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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黄色吊灯下,他与女友并肩而坐,他看书,女友在织毛线,猫在一旁的小窝里安静地睡着,连续下了几天湿冷的雨,周一的下午,终于放晴了。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铅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响,以及他们零星的交谈声。他从书本上抬起头来,侧看女友的脸,彩色的毛线在她手里,像美丽的云。
年轻时的他,简化生活,减少社交,一心一意只想工作,总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30岁出头时工作稳定,就给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宣示独居到老的决心。小房子位于一栋高楼上,有一片大大的窗景,木头地板,配套家具。多年来,他的女友换了几任,好像无论换了谁,生活都是一样的,女友在假日造访他的住处,他们共度短暂假期,在小小料理台炒菜做饭,开心地吃吃喝喝,他以为那就算是恋爱。
他的女友都善于烹饪。单调的生活里,好像只有热汤热饭可以让人感到温暖,又或者,她们想要抓住他的心,就先设法抓住他的胃。
不管女友做什么食物,他都吃得很香,第一任女友专做中餐,随手一挥,就是红烧肉、排骨湯、茄子拌面;第二任女友喜欢吃意大利面,茄汁、清炒、焗烤,样样都行;第三任女友最喜欢吃水饺,30个水饺,一锅酸辣汤,也是一餐……女友做什么食物他就吃什么,对生活全无主张,好像只要能吃饱睡好即可,有人做饭给他吃,总比一个人吃快餐好。可是不管谁来看他,只要屋里有人醒着,他就睡不着,只要有人在一旁走动,他就不能专心工作,女友来访的日子,让他孤独的生活仿佛有了一点温暖,但他很快就会期待女友离开,迫不及待想要独处,想要安静地工作,好像只要有人在他身旁,他就会不像自己。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人,也深信世上没有那样的人了,任恋爱像花开花落,有人来了,有人走了,他总会回到一个人的生活,有时他会感到孤寂,但又深信这是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无意间闯进了他的生活,一开始只是朋友介绍的朋友,因为相处得好,很快就变成了恋人。刚开始,她像其他女人那样来到他的小屋,她不会做饭,他们便到外头去吃,然后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散步。他们俩在一起就是在路上走着,因为聊得很开心,忘了时间与距离。他第一次给女孩子做早餐,就是为她做的。她还在床上熟睡时,他用冰箱里的鸡蛋跟面包做了简单的早点。听到她在梦里小孩子似的嘤嘤地哭,他便跑去床边安抚她。她醒来,一脸懵懂,问他怎么了,他说:“你在梦里哭泣啊。”
她说起了童年,不知为何,母亲总是会去掐捏熟睡中的她,让她睡眠中断。她记忆里妈妈总是脸色很差,一脸生气的样子。长大后她才知道,母亲有产后忧郁症,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童年有很多不快乐的事,她说:“哎呀,都过去了啦。”她轻声笑起来,那笑容好美。
“我都靠睡觉自我治疗。”她说,“不开心的时候就躲进棉被里睡觉,一睡一整天,饿了也不起床。”
“可怜的孩子,饿了吧。”他说,他们把早餐端到床上去吃,她食量很大,却总吃不胖,“小时候常喝到过期的牛奶,肠胃练得很壮。”她笑笑说。心酸的事,她说起来总是云淡风轻的。
他送她回家,才知道她住在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房间里,湿气特别重,房间整理得很整齐,因为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那是一种怜爱的感觉、真正的同理心,没有任何女人曾经让他有这种感觉,这个瘦伶伶的女孩,一脸聪慧,她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心,也不会刻意在他屋里留下什么东西,反而一点一点偷走了他的心。
他开始让她在他那儿过夜,他帮她买成套的睡衣、漂亮的家居服,他照着食谱为他们做饭,只因为她吃外卖老是闹肠胃。她捡回一只流浪猫,他也收下了。他负责做饭,她专门打扫,她在阳台上种了很多花花草草,都养得很漂亮。
她总是比他早睡,他时不时会从书桌那边走过来看看她,以防她又做噩梦。他提早结束工作,是为了进被窝里抱着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从他心里升起,原来心里挂念着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好像走在迷雾的大街,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变得不那么彷徨。
慢慢地,即使她在一旁看电视,他也可以工作了,她总把声音调得很小,但自己不经意轻声笑着,他没回头,也知道她大概在看喜剧电影。她爱哭,电影里一点伤感的画面都能使她哭上半天,所以她只看喜剧。
他不知道自己在35岁的时候,会从一个孤独者变成一个这样柔情的男人,阳台上种着花,热锅里炖着汤,浴缸里有一只小鸭以及一个美丽纤弱的女子。他的工作依然做得很好,甚至更好了,为了想多挣一点钱,换个可以两人居住的屋子,他的生活有了具体的目标。首先是让她搬出了那个无光的房间,他添购了家具,改变了屋里的摆设,他把餐桌换成大桌,让她可以在上面使用计算机工作。女孩在公司做美术设计,她也是极有美感的,原本冷调的屋子多了些她画的画,多了她的欢声笑语,他觉得过去想要孤独终老的念头很荒唐,一个人的自由与两个人的拥挤,他选择了后者,年轻的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拥挤也可以带来快乐。牵挂,其实是一种幸福。
他在灯下看书,她在一旁织毛线,说要给他织条围巾,猫咪是她说要养的,皮得不得了,他空寂的生活完全乱了套,可是他好快乐。
(卧龙城主摘自《ONE·一个》)(责任编辑张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