着牛二,仍是恼火他以追风兽为食,气冲冲地上前便击,替齐牧消气。秦轩却阻拦道:“鲁大哥,算了吧!”心中却觉惋惜,需知这追风兽神骏无比,穷十余载之功始得成。此时竟被流民当作果腹之物,眼见齐牧一直捧着肉干,双眼欲泪,呆视良久,也不禁替其觉得苦闷。
  鲁酿道:“齐兄,这帮邋遢小人擅闯桃源,无罪!但偷吃追风兽,死罪!”
  牛二道:“你不也吃了么?”
  鲁酿挥起拳头,恨恨地说道:“齐兄!姓鲁的替你教训他们,请勿阻拦!”揮拳上前又打。
  白袍老怪见鲁酿欲伤牛二,长袖一拂,一股劲风将鲁酿带倒在地,笑道:“这位兄台,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这小哥却不能伤!不过老弟你也是罪大恶极:夺老道酒葫芦,死罪,浪费老道美酒,死罪!”便在此时,忽觉诸身要穴被蚁咬中一般,低头一看,果见身上寒光点点,正是附在其上的数十枚银针所发。
  只听得一人说道:“祸我桃源,死罪!乱我儒门,死罪!”正是儒子。儒子精于医术,认穴施针之准,已臻一流境界,又因先前早已参悟透刺开穴道吸灵力的一番道理,依时依法而为,加之于白袍老怪身上。那白袍老怪救得牛二,自身的大穴被刺中,且是儒子趁其大发内力之时,此时,身上的内力哪有有不急泄而出之理?
  儒子如此暗藏银针,忽而偷袭,如此不光明正大之举,大违儒门君子之道。但他一心想杀这白袍老怪替兄长报仇,不择手段亦是在所不惜。
  白袍老怪满脸狐疑,虽被偷袭得手,却非泛泛之辈,眼见全身内力不住的涌出,立马全身血气内敛,硬生生收住了灵力。
  儒子心中暗道:“不好!若是未能一举制其死命,必受其反噬。”当即再以银针自刺,加速吸收那白袍老怪体内决堤般的内力。
  白袍老怪“咦”的一声,脸上露出惊疑之色。眼见骤然收住灵力后仍是无法止住外溢的内力,当即快刀砍乱麻,趁着内力不住急泄之际,一掌劈向儒子,问道:“儒子,你这是考究老道来着?”但这一句话说完,已是大气喘喘。
  这一掌是在白袍老怪在内力不住急泄之际所发,如长江三叠浪一般,汹涌一波接一波,此法虽是凶险至极,却将儒子逼得无法立足。
  儒子见他胆敢行险,内力急泄之际仍有补救之法,不禁暗自佩服其胆色和修为。被三叠浪一番强攻,儒子好不容易才拿樁立定,恐他突然撕破脸皮,笑道:“老前辈不是想见识见识我自创的玄术吗?这就是老前辈口中所说的,开天地之造化之神奇啊!”
  白袍老怪早觉不对,但见儒子仍是说得客气,一时也不发难,说道:“儒子所创的玄术不拘形迹,却是杀机太重!”
  傻六见白袍老怪救起牛二,痛骂道:“阴阳门白老怪,别装好人啦!快把布袋中的人放了出来,饶你不死!”
  白袍老怪见两人口出狂言,嘿笑道:“人就在布袋中,想要回去嘛,还得看你们的本事了。”   儒子恼其蛮横不法,目中无人,欲夺回布袋中的孩童,说道:“儒子胡闹,所创的玄术难入老前辈法眼,还有几式歪招,正要前辈指点指点。”话一落音,跃身过去,挥手便夺白袍老怪肩上的白布袋。

第四十七章 张冠假老李


  儒子已失一臂,全力攻击敌人时难免留下破绽。
  白袍老怪见有可乘之机,说道:“小心啦!”伸指直取儒子胸口。儒子只得急撤,左爪一回勾,化作掌向白袍老怪击去。白袍老怪闪身一旁,刚一站定,笑道,“儒门真是英雄辈出!但你不顾性命的一味抢攻,却是为何?”见儒子攻守自如,也不敢疏忽大意,还了一招,形似仙鹤疏妆,勾向儒子鼻子。
  儒子只得乘势下避,说道:“圣人有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掌挡向白袍老怪的长袖。
  白袍老怪催动内力,儒子整个身躯竟堕了下去。儒子直觉掌风直逼脸面,见无处可避,情急之下,身子一缩,完全不顾礼法斯文,竟从白袍老怪胯下蹿过。
  此举大出白袍老怪意料之外,需知儒门最为讲求礼义廉耻,一切行为决不能超出礼法的节度之外,但儒子此举当真是斯文扫地,节操尽毁。
  白袍老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拘一格,难能可贵!儒门有此小子,老道佩服得很。”听得风声,不向前趋避,反向后急跃,又道,“老道风闻,儒子自创的玄术,果真让人大开眼界。可是你仙身受损,不必强用灵力,否则贻害无穷。”
  儒子笑道:“我喝了老前辈的一口酒,大饱口福,几根骨头捱捱老前辈的拳脚也天经地义。”
  白袍老怪道:“当真能吃得消嗎?”
  儒子道:“但战无妨!”
  白袍老怪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当即双掌相交,左上右落,阴阳变幻,当中生出一太极图。
  《易经》中有论,无形生有形,无极而太极,太极周运不息,故而有阳气,动极则静,静则至阴。如此一动一静,阴阳互生,生生不息,以致无穷。
  此时那白袍老怪的玄术看似动静分明,实则又是动静结合,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将门户守得密不透风,已进化境,正是阴阳互动的精义所在。
  秦轩等人在旁观看,虽不曾修真习道,却不是行外之人,自然识得其中奥妙,忍不住暗暗叹服,均想:这老怪果真不愧阴阳之名,如此玄术,打遍天下恐怕也无敌手了。
  如此虚幻不定的玄术变化,自儒门中人眼里看来,自是眼花缭乱,束手无策。“君子之道”是儒门圣人心中唯一的完美人格之道,因此儒门修仙之术亦是君子之术,讲求自我修缮,不忧不惧,不惑不怨。就招式而言,更是讲求端庄凝重,从容不迫。
  儒子本非儒门修仙之人,但自被庸公力排众议选定为诸子中人后,无状的言行虽然有所收敛,但浮滑的本性始终未变,素来推崇逍遥洒脱之道,近乎道门玄术。
  这亦正是儒道之争根源所在。儒道斗法相争虽然由来已久,因《易经》乃万经之首,儒道均尊为典范,并将其中的理据融入各自派系之中,因此两门颇有共通之处,只是两门参悟出来的结论相去甚远,才有“儒道之争”,其中修真之道法更是大相径庭,谁也无法折服对方。
  儒子身出儒门,行事无处不透着道门风骨。当日假扮柳三妹的慕容寒亦曾有言:“儒子出身儒门,却有道门风骨,任性自然,行事出人意表。”此时,他见白袍老怪不拘一格的玄术之道,自是心折不已。
  眼见白袍老怪极尽变幻的神妙,再也顾不得平素的所谓礼法规章,双腿一跃即定后,忽地“唰”的一声,身上千百万条妖藤破体而出,缠向白袍老怪。
  众人见儒子身子陡然长出如此之多的妖藤,心感惊诧,但想到他既有“儒上仙”之名,这些妖藤自他们眼里看来,亦是神物。
  此举又是在白袍老怪之外,儒门中人,何来如此近乎诡道的玄术?那白袍老怪见儒子如此拼命,说道:“儒子,咱们只不过是切磋切磋,何必如此较真?你仙身受诛,若是再强催灵力,只怕性命不保!”
  儒子势如骑虎,不暇多虑,说道:“你们阴阳门行事歹毒,乱我桃源,更是让我兄长身败名裂,儒子纵然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和你白阳冥王同归于尽,亦是在所不惜!”
