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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善本,山东县泊庄人,1915年出生。1938年底从杭州笕桥中央航空学校毕业后到空军轰炸机总队任飞行员,1943年赴美学习驾驶B-24型远程轰炸机,1945年10月回国。1946年因反对内战,毅然架机起义飞抵延安投身革命。先后任延安总部航空教员、东北老航校副校长、第一航空学校校长、华东空军混成四旅副旅长、航空10师师长、空军军训部副部长、空军学院领航系主任、空军学院副教育长等职。1955年获一级解放勋章,被授予大校军衔。1964年2月,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少将军衔。是第一、二、三届国防委员会委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代表,第二、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会委员,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68年8月逝世,终年53岁。本文作者刘江平系刘善本之女。
引 子
1946年6月26日,延安的上空阴雨绵绵,一架美制B-24型重型轰炸机冲破艰难险阻,穿越厚厚的云层,缓缓降落在简陋的机场。
驾驶飞机的机长就是我的父亲刘善本,时任国民党空军第八大队上尉飞行参谋。他在即将接任蒋介石专机——“美龄”号机长的关键时刻,选择投奔光明,飞向延安,开创了国民党空军人员驾机起义的先例。周恩来总理多次称赞我的父亲是“国民党空军驾机起义的一面旗帜”。在这面旗帜的感召下,国民党空军先后有40架飞机、近百人驾机起义。
父亲带给延安共产党人的是一架当时最先进的战斗机,机组人员均是在美国受过专业培训、技术熟练的飞行技术人员。他们的到来,为新中国成立后建设一支强大的空军提供了宝贵的人才。
父亲的起义对他个人及全家都是生死考验,因此在当时是绝对保密的,包括对自己的亲人。虽然父亲对起义一事筹谋已久,但是事发突然,是借助去昆明运送物资,途经成都的间隙转向延安,可谓带着几分偶然和冒险。
起义之前,我的奶奶、母亲、叔叔、姑姑、姐姐,共七八口人仍在上海,受到国民党宪兵的严密监控,最终他们在上海地下党的帮助下转道回四川老家。1950年1月母亲带着两个女儿历尽周折,在哈尔滨一航校与父亲团聚。
有志少年

父亲刘善本1915年1月25日出生在山东安丘一个叫“南泊庄”的较富裕的家庭。6岁入本家私塾学堂,是学堂中年纪最小的,但他聪颖好学,成绩总是第一名。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读《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古典文学名著了。1928年,13岁的父亲去县城读高小,第二年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安丘县立初级中学。
1932年,父亲为了逃避家庭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到了北平,在表叔陶砚龙的推荐下他报考了新创办的平大附中,即国立北平大学(现北京大学)附属高级中学。1935年夏,父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平大附中。他原本可以直接报考北平大学,但由于当时东北三省已沦陷,日本窥视着华北五省,全国抗日激情高涨,立志报国的父亲毅然报考了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空军教导营。当时飞行员的选拔条件非常严苛,考航校要过文化、外语、体格、心理四关,2000多人中只录取40余人。最终父亲凭着扎实的文化基础和良好的体魄被录取。从此,他与蓝天结下了不解之缘。
航空救国
