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喜欢在火车上睡觉,喜欢火车轻微的摇晃带来的节奏感。有一次,中铺是个女生,很单薄,有着倔强的嘴唇。我很快睡着,忽然被她拍醒,她轻声说:“叔叔,你能不能轻点儿?”我迷糊地问:“怎么了?”
她说:“你打鼾……那个声儿大了点儿。”
我说:“哦,可我控制不了啊。”
她说:“那你睡吧。”可接下来我就没再睡着。接着,我听见她的呼噜声,秋雨似的。
世上不自知的事,除了爱,还有打鼾。
不知怎的,我觉着打呼噜比打鼾轻微,也好听一点儿,像猫,像妇婴,那呼噜反倒叫人安宁,甚至觉得可爱。
有一回看梁实秋写闻一多先生:“他说他更欣赏另一种声音:‘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莫过于夜阑人静,微闻妻室儿女从榻上传来的停匀的一波一波的鼾声。’”顿时会心一笑。
而打鼾不同,鼾声如雷,就有点儿折磨人了。
兵临城下,南唐后主李煜派人向赵匡胤求和,赵说:“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后人把“鼾睡”写成“酣睡”,意思不明显了,卧榻之侧,鼾睡惹人恼怒多些,而酣睡,只是睡得好。
打鼾的事,原本隐秘,可至少在两三处是公开的,一是交通工具,一是旅馆,还有就是办公室。鼾态百出,但无法理论,容也好不容也好,都是鼾声。
打鼾有趣闻,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说许州有个老和尚,鼾声如鼓簧,正好有个乐师听见了,把那鼾声谱成曲子,吹拉弹唱,竟然类似古曲。可诗人韩愈听人打鼾却是另外的情景,澹师打鼾像狗叫,哮天犬似的,一会儿像是断了气,再开始时比之前声音更大了,木枕让他震裂了,铜镜让他震得起了鸡皮疙瘩。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少睡多思无如我,鼻息如雷撼四邻。”苏东坡的鼾声也不小。他家的书童也打鼾,他喝酒晚归,“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如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这孩子睡得多香啊。
四大名著里都有打鼾的描写,猪八戒、鲁智深、张飞、刘姥姥。刘姥姥算是女性打鼾的代表。
刘姥姥二进贾府,贾母款待她,一高兴多喝了两杯,有点醉了,三晃四晃进了怡红院,众人到处找她,找不着,袭人刚进了房门,就听到鼾声如雷。
屋里一瞧,只見刘姥姥酒气熏天、扎手舞脚地仰卧在床上,袭人慌忙将她推醒了。
许多“红迷”怪曹雪芹,刘姥姥怎么能那样睡,还是在宝玉床上?我每次看这一段儿都会咧嘴笑,宝玉睡得,刘姥姥也睡得,都是人嘛。刘姥姥也觉得有点儿过分,不然见了众人,她也不会撒谎说在草地上睡着了。
喝断当阳桥的张飞,竟然死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范强、张达之手。“二贼见他须竖目张,本不敢动手。因闻鼻息如雷,方敢近前,以短刀刺入飞腹。飞大叫一声而亡。”这是打鼾送命啊。
八戒和鲁智深都胖,胖子打鼾好像理所当然。
有一回在报上看民国报人谢英伯逸事,说他携眷居兰桂坊,有天警察从他门口经过,怀疑有人斗殴,敲门一问,没人打架。警察进门看个究竟,谢先生正睡着呢。打鼾让他名声大震,胡景翼却不服:“谢君若来,吾必倒屣以迎,吾二人大可辟一室以各显身手,为世界胖子留一段佳话。”
想来打鼾比赛没能举行,大抵是因为胡景翼说完这话不久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