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 (连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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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不懂,看不透,但听他说要与自己同生共死。
  新浪微博:@容九
  上期回顾:传闻战神越长陵一支长枪所向披靡,是所有人的英雄;一次意外,王珣等人被越家副将沈曜所救并带回了越家军,9岁孩童王珣第一次见到带着银质面具的战神越长陵心生仰慕;夜色温泉中,却看到真实的越长陵和荒唐的事实——越长陵,竟是女子!
  时间所剩无几,长陵不再耽搁,朝自己的臂弯用力一挥,哪知付流景居然不怕死地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逼她堪堪收住了剑势:“你这是做什么?”
  “废话,你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和我来北溟峰,回去的时候变成两截,要我怎么和越长盛交代?”付流景不由分说地夺下长剑,迅速在越长陵手腕上擦破一个口子,鲜血当即喷涌而出,他探出自己的左腕,咬了咬牙,在锋利的剑刃上用力划过。
  他握剑的动作十分流畅,俨然不似舞文弄墨的书生,明明是刺骨的寒,额前却沁出了薄薄的汗。
  付流景拉着长陵的手腕,凑近端详,仿佛是在瞄准一个时机,倏然间将自己涌血的手湊上前去,当长陵感到自己腕中的虫子似在挪动,她下意识地要缩手,却不知付流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死死地将她扣住,恶狠狠地道:“不许动!”
  一眨眼的工夫,等那蛊虫顺着血流飞快地钻进付流景的腕内,他才松开长陵的手,整个人仰面瘫在地上:“放心吧,你死不了了。”
  长陵定定地看着付流景,浓黑的双眸中带着一丝迷茫:“你……”
  “我也死不了的。”付流景艰难地坐起身,撕了一片自己的衣裳来止血,“这同心蛊虫原本是雌雄同体,两只虫身是连在一块儿的,一旦钻入人体内,那只公的会让那只母的先吃,它无法辨别这血够不够喝,但这时候它如果闻到另外一种血,就会大胆地放开肚皮去吸食。”
  付流景回过头去,见长陵的手仍在滴血,连忙拉她坐下,自怀中掏出一块方帕递过去,长陵怔怔接过,摁住自己的伤口,只听他继续说:“雌蛊发现雄蛊不见了,就不会继续饮血了,雄蛊回过头发现自己娘子不在了,也没心情了,不再暴饮暴食了。”
  长陵听着他把这种异族可怖的蛊虫描绘得如此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付流景无奈道:“亏你还笑得出声,你可知这虫子为何名为同心蛊?”
  长陵挑眉睨向他。
  “因它们同气连枝,即使分开了,在一定的范围内仍然能够感知对方的存在,若感觉不到了,它们就会自暴自弃地释毒——”付流景浑身冻僵,呼出的每口气都化作白雾,“到那时,咱们都得一命呜呼的。”
  长陵浑身一震。
  “要是所宿之人死了,蛊虫自是活不成的,最终另外一只还得殉情。所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不结同心人,当结同心魂。故此,世人才称之为同心蛊,寓意同生共死。”
  第三章:誓言
  付流景的话让长陵的心中升起一阵慌乱:“你是说,今后我们两若有一人死了,另一人也活不成了?”
  付流景崩溃地纠着自己的头发:“你说呢?”
  饶是她素来从容,仍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境地:“‘一定范围’约莫多少?”
  “我哪知?”付流景放下双手,“书上是说百丈以内的,但就算真有人中了这种蛊虫,定然是从此手拉手再也不放开了,谁敢拿自己的命去尝试两只虫究竟爱得有多深?”
  长陵知他所言不虚,事实上,要是有人被这种虫子咬了,基本没人肯以自己的血诱出蛊虫。可付流景这么做了,那个贪生怕死只图逍遥一世的人为了救自己这样做了,长陵忽然间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他。
  付流景连连叹气,自顾自地低喃道:“反正你常年征战,总归就是要战死沙场的,我不一样啊,我可是立志要踏遍大好河山、看遍天下美人的,这敢情好,今后你上阵杀敌冲前锋,我得紧跟着你免得超出百丈我就死了;你去查探敌情飞檐走壁,我在屋檐下跟着你跑……”
  “那你何必救我?”