1935年9月初,父亲和一批同学来到南京市小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空军入伍生营”受训。该营附属于国民党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其前身是孙中山于1924年在广州创办的“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即俗称的黄埔军校。1933年,国民党在南京市小营筹建了空军入伍生营,算是航校的预备学校。父亲来到这个营受训时,这个营刚刚成立两年,他属于这个营的第3批学员。空军入伍生营的干部大多是黄埔军校前几期的毕业生。中国教官是黄埔二期的,外国教官是意大利军官。这个预备学校学制一年,学员在这里主要进行陆军基本知识学习和军人素质训练。
一年后预科毕业,父亲顺理成章地成为中央航空学校学员。他们这批学员被分到了洛阳分校进行初级飞行训练。初级教练机是意大利机型,因此教官也是意大利人。在学习期间,父亲依然保持着在中学时期养成的读书习惯,在教学和训练后去图书馆博览群书。一天,父亲在图书馆里翻看上海1936年11月出版的英文杂志《密勒氏评论》,看到美国记者斯诺写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毛泽东访问记》。他一口气看完这篇文章,心潮激荡,仿佛在茫茫迷雾中突然看到一道阳光。为了让国内更多的人看到毛泽东的论述,增强抗战必胜的信心,他干了一件胆大而危险的事——把斯诺的文章偷偷翻译出来,用化名寄往天津《大公报》。这算得上是父亲青年时代一次自发的革命行动了。
1937年3月,父亲完成了洛阳航校为期半年的初级飞行训练,和同学们一起转入杭州笕桥“中央航空学校”航空队,開始接受中、高级飞行训练。训练中飞的是美国“道格拉斯”教练机,教员均是美国教官。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这个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黑色日子,深深印在了父亲的心上。8月13日上午,日军大举进犯上海,由此抗日战争史上著名的淞沪会战拉开了序幕。当天下午,中国空军发布对日作战第一号命令。急调驻河南信阳、周口和许昌的第二、四、九飞行大队至安徽广德、浙江笕桥和曹娥三机场投入淞沪会战。
1937年8月14日凌晨,最早出现在上海空中的中国战机突击队是由笕桥航校飞行教官组成的中国空军暂编大队35中队。战机突击队从杭州笕桥起飞,袭击了设在上海日商公大纱厂内的日军军械库。日本方面在当天就展开了疯狂报复,日军第一联合航空队(木更津、鹿屋两个海军航空队),袭击了我杭州、广德机场。8点,杭州笕桥机场也响起了敌机来袭的警报。四大队大队长高志航率队由南昌转场到笕桥,他刚降落就鸣起了警报。“跟鬼子拼了!”高志航大喊一声,随即命令还在空中没有降落的航空队员立刻准备战斗!四大队是国民党空军的一支主力部队,配备的是先进的美制“霍克3”式飞机,他们在日军来犯前赶到,并迅速就位,对准敌机集中火力反击! 此次来犯的13架敌机,是日军号称“精锐无敌”的木更津航空轰炸队的96式重型轰炸机机群。自从进犯中国领空以来,日军飞机从未遭到中国空军的打击,因此十分猖狂。此战只用了短短30分钟,以我方胜利宣告结束。13架敌机被击落6架,剩下的落荒而逃,高志航领导的四大队无一损失。这次重大胜利,是中国空军反击日本侵略者的第一场空战,极大地鼓舞了中国部队的士气,增强了他们抗战必胜的信心。这一天,后来被定为国民党“空军节”。父亲亲临空战现场,高志航成为他心目中的楷模,他立志要像高志航一样“航空救国”。
正当航校的师生们决心誓死保卫上海和杭州时,航空委员会传达了蒋介石的密电:命令中央航空学校火速撤退!这次撤退是蒋介石出于战略上的考虑,他担心日本人实施疯狂报复,杀个回马枪。航校先是仓促搬到江西南昌,之后转移到湖北孝感,不久,又向南撤退到广西柳州。蒋介石还不放心,最后决定把航校迁到越南,第二年又转回国,搬到云南昆明,改組为空军军官学校。
抗战时期,昆明是国民党的大后方。因此,昆明也成为日本飞机常常轰炸的城市。“跑警报”——听到警报后跑到郊外躲轰炸,成了昆明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天,紧急警报一声紧似一声,人们迅速四散躲藏。而父亲却向停机坪飞跑过去,他要寻找机会,要像高志航那样飞上蓝天,痛歼日本侵略者!他不顾学员期间不得擅自起飞的戒律,两次驾机起飞。第一次是他跳上了一架侦察机,想单枪匹马冲向敌机群方向。到了空中他才发现,这架飞机根本就没装子弹。第二次是紧急警报响起时,父亲趁乱迅速跨上了一架新出厂的美制AT-6型飞机。操纵这种新型飞机,对他来说是冒险之举,因为他从来没接触过这个机型。怎么办?他迅速找到英文说明书,匆匆浏览一下,就大胆地启动飞机,冲上蓝天,去迎击敌机。刚刚起飞,停机坪就被日机炸毁,真险!如果再晚一点起飞,就会被炸得机毁人亡。但遗憾的是,到了空中,父亲想组织火力时才发现,这架新飞机也没有装上机枪!此时的父亲,只能满怀失望和愤恨,重返地面。堂堂男儿,一身戎装,空有优秀的飞行技术,枉驾最好的新式飞机,却不能杀敌御辱、报效祖国,父亲不禁悲愤交加,喉头一哽,流下滚滚热泪。