  秦轩等人站在一旁,见儒子久战不胜,不由得心急如焚,早已取来神行战车。此时见白袍老怪被儒子苦苦纠缠,僵持既久,见有机可乘,当即钻入神行战车中,急行如风,催动迷幻弩直射那白袍老怪。儒子虽与白袍老怪相隔甚远,但迷幻弩何等神妙,而秦轩亦是精擅其法,烂熟于心,此时物得其人,人御其物,当真是神乎其技,潇洒自如。
  羽箭如魅似幻攻向那白袍老怪,而楚钟得此良机,亦是手托大钟向其头颅砸落,齐牧更是眼疾手快,于不容发之际,将白袍老怪身后的布袋抢了过来。傻六与牛二等人见有机可乘,互使眼色,挥拳抡棒,跃跃欲试。
  那白袍老怪灵力既高,虽与儒子对峙,见迷幻弩攻来,原亦可运功将其逼退,但他不忍伤了齐牧,并未发功逼开羽箭。眼见齐牧贴身近搏之际,他早已轻轻一脚勾出,此时只需将齐牧横勾而起,直挡楚钟那一砸,齐牧非殒命当场不可。但他身子一偏,逼开了楚钟那迎头一击,而楚钟脱手而落的大钟恰好砸在齐牧的头颅。齐牧只顾拉扯白袍老怪身后的布袋,知命悬一线仍不思自退,眼见无幸,白袍老怪也不顾布袋被夺,轻轻一送,将齐牧和布袋送了出去。
  便在此时,迷幻弩所发的羽箭尽数钉在白袍老怪身上。
  儒子早已看出白袍老怪毫无杀意,眼见羽箭射落,急喝一声:“运功退箭!”掌上内力一催,助其退箭。
  白袍老怪并未依言而行,而是内力急收,受了儒子这一击,而羽箭亦是同时插落,一跤坐倒在地,鲜血冲口而出。
  儒子激催内力,亦是气闷难当,收起周身的妖藤,说道:“老前辈,这是为何?”话音未落,突觉一股恶气直逼喉咙,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自然亦是一口鲜血。
  傻六未明所以,见白袍老怪身受重伤,坐倒在地,早已怂恿众流民上前拳脚相加。
  儒子急喊道:“且住!”急欲上前相阻,但终因内力被过度压榨,身子不支,晕倒在地。倒地之际,眼见流民四下涌动,才醒悟过来,那白袍老怪原是一片苦心。   傻六真不愧是傻六,仍心急报仇,捡起先前迷幻弩遗落在地上的箭羽,一冲上前,对着白袍老怪便刺。但见白袍老怪正在运功调息,虽在重伤之余,仍是神威凛凛,不由得胆怯,将碎刀片递给牛二,说道:“牛二哥,你天生力大,这父老乡亲的大仇由你来报。”
  牛二接过刀,亦不敢上前,余人亦是心惊胆寒,又听得儒子喝令,一时不敢稍动。
  鲁酿急忙过去扶起儒子,将其按醒。此时听得齐牧失声惊呼道:“儒门小子!”他夺过白袍老怪的布袋后,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开来,只见布袋中人正是儒门后辈诸子中的忠、孝、仁、义,不由得惊慌大喊。
  儒子心神大惊,想不到白袍老怪所掠劫的竟是儒子后辈诸子,立马悔恨秦轩等人从旁相助时不趁机取其性命,还相助他逼催灵力避羽箭,此时欲痛下杀手而不可得,只得运功调息。
  此间灵气浓郁,充足无比,一番调理后,儒子回过神来,却见忠子等人早已围定在旁,神色间甚是关切。
  诸子见儒子醒来,向其行了一番见面大礼。儒子心神激荡,抚着四子的脑门,说道:“诸子无恙,儒子心中甚喜!”回想起四子被道门长老劫去,而自己却置身事外,心中又是自责不已,又问道,“你们被道门劫去,何以落入这阴阳门白老怪之手?”向着那白袍老怪一指。
  此时,那白袍老怪亦在吸灵力调息,虽在重伤之中,仍是因循渐进。
  忠子道:“阴阳门白老怪?儒子叔叔所说的,是指这位老前辈吗?”儒子点头。
  忠孝仁义四子相视一笑,仁子道:“儒子叔叔,这位老前辈不是什么阴阳门白老怪,而是无为子前辈,是他将咱们从阴阳门手中救出来的。”
  儒子霍然大惊,说道:“无为子?”突一声大叫,醒悟过来,说道,“我怎的如此糊涂?孟君婆婆为了与无为子前辈在一起,不惜背叛各自门派,孟君婆婆安居此谷,那无为子前辈也必定在此。他们二人分属儒道两人,孟君婆婆与人斗法,除了与无为子前辈斗之外,还会与谁斗?”
  这白袍老怪并非众人口中的阴阳门白老怪,而是当年与孟君婆婆背叛各自门派,结为连理的无为子。如今时过境迁,似水流年,芳华易逝,当年的少年人已是白发上鬓边。
  儒子初见无为子时,见他力护流民,本已认定他是有道之士,但后见流民一口咬定他是阴阳门的老怪,布袋中又装着孩童,且赞赏自己的音律造诣,将其当作白阳王。其实,无为子赞儒子的音律造诣,是因为儒子以音律驱动火凤,让火凤鼓舞意中人奋勇杀敌之故。
  眼见一番误会铸成如此大错,儒子当即起身过去,向着无为子一揖到地,说道:“无为子前辈,儒子愚昧无知,多有冒犯。”
  此时,那白袍老怪亦已停住调运内息,睁开双眼,看着儒子,微微一笑道:“儒子,你身手不错,庸公慧眼识英才,当真没有看走眼。儒道仙剑大会,道门未必就能强过儒门。老道不中用啦!哈哈……”
  儒子更是惶恐不安,说道:“无为子前辈宁愿自伤,亦不愿以灵力逼箭伤及众人,此番侠义心肠,让人敬佩不已。”其实,以无为子的修为,以上乘灵力凝成禁盾,自可将迷幻弩所发的羽箭逼退。但众流民一直认定他便是白阳王,急欲报仇,而他为了免伤无辜,才硬生生受了那些羽箭。
  儒子精擅医道,不顾自身有伤,替无为子除了身上的羽箭。幸而无为子亦是修仙求道之人,迷幻弩虽然神妙,终究只是凡物,只致皮肉之伤,于仙身灵根倒是无碍。
  秦轩见误伤好人,连连向无为子请罪。无为子亦是一笑置之,见儒子手法利索,待其料理停当后,说道:“儒子非但身手不凡,这黄岐之术更是火喉既老。六年前,道门五子若是得儒子医治,便不会命丧奇毒之手。”
  儒子极为惶恐,又是单手为礼,说道:“无为前辈,当年道门五子身中奇毒,儒子承蒙道门青眼有加,摒弃门户之见,前来相请。但儒子其时未明其理,几经静心潜思,仍是束手无策,以致五仙命丧黄泉,儒子亦是汗颜不已。”
  无为子笑道:“这一节老道自然知晓。”心中却想:道门上下请你医治是假,疑你是凶手相请前来试探虚实是真。难道你当真没有想到这一节?然后又道,“然则儒门后辈小子所中的奇毒,与当年道门五子所中无异,儒子却是如何解的?”
  于是,儒子便将逆用儒门心法之事说了。无为子听得惊奇,双眼直瞪儒子,心想:如此逆天之事竟出自儒门中够得上“儒”字名号中人之手,当真是从所未有之事。一时间惊得合不拢嘴。
  良久,他又哈哈大笑道:“儒子,老道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既不执著于有为,亦不受拘于无为,远比老道刻意追求无为的境界又高出了一层。唉!老道本是方外之人,本应无己、无名、无功,离形去知,同于大道,但始终是身出道门。阴阳门觊觎桃源已久,老道早已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无法放在那一段灭门之仇……取酒来,老道今日要与儒老弟共谋一醉。”
  他一直将其称作儒子,此时得知儒子逆用儒门心法,大出意料之外,竟然改口称之为“儒老弟”了。
  鲁酿等当即搬来大石,阵设酒杯。秦轩道:“无为前辈,我等奴身之人,原不配与你共饮,但既已冲撞前辈,借此一杯简陋酒水,聊表歉意,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只可惜有酒无肉,美中不足!”四奴立马向无为子敬酒。
  无为子连声说道:“无妨!无妨!”
  身后一人道:“有酒无肉,美中不足!”当中从怀中取出一大块肉,放在石桌上,正是牛二。
  鲁酿道:“你这狗东西,还敢拿出这追风兽的肉。”一路以来,流民虽是饿得肚皮贴后脊,四肢无力,但多半人始終不敢吃这追风兽。牛二将兽肉晒成肉干,贴身而藏,此时见无为子因不愿伤及众人,心中感激,拿出来下酒。
  鲁酿又见此肉,立马愤恨交加,将肉一推,向齐牧连使眼色,示意好好修理一番牛二。儒子立马捡起地上的兽肉,咬了一口道:“齐大哥,你追风兽当真有济世情怀,活时供人骑,死后供人食,实乃我辈修真之人的楷模典范,当真了不起。”
  齐牧见儒子竟也吃追风兽的肉,见其脸色古怪,立马明白过来,自是不愿拂无为子,又不愿与众流民为敌之故。当即从儒子手中接过大肉,也咬了一口,连声称妙。

第四十八章 碧海涌潮图


  一番推杯换盏,儒子极为尽兴,行事不拘小节,完全没有那种处处刻意彰显君子的做作之风,无为子极为赞赏。他三杯落肚后,击掌笑道:“儒老弟,你虽身在儒门,却颇有道门之风,想必儒门众长老必定是哭笑不得吧?”
  桃林传授后辈诸子仙剑剑法时,假扮柳三妹的慕容寒亦曾如此评价过儒子。那时,温良二子将悌礼二子对剑之事相告后,慕容寒却道:“儒子出身儒门,却有道门风骨,任性自然,行事出人意表……”此时,儒子回想起她的这一番话时,自言自语地说道:“嫂嫂亦曾这般说过……”
  突然,无为子眉宇间闪过一丝古怪,说道:“嫂嫂?恐怕不是嫂嫂这么简单吧?”说完哈哈大笑,喝了一口酒,然后又道,“听闻儒老弟是个多情之人,先是有青梅竹马的柳三妹,又有胡人之女慕容寒,后来又与曲韵相通的羊剑容成为知己。这份才情艳福,当真让人羡慕不已。儒老弟,你风流儒雅,行事又惊世骇俗,待人情深似海,倘若老道是个女子,再年轻几十年,也必定为你心动。”
  他原是道门中与庸公同辈的诸子中人,之所以敢与儒门的孟门之女相爱,一半多是出自心中思慕之情。因此此时提及儒子旧情,亦是直言不讳,完全不似老前辈一样的人物。
  儒子听得面红耳赤,只是连连喝酒。
  无为子又道:“非但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个个对你情有独钟,就连阴阳门收服的那些树妖花精,个个甘心情愿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儒老弟,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令这些修真之妖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秦轩等人知道儒子素来待人真诚,才赢得众人的亲近。他们本是八奴中人,但在儒子的心底里,只因他不曾将他们当作奴看待,是以八俊中人无不与儒子推诚相待。而与绿竹翁等人深交,完全是出自相同的志趣爱好。
  儒子道:“无为前辈谬赞,儒子甚觉惶恐,我身在桃源,山中无人为乐,无意中与绿竹翁等神交,将其视为听众。”
  无为子道:“如此说来,当真是因为那几首曲子了?只消几首曲子便可让他们为你卖命,儒老弟,你这笔买卖的赚头可真不小。我见你仅得一臂而能弹奏长琴,本就觉得奇怪,有心试探试探你的修为,亦想细细品味一番。我真想看看你这些能污人听户、乱人心神的琴音有何神妙之处。
  “只可惜老道不谙此道,实在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若是老道亦通晓此道,也学你随便摆上一架长琴,装模作样弹上几曲,定会多骗几个婆娘,并将她们个个都哄得服服帖帖。呵呵……只可惜老道嗜酒如命,行事迷糊,于这些曲韵之事一窍不通,只得终日与那老婆子争来斗去,你死我活。”
  儒子心中甚是不解,笑道:“请恕儒子莽撞,当年无为前辈为了能与孟君前辈在一起,冲破各自门派的禁锢,如今为何还要相互斗法?”