  付流景没料到她会如此发问:“啊?”
  “你明知此蛊特性,方才在救我之时就应当思量清楚,现在后悔,又有何用?”
  付流景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看你要自残……”
  “我有没有右臂,与你何干?”长陵想不明白,“付公子,你眼中素来既无功名利禄,也未见得心系黎民百姓,何故要为了一条手臂,自断前程?”
  付流景愣了又愣,挠了挠头,含糊地说:“哪……你我关系虽然普通,但毕竟也是几年的老相识了,尽管回回都是你硬把我抓去军营,但也算护我周全……我这个人吧,智慧虽有、相貌虽好、朋友虽多,但……”
  “但?”
  他一拍脑袋:“也有一时糊涂的时候啊!若再多给我点时间权衡一下,我是决计不可能做这傻事的!”
  付流景说完这句话,已做好了被招呼一拳的准备,但他转眸看向长陵,见她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认真地等着答案。她看去虽然霸道,眼眸却莹亮如雪,这种充斥着矛盾集于同一人之身,叫他心下莫名其妙地慌了起来,后头的话反倒有些侃不出了。
  长陵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不愿回答,正待起身,突然听到他说:“好啦,就算是再多给一炷香,一日,我仍会选择这样救你的。”
  长陵诧异地回过头。他又说:“刚刚骗你的,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哪有什么朋友,算来算去这些年肯陪我喝酒的人,也只有你了……所以……”
  付流景墨色的碎发被风吹乱,少了几分书卷气,却添了一丝不羁:“所以啊,你有没有右臂,当然和我有关。”
  不知为何,这番话犹如一股暖流润色无声地渗到她心里某一处,一时令她有些无所适从,付流景颇有些不自然地伸了个懒腰,大抵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换个话题道:“可惜啊,若你是个女子就好了。”
  “为何?”
  “你想啊,不论眼下战事如何,今后咱们总要娶妻生子的吧,但咱们这且不提上茅房沐浴那些了,他日你洞房花烛我还得守在隔壁,你说,这叫我们的娘子情何以堪?但你要是女人就不一样了,我把你娶过门,朝同食,夜同寝,真有一日你死了,我为你殉情那也心甘情愿。”   长陵闻言微微一笑,付流景看得莫名:“你又笑话我什么?”
  “自古以來有多少知己兄弟肝胆相照,肯为一诺赴汤蹈火,同生共死也不见得非要是儿女情长,再说姻缘讲求情投意合,若我是女子,你非当真倾心,岂能因一只蛊虫勉强?”
  “说笑罢了,你这个人也忒认真了,”付流景道,“所以你是在暗示……我们可以结拜为兄弟?”
  长陵施施然站起了身:“你若不愿,那便算了。”
  “你哪只眼睛听到我说不愿意了?”
  付流景当即跪直了身,抬指并拢,遥望远方重峦高耸入云,一字一句道:“皇天在上,我付流景与越长陵结为生死兄弟,今后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神天鉴察,报应昭彰!”
  长陵心中百转千回。
  世人皆知付流景玩世不恭,生逢乱世却不会一招半式,能侥幸活下来实在是祖坟冒青烟。可要说他当真没有一点手腕,长陵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她深知此人不可捉摸,她的面具遮的是脸上的胎记,而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所要隐藏的,又是什么呢?
  她看不懂,看不透,但听他说要与自己同生共死。
  她撩开长袍,跪地道:“今日我越长陵与付流景结为异性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天地为盟,实鉴此心,若违此义,天人共诛。”
  残阳如血,漫山镶金如披蝉翼,两人誓言飘荡在十字崖的上空,却又不知,天地者,是梦是醒,是否真能感知。
  漫天星斗,像无数银珠,散落在墨色玉盘之上。
  待他们星行夜归,付流景赶熬出解药喂越长盛服下,长陵守在兄长的榻边,不知几时睡去,等天色微亮,她惺忪地睁开眼,发现长盛靠坐在枕垫上,朝着自己微微而笑。
  离枯草的毒解了,众人皆是如释负重。
  长陵怕长盛担心,还未说出蛊虫之事,这几日付流景忙着照料长盛的病情,与长陵共进共出,也未有人觉出不妥。反是长盛心细如发,觉得他们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待付流景熟睡,拉着长陵详问了一番,才得知事情原委,难免震惊不已。
  唯有在长盛跟前,长陵才会褪下伪装,流露出些许俏皮之态,她吐了吐舌说:“付流景查过书了,倒也未有那么惊险,这蛊虫分开个一日两日的,也不会有大碍的。大哥不是赏识他吗?能留下他为越家献策,何愁大业不成?”