因为两次抗命自行起飞,校方要对他军法处置。父亲不服,据理力争。其他同学和部分教官也都表示支持父亲的正义举动,并提出要惩办擅离职守的驾驶员,同时指出父亲挽救了一架飞机,理应奖赏。众怒难犯,校方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更怕上面追究责任牵连到自己,只好大事化小,罚父亲多干半年地勤,给飞机做机械维修。国民党航校有规定,学员飞行训练结束后,要干半年的地勤机械。现在,父亲要再多干半年地勤,不能飞。对一般飞行员来说,不能飞的确是件痛苦的事儿,但父亲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干机械对一个飞行员很有用,可以加深对飞机机械构造的熟悉和理解。那段时间,父亲虚心地向地勤机械师学习,并和他们一起研究把运输机的油箱改装到轰炸机上,解决轰炸机油箱小不能远距离航行的问题。他满怀热情地把改装报告呈报上级,并要求试飞,希望能用改装后的轰炸机轰炸日军。但报告递上去后却石沉大海,无人理睬。
在航校,父亲起初是学歼击机的,后来他被选拔出来,进行轰炸机的学习和训练。1938年12月,父亲毕业,成为一名既能飞轰炸机又能飞歼击机的飞行员。不久他被分配到新成立的第八航空大队,这是国民党空军中唯一一支远程轰炸大队,是蒋介石的嫡系。当时身在重庆的蒋介石面对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一时间感到心惊肉跳,在他看来八大队还羽翼未丰,为保存实力,他不断命令八大队撤退和隐蔽。八大队由成都转往兰州后,蒋介石还是不放心,又命令八大队火速把飞机送往嘉峪关。之后,他又让八大队转移到甘肃省最西部靠近新疆的一个小地方,在人烟稀少的大漠上把飞机分散隐藏起来。而后,航空队员们赤手空拳地返回兰州机场待命。
父亲一心要驾机抗击日寇,但是现在连武器都没有了,眼看着日寇制造出一个个骇人听闻的惨案,他内心充满愤恨。1941年1月爆发了震惊世界的皖南事变,父亲对国民党的暴行感到愤怒和反感。他想起从英文杂志里看过斯诺对毛泽东的报道,尤其是他得知胞妹瑞兰和其他堂兄弟姐妹都参加了八路军打鬼子后,更坚定了他对共产党、毛泽东的信任。于是他和好友李鑫淼商议,打算寻找机会投奔延安。李鑫淼非常赞成,他专程来到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找到处长伍修权,谈了他们准备起义的想法。伍修权说:“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如果你们起义,国民党向共产党要人,不给的话,影响合作;给了的话,你们的人身安全不能保证。只要真心抗日,在哪边都一样。”李鑫淼把伍修权的话转达给父亲和好友杜道时,他们认为说得有理,只有等待时机。
不能起义,也不能抗战,父亲苦闷难言,排解苦闷的办法,只有保持良好的状态,以便机会来了,随时可以上战场。父亲想:为了这个目标,除了要有好的身体,还要有过硬的技术。所以他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没有飞机,他就如饥似渴地学习英文原版航空理论书籍,努力掌握夜间轰炸领航技术,刻苦钻研天体运行星座导航理论。不论是蚊叮虫咬的夏夜,还是严寒难耐的冬宵,人们经常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一手持六分仪、一手握天文航行图的瘦高身影,时而低头对照图纸,时而仰望天际,接连四五个小时仔细地观测星河的移动。这个身影成为八大队在兰州基地的一景。这就是父亲刘善本!他潜心钻研,立志填补我国天文航行学这一空白。1941年,他完成了《天体航行与夜间轰炸》《航空发动机混合气浓度表》《战时机场起机着陆夜间设备及其使用法详解》等论文,分别发表在航空专业性期刊《航空杂志》上。其中一篇获金奖,同时受到国民党空军八大队传令嘉奖。