  无为子望着儒子,两眼精光湛湛,脸上显得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这就是欢喜冤家啊!倘若我不与她斗法,倒显得我不敬重她啊!”
  儒子一愕,随即连声称道:“极是!极是!”
  突然,无为子又一本正经,举目远望天际浮云,愣愣地出神,良久才道:“凡尘俗世之事,有若浮云。儒道之争,亦复如是。我与老婆子的儒道之争,本是陪她闹着玩的。自我立誓不与桃源有来往后,这数十年来终日浸泡在琼浆玉露之中,忘却世间烦忧,倒不失为人生乐事。这比什么修真成仙,儒道斗法有趣得多。”
  儒子心道:若是能终日过着这样神仙一般的日子,夫复何求?
  却听得无为子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只是每每念及灭门之仇,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如今年纪越老,这报仇的心越是热。老道本是想在斗法之中不断提升修为,期望有朝一日,亲手将道门上下覆灭。只是道门开山立派,根基既固,道法奥妙无穷,又岂能是一己之力便能将其颠覆得了?如今阴阳门图谋儒道两门,当真是千载良机,老道潜回道门,本欲趁机落井下石,可是一看到道门这些逍遥道法,却又一时心软,下不了手。”
  儒子完全没想到与无为子只是初见,他便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说尽心底之言。他却没有意识到,最先说出心底之言的是自己,诸如逆用儒门心法,直言嗜酒等,又道:“无为前辈不愧有道之士,门中上下待你不仁,你却不能待之不义,令人敬佩。”心中却想:无为前辈与孟君婆婆身遭灭族之灾,推究根源,自是这儒道之争。
  却听得无为子道:“其实,儒道之争,并非无谓之举,但因此而闹门户之见,并结为世仇,却是大大的不该。儒老弟,你精擅曲韵之道,虽无人作流水知音,却有绿竹翁之流为伴,而我山中孤寂无伴,只能左手与右手干杯。如今天下流民四起,妖魔横行,咱们修仙之人,岂能再蜗居世外桃源,终日因门户之见而闹个鸡犬不宁?因此我见阴阳门欲得儒门诸子而后快,岂能坐视不管?”于是将如何救得忠孝仁义四子的经过与儒子说了。
  原来,儒门八大长老为了搭救被道门长老劫去的忠孝仁义四子,应道门之邀,前往应约。
  道门长老见儒子诛杀道门中人既成事实,不问情由,便以四子性命相威逼,要八大长老交出儒子,但儒子早已被羊剑容劫走,儒门八大长老自命不凡,不愿提及诛仙台上丢人现眼的一幕,以致双方误会,仇怨更深。双方一时间大打出手,斗法斗阵,直如新一轮生死谷中的“儒道仙剑大会”提前上演,直斗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
  儒道两门的长老,多半是得道之人,俱是上仙级的修为,仙法神妙。双方战端一开,直斗了十天十夜,仍是难分胜负。
  围观之人,因是凡人之躯,为法器灵力所逼,已然无法近身,只得退下十余里,远望半空中飞来横去的仙气寒光。
  双方长老只顾一时意气之爭,却被阴阳门趁机发难,幸得早已隐藏在旁的无为子及时救难,才免去没顶之灾。他不愿被两门长老认出身份,夺过早已落入阴阳门手中的四子便走。
  儒子听罢,又是一揖到地,说道:“无为前辈此番厚德高义,儒子无以为报。忠、孝、仁、义四小子,快来谢过无为前辈。”
  四子即恭恭敬敬跪拜在地,向无为子谢了救命之恩。
  无为子又道:“儒老弟如此拘谨礼法,心中却又狂放忘形,苦头吃了不少吧?”忽听得耳际间传来一阵“嗡嗡嗡……”之声,说道,“不好!老道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啦!”   儒子忙问其故,无为子说道:“木青牙因办事不力,此番阴阳门另有四大阎王同出,道法诡异,儒道两门长老联手,也恐怕未是其对手。我从他们手中夺回这四个小子,原来是想引开阴阳门阎王中人的耳目,让庸公性命得存。”儒子陡然间得闻庸公音讯,自是喜不胜喜,此番有无为子援手,阴阳门中人纵然强悍阴险,也未必能讨得好处,于是连连称谢。
  無为子却道:“我只是将庸公藏于法道行藏之中,阴阳门中人未必寻到,但李可道熟知道门玄术,想必此时已是捷足先登,加害庸公,只可惜你我一场误会……”
  儒子又是惊惶不已,无为子已将庸公置于“法道行藏”之中,而自己却因急一时急欲报兄长之仇,与无为子拼得两败俱伤,以致无为子法力尽散,无法庇护“法道行藏”,才被李可道有机可乘,忙问道:“却不知无为前辈的‘法道行藏’修于何处?”
  无为子道:“东海蓬莱!”
  儒子更是全身一震,他虽未曾涉足桃源之外,但《仙书宝笈》中有记,当年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药,派人东渡,自是向着东海蓬莱而去。此去东海蓬莱何止万里?若是无为子法力尚在,就算是法道行藏所在,只消片刻即至。
  绿竹翁等人的修为尚浅,将温良二子藏于法道行藏中时,不能隐秘,才被南宫剑郎和初一十五等人发现。
  鲁酿忍不住问道:“无为老前辈,请恕鲁奴孤陋寡闻,《山海经》有云,蓬莱万丈,瀛洲乃海外三座神山,曾引得齐威王、燕昭王派人出海冒险,以求神山所在,秦始皇嬴政东巡时,听信方士徐福进言,亦曾派他带领千名童男童女入海中寻那长生不老药。老前辈你将法道行藏定于此处,相去不远万里,如今你又身负重伤,法力尽失,如何去得?”
  无为子笑道:“这个好说!好说!老道这法与众不同。”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让秦轩等慢慢舒展开来,只见画卷中海天相接,碧浪滔天,一时分不出海吞下了天,还是天笼罩着海面。正是一卷波澜壮阔、气势磅礴的碧海涌潮图。儒子与鲁酿等人从未见过浩瀚海面,见这一丈来长的画卷如此开阔,精神禁不住为之一振,放眼望去,但觉画卷内浪涛汹涌澎湃,扑面而来,竟似动了起来。
  无为子当中一指,指向画卷右上方一处烟雾缥缈处,说道:“这便是散而成气,聚而成形的蓬莱岛,十日十夜行程可至!”
  众人一看,只见画卷右上方烟雾中果真有一道悬崖峭壁,若非无为子指点,当真看不出来。
  牛二不禁哑然失笑,问道:“老仙翁,这只是一幅寻常的画卷,如何能藏人?就算能藏人,就画中这么点距离,十来里不到,又何需十日十夜才能到达?”
  鲁酿对牛二等人偷吃追风兽一事,仍是心中有气,此时见他出言,正好大加奚落,以泄心中不满,此时不失时机的骂道:“这是仙家之物,岂是你这些方外之人能知晓?”但他心中确实嘀咕:这画卷不过半丈来长,由左至右行走,也只不过三两步即可走完,说要走十日十夜未免有点夸张了吧?他既已斥责牛二,也不愿暴露自己的无知,却心忧儒子所忧,忍不住问道,“儒兄弟法力亦是尽失,无剑御剑而行,这全是滔天白浪,如何能去?”
  只见无为子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船,牛二等人见无为子手中只是一只仅有半寸来长,且毫不起眼的小木船,忍不住惊叫道:“这小木船如何能载人?”“老仙翁跟儒上仙开玩笑啦!”“此举未免太过儿戏了吧!”议论纷纷,不一而足。
  无为子仍是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小木船往画卷中一抛,小木船跌入画卷中,激起数十丈来高的滔天巨浪,险些要从画卷中溅落出来。巨浪一过,一艘高大的楼船赫然入目。
  牛二等人看着画卷中的奇妙,惊得合不拢嘴,对着无为子磕头便拜,口中“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喊个不停。
  无为子令众流民起身,说道:“如此大礼,老道受之有愧。咱们这些修真求道之人,素不以天下百姓安乐为己任,如何受得起诸位如此大礼?”
  此言甚得儒子之心,回想起他自被流民误会以来,即使遭受不解和侮辱,在牛二等人遇险之际,仍是奋力相救,更因不愿误伤流民而身受秦轩迷幻弩之厄,如此情怀,非侠义中人不可为。历经几番苦难,又得闻慕容屠欲魂英雄之举后,儒子早已认定,只为一己之欲而修真求道,尽皆枉然,心想:此番欲往蓬莱,而众流民因吞食神物追风兽若未得及时医治这凡体肉胎,承受不起这神力,倘若发作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能请得老前辈代为照料,皆大欢喜,却不知无为老前辈是否精擅此道?当即向无为子躬身道:“无为前辈,请受儒子一拜!”
  无为子知儒子曾不忍坐视常有为滥杀无辜而不惜仙身,向凡人下跪,此时见他又向自己行礼,已然明了,说道:“儒老弟不必多礼,此间流民便交由老道照料。”
  儒子大喜,心想:无为老前辈既有此言,自当能医治众流民。他玄术精奇,且有侠义济世情怀,众流民可保无虞。又再躬身道:“儒子代流民谢过无为前辈恩德。”
  无为子笑道:“天下流民非你儒门所有,老道照护他们,又何需你来言谢?难道你还想留待此间,与老道争相医治流民,再斗上一场吗?”
  儒子道:“不敢!不敢!晚辈告辞。”
  带同秦轩、鲁酿、楚钟、齐牧,以及忠孝仁义,正欲登船,却听得无为子道:“儒老弟,你仙身被诛,强引灵气,恐怕不妥,这里有些丹药,你先拿着。”说着,又从怀中取出几颗丹药交给儒子,又道,“你我道法虽非同源,但这丹药可以助你激发内力,若非危急关头,切勿服用,切记!切记!”