  “我不是说这个。”长盛叹了口气道,“两年前,付流景在茂竹林被高手所伤,是一位姑娘救了他,这一年多来,他为了寻那姑娘带着她的画像踏遍江南,此事谁人不晓?”
  他见长陵神色黯然,问道:“事已至此,你何不告诉他助他死里逃生之人正是……”
  “对他而言,救他性命的,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长陵摇了摇头,“不是我。”
  “妹妹……”
  长陵摘下自己的银色面具,眼角边的印记红如焰火:“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那姑娘根本就易了容,揭开人皮面具后是如此模样吗?”
  长盛握住她的肩,道:“长陵,你这样想,不只是看轻了你自己,更是看轻了他。”
  见长陵垂眸不语,长盛歪着头揉了揉她的发:“是,我妹妹可是桀骜不驯的越长陵,怎么能够放下身段,去惦念那些小情小爱呢?”
  长陵恼怒地拍开长盛的手:“大哥。”
  “别躲着。”长盛微微笑道,“世上憾事太多,能说之时就该及时说,别等想说之时说不了,再去后悔。”
  长盛的一席话令长陵陷入了沉思,以至于她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月色如流水,透过窗照进房里,将床帘点缀得斑驳陆离。
  长陵睡不着,索性起了身,也不系发,披了个大氅出帐透透气。
  她漫无目的地走到河边,本想看看结的冰是否开始融化,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一块大石边,正是她几日未见的王珣。
  这个孩子……她险些把他忘了。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王珣回过身,见长陵站在自己的身后,整个人徒然一惊:“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我先问你的。”长陵毫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下,王珣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挪,却不回答她,长陵不以为意,看他双手埋在绒绒的袖子里,耳朵冻得通红,“你那个忠仆呢?”
  王珣仍然不答话,长陵眉头微皱,她在军中为将,为树立威信才故作孤傲,难得见到个孩子想逗弄一番,哪知这孩子如此老成,实在没劲。王珣沉默了片刻,问:“你为何不杀了我?”
  长陵知道他指的是那日温泉之事,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不担心我泄密吗?”
  “你泄密了?”
  “没。”
  “那便是了,”她道,“我越长陵恩怨分明,你若走漏风声,我再杀你不迟,你若守秘,我何必枉杀无辜?”
  王珣完全怔住,道:“既有威胁,自当防患于未然,一时仁慈,只会招来无穷后患。”
  这下轮到长陵一头雾水了:“你是在劝我杀你?”
  “你要杀,动手便是。”
  长陵看这稚嫩的娃娃脸,忍不住仰头大笑。王珣不明白她笑什么,刚转过头,刹那喉间一紧,脖子被长陵伸手箍住,他只觉得胸腔吸不到空气,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整个人轻飘飘的被提起来,耳畔传来她的声音:“你以为我不敢吗?”
  感到她指尖的力度愈勒愈紧,王珣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隐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揪着什么,正当他准备用劲,颈上却忽然一轻,身子重重地摔落在地,握在手心的物什已被长陵抢了去。
  长陵当然不想杀人,她方才见王珣坐在身侧,头顶上有飞虫也不去驱赶,心中起了疑心,又看他出言激怒自己,更怀疑他手中藏了暗器,哪知夺来一瞧,竟只是一枚打火石。
  长陵脑中闪过一种念头,她掀开王珣层层衣裳,等看到他里衣乃至腰腹都裹满层层药包时,整个人蓦地呆住:“你混入越家大营,从一开始就是要和我同归于尽的?”   王珣坐起身,偏头咳个不停,好容易缓过气来:“既已事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浮现长陵的脑海,她冷然问:“是谁派你来的?”