1942年底,为抗战物资运输需要,航委会命令八大队开辟新疆、青海、康藏等地高原空军基地的新航线。谁都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任务,因为高原地区气候恶劣,人烟稀少,一旦出了事故,即使是迫降或跳伞成功,也难活着回来。八大队大队长蔡锡昌两次率人去侦察,都因气候恶劣,发生事故,未能完成任务。就在蔡大队长一筹莫展之时,父亲挺身而出,主动请缨领受侦察开辟高原基地新航线的任务。经过三个星期紧张而充分的准备,出发时间定在了1943年1月14日。恰好就在这天,姐姐出生了,父亲在医院匆匆地看了女儿一眼,并为她取名“兰平”,就去执行任务了。父亲给姐姐取这个名字是为了记住她的出生地兰州,也含有渴望结束战争迎来和平的意愿。 机会永远只偏爱有准备的人,父亲在地质地貌特点、净空条件、气象变化、交通及地面配合极差的条件下,用平日刻苦钻研的知识和高超的飞行技术,在新疆、青藏高原,飞越了和阗、大河坝、玉树、昌都等地,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开辟了新疆和阗航线,并成功地到达了青海玉树。当时的报纸和《中国空军》杂志均以醒目的标题报道——“刘善本上尉侦察开辟青海玉树航线成功”。这次任务,父亲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飞过新疆、青海、西藏等地,战胜了恶劣的气候环境,及时总结出这次飞行的高空用氧经验,然后发表了《飞机上高压氧气装备》论文。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热爱学习,善于思考,不断进取的人。
赴美受训
1943年夏天,英国航空队要选拔两名战斗机试飞员,父亲前去应考,顺利过关并被录取。不久,美国对日本宣战,爆发了太平洋战争,中国战区成立。为了牵制住日本的兵力,美国大力支持中国抗战。根据美国国会通过的“租借法案”,美国同意以贷款或租借的形式向包括中国在内的同盟国提供援助,包括赊销军火、培训飞行员等。父亲还是希望学轰炸机,于是他放弃了英国战斗机试飞员的录取名额,参加了赴美学习的考核,成为第一批赴美学习的飞行员。父亲等第一批赴美飞行员于1943年9月从昆明出发,由于太平洋战争,他们只得飞跃驼峰航线到印度孟买,接着坐船在海上辗转一个多月,于10月底在美国旧金山上岸,再到洛杉矶三查安娜机场。
父亲在美国学习改装飞B-24型远程轰炸机,学习时间一年半,分5个训练阶段,前4个阶段各学3个月,最后一个阶段学4个月,每个阶段被安排在不同的地点学习。第一阶段是过语言关,由于父亲在中学时打下良好的英文基础,平时阅读了大量英文技术资料,出国前又突击训练口语,经常去教会找修女嬷嬷练口语,因此他的英语水平很高,尤其是飞行技术用语得到老师的称赞,被选为教官的翻译。第二阶段是B-24飞机的理论学习,他们被安排到位于德克萨斯州的道格拉斯机场美国高级飞行学校学习。第三阶段是飞行操作训练,在新墨西哥州的阿布奎基机场,由美国教官带飞。第四阶段在科罗拉多州的普韦布洛学习联合飞行科目。此时飞行训练任务繁重,每天的训练时间高达十二三个小时,每周的假日也取消了,只在每个训练阶段结束才放几天假。第五阶段是模拟战争训练。先是步兵、装甲兵、机械化兵、海军等兵种联合作战,配合歼击机、强击机、侦察机、运输机等机种训练,然后到美国飞行部队实习。实习训练完全按照战时动作,一切都要合乎战争的需要。此次美国受训让父亲眼界大开,他领略了美国先进的教学设备和教学方法,以及中美两国飞行训练的差别,受益匪浅。
父亲刘善本是机长,但是他还选学了领航学和仪表学。父亲爱钻研,他根据美式航行计风盘的构造,提出若干改进建议,获得教官的肯定。美国领航专家给出评语:“在我所教过的美国或其他各国学员中,像刘善本上尉这样如此精通领航业务的飞行员是很少有的。”在紧张的学习之余,父亲还改进了当时教练机上的高空仪表,并撰写出高质量论文,被该校授予当年度的空军科技奖,奖励了2000美元,父亲为中国学员争了口气。

美国受训提高了父亲的军事素质,让他亲眼看到了世界强国军火工业的发达,也目睹了美国的种族歧视。在那里,很多高级娱乐场所、餐厅都不许华人和有色人种进入。在参观了印第安人的住地,看到他们缺医少药,过着备受歧视的生活后,父亲不禁对好友杜道时说:“任何一个古老的民族,他自身不自强的話,只能成为其他列强历史橱窗中的陈列品,我们中华民族也一样。”
深怀对民族自强的渴望,当父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美国校方希望他能留校任教时,他婉言拒绝了:“我之所以来美国学习,就是为了回去抗击日本侵略者……”是的,没有什么比学成回国、报效祖国、抗击日寇,更能让父亲动心的,因为他是炎黄子孙!