  儒子自然明白无为子这番用心良苦,这些丹药贸然服用,虽可增加灵力,但反噬之祸极大,凶险无比。他为了替兄长报仇,不惜以银针自刺穴道,强行吸收天地的灵气,为己所用,此时为了与庸公相会,也不惜在邪道上越行越远,当即将丹药收入怀中。无为子又将一段骨哨交给儒子,说道:“这海国万里行,凶吉未定。若是遇上凶险,可吹响这骨哨,相召白凤凰前往相助。”然后从流民中挑选十来名从未吃过追风兽的健壮汉子作船夫。众流民急儒子之难,无一不踊跃赴应。
  挑选既定,无为子又是长袖一挥,将一众送入画卷中的大楼船上。   儒子站在甲板上,心想:阴阳门纵然狡诈,但有无为子前辈在一旁掠阵,一路上保驾护航,想必也不会出任何岔子!
  他心中如是想,却一直东张西望,希冀有人会突然出现。众人知他心忧庸公,此刻却迟迟不见解缆开船,虽有不解,却也不便过问。儒子自然知晓众人心意,眼见四下确实无人再来,只得向着无为子躬身行礼,令齐牧吹响号角,让充當水手的流民开动大船,向东海蓬莱岛进发。

第五回碧海落潮横苍穹

第四十九章 幻化神仙岛


  东海旭日,穿云透雾,洒下漫天霞光,如同千百万条金龙在海天相接处舞动。
  大船在画中海天之间穿行,所过之处,似海非海,似云非云,一路上却是浊浪滔天,风起云涌,似乎随时要将大船吞没其中,但大船随波逐浪,于惊澜狂涛之中始终安稳无比。
  初时,众人心中惴惴不安,但见大船有惊无险,惊惧之意便逐渐消退。
  鲁酿从未出过海,也未曾坐过这般大船,忍不住啧啧称奇道:“道道道,非常道。这无为子老道果真有些门道。”秦轩自来精善于制造各种器械,自踏上楼船后,上下翻寻,一探究竟,却始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知此乃仙家法器,不可度之以常理。
  大船上清水、干粮,一应俱全,却无衣物可供更换。儒子因心有所牵,亦未曾在意身上所穿仍是女子的衣衫,众人因敬重儒子,也不以为意。
  道上行程,非止一日。
  这一日儒子伫立船头,心潮如浪,本欲弹曲遣怀,却始终曲不成调。因为在庸公和羊剑容之间,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庸公,虽然在尚未上船之时,早已料定羊剑容有燕屠等人照料,未必会有意外。但此时想到燕屠、晋卦和吴疱三人不通玄术,且武功平平,他们一旦遇上欲得羊剑容而后快的慕容寒,那么羊剑容的处境实在是凶险万分。
  念及于此,又觉心神不安,亦复后悔,更是自责不已。
  他双眼望着滚滚的海面,倍觉无助,只能在心中暗暗祝祷羊剑容吉人天相,自求多福,又是下定决心,若是羊剑容遭受不测,自己也决不独活。
  那日起航时,他自然是在期盼燕屠能突然再现,好从中探知羊剑容的音讯。只是左顾右盼,一直不见他现身,才不得已向东海先行。
  儒子心想:我负剑容妹子实在太多,这一番会面庸公,将忠、孝、仁、义四子交回儒门后,决定向庸公请辞,不再纠缠于这儒道的门派之争。老天垂怜,若再让我得遇剑容妹子,定与她浪迹天涯,过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可是,我这仙身……
  回想当日在蓼儿洼小船上,羊剑容以元神出窍之法相救后,自己讲出《庄子·大宗师》里的那句话: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而最后一句“不如相忘于江湖”并没有说出口。如今与之分开既久,当真是“相忘于江湖”,此刻思之念之,只觉得上天赐给自己如此人生知音知己,若不与之相伴,永远不离不弃,实在是辜负了上天的一番美意。
  此乃一介凡夫俗子所求,身为修仙人的儒子,若在昔日,虽佩叹庄子那种坦荡淡泊,却不神往。但自与羊剑容相遇后,心境不再与往日相同。
  儒子自知如此心恋凡尘俗世,难臻修仙至高境界,但要割舍这一段情缘而专事修真,那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做到的了。回想庸公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厚望,心中又不禁黯然。
  正自伤神,忽然听得鲁酿大声喊道:“蓬莱仙岛!蓬莱仙岛!”
  儒子举目远眺,果真见海天相接处烟雾迷茫,浪涛如云,虚无缥缈之中,似有仙气。
  齐牧却道:“鲁兄弟,你不会是喝多了吧?咱们在海中航行才三天两夜,离蓬莱仙岛尚有大半路程,这如何会是蓬莱仙岛?”
  鲁酿却道:“去!去!去!无为子前辈画卷中只标有一处仙山福地,此处若非画卷中所指,难道还有别处?哈哈!海市蜃楼、空中楼阁,尽是些道听旁说的无稽之谈,想不到世间真有其事。如今这仙岛不是漂浮在空中一般吗?”
  楚钟道:“这蓬莱仙岛乃海上第一神山,岛上的奇花异草、珍禽怪兽不计其数。据传,就连宫殿楼阁全用黄金白银,且有‘不死之药’,得居此地者,既是天下第一富人,又可长生不老,当真让人艳羡不已!”
  鲁酿却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道:“如此仙山福地,有这无数奇花异草,就必有无数琼浆玉液,什么天下第一富人,什么长生不老,全比不上令人回味无穷的琼浆玉液。”
  楚钟道:“此话大大的不妥!”
  鲁酿道:“为何不妥?”
  楚钟道:“神仙乃修真之人,专心求道,未必有这闲工夫将这些奇花异草酿成美酒。”他心直口快,言毕才想起儒子亦是修仙之人,却与鲁酿一样的嗜酒如命。
  鲁酿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俗语有云:快活似神仙。若是神仙不能酿佳酿,他们的快乐何来?我一想到这里的神仙如此会享福,就觉得心头有气,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向他们讨几碗水酒。唉!如此仙家美酒,岂能错过?”他终日无酒不欢,在他的眼里,世间万物之乐,全不如饮酒之乐。
  秦轩心急儒子所急,知道此时日夜兼程赶往与庸公相会才是当务之急,听得鲁酿竟然口不择言,扬言要上岛上喝酒,忍不住暗扯鲁酿的腰带,示意他闭口不言。
  鲁酿亦是自知失言,但禁得了肚子里的牢骚,却止不住口中的馋涎,情知此番东行,未必再有下次,忍不住大声说道:“倘若喝不到这仙山福地上的佳酿,这辈子也算是白活了。”
  儒子一听到美酒,也禁不住动心,见鲁酿实在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也不好拒绝。但无为子有言在先,这东海蓬莱需要十天十夜的行程方能到达,此时只不过行了三日两夜,此处必不是蓬莱仙岛。这行程尚有一大半,又岂可因一时口腹之欲而置庸公生死不顾?
  当即假装听而不见,实际上亦是心痒难搔。
  齐牧沉思良久,此时又道:“难道这是蜃吐气形成的海市蜃楼!”
  秦轩亦是越看越觉神奇,说道:“这等神怪之说,只是个传说,作不得真!”
  楚钟道:“若是晋兄弟在此,让他占上一卦,便知真伪!”   儒子听得齐牧提及“蜃吐气”之说,不禁想到曾与之有两面之缘的青龙飞升,又想起他临危之际的托付,此刻正是身在东海,若是遇上他所讲的龙王,自可将圆珠归还。
  他对岛上的美酒,早已垂涎三尺,却苦于一直找不到借口。此时想到儒门的教诲,信义为本,如此忠人之事,不负所托,正是心中所愿,一番旧事重提后又说道:“大伙就上这海市蜃楼上走一遭!”
  当即催促水手加快行程,但心中亦是惴惴不安。
  因为他从未在他人的法道行藏中行走过,着实不清楚这法道行藏中的东海是否与现实中的东海一致。
  鲁酿与齐牧听得儒子答应并下令向那海市蜃楼进发,心中狂喜不已,立马走到舱底下,出手替众流民水手加劲。二人心思一致,各有所图,鲁酿是为了想之当然的美酒,而齐牧却是为了理应如此的蜃兽。
  眼见前方的海市蜃楼便在眼前不远,但即便鲁酿等使尽蛮劲,大船斩波劈浪而前,也行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逐渐看清这碧海青天中的仙境轮廓。
  只见烟雾迷茫之中,仙山福地有如一块翡翠,碧绿欲滴,漂浮沧海之上。
  又行小半炷香的工夫,这才见到那仙境原是一座大山,峰峦叠嶂、逶迤连绵,如同画卷一般。仅是四周的云蒸雾蔚便足有百丈之高,让整座仙山恍似悬浮于海面之上。而仙山上的楼阁琼台,金碧辉煌,傲然立于峭壁之上,虽相隔仍远,却是清晰入目,足见其气势磅礴不凡。
  众人虽未曾出过海,却也能想象得出寻常海岛的模样,但见眼前的海岛端的是雄浑壮阔,气势恢弘,超乎想象,就连发梦也未能梦到这般景致,立马变得神往不已。
  本是在无为子画卷中前行,此时画中之画,更添几分秀丽。
  仙山因是直矗海面,楼船吃水虽深,却随处可以停靠,临近烟雾之中,不觉迷糊,只感一片开朗。大船将近,整座仙山如有灵性一般,感知贵客远来,竟尔缓缓转动,将凿有石阶的一面扭向楼船,让楼船停泊在石阶前的港湾。
  如此巧夺天工之神作当前,众人自觉眼界大开,神气为之一爽。
  鲁酿更是忍不住说道:“不出桃源,当真不知天外有天。如此仙山福地,平生所未见,这天下间稀奇古怪,多有所在,若不能一一领略,枉自人世间走一遭!”
  齐牧应道:“如此佳境,比之佳酿,孰优孰美?”
  鲁酿笑而不答,指着大船两旁列队而来的黄嘴鸿鹄,说道:“但凡仙山福地,必有奇禽异兽,这鸿鹄结队迎宾,极具灵性,自非凡品。齐兄弟,你是来此赏玩美景,还是来此观猎神禽异兽?”