  王珣道:“别以为我只是一个孩子,就能从我的嘴里撬开什么。”
  长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似乎十分厌恶被人当成一个孩子。她蹲下身,平视着他:“撬开什么?从你来越家营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金陵王家的公子,你既非王家的,谢家的人可没这个胆量,那只能是贺家的人了。”
  王珣霍然睁大了眼,但见长陵勾唇一笑:“真正的王珣鲜有人见,你知沈曜一行人会去剿灭山匪,借此接近,再不动声色地进入越家营,只需找准一个合适的机会,这炸药包足矣让三丈以内的人粉身碎骨——这个计划倒算是不错,可惜有一个漏洞。”
  王珣脫口而出:“什么漏洞?”
  “我见过真正的金陵小公子王珣。”
  王珣神色有些错愕,却听她道:“即便如此,你原本仍有三个机会可以杀我,第一,就是在你刚进越家营时,在沈曜说出你是王家小公子的那一刻,你若当机立断点燃引线,不仅是我,连我大哥也逃不了;第二,就是在温泉池边;第三,正是我方才坐在你身边的那一刻……可你都错过了。”
  王珣抬起了头,长陵站起了身,踱出几步:“第一个错过的理由,我猜是因为当日在场的人太多,你不愿伤及无辜,可第二次、第三次……”她顿住,“是你迟迟下不了手。”
  半晌,王珣扶着身旁的石块慢慢站直了身:“你是女人,我……不能对一个女人动手。”
  长陵长这么大,相似的话对别人说了无数次,倒是头一回听人对她如此说,对方还是一个娃娃,果真是活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遇上。
  “不错,我是女子,你下不了这个狠心。”她微微弯下腰,“可我不明白,你的家人又为何下得了这样的狠心,让你一个病弱的孩子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来达成他们的利益。”
  “你是想借机挑拨,让我回去对付他们?”王珣冷冷一笑,“死了这条心吧,我自幼宿疾,活不过十岁,本就是将死之人,谈何牺牲?”
  长陵眸光微微一闪。
  贺家百年基业,家族分支盘根错节极为复杂,一时之间她也猜不到这孩子的真正身份。但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与魄力,贺家的主事人也不该让他来犯险,除非他们对他心存忌惮,并掌握了他的命门,才迫使这孩子赴向黄泉。
  宿疾?若当真命不久矣,又有什么好值得顾忌的?
  长陵伸指点住了王珣的穴道,扶着他盘膝而坐。王珣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半分也动弹不了,看她摁住自己的脉门,还当是要对自己施以酷刑,然而一股柔和的暖意从脉门处传来,很快蔓延全身,身子不冷了,滞留在胸口的气也顺畅了许多。
  长陵松开他的手,稍一思付,似是有所决定,随即点住他周身几处大穴,右腕一旋,以掌心抵背,徐徐运送真气。不出半炷香的时间,王珣的额鬓汗水密布,缕缕青烟自他头顶升起,他能感到自己四肢百骸里真气蓬勃,又过了好一会儿,长陵方才停住,出手解穴。
  王珣蓦地睁开眼,喘了几口气,这些年他饱受病痛折磨,即使在梦中也摆脱不了的寒战,在这一瞬间仿佛消融无形,有太久太久没有尝试过这样舒适地呼吸,竟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人有五脏六腑十二正经七经八脉,所谓的天生宿疾,不外乎其所致。我方才探你脉息似有所滞,便试着将其疏通,”长陵坐在岩石边,敲了敲膝盖,“哪想,你不仅手三阴经、手少阳经有碍,连任督二脉与阳维脉也都为瘀气所阻,如此自然久病缠身。不过,我已打通了你的手三阴经,你的风寒症自能痊愈,不必担心因此丧命了。”
  王珣怔怔地回身,张了张口:“你……”
  “你想问,我如何能够打通你的筋脉?”

王珣垂眸:“我爹曾请过少林四大高僧为我运功熟络静脉,却始终未能……”
  “他们不行不代表我不行。”长陵道,“自然,我能够疏通你的经络,也不代表就比少林僧高明多少,只不过,我并非为你运功,而是传功。”
  王珣浑身一震:“你,你说什么?”