报国无门
1945年1月,国民党空军在美国宣布:成立新的第八大队,下辖33、34、35三个飞行中队,父亲刘善本任35中队上尉一级飞行员(机长)。1945年5月5日,获得结业证书的学员们驾驶36架B-24远程轰炸机腾空而起。离开祖国快两年了,所有的学员都归心似箭。他们绕道大西洋,跨越非洲,到达印度,4天就从美国东海岸飞到了巴基斯坦港口城市卡拉奇。
在卡拉奇美军基地加油时,他们突然接到蒋介石的手令:暂不回国,原地待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父亲他们每天焦急地看着英文战况报道,渴望早日回国参战,但没想到在此一待就是几个月。在此期间父亲看完了英文版的《马克思资本论大纲》《中国革命运动史》,尤其是看到了埃德加·斯诺写的英文版《红星照耀中国》(即中文版《西行漫记》),这部真实记录延安陕甘宁边区的纪实作品,让父亲对中国共产党、对延安、对毛泽东有了更深的了解,再一次加深了他对延安的向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但滞留异国已几个月的八大队迟迟没有接到回国的通知,直到10月突然接到“火速回国”的指令。父亲感到疑惑:为什么日军尚未投降时不让他们回国,而现在停战了却让他们火速回国?
10月15日,大机群飞过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脉,终于回到了离开两年多的祖国。回国后八大队奉命长期驻防上海,由于父亲在美国学习成绩突出,加之飞行技术过硬,又是唯一一个在美国获过奖的,他被任命为八大队作战参谋。除了执行日常飞行训练任务之外,他还兼管全队的作战训练。父亲根据多年的经验,给航空委员会上书,提出由于空中飞机多,有必要成立空中管制,防止出现撞击危险,这一建议得到上司的重视和采用。大队长让他派6架B-24轰炸机前往南京为蒋介石和航空委员会作汇报表演,父亲将6架飞机增加到12架。新型战机隆隆而来,在空中排着整齐的队形,时聚时散,高低自如,很有气势,让观看的南京要员和蒋介石啧啧称赞。航空委员会对八大队进行了嘉奖,任命父亲为作训参谋兼代理作训科长,作训科唯一一辆美式吉普车由他使用,并将上海狄思威路麦加里一栋两层日式小楼分给父亲居住。
酝酿起义
尽管父亲和全国人民一样期盼早日和平建国,但内战的氛围越来越浓。父亲所在的八大队已经被要求做好战斗准备。时任航空委员会主任兼空军司令的周至柔到八大队讲话,说仅凭目前的空中力量,便可在3至6个月内消灭共产党。当时国共两党的军事力量对比十分懸殊,国民党兵力达450万人,又有美国的武器装备和缴获的日军武器,而共产党仅有不到200万人的兵力,武器装备主要是小米加步枪。因此国民党叫嚣要在3至6个月内消灭共产党,国内社会各界进步的民主人士和社会团体都为共产党担忧。父亲也陷入苦闷中,他忧心民族的命运和同胞的安危。他想绝不能屠杀自己的同胞,不能做历史的罪人。
在内心非常矛盾的情况下,父亲习惯性地去逛书摊。一天,他在四川北路的一个书摊上看到一本书,是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他翻开这本书,开篇的标题——“中国向何处去”立刻打动了他,他迅速掏钱买了回去。当晚他彻夜未眠,如饥似渴地读完了这本书。书中精辟的论述令他耳目一新,仿佛夜行中迷途的人突然看见了灯火。父亲心里升腾起希望的光芒,他看清楚了中华民族的方向,也清楚了自己行动的方向,多年前有过的念头复苏了:去延安!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退出内战,唤起空军同僚的爱国之心。
抱着这个念头父亲开始默默做着准备,他有意识地去了本家叔辈刘大年家,他也是父亲在国民党空军的保人。父亲是笕桥八期,刘大年是笕桥五期,他和蒋介石专机机长兼运输大队长衣福恩是同期同学,也是山东老乡,关系很好。刘大年曾经送马歇尔将军的美军军事代表团飞去过延安,他清楚延安机场的位置,这也是父亲去找他的主要原因。由于父亲在美国学习的表现和他目前在空军及八大队的技术能力,刘大年很欣赏父亲,作为保人和亲戚,他引以为傲,所以父亲登门,刘大年非常热情。闲聊中,父亲把话题引到延安,装出无意的样子问:“延安有机场吗?”刘大年说:“有啊。没有我怎么降落的?跑道很短,四周是山,只能用于小型运输机。”父亲又问:“延安不大,还有山,机场能建在哪儿呢?”刘大年笑道:“飞到三条河的岔道,就看见一片开阔的平原,然后找一个灰色的楼,往右拐就看见机场了。”父亲想多了解点情况,刘大年不禁正色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可不能给我胡来啊,我知道你不愿打内战,你放心,我已和衣福恩讲好了,他正要为委员长物色一个技术好的驾驶员飞专机,就向委员长推荐了你。最近委座忙于战事,等他一有时间签发,你就调任‘美龄号’机长了。你放心,不会让你去打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