  这些鸿鹄当真是稀世神禽,自见大船前来,一路欢快鸣叫,散发漫天华彩,迎接众人的到来。齐牧闻言,会心一笑,全神贯注观望船前后的珍禽,突然口中沉吟,发出阵阵古怪之声。余人知晓齐牧通晓飞禽走兽之语,此举正是运禁咒与之交流。
  儒子心想:伯牙学琴三年不成,曾到东海蓬莱山去听海潮之澎湃、群鸟之悲啼,豁然开朗后,有感而作《水仙》。
  一想到此曲,禁不住想起自己与羊剑容同在蓼儿洼舟中弄琴的情景来,心想:若是能与她同在此间,远离尘世,岂不快哉?一时间,心有所感,但觉人间美事,莫过于此。
  鲁酿等人一时忘形,异常兴奋,浑然不知儒子的心思。
  儒子眼见于此,又忍不住说道:“此间仙气氤氲,自当是世外高人仙居所在,咱们不请自来,初涉宝地,难免有扰人清修之嫌。因此,大伙一言一行须当谨慎,不可坠了儒门威名。”
  众人一齐称是。
  鲁酿却是神色古怪,笑道:“鲁奴若能饮此间美酒,自当言行谨慎。儒兄弟,你若遇上此间佳酿,决不能贪口,记得给鲁奴留下小小半口,小小半口是一口,小大半口也是一口,这可是老道的老祖宗……”
  众人原本是一本正经,对儒子嘱咐凛然而遵,此时听得鲁酿口出此言,又忍不住失笑。回想起儒子与无为子前辈临阵对敌之际,竟尔向对方讨酒,又不禁莞尔。如此之人,此时却一本正经的要众人谨言慎行,如何能令人不笑?
  儒子自受庸公力荐成为儒门修仙之人后,谨守儒门礼法,但因本就生性不羁,年少轻狂,行事仍是难免有不知检点之处。因此在传授后辈诸子功法玄术时,后辈诸子多半与之嬉闹,视他为同辈中人,半师半友,而非一本正经的长辈。
  此时,他心感庸公大恩,眉宇间又泛起一阵忧虑,说道:“鲁大哥,你若是不能依言而行,便留你在船!如何?”
  魯酿立马收敛笑容,学着儒子不苟言笑的模样,老大不客气地说道:“鲁奴酿酒出身,熟络酒中的门道,若是留我在船,你未必能寻得着酒国宝贝所在。”
  儒子心中称是,当即无言以对。
  大船尚未停稳,阵阵仙气扑面而来,鲁酿与齐牧早已站在船舷之上,早已将儒子先前之言抛之脑后,迫不及待地往船外的仙山上跳去。二人已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似孩童一般,而忠、孝、仁、义四子虽是儒门修仙之人,毕竟仍是孩童,童心未泯,更是无法抑制住心中的兴奋,不约而同御剑而上。
  因是初涉外地,人生路不熟,儒子恐有不测,立马出言制止。
  众人早已将儒子的嘱托抛诸九霄云外,身影消失于一片雪白清凉之中。
  儒子无奈,欲布下护船的禁界,并叮嘱楚钟、秦轩与众流民水手轮值,守候楼船,以防意外,转而又想:此仙山既能感知我等前来,转向相迎,自己此举未免太过小家子气,徒然惹人笑话,儒门的威风决不可因我而堕!索性飘身落船,追上众人。
  众人穿行于岛上,但觉此间尽是青山绿水,幽岩深谷,蓬亭楼阁,观之不尽。既壮阔雄伟,又精细独到,较之桃源,又是另一番景象。置身其间,一面饱览山水,一面饮酒,甚是怡情逸志,舒心畅怀。
  儒子心想:无为子前辈当真会享清福,将此间修为法道行藏。
  修仙之道,讲求“天人合一”的境界,此时置身于如此神山仙境之中,境界极致,物我两忘,当真是“天人合一”。
  景色虽美,儒子却是无心把赏,忽觉微风扑面,当中夹杂阵阵淡淡的香气,似是幽幽的花香却比花香醇厚。忽然听得鲁酿惊呼道:“好酒!好酒!果然不出所料!”再也顾不得什么约束,发足向前,亡命般向那醇香之处扑去。   众人紧随其后,立马被一阵阵的酒雾醉气包裹。酒气四下飘荡,清香扑鼻,沁人心脾,置身其间,如入醉乡般心魂俱醉,当真是“不知何处是他乡”。
  透过如烟的酒雾,隐隐可见青山绿水之间镶着温润的白玉,如同仙女飘带一般缠绕,白玉之上却是流溪飞泉,叮咚作响,那酒雾水汽就是从此间散发出来。
  鲁酿一阵狐疑:“难道这流水就是琼浆玉液?这里的神仙未免太会享福了吧?”临近一看,但见泉水清澈透明,日光照射下,晶莹剔透,闪着七彩光芒。那酒香若不是从泉水中发出还有何处能出?鲁酿见此情状,忍不住俯下身去,双手迫不及待地往白玉雕砌而成的溪中探去,掬起一捧自认为是美酒的泉水,细细一闻,叫道,“真的是美酒!真的是美酒!”
  众人对纣王“酒池肉林”的传闻略有所闻,但真正的“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的情境倒是从所未见,如今肉林不可睹,酒泉却在眼前。
  鲁酿道:“果然与传闻中所说不假,这神山上的之物,尽皆非凡。此地必定是福地宝山,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一言未毕,便将掌中的美酒往口中灌去,却被秦轩一把拉住。
  秦轩素来精细,说道:“此间虽是仙山福地,但酒从泉中而出,甚是诡异!”
  鲁酿道:“如此美酒当前,就算当中混有砒霜、鹤顶红、孔雀胆,也要喝上三百杯。”
  儒子自知身负迎回庸公的重责,馋涎虽已“哗啦啦”直流,却是不敢疏忽大意。在桃林弹琴饮酒时,曾因一时大意而着了“柳三妹”的道儿,身陷酒葫芦之中,才引发诸多违背门规的事,如今思之,仍是心有余悸。这时,自然就变得谨慎异常。
  他精擅医道,于这毒药亦是了然于胸。当即随手摘下鲁酿随身携带的酒葫芦,放入溪中,将那疑似美酒的溪水装入其中,轻轻晃动,细细嗅闻,然后静观溪中酒色,说道:“此酒无毒,大可放心饮用。”
  鲁酿早已把持不住,索性张开嘴巴,伸长脖子,一头埋浸在其中,“咕噜”之声响个不停。
  秦轩与楚钟虽不喜欢喝酒,但眼前的白玉酒泉实属罕见,也就一同尝鲜。而齐牧一直在沉思当中,听不见秦轩与楚钟的呼唤,忠、孝、仁、义因是儒门后辈修仙诸子,未得儒子准许,一直静候在旁。随后赶来的众流民水手因胆小怕事,饿得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之际尚且不敢以追风兽为食,此时哪里有胆量喝这地下涌出来的水酒?

第五十章 三生离魂醉


  儒子与鲁酿纵情喝酒时,齐牧一直在沉思,忽然觉得酒香之中夹杂着一阵兽息,叫道:“此间有凶猛的异兽。”循着旁人无法辨识的兽息,转身而去。
  众人自知齐牧之能,见他察觉到异兽的气息,那当真是有异兽不假,立马凝神戒备,紧随其后。
  鲁酿却是依依不舍,肚皮早已鼓胀,仍是贪婪不已。无奈,秦轩与楚钟只得互使眼色,合力将他提了起来。鲁酿叫喊道:“还未喝够,放手!”手脚划动,贪婪的双眼不住地向着酒泉张望,意犹未尽。
  秦轩道:“齐大哥察觉此间有猛兽出没,凶险无比,儒兄弟与他一同前往查探。咱们登岛前答允儒兄弟什么来着?若是有惊无险,咱们再回来喝个痛快,如何?”
  鲁酿无奈,只得悻然作罢,随众而去。
  一行人走出数里,只见青山叠翠之中露出野市一角,人声鼎沸。
  儒子心想:但凡修仙之人,须心中无垢,免去尘世纷扰。为何偏有高人择此热闹非凡所在而居?见齐牧欲寻兽踪,不向荒野密林中去,反向闹肆中寻,心中不禁生疑:凶兽多半在林野间出没,而齐大哥为何向闹市中去?
  当下也不敢大意,与众一同跨过玉石拱桥。
  过了石拱桥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尽的盛世繁华景象,如同天上街市一般,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众人因是桃源中人,从未外涉,对如此热闹场面,也就从所未见,发足追上了齐牧。
  儒子问道:“齐大哥,难道凶兽闯入闹市之中?”
  齐牧鼻子不时的四下闻嗅,暗暗担心。
  鲁酿见状,心中早觉烦闷,忍不住问道:“此间全是人,难道当中有奇禽异兽不成?”
  齐牧说道:“不错!儒兄弟,这里妖兽气息奇盛无比,却不见其行藏,当真是稀奇古怪至极!”
  鲁酿早已喝得醉醺醺,听得此言,立马发起了酒癫,说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隨便找个来问一问,岂不是一清二楚?”他急于回头喝酒,是以极为卖力。
  众人转过街角,忽见一八卦石台上一柄大得出奇的阔面长刀斜插其上,刀柄耸入云霄,不见刀柄。刀身形状古拙,上下全是奇异字符,似是一柄被施了咒法的灵刀。
  巨山如刀,众人为它的威势所慑。
  上前一看,只见大刀之下伏着三头大兽,似是一雌二雄,却神情委顿,一动不动。那柄大刀似是为这三头大兽而设,欲将它们剁为肉糜,而刀锋似落却一直未落。
  鲁酿失声笑道:“老六,你说的神兽,不是正好在此?”
  秦轩道:“这是石兽,而非血肉之躯!”