  “你是先天宿疾,那瘀滞之气始终在你体内,若要疏通,自然要需要一股新的真气,我所练的释摩真经内家心法,讲求的正是调节内息之道。”长陵道,“我传一成功力给你,你调养得当,再多活个十年八年的,当不是难事。”
  王珣这下完全听傻了,他大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明明是个刺客,这个被刺之人怎么就忽然传功给自己了,更让他不敢想象的是,她居然告诉自己……他能够继续活下去。
  十年八年,她说得如此轻巧,殊不知于他而言,那是做梦都不敢奢想的!
  他低着头,浑身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太久的寒冷,都无人能够倾诉,无数个惊慌无助的夜晚,他都不敢入睡,他害怕一觉睡下,自己就再也看不到冉冉升起的太阳,保护不了他最为珍视的人——
  如此度日,他仍要咬着牙逼迫自己成为一个冷静的成年人,看着自己的族人争权夺利,在生死一线挣得生机。
  但那些伪装出来的强大在这一刻还是土崩瓦解了。
  眼泪大滴大滴地夺眶而出,王珣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长陵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固然有着同龄人远不及的才智与从容,可那些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换来的,旁人岂能想象得出。
  她心底涌起了丝丝酸楚。
  世人皆知她天赋异禀,受天竺高僧亲授成就不世神功,又有谁知她自幼背井离乡,受尽病痛折磨,为了减轻哪怕一分苦楚才没日没夜地练功,为了回到中原,她经历了多少非人的磨难,她回来了,爹娘却已不在了……
  长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王珣的头发:“你这么一哭,倒把我先前准备说的狠话,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王珣这才缓过劲来,慌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你要说什么?”   长陵收手道:“你如此聪明,我为何要救你,总能猜到吧?”
  他嗫嚅半晌,方道:“你要我回到贺家,把那些图谋害你、会对越家不利之人,统统除掉……贺家内斗自顾不暇,而越家坐收渔翁之利,坐享其成。”
  长陵点了点头:“你猜对了一半。”
  王珣不解地看向她。
  她不紧不慢道:“我还要你夺下贺家兵马大权,成为贺家主事之人。”
  凛冽的风擦过他的耳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长陵:“我?我并非贺家的嫡子,既无权势也无亲信,连自己尚且无力保全……”
  话说到一半,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贺家的至尊之位他从未觊觎,是因他阳寿有限……但……如若他能活下去,只要他能活下去,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长陵问:“你今年多大?”
  他一怔:“过完年,便十岁了。”
  “十岁……我那年打下巴蜀,是十五岁,”长陵伸出五个指头,“五年,我给你五年,你拿下贺家,与我越家结为盟友,共夺天下。”
  王珣的心狠狠地一跳。
  他抬眸,怔怔地望着她,她是凌驾于天下英豪之上的战神,她对他说,要与他共夺天下。
  她延长了他梦寐以求的生命,又让他许诺一个不承想、不敢奢望的王权霸业。
  如此的荒唐,却又如此真实。
  一直以来,缭绕于他心间的雾悄无声息地散开,他道:“我孑然一身,只是一个孩子。”
  她道:“纵是免冠徒跣,行深山巨谷,仍能以衾拥覆。”
  “我若当真夺下大权,他日,你就不担心我与你为敌?”
  “他日……你的寿命还掌握在我的手中,”长陵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当然,你若得蒙其他高人相救,那也是你的造化,这天下向来是能者居之,你要相争,我自当奉陪。”
  天上的星空投入长陵深渊似的眼,王珣迎上她的目光,过了良久,久到长陵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道:“我答应你。”
  “五年内,我必手掌贺家大权,双手为你奉上。”他沉声道,“不是献给越家,而是给你一人,越长陵。”
  长陵一怔:“我并未有此意……”
  王珣:“既然我的命还握在你手中,那么我所擁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
  倘若他当真坐拥半壁江山,又岂有拱手相送之理?长陵听了,只当是这孩子突然捡回一命,一时说了豪言壮语,不与他较真,点了点头:“那自是甚好。”
  王珣站起身,掌心悬立于空,道:“击掌为誓。”
  长陵看他神情诚恳,伸出手去,与他轻轻击掌三下。
  曙后星孤,东方欲晓。
  她看时辰不早,便道:“你早些离开越家营吧,免得在我大哥跟前再露出马脚,到时我也帮不了你。”
  他点了点头:“好。”
  长陵不再多言,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下,回过头去看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浅蓝色的天幕下,风吹动他的额发,那少年笑得温润如玉:“我叫贺瑜,瑾瑜之瑜。”
  第四章:绝尘
  天色未亮,长陵一宿没合眼,本打算回去补个眠,一挑开帐帘,就看到付流景冲到跟前来跺着脚问道:“你跑哪儿去了?”
