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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来小城工作七八年间,乡下的责任田始终没有丢,所以时常要回乡参加农忙,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我下锹挖出的墒没那么笔直,扬起的板掀没那么干净,抛下的泥罱没那么入土,我不知道我和村庄之间隔了些什么,总之我和村庄己经生疏。昨天特地打电话请父亲给我带一些乡土布在阳台上,好种些葱和蒜之类的,我的梦境里渴望在林立的楼房间能有一片神奇活现的庄稼,哗哗的水池边是自己曾经快乐的浴场,我在自己的梦境转悠着,以为这就是自己的村庄,可是我竟在村庄边兜了许多圈,根本找不到一条进入村庄的路。我不能像我曾经很熟悉的农民们一样,起床后眼屎也不擦,淘米、烧火、喂家禽,或拿几样家具往船上一丢,拔桩撑船直奔责任田而去,没有任何铺垫,简单直接。
我行走在乡村与小城之间,像一只断线飞翔的风筝,像模像样地在空中飞翔,却一点也感受不到风声。当然我还要去村庄,也许在去的过程中是一个寻觅的过程。那天我顺着锄头柄上的汗渍味让自己的追忆成为现实,我像一只家犬一样低着头急匆匆地穿过圩堤、田埂,又很有信心地在河边捧两口水洗脸,蹲伏在沉睡的麦苗中熟悉冬的滋味。脚下踩踏到一根树桩,我知道这是大泊口最细心峰叔家的责任田,他一个典型的农民,既不想占别人的,别人也不能占他;我顺着峰叔的田埂向前走到另一块,虽然昨天刚下了一场雨,田里早已没有了雨水的痕迹,不用说这肯定是广叔家的田,他力气大,墒沟挖得特别地深,真正能达到雨住田干。记得有一年我们去农机厂看电影时,从他家田里穿过时,老三没留神,脚踩进他新挖的摘沟里,折断了小脚,瘫在床上好些日,所以一提到广叔家田,心里就有些发怵。终于到一处比较空旷之地,这里却是三队仓库的废墟。这里曾经是组织社员开会的地方,传达上边的精神,年终的时候报工分,再后来是抓阄儿,分地、卖打水机、拖拉机。房子空荡荡的,在这里我一下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种沉寂中游荡。黑暗里生发出很多让我颤栗的东西。
在村庄里,夜晚的睡眠是很好的。月光悄悄爬上柳梢,小草带上晶莹的露珠,谁家传出一声打哈欠声响,再疯的孩子们眼睛打起了架,一下子村庄里宁静了下来,女人们躺在自己男人怀里,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亮在心上。男人的鼾声,孩子偎依在妈妈的怀里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刚要翻开村庄的另一些日子,麻麻亮、早跟头、出太阳、煮中饭时、拿晚茶、吃夜饭、小半夜,于是夜晚又来临。
遇上扛着农具下田干活的农人,让我又有了接触农事的机会。说真的,我走进村庄,却再也不是走回的村庄感觉,比如刚拿起的镰刀腰就有些酸了,才举起的钉耙膀子就一点劲也没了,曾经与妇女们比赛割麦的劲没了,嵌个亩把的墒伐不在话下已不复存在。现在我更多的是个游荡者和旁观者。在巷子里遇见一两个长辈,他们都会停下脚步,惊叹着。那种惊叹满带疑惑,疑惑一个曾经生龙活虎的后生竟然成了斯斯文人,一个陌路人,一朵毫无来由地掠过路面的云。
从前,我从爷爷那里知道谷雨到时,就知道该播种了;立秋到了,就知道该储备力量,作好收割谷物的准备;我总是觉得春种、夏耕、秋收、冬藏的轮回。一个轮回所衍生的稼穑沧桑,就是一生的行程,而此刻再让从立春开始数到大寒的二十四节气已感觉很难。
轻轻地我推开一扇门,门里一只黄狗在我的裤脚边嗅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见我没有决定跨进门槛,它也就停止了嗅,继续趴在那里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其实这样的农家我来过好多次,院里长着一棵很好吃的汤山梨树,没事的时候我们就喜欢到他院里一转,摘一个梨子就溜,院墙上爬满了丝瓜藤和扁豆藤,家里来个客人还差个蔬菜,立刻就想到这里,有时发现女主人回娘家了,立马拉着男主人一起回家陪客人喝起大麦汤来,也不管他裤脚上是否还沾着泥土,还是一身的草色。村庄的生活如此地和谐,有滋有味,即使生分邻居也被质朴打动。
转了个弯,村庄便全景式地进入我的眼帘了。这是我魂牵梦绕的村庄吗?雨水淋湿了沉甸甸的农事,村庄给我的酸苦也不会忘记,给我的温情更是永不褪色。我知道强迫自己走进村庄就意味着将离村庄走的更远。眼前道路已被农人们的脚掌磨得光亮,世界好像一块玻璃,像开始,又好像结束,我虽然努力地向外飞,但始终没有飞出去,因为村庄是我的核心,在我的身体深处犹如藕一样丝丝缕缕难断。我怀念村庄,我又拒绝村庄。
当我在华灯闪烁的小城时,寻觅儿时的月亮和星星,结果失败了,我的视力被刺眼的霓虹灯遮挡。此时知道我现在已无法离开城市,但我的心灵承受的是背叛的煎熬。我累了,疲惫已极。那村庄上空袅袅升起炊烟、母亲呼喊的声音为我精神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