  鲁酿伸手一摸,着手处冰凉,自知那三头神兽自是石兽无疑,仍是强自硬辩道:“难道不能石兽聚天地灵气成精,因此有兽息么?若非如此,为何要设下这鬼画符般的大刀在旁相侍?”
  齐牧却是摇头道:“此兽有灵气不假,却是空有兽形而无兽息,恐怕本质不是真兽。”鲁酿只是满口胡扯,却没想到这石兽果真有灵气。
  儒子听得石兽有灵气,上前细看,虽见三头石兽毫无声息,却觉它们眼珠似在转动,瞪着自己,满眼哀怜,不时发出求救的声息。
  忠子忽然叫道:“镜中有鱼!”向着地下一指。
  众人未解其意,顺着忠子指向一看,只见脚下光洁如镜,镜中似有无数游鱼,却是凝住不动。虽是不动,却是活物无异。
  如此古怪情状,令人不解。
  鲁酿急于返回酒泉,一醉方休,又四下张望,瞥见一老者低头而来,行色匆匆。立马上前,趁着酒意正欲依照往常粗声粗气的出言直呼,忽然想起儒子的千叮万嘱,不可失了儒门的威风,便一改倨傲的神态,变得十分恭敬,躬身唱道:“老丈,在下这厢有礼!”   那老者却听而不闻,仍是低头赶路。
  众人一见鲁酿一反昔日言语粗疏的常态,变得如此恭敬有礼,心中反觉不自然,但心中都十分清楚他此举完全是看在美酒的分上。
  鲁酿心中咒骂道:如此贪程,难道是赶着投胎不成?本欲发作,但见他是年老之人,想必是耳目不灵,快步绕到他身前,站在一旁,仍是躬身行礼说道:“老丈,在下问讯啦!”
  那老者仍是视而不见,头也不回,似乎没有瞧见鲁酿一般。
  鲁酿双眼一瞪,心中纳闷,说道:“当真是出门不利,居然遇上耳朵聋、眼珠瞎的哑巴!”又见一人挑着担子从旁经过,鲁酿迫不及待地上前,仍是恭敬有礼,但被问之人似乎不曾听闻看见鲁酿似的。
  接二连三,尽皆如此。
  秦轩道:“难道此间当真是海市蜃楼的幻境?我们可以见到他们,而他们却见不到我等?”
  鲁酿道:“若是幻境,咱们为何能脚踏实地?待我再细细盘问几个。”当即一跺脚,欺身上前。
  儒子知鲁酿性情暴躁,急欲上前阻拦,却见鲁酿拦住一人,一阵叫嚣后,老大不耐烦地伸出簸箕般的大手,向着那人一推。便在此时,鲁酿身旁竟然多了一个孩童。
  楚钟禁不住惊呼:“小六子!小六子!”语音颤抖,既惊且喜。
  秦轩听得楚钟大叫“小六子”,亦是心神激荡,因为鲁酿的小名正是“小六子”。八俊中人自幼为伴,因祖辈是向儒门称奴之人,且世代子孙如此,所以八人惺惺相惜,情逾骨肉,决计不会忘记幼时同伴的小名。此时他们听得楚钟叫了出来,均不约而同地向那少年凝神细看。
  眼前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鲁酿年幼之时的模样。
  鲁酿乍见自己少年模样之人,还道醉酒未醒,老眼昏花,连忙急搓数下,再度细看。那少年人不是自己年少模样,还会是谁?
  这孩童自儒子和忠、孝、仁、义看来,倒不见得有如何特异之处,但自秦轩、齐牧、楚钟和鲁酿本人看来,却是瞠目结舌,心魂俱失。鲁酿等人的年纪均是四五十岁,是儒子的两倍有余,儒子自然不识得鲁酿年少时的模样,遑论忠、孝、仁、義四子?
  秦轩等人自幼与鲁酿为伴,如今在此异境当中,突见一孩童与鲁酿年少时模样竟是如此的相似,立马惊得合不拢嘴。
  儒子见秦轩等人如此惊慌,忙问端由。
  楚钟正欲回答,忽见长街上三孩童相互追逐而来,一前二后,前者手持纸鸢,身后之人紧追不舍。
  鲁酿悚然而惊,失声叫道:“阿三阿四,还有小七,想不到你们都在此间。”那名叫阿三的孩童正是年少的秦轩,阿四是年少的楚钟,而小七却是齐牧。
  少年阿三仍是听而不闻,忽见少年鲁酿在前,喊道:“小六子,放纸鸢去!”小六子闻言大喜,手舞足蹈,掏出腰间的小葫芦,喝了一口,随二人而去。
  秦轩、楚钟和鲁酿陡见自己少年模样之人,惊诧不已,毫不思量,为了一探究竟,发足向那三孩童追去,唯独齐牧若有所思,驻足不前。
  儒子一时未明所以,一扯齐牧的衣角,问道:“齐大哥,鲁大哥等人为何如此惊惶?”
  齐牧仍在沉思之中,不住沉吟道:“此举是离魂之象,难道是离魂兽所为?可是世间哪里有什么离魂兽?”
  此言答非所问,令儒子心中倍觉突兀。儒子见他沉思,也不便再出言打扰。
  良久,齐牧才回过神来,将遇见鲁酿少年模样之人的情由与儒子说了,众人均觉此举太过不可思议。忠、孝、仁、义四子均想:原来鲁酿伯伯等人少年时竟是如此模样。
  儒子道:“咱们身处是非之地,酒也喝过了,还是及早离去为宜。”立马出言相召鲁酿等人,却见大街上人影灼灼,呼朋结伴向八卦台前涌来。鲁酿等人因人群密密麻麻拢聚,被逼挤了回来。
  初时,儒子还道众人围观八卦台上的猛兽而来,闪身一旁,但众人紧步相随,显然并非为台上的猛兽而来。
  齐牧见众人围拢而来,忽见兽息骤然而聚,陡然强了千倍不止,但放眼四下,除了人影之外,别无丝毫兽踪。
  儒子心觉有异,未明众人来意为何。他移步向左,众则向左,举足趋右,众则趋右。他们口中发出阵阵兽般的嘶吼,鼻子不时在风中嗅着,千百双眼珠向着儒子所在不住地张望,却似乎并未见到儒子。
  行人如同见到牧人的小绵羊,满眼尽是温情。
  儒子见众人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虽觉来者毫无敌意,却是心中惴惴,想必此举是岛上土著迎宾之礼,即微微躬身,说道:“在下儒子,初到宝方,不识礼数,未能入乡随俗,还望多多包涵。”说完,单手为礼,向四方团团作揖。
  鲁酿心中嘀咕,向着齐牧问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见到咱们?好歹咱们远来是客,此举岂是待客之道?”
  齐牧忽有所悟,说道:“不是人!不是人!”语气略带惊惶,惊惶中却又有几分犹豫不定。
  鲁酿却道:“阿七,我原以为我是粗俗之人,想不到你远比我粗俗。这些人此举虽然无礼,却犯不着直斥他们‘不是人’吧!”
  齐牧神色紧张,似乎想到了一件极为不寻常的事,一番细看后,又道:“他们都不是人,是兽,是野兽!”此时语气更为坚定。
  鲁酿更觉疑惑,回过头来看着齐牧,说道:“难道你与兽为伍的时日多了,满脑子全是兽影?见兽是兽,见了人亦是兽,这就奇怪啦!身后这三尊石头明明是猛兽,你却说不是,这些人明明是人,你却肯定他们是兽,我可被你弄糊涂啦!难道你是酒量不佳,三杯下肚,便胡言乱语,不分是非?”
  儒子心中隐隐觉得众人一举一动与兽无异,但见众人明明是人形,不曾往猛兽方向去想。此时听齐牧当众点破,立马想到曾幻化成人形的青龙飞升。在木青牙与之对敌时,飞升曾突然发难攻向儒子,但似乎在他身上嗅到某种气息后,又停了下来,细细嗅闻。
  眼下众人的举动正与飞龙无异,儒子心中又想:众人能从我身上嗅到某种气息,而齐大哥精通此道,却为何不觉有异?
  儒子一时未明所以,正欲运起神识,一探究竟,却不知为何,突觉通体奇寒,似是将全身上下经脉冻住一般。   儒子想必是因中碧血灯笼的奇毒,体内寒气尚未消除之故,但未消的寒气竟尔能冻住内力却是全所未有之事,暗觉奇怪。
  四周之人越聚越多,顿时将儒子一干人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喉咙中不时传出阵阵嘶吼,此起彼伏,如此声势,似欲将人吞噬一般。
  流民水手忧心寡不敌众,早已吓得筛糠似的,不住颤抖。
  鲁酿见众人神色古怪,烈火的本性早已管制不住,喝骂道:“瞎子、聋子、哑巴,你们当真好生无礼。我家主人以礼相待,你们仍是目中无人,不发一言,意欲何为?”也不惧四周人多,挥拳欲打,却被一人拉住,正是儒子。
  儒子着实猜不透众人意欲何为,唯恐有失,当即向前踏出一步,将鲁酿等人置于身后的八卦台旁。忠、孝、仁、义四子亦是祭出仙剑,只待儒子一声令下,即奋勇退敌。
  众人虽见不得儒子,却觉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气息猛然靠近,顿时更加躁动不安。
  突然,八卦台上吹过一阵寒风,紧接着传来“咔嚓”一声,一道巨大的红影从空中砸了落来,正是那柄擎天柱般的巨刀缓缓垂下,劈向众人。巨刀虽缓,却是劲风扑面,逼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人群中立马一团慌乱,有惊惧、有无奈、有愤恨、有怨怒……此起彼伏,凄厉叫声四起,正是百兽嘶吼,直揪天地之心。
  儒子见巨刀劈向人群,大喝一声:“岂有此理!”腾身而起,撞向刀身,拟势将其推倒在旁,叵耐那巨刀非但刀身超高特大,且灌注灵力。儒子奋力一撞,却是急惶惶有如螳臂当车,慌失失正似蚍蜉撼树。如山巨刀,以大地为砧,操无辜人群为鱼肉,开天辟地一般砍落,来不及逃避的人群立马尸横就地,远离刀锋的人群,暗自庆幸。殊料那古拙的刀身上猛然一陡,浑身上下的古怪字符应声而出,化作一道道金光,打落在众人身上,中者即毙。
  儒子见大刀滥杀无辜,虽知齐牧所言不会有错,众人身有气息,自是猛兽无疑。但眼前所见,却是砍落在活生生的人身之上,立马动了恻隐之心,欲再度奋力相阻,却见粉墙后闪出一道白光,绕着如山般的巨刀游走。
  刀随光而行,紧随四下分散逃窜的人群,来回搅动,将人群卷入巨大的漩涡中,无论人群如何挣扎,始终脱不了巨刀的牵引。
  顷刻间,满地尽是残肢断臂,肝脑涂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忠、孝、仁、义四子见此,早已飞身而出,扑向那巨刀。无奈巨刀力道雄浑,四人尚未近身,便被刀风甩了开来。
  儒子见那白光驱刀,杀人如麻,如屠猪狗一般,心中大怒,欲再度飞身上前相阻。此时,白光中闪出一人,面如白纸,满脸笑意,对着儒子拱手说道:“贵客远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白光一收,巨刀不知去向。
  人群身上束缚之力陡然撤去,随着漩涡打转了好几圈后,方始四下逃去,散得不见踪影。
  鲁酿见那人大施神威,唯恐又是猛兽幻化成人,上前上下嗅闻,然后老大不客气地说道:“废话少说!你是人是兽,从实招来!”
