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说,都是在舞台上一晃而过的小坏蛋,连演鸠山都不够格。
随着1976年的社会转折,当地县"宣传队"解散,辛玉田得干点实在活了,他来到汽车修配厂当工人。技术工种车、钳、铇他都干了,最终挑选当了炊事员。我颇为诧异地问,中国话说,一技在身,走到哪儿都有饭吃,你怎么甘愿烟熏火燎地去做伙夫?辛玉田回答非常现实:那年头吃不饱,在单位食堂里干,先喂自己的肚子,"饿怕了呀"。
小三十的辛玉田结婚了,娶的是同属"县二轻局系统"综合厂的女工,图的是"两口子都开工资"。辛玉田乐呵呵地回忆:我结婚可风光场面了,"院戏院舞,我在剧团干过,就把那些老熟人老朋友找来,在自家院子里边演"。我说,在上海那叫堂会,是有钱人才叫得起的。
说话不遮不掩的辛玉田,做起事情来也有着一股子愣劲。1984年还是"个体户非常稀罕的年头",可他两口子商量着开饭店,说停薪留职就停薪留职。在食堂干活的辛玉田,心里头自有一番算计:厂子里伙食差劲,我就租厂里的街面房子,开个小店,专卖山西人爱吃的面食,顾客就是厂子职工,肯定能红火。我说,厂子食堂里"伙食差劲",还不都是你们这些职业炊事员干出来的。辛玉田回答:那是我一个人能干好的事么?
当年工厂职工的薪水,也就是每月30来元人民币。辛玉田说,我的店就叫"玉兰餐馆",面条两毛钱一碗,"还真赚了"。
辛玉田从1986年开始上桌玩麻将耍钱。我问,你刚开两年小店,挣了多大本钱,就烧包敢上阵耍钱了?辛玉田大言不惭的回答,让人啼笑皆非:那时候讲万元户,我两年小店,挣的钱不到一万元,也就大几千吧。
口袋里鼓鼓的大几千人民币,把辛玉田的体温抬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当地人当年的眼睛里,他已是个不得了的有钱人。这个位于中国山西一小县城城乡接合部的不得了的有钱人,就此开始了"不得了"的赌博生涯。
"冲出山西,赌遍华北,面向全国"
辛玉田一赌就是9年。
问到辛玉田赌博的缘由,他略有迟疑,欲言又止。一会儿,他说道:
作为孩子,对自己的父母是非常敬重的。有些事情我从来没有说过,今天我就来给你说几件。一个是,我家五个孩子,有俩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我排中间。家里穷,也不分个男女,我小时候穿的,都是两个姐姐穿剩下的衣服裤子。我淘,一天父亲气极了,按住我,朝我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结果裤子烂成了条条。除了在地里掏弄点收成,碗里锅里都没啥剩的。也不知有多少日子了,我的兜里存住了三分钱。现在我也忘记这三分钱是咋存下的。被我母亲发现了,死命地要我说出这三分钱是从哪儿来的。我又说不清楚。又是一顿打呀。三分钱被母亲没收了。我妈最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三兜里的三分钱,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咱们人穷志不穷,偷鸡摸狗的事绝不能做。
其实,现在想想,偷拿人家的钱,哪有只拿三分钱的?
我们那儿,从来就没啥娱乐,那年月没电视,也买不起收音机,就是乡里乡亲的在一起耍个钱玩。那时候麻将还没有"开放",就是那种窄条的纸牌。我父亲是生产队小队长,耍钱地点就在我们家。数目字很小,一盘也就是一分钱的。只是,父母耍钱,他们不避我,我在一边看,也不撵我。十来岁的年纪,牌桌上的花样,我看了个底里透亮。
辛玉田这番从未对别人提过的往事,表达着前几十年,中国中西部县城城乡接合地区人们的生存状况。首先是物质层面的困顿,一个字:穷;其次是精神层面的原则:再穷也不能做丢人的事。只是,当面对赌博这样既立足于物质基础,更涉及到上层建筑的"复杂"事情时,此地简单生活着的人们便"糊涂"了。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赌博耍钱是打发漫长岁月的日常游戏。也是,公家社会,地是公家的,房是公家的,人都是公家的,就兜里几分钱是自己的,就是耍钱了,就是有输赢了,事情还能"宏大"到哪里去?在辛玉田父母的概念里边,耍钱和违法,即使"与公安方面有点小冲撞",但也无甚要紧,谁管呢,怎么管,管得着么?
上辈人这般度日,小孩子辛玉田也就这般"成长"。辛玉田欣逢改革开放,朴实性格中多少有点剽悍细胞的他,以能够先吃饭、吃饱饭为原则,主动上食堂,率先开饭店,在比工资要多得多的花花绿绿钞票进入口袋的时候,几多新名词也闯进他有着"七年级"文化底子的脑子里。
1999年的辛玉田是这样对崔永元说的,2007年对着我这个记者他也是如此表述的:
这年头变了,社会允许竞争了,人跟人可以进行比赛了。说到比赛,那就是用自己的强项跟人家的弱项比,没有拿自己的弱项跟人家强项比的。过去是比谁种地行,现在是比谁挣钱多。现在大力宣传科学家、艺术家什么的了,这个强项的最高标准,就是要达到"家"的水平。如今允许一部分先富起来,我也要争取先富起来呀,牌桌的花样我底里透,这耍钱我是强项呀,我干吗就不能当个赌博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