  “你怎么会在我这儿?”
  付流景没好气地道:“我半夜睡不着,本想来找你聊聊天,结果你居然人不见了,说好了不能离开百丈,你居然还问我出什么事了?”
  “不到两个时辰,还死不了。”长陵越过他坐到方桌前,自行斟了一杯水。
  她并未将刚才的事告诉付流景,若让他得知越家营里有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药包,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付流景恨不得踹她一脚。
  但他当然不敢,看到了人平安回来,他整个人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直接横倒在长陵的榻上。
  长陵微微皱了皱眉:“要睡回你的帐去睡。”
  付流景没回应,长陵走到榻边想要叫醒他,却发现他已微微打起鼾来。
  长陵摇头失笑,想来他当真是困得慌,这才一沾枕就入睡了。
  她替他盖好了被褥,看他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被他含在嘴里,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付流景时,他也是这样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
  两年前她奉长盛之意前往江南铲除一个邪教,那教主季子凝是个女子,看去秀雅可人,实则残忍至极,不少忠义之士都惨死于她手中。长陵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后,易容成她的模样,从而进一步捣毁邪教。
  说来,当年在茂竹林,她本来就打算动手杀了那几个长老,救下付流景纯属意外。付流景被邪教中人掳去后原本惊魂未定,结果一转眼就被长陵抢去随手一抛,脑袋一磕就晕了过去。
  长陵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捡回竹林木屋中休养。
  付流景醒转后看到救了自己的是个大美人,扬言要以身相许,长陵正想揭开人皮面具,听到他的名字后才知他是长盛一心想要招揽之人,她心念一转,想再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没料想几日相处下来,她发觉与付流景在一起的时光十分惬意,他说话风趣,处事毫无章法,永远都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她再不愿被他看到自己的真正面貌,傲慢如她,岂容见弃于人。
  所以她不告而别,纵然后来再相逢,她已是叱咤风云的越二公子,他自不会作何他想。
  长陵将那短短的几日光景埋藏于心底深处,她从没对付流景提起过只言片语,直到身中同心蛊,长盛昨夜的那番话让她再度动摇。
  看付流景瘪了瘪嘴,翻了个身继续睡,长陵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王珣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大营,不知去向。沈曜等人虽然一度觉得奇怪,却无心去追究,前方的哨兵传信来说,漠北军又有了新的动作。
  “将军,漠北军全线收缩,十万大军动身前往蓟州关卡。”
  沈曜不明所以:“蓟州?那不过是一个边城小镇,就算攻破仍有泷江阻隔,隔江所望乃是贺家,他们岂敢对阵贺家三十万兵马?”   “他们不敢。”长盛来回踱了几步,“漠北军此前折损了不少粮草,再拖延下去只能无功而返,蓟州虽然只是一个临海小城,物资尚算丰富,他们若洗劫蓟州,与我们的对峙至少能再拖延一个月。”
  长盛身侧的副将魏行云道:“一个月足矣让他们雁国再派援军,我们若是再调来巴蜀四郡的兵马,贺家定会乘虚而入。”
  沈曜见付流景始终默不作声,出言问道:“流景兄如何看?”
  付流景此前似乎一直在看着长陵发呆,听到沈曜问起,怔了一下:“啊?什么?”
  “漠北军前去蓟州,何以要调派如此之众?此等时节分散兵力,对他们有何好处?”
  “他们多抵是担心途中会遭伏击,毕竟那对峙泰兴的兵马占据良好地势,我们也不见得会冒险一战,不过……”
  “不过什么?”
  付流景脸颊绷了绷,没有回答,长陵却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道:“谁说我们不能冒险?”
  长盛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要对那前往蓟州的雁军下手?”