  那人躬身行礼,朗声道:“小人刀君,乃此神山杂役小厮。”
  鲁酿说道:“咱们到这岛上来,除了要討一碗酒水喝之外,别无它事。这酒不问自取,不喝也喝了,你待怎地?”
  刀君说道:“如此甚好!笑人特奉主人尊令,恭请众位仙家到敝处歇脚。”
  鲁酿实在是禁不住心痒,说道:“废话少说,你是何人?为何能见到咱们?此间何处?主人姓甚名谁?”
  刀君道:“此乃东海龙门岛,我家主人便是此间的岛主。”
  鲁酿向着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的大街上一指,说道:“你们故弄玄虚,所为何事?”忽觉有异,细细一看,只见地上断肢残臂,血肉横飞,全是四足巨兽,并非人形。
  刀君道:“东海龙门岛乃我家主人修道之所,影州妖兽横行,祸乱人间。我家主人以大神通将罪魁尽数收聚此间,施以刀山八卦阵,终年镇压于此。影州妖兽心有不甘,妄图吸萃天地灵气,幻化成人,挣脱阵法的羁绊。”
  众人听得他说什么刀山八卦阵,心想:原来如山般的巨刀矗立八卦台上,竟是刀山八卦阵,用以困锁猛兽。
  儒子听得刀君之言,眼见地下尸骨四分五裂,变回各种各样的兽状原型,自是异兽无疑,又见此间岛主侠义为怀,以天下苍生为念,心中敬佩之意悠然而生。只是,他从庸公那里只听得桃源之外便是中州,却不曾听说过有影州。
  鲁酿见那刀山八卦阵虽是神通广大,毕竟只得孤零零的一柄,问道:“这巨刀虽大,当真能镇压得住岛上成千上万的影州妖兽?”
  刀君道:“影州妖兽被镇压于岛上,终年以岛上神泉离魂醉三生为饮。”
  鲁酿问道:“三牲?何为三牲?是不是这猪头三牲?”向着身后三只石首一指。
  刀君微微一笑:“三生是指人的前生,今生和后生。凡饮此酒者,轻则神魂错乱,时光互幻,重则三生魂魄俱醉,尽皆拘禁于此。三生魂魄被拘,即使转世投胎,仍是难逃被禁之厄运。”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名叫离魂醉三生之白玉泉酒竟有如斯威力。原来,鲁酿等人见到自己年少模样之人,皆因饮了离魂醉三生。儒子却觉惊奇,自己明明亦是与之同饮,为何不曾有何幻见?当即直言相询。
  刀君抱拳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此间亦非说话之所,我家主人有请,命小人恭请诸位先到肉林阁小歇,一洗风尘,聊表地主之谊。席间再议此事,如何?”
  众人见盛意难却,看着儒子,待他示下。
  儒子见此间岛主以大神通镇压妖邪,欲一睹其风采,更有与之结交之意,说道:“如此甚好,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第五十一章 惊魂龙凤虎


  刀君微微点头,躬身道:“诸位稍待片刻,待小人先行料理此间小事。”也不待答礼,踏前一步,掣出一柄小刀,正是被他收入袖中的那柄如山巨刀。只见他巨刀当空一晃,突然刮起一阵旋风,旋风直卷地面,顷刻间将满是血肉污迹的长街清扫得干干净净。
  旋风过后,大街上又是人来人往,依旧熙攘、依旧热闹,仍是一派歌舞升平。那一场惊心动魄、惨不忍睹的屠戮似乎不曾发生过。   修罗场倏然转换为仙境,完全操纵在一阵刀风中。
  刀君回过头来,又行了一礼,神色平静,宛若无事地说道:“道法粗浅,贻笑大方,诸位请随我来。”
  儒子见刀君身怀绝技而不骄,心中更是敬佩,心想:身为仆佣的刀君身手尚且如此了得,想必这神山上的岛主更是法力无边,登峰造极。念及世外如此高人,更是心驰神往不已。
  一行人随刀君而行,穿街过巷头,来到当街一座构造宏伟的楼阁前。楼阁雕梁画栋,飞檐走壁,顶上一幅横匾,红底金字,上书“肉林阁”三个大字。
  儒子见此三字,又是一惊:“先是酒池,如今是肉林,当真是应了‘酒池肉林’不成?”进得店来,果真见到兽肉高悬,蔚然成林。鹰枭鹤雁、虎豹豺狼、鳄龟虾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无一不全,无有不备。
  儒子见此,心想:修仙之人,自当心悯天下。世间万物,不乏灵性者,它们皆可得道成形。此间岛主何以忍视岛上之人如此罔顾生灵性命?进肉林阁吃的就是这些?置身肉林之间,倍觉茫然。
  刀君笑道:“莫非儒大仙心中有疑窦不成?其实这些都是作恶多端、遗祸中州人间的影州妖兽,它们引得天怨人怒,令天下人无不恨不得抽其筋,削其骨,食其肉,寝其皮。”
  自阴阳门祸乱桃源后,儒子对天下邪恶极为痛恨,当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但此时见眼前兽肉成林,心中反生不安,心想:惩治邪恶,非得要用如此血腥的手段?这与本门所倡导的以德报怨大相径庭!
  刀君将众人引至酒楼上,儒子与鲁酿等共坐一席,其余十二位流民水手另有雅座。此间主人似乎早已预知儒子等人到来似的,宴席完全是依照桃源古制而设,正襟危坐。
  众人坐定,当即有人将酒菜佳肴流水般地送了上来。果然不出所料,餐桌之上,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无一不是兽身上的精华:要么抽其筋,要么削其骨,或食其肉,或煎其皮,各尽其妙,花样百出。
  刀君替众人斟酒,只见酒从壶出,殷红如血,隐有几分杀伐的意味。
  儒子见了这血色酒水,心中又是不喜,但酒气清香,仿佛让人置身于百花丛中。
  鲁酿叫道:“这不会再是什么‘醉三生’之类的古怪酒水吧?倘若如此,姓鲁的可真的要将三生都丢在这岛上了。”
  刀君道:“此酒乃灵兽的喉血,辅以百花酒。岛上奇花异草甚多,当中不乏仙枝灵果,采集酿成美酒,谓之‘百花酒’,和以灵兽之血,大有强筋健体、延年益寿之效。诸位远道而来,小人招呼不周,先饮为敬。”
  当即满满斟下一盅,一饮而尽,然后又道:“诸位慢用,本阁尚有一味招牌菜式,须小人亲自操刀,稍等片刻即可奉上。”说完拱手,转身入内。
  众人见满席尽是各种精妙美食,烹调讲究,却毫无食欲。
  齐牧见灵兽成为餐上佳肴,更是无法下咽,而流民水手却就没有这许多讲究了,他们虽然不敢以追风兽为食,此时见了桌上的佳肴整治得十分考究,戒惧之心尽消。
  齐牧道:“儒兄弟,岛上一切诡异无比,这肉林阁亦非正路,此间的岛主更是让人捉摸不著是何门道。此地不宜久留,速离为妙!”
  儒子歆慕岛主高义,但齐牧所说亦非毫无道理,正自犹豫不决,忽听得阁外一人朗声说道:“这里有一间酒楼,名叫肉林阁。咱们舟车劳顿,正好进去饱餐一顿。此阁打开门做买卖,想必不会还是聋人瞎子吧?”
  儒子与齐牧等人相视一眼,不言而喻,自是在说:“想不到此仙山福地又有外人到来,且都遭遇了那些幻化成人形的异兽!”
  片刻之间见几名汉子鱼贯而入,坐在儒子等人临窗的邻桌,均作渔人打扮,想必是远洋打鱼的渔夫。
  五人坐定,店小二亦是恭恭敬敬地送上美酒,先前那说话的渔人问道:“小二,难道你能见到我们?”那小二不言,上完酒菜后自行离开。那人又道,“这岛上之人当真稀奇古怪,全部又聋又瞎,难道这是‘聋瞎岛’不成?”他自是早已见识过大街上众人的“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进得肉林阁以来,对儒子等人不曾看上一眼。
  儒子等人正觉不妥,却不愿多生枝节,亦是一直低头,默然不语。
  当中一渔夫说道:“小人老弟,你没听错吗?你当真在这东海之中看到了龙门?”
  坐在其身旁的一渔人厉声叫道:“小独,你干吗将我喊作小人?”
  那名叫小独的渔人道:“不叫你小人,难道叫你小天吗?”
  另一渔人亦是颇为不满地说道:“小道,小道,明明是天下名门正道,却枉作小道!”显然这渔人名叫小道,却对自己这个名号极为不满。
  小独说道:“小道,咱们也只能叫你小道,难道还能叫你小天?小天可是天……是咱们老大的名号,难道你想取代咱们首座……咱们老大的位置吗?”
