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成家后在两人世界里着实逍遥快活了一阵,那时女儿过娘家门而不入，十天半月想不起来看看我们老两口。到了而立之年，女儿终于接受我的劝告，打算要个孩子了。
　　年初，我和先生外出旅游还没回来，她和女婿就拎着箱子杀回娘家来安营扎寨了。为了照顾我们游玩的心情，她忍受着妊娠反应的种种不适，没有在第一时间向我报告怀孕的消息。
　　20多天后我回到家中，看到女儿吐完胃液吐胆汁,我立刻像陀螺似地忙碌起来,挖空心思地采买烧煮各种食物，虽然只有两次她吃了没有吐出来，我却像拣了个元宝似地高兴。有一回我睡觉梦见女儿在啃猪手，居然欢喜得笑醒了。
　　4个月后女儿妊娠反应终告结束，我抓紧给女儿增加营养，女儿也遵医嘱按时检查。她听各种讲座，回来后把有关孕妇饮食的材料往我面前一放，我则每天出入超市菜场，像营养师一样调配食谱。女儿还带回来大量精印的广告和各种试用品：从孕妇服用的多种维生素、奶粉到产后的塑身装，再到各种婴儿食品、餐具……令人目不暇接。我不禁感叹：当年我怀孕时夫妻分居两地，一日三餐吃食堂，正常上班之外还要下乡劳动，也没有去过几次医院，还不一样健康地抚养儿女长大？女儿不以为然：“时代不同了，你们是懵懵懂懂，如今优生优育，所以下一代的身高、体质和智商都大有提高了嘛。”
　　我承认女儿说的也有道理，可我提醒她减少加班不要过于劳累，不要熬夜看碟片上网，她却左耳进右耳出，有时干脆置若罔闻。随着岁月的流转，女儿行为方式、思想观念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心存芥蒂：既然对我的想法做法不以为然，我又何必像祥林嫂似的唠叨不休呢？
　　7个月过去了，每次检查下来的结果都正常，我们满怀憧憬地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女婿陪同女儿去医院例行检查，一个多小时后女婿单独回来了，只见他脸色沉重地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我急忙问：“怎么啦？”半晌他才回答：胎儿死了。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什么？上周检查还一切正常呢，再去查一下吧。女婿摇摇头说：做B超已确认了。女儿已经去公司移交工作了，马上要住院手术。
　　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急切地等待女儿回来。两个小时过去了，不见人影；打电话过去，说正忙着呢；过了一个多钟头再打过去，说快了、快了；12点过了，第三次打过去，她干脆把电话挂了。待我们往医院赶时，已是下午3点了。坐在车上，我又气又恨，一言不发，此刻指责女儿什么显然不妥，但是也实在没有那份安慰她的心了。
　　一踏进病房，看到邻床的产妇和新生婴儿，女儿独自立在窗口淌下了眼泪。时间已晚，医生吩咐第二天检查后才能手术，想到女儿要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独自度过一夜，我心如刀绞。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我奔向医院外的书报亭买了两本她平日喜欢读的杂志，希冀在这个难眠之夜能帮她打打岔；第二天我再去探视时，女儿的情绪已平静下来了，正与邻床的人在聊天呢；第三天，在担惊受怕中熬过几个小时后，她总算完成了引产手术。
　　回家休养一段后，女儿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我不禁抱怨道：“被你这么一折腾，我的高血压又犯了，倒是你的心态还可以啊。”女儿沉静半刻，回答道：“骨肉之痛，孰能无情啊！尤其是在产房里，我和别人受一样的罪，可人家是带着鲜活的小生命离开的，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只不过我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泪，影响大家的情绪罢了。”
　　我说：“医生说可能的病因有四百多种，真能查实的只有十分之一，你恐怕也得从自身找找原因，以敬畏之心面对生育！”女儿勉强地点了下头，我知道她还需要慢慢地去理解接受这事实。
　　陪女儿一起走过这一段生命历程，逝者如斯，几近无情，更惊觉曾经面命耳提的幼儿已经呼啦啦长大，种种变化令我唏嘘感慨。回望来路，我何尝不反思：为了爱而悉数付出，我们都不会吝惜；但因为无知而陷入困境，却不应是我们的选择。相比30年前，儿女这一代的生活状态和我们当年相比有了天壤之别，这要求做长辈的改变固有思维模式，理解和包容年轻的一代。作为母亲的我们付出努力，也许恰能为子女们铺展一片广袤自由的天地。新的母女或母子关系，何尝不是在与他们一起面对生活的坎坷中一起成长、一起成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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