  “我们今夜从南门而出,绕过伏龙山的这条瀑布择捷径而行,在他们途经的泰谷交界之处自山侧突袭,”长陵不容置疑地道,“只需三万步兵,由我统帅,必将雁军悉数围剿。”
  长盛稍稍思付,留下六万越家军与两万沈家军守城,泰兴城不至被攻破,但要歼灭前往蓟州的漠北骑兵,尽管危险,长陵亲率的赢面比他要大。
  在场诸位皆以为可行,长陵见长盛也未有提出异议,正想下令厉兵秣马,哪知付流景一脸不悦,振袍离开了帐内。
  众人不明就里,长陵视若无睹,径自在地形盘边上继续研究地势。
  皓月当空,付流景坐在城墙边,一手持着酒壶,晚风轻轻拂动他的衣襟。
  他坐了好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都会装作不经意地回过头,没看到想看的人,嘴角牵动了一下,自嘲地扭过头独自饮酒。
  當长陵走到他身后时,他的酒壶早就空了,她换上一身铠甲,腰间配着长剑,银色的面具在月华下显得英气逼人:“我走了,你留在泰兴等我回来。”
  付流景不吭声,长陵欲要离去,却听他叫住了她:“长陵。”
  “你今年多大了?”
  长陵眉梢微微一动:“十七。”
  付流景转过身,深深地望着她:“你杀过多少人?”
  “没数过。”
  “所杀之人都是恶人吗?”
  长陵双臂抱在胸前:“都是我的敌人。”
  “你不怕有人找你寻仇?”
  长陵闻言一怔,付流景见了,笑了笑,吐息间带有一点酒气:“是了,你是中土第一高手,有谁能杀得了你。”长陵不答,付流景继续说道,“我从未杀过一个人,别说人,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我胆子很小,所以,害怕战争也厌倦战争……”
  长陵看不懂他笑中的深意,更听不懂他这番狗屁不通的话,只当他是担心自己战死了会让他受到牵连:“我承诺你,两日内必平安归来,绝不会引发同心蛊毒。”
  付流景低下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迅速背过身去:“我知道,你去吧。”
  长陵转身跨步离去,没有发现他手中的酒壶壶口被他捏碎,鲜血从手心滴落。
  是夜,越家聚齐各部兵营悄悄出城启程至泰谷沟,一路未有半刻停留,在绕过伏龙山之后的那片险而又险的瀑布,长陵领兵由东向南,翌日日中,即抵达泰谷地带。
  泰谷沟地势特殊属丘陵之地,有许多山岭与灌木可做伏击之用,算上时辰雁军最迟黄昏也要经过此地,副将魏行云不敢耽搁,按计划将兵马分伏于山道两侧,长陵则挑了处视野绝佳之地,藏身于树中,以便随时迎敌。
  可他们这一等等到日落西山,别说漠北军的十万铁骑,方圆百里内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如此一来,莫说长陵,连魏行云他们都不免又惊又疑,泰谷沟是前往蓟州的必经之地,雁军不走此处,难不成改道去往别处?
  长陵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到远方灰蓝的天幕中,隐隐蔓延起肆意的黑烟,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身体竟似僵住一般,看着泰兴城方向升起赤红之光。
  所有人见了,均是惊骇不已,魏行云惊道:“二公子,雁军竟然选在此时攻城,看来先前移军都只是为了分散我军的幌子。”
  长陵强自按捺下来,道:“若只是幌子,我们派出的斥候应当会及时察觉,怕只怕是我们军中出了细作,有意与雁军勾结。”
  魏行云一凛:“什么?!”
  长陵的手慢慢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她对魏行云道:“魏将军,我先一步赶回泰兴,你速速带兵跟上,不论发生什么,都切忌冲动卷入混战,弟兄们的命可都握在你的手中。”
  论年龄,魏行云比长陵大了二十有余,平日里难免会有看不惯她桀骜不驯之时,可眼下乍然听她这么一说,魏行云脸色“唰”地惨白:“二公子,你孤身回去,未免太过犯险……”
  长陵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但一想到付流景在泰兴城内等她,只想若是回得迟了,怕也是活不成了。
  “魏将军,先行一步。”她说完话,身形一闪,便即消失在夜幕之中。
  【下期预告】长陵赶回伏龙山却见整个越家军血流成河,沈曜和付流景的出现让越长陵明白了整个阴谋。同心蛊毒发,越长陵用女声质问付流景:茂竹木屋下所藏桑落酒,如今,可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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