  小道只得忍气吞声,神色恭敬地说道:“不敢!不敢!”
  那名叫小人的渔人说道:“可我这叫小人也太难听了吧?你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唯独我是小人!小远、小近,你们倒来评评理看!”
  小独道:“你不叫小人,难道还想叫小道吗?这岂不是与这位小道混淆了吗?”向着先前那位对自己名号不满的小道一指。
  另外分别叫做小远和小近的两名渔人一直闭口不语,暗地里微微偷笑,双目凝神,不时的注视着儒子等众。
  起初,儒子听得那名叫小独的渔夫说什么东海龙门之事,立马留神聆听,但众人见争执良久,说来说去只是一些名讳之争,又觉无聊。此时,得知得这些渔人居然叫做什么“小独”“小远”“小近”的,不禁莞尔失笑,这三人的名字倒也罢了,另外两人叫“小道”“小人”的,似乎无可避免,非得如此称呼不可,更觉稀奇古怪。
  小独一番论述后,小人和小道均不敢再议。
  小人又道:“神君所言,想必不会有诈!”
  小独突然一拍玉石大桌,说道:“什么神君不神君?这厮明明是咱们儒……”此时,其余四人不约而同向着他一瞪。小独自知失语,改口继续说道,“是咱们渔人的死对头,你还将他们当做什么狗屁神君?”   小远说道:“不然!若非此人指点,咱们也不会到东海来寻这龙门。小天等三人被妖兽咬伤,非这黄金大鲤之血不可治,如果他有意要置咱们于死地,又何必大费周章,指点途径,让咱们来寻这妖兽解药?直接让小天等死于妖兽之毒,岂非干净利索?”
  小道说道:“可咱们在这东海游荡了大半个月,莫说黄金大鲤没看着,就连龙门的影子也没看到。小人,你说你曾看到龙门在这一带海面出现,不会是看花了眼吧?”
  小人道:“这人命关天,岂可儿戏?我敢赌誓,若我小人有半句虚言,正是个名副其实的卑鄙小人!”
  鲁酿只顾一味喝酒,此时早已是醉醺醺,头重脚轻的不知天高地厚,听到这里,乘着酒兴说道:“小人!小人!瞧你这副德行,不用赌什么誓,一看就知道你是卑鄙小人!”
  五人一直互有争执,连珠炮发,出言无忌,一直将儒子等人视若无睹,此时忽听得有人言,大觉惊奇,待抬头一看儒子等人时,更是目瞪口呆。这眼神,显然是见到相熟的仇人一般。
  小人怒声道:“狗奴才!你胡说些什么?”顺手一拍,石桌上的冰晶酒杯应声而起,向鲁酿飞来。
  儒子聽得他大骂“狗奴才”,心中一震:他们与我等素未谋面,何以将鲁兄骂作奴才?眼见冰晶酒杯夹风而来,当即左掌一伸,一股柔和的力道将酒杯稳稳送回石桌上,赔笑道:“咱们这位兄弟一时贪杯,以致失言,还请这位兄台多多包涵!”
  殊料那人得势不饶人,竟爆粗口,说道:“包涵你奶奶个熊,这岛上之人古怪至极,从所未见。好不容易找到会说话的,却是市井流氓小子,低三下四的杂役奴仆。”
  八俊中人因祖辈向儒门称奴,儒门中人虽不直斥其子孙为奴,但看待他们的目光始终异样。此时鲁酿听得那渔人口出“低三下四”之言,心中怒气横生,喝道:“天下人有尊卑之分,而无贵贱之分。百业不同,无分贵贱,若非如此,你们这些打鱼佬不也是低三下四之流?”
  那名叫小人的渔人又是拍案而起,怒道:“咱们岂是低三下四之流?”
  五人正欲发作,忽听得东廊上传来一阵铮铮响声,清脆悦耳。儒子闻声,全身为之一振,“啊”的一声叫道:“在水伊人,剑容妹子……”抬头望去,但见白玉阶的廊台之上,一女子端坐,双手如玉,正在拨弄身前长琴,却看不清容貌。
  但如此琴声,足以让儒子整颗心几欲蹦出胸腔,哪里还顾得此时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飞身直上白玉阶上细看,只见活生生的一个人在眼前,却始终看不清其容貌。
  起初,儒子还以为是酒后眼花所致,左手揉了揉眼睛,却仍是看不清,心有不甘,叫道:“你是剑容妹子?”
  那女子轻声道:“承蒙公子错爱,妾身受宠若惊,但妾身只是伤心人,贱名不敢提,却绝非公子口中所言的羊剑容。”说得诚挚,不似作伪。
  儒子好生失望,顷刻间全身在寒冬中,且被泼了一瓢冷水,从胸腔一直凉到背脊,略一定神后又道:“姑娘所弹曲调,乃在下所谱,尚未流传于外间,不知姑娘此曲从何处得来?”
  那女子双手仍是不停地挑捏拨弄,一面说道:“梦中神人所授,有污清听,妾身抱憾无已。公子想必亦是此道大行家,若是不嫌,请不吝赐教,多多指点。”说完微微一笑。
  儒子更觉梦中神人相授之举太过荒唐,眼前之人若非羊剑容,何以识得《在水伊人》?若是羊剑容,何以形同陌路?
  鲁酿向着那女子一瞪,说道:“莫非又是妖女整蛊造怪?”
  那五渔人见儒子如此举动,甚觉气愤。当中名叫小人的那渔人更是暗中运起神识,欲察看一番“羊剑容”,不知为何,无论他如何潜运,却始终看不清其容貌。
  儒子心中倍觉疑惑,欲再详问,却见刀君从内而出,手端两只铜鼎,说道:“贵客远道而来,岂可不尝尝本阁的招牌名菜?”招呼儒子过来。
  儒子只得悻悻归座。
  刀君说道:“这便是正宗天下第一汤‘龙凤虎’!”原来他口中所谓的“亲自操刀”,自是去整治这一味。
  鲁酿听得此名,心中嘀咕,问道:“刀君,你胡吹大气,这是滋补药汤不假,何来龙凤虎?难道你们当真上天入地,降龙伏虎,擒拿凤凰,熬制成这‘龙凤虎汤’不成?”
  刀君道:“若是寻常百姓家所熬的龙虎凤却是寻常之物,这龙便是蛇,凤便是鸡,虎却是家猫或者果子狸,三者合一,雅称为‘龙虎凤’而已。此间乃东海神山,妖兽何止千万,这区区真龙真凤,何足为奇?”
  齐牧细细一闻,从汤中的散发出来的香气中分辨出,当中的龙虎凤半分不假。他自幼便与兽为伍,于百兽之王的虎最是熟稔不过,又见识过孟君婆婆的灵火凤凰,会过青龙飞升,一嗅之下,便知鼎内之物确是真正的龙虎凤不假,刀君所言非虚。
  儒子虽已归座,但全副心思仍在“羊剑容”身上,全神聆听,忽觉“羊剑容”曲调之中另有所指,再细细一听,仿佛听到一女子在茫然无措之际,向自己示警,但抬头再看“羊剑容”时,仍是不见其庐山真面目,心中叹道:定是我心神慌乱,以致这般胡思乱想。
  此时,他整个人沉醉于曲韵之中,正如当日桃林茅屋疗伤其间,听得羊剑容弹曲子,心魂俱醉,似欲飞升。刀君催促再三,让他品尝这“天下第一汤”,儒子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见。余人见儒子无所动,亦不便以之为食。
  五渔人见这刀君将儒子等人奉若上宾,个个心中不满,又见儒子等人不吃,心中有气。那名叫小人的渔人喝道:“胡吹大气,世间真有人胆敢以龙凤做汤不成?拿过来瞧瞧!”刀君见不好推却,当即将铜鼎端到五位渔人跟前。
  小人细细察看一番,说道:“果真是龙凤虎。龙虎凤乃天地灵物,但凡身居灵气者,均可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修真成仙。咱们……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若是能以之为食,岂不是要升仙么?如此滋补药汤,当真是岂有此理!”此人身为渔人,见识却极是不凡,举起长箸,夹起鼎中一块大肉,又是一番审视端详后,并未见到异样,即往口中塞去。
  小道说道:“龙者,百兽之王,凤者,百禽之王。天下大补,莫过于此。咱们以此为食,正好替小天他们出一口恶气!”盛了一大碗汤,张口大喝。其余渔人亦是一同与之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大有报仇雪恨之意。
  齐牧见此间以灵兽为食,早已心中有气,此时见这五位渔人狼吞虎咽,更是看不过眼,正欲发作,忽尔脸色大变,低声道:“不好!有兽息!”
  众人凝神一听,却不见有何动静。鲁酿道:“你这爱兽成痴的家伙,又发兽痴了吧?”还欲加嘲弄一番,却得肉林阁外传来一阵啸声,震耳欲聋,似是一群猛虎所发。
  小独喊道:“来得正是时候,正好一起下锅!”
  儒子陡闻妖兽凶猛的气息,一时不知廊台上的羊剑容是真是假,却也不愿其有任何损伤,欺身上前,伸出左手欲将其拉在一旁。孰料手指触及那女子,不知为何,那女子竟尔霎时之间变成一块冰晶。
  一阵寒风吹过,冰晶如生了根一般,见风便长,风助冰威,冰借风势,向着四周蔓延。将整个街市覆上一层厚厚的寒冰,紧接着石草木、舟船廊桥、楼台殿阁、山川溪流,尽皆化为白色。
  众人暗暗心惊,尚未明白过来,顷刻之间,整座神山海岛变得通体晶莹剔透,光闪闪、亮晶晶,如冰雕、似玉琢。
  天地在这一刻,竟是如此的苍白冰凉……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下期预告


  儒子等人上岛后,怪事接连而来,这个神秘的刀君更是身份不明。此岛的主人究竟有何目的?儒子能不能顺利见到庸公?精彩尽在下期《儒门仙侠传·桃源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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