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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合同
埃弗雷姆•戴夫罗尼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要做一名军火商。
这是他的家族生意。父亲为当地警方提供军用物品，叔叔向执法部门出售武器。他九年级时被学校开除，到洛杉矶跟叔叔学做生意，不到16岁便跑遍全国。他对枪支有与生俱来的热爱，对军火行业里的尔虞我诈也了然于胸。18岁时，他回到迈阿密，创建了自己的公司AEY，开始独闯天下。
他的生意经很简单。别的公司力求吸引更多客户，他却只盯着一个买家——美国军方。
当时，美国同时打着阿富汗、伊拉克两场战争，布什政府的私人军事合同金额从2001年的1450亿美元飙升到2008年的3900亿美元。像AEY这样的小公司，只要与美国军方做成一单生意，就能赚个盆满钵满。戴夫罗尼所要做的，只是找到最便宜的卖家，在众多竞标者中报出一个最低价。
凭着对军火生意的独特嗅觉，戴夫罗尼的生意越做越大，他需要一个帮手。他看中了无所事事的戴维•派柯茨。派柯茨中学毕业后，在佛罗里达大学混了两个学期。为了将来的生计，他学了按摩。在戴夫罗尼眼里，他空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却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一天晚上，戴夫罗尼对派柯茨说：“兄弟，跟我干吧，我保你三年内成为百万富翁。”
两人一拍即合。那是2005年11月，戴夫罗尼19岁，派柯茨23岁。
2006年7月28日，美国陆军后勤司令部网站上贴出一份长达44页的《非标准武器询价书》。这是一个超级大单：从AK-47步枪、GP30手雷，到苏式82毫米迫击炮、S-KO航空火箭弹，一应俱全，简直可以武装一支军队。更具吸引力的是，整个合同将交由一家公司承担！
询价书贴出后没几分钟，派柯茨就接到戴夫罗尼的电话。戴夫罗尼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发现了一个完美合同，它比我们以往任何一笔生意都要大！”
这批武器将用于武装阿富汗国民军，只能从前东欧集团国家买到。这个“灰色地带”充斥着非法军火商、走私犯和各路军阀，五角大楼显然不可能直接与这些人打交道，它需要一个中间人。
通常情况下，如此大宗买卖，AEY这样的小公司根本没机会。但这次不同。首先，布什政府在五角大楼启动“小企业计划”，要求必须把部分防务合同交给小公司做。其次，AEY有“冷战武器”交易记录，算是经验丰富。而且，他们刚刚结交一名瑞士军火商亨利希•托米特，此人在东欧有广泛的人脉。第三，合同对武器质量的要求是“能用即可”，戴夫罗尼的理解是：五角大楼并不在意是不是好货，只要子弹能出膛就行。
当晚，派柯茨就把匈牙利、保加利亚、乌克兰等所有可能拥有苏联时代武器的国家搜了个遍，打电话、发传真、写电子邮件、讨价还价……整整六个星期，他就待在办公室里。
随着截标日期临近，戴夫罗尼越来越焦躁。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究竟把利润定在10%还是9%？虽然只相差一个百分点，却涉及三百多万现金。一般人会定10%，但万一有人和他一样，对这单生意志在必得呢？最终，他将利润定在9%。
离截标时间只剩十分钟时，戴夫罗尼在标书总金额一栏写下“2.98亿美元”，然后跳上座驾，直奔邮局。
第一笔订单虽然只有60万美元，但戴夫罗尼认为，这是买方的一次测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整个合同将泡汤。
他有些多虑了。第一笔订单尚未启动，第二笔订单就来了，价值4900万美元。显然，五角大楼为能找到AEY这样的小公司履行合同而欣喜若狂。他们不仅完成了“小企业计划”规定的份额，还节省了一大笔钱——AEY的报价比最接近的竞争对手至少低5000万美元！
替罪羔羊
最大一笔订单是500万个AK-47弹夹。戴夫罗尼通过瑞士军火商托米特，在阿尔巴尼亚弄到了货源，那儿的订金低。
由于阿尔巴尼亚名声不好，这笔买卖走的是典型的非法流程：托米特在塞浦路斯成立一家公司，以它的名义从阿尔巴尼亚进口军火，然后转卖给AEY。
后来，戴夫罗尼发现了一个大娄子：这批军火产自美国黑名单上的一个国家，而合同明文规定，不得购买该国军火。交货日期一天天逼近，他决定赌一把，将这批军火的外包装改头换面。他找到纸板盒制造商科斯塔•特里毕卡。
戴夫罗尼还打着另一个算盘。他以每个弹夹4美分的价格从托米特手中提货，但怀疑托米特从中牟取暴利。他通过特里毕卡打听到阿政府的报价，每个弹夹才两美分。他愤怒了，指使特里毕卡想办法将托米特踢出局，自己直接和阿政府交割。特里毕卡当然乐于帮忙，因为各方都可以从中获利。
谁知，当特里毕卡见到阿国防部长时，却被告知他已“出局”，重新包装的活儿转交给总理儿子的一个朋友。显然，托米特在阿政府的耳目比他厉害得多。
当装着500万个弹夹的货机终于从匈牙利起飞时，戴夫罗尼长长舒了口气，以为一切波折到此结束。可是，电话又响了，飞机在途经吉尔吉斯斯坦时被扣留。
这次麻烦源于俄罗斯不希望北约势力扩大到吉尔吉斯斯坦，而吉方也想利用位于阿富汗战争供应线上的有利地理位置，向美国多要些钱。好在派柯茨“上面有人”，他联系到美国驻吉大使馆，解释说这批军火是阿富汗反恐战争的急需物资。两周后，美国国防部长盖茨亲自前去调解，这批军火才得以放行。
阿富汗国民军没有抱怨武器质量，数千万美金从五角大楼转入AEY账户。戴夫罗尼发了，派柯茨也发了，一切似乎皆大欢喜。
不料，AEY赢得这么大的订单，引起同行眼红。一名军火商向美国国务院举报，称这笔生意有猫腻。联邦探员搜查了AEY办公室，阿尔巴尼亚那批货的秘密彻底曝光。
派柯茨决定做污点证人，以求从轻发落。孰料阿尔巴尼亚那边又起波澜。一名律师在调查阿国腐败案件时，向《纽约时报》暗示了这单生意中的疑点。《纽约时报》随即在头版刊登调查文章，揭露阿富汗武器供应中存在监察漏洞。派柯茨原本已免于法律追究，可因为这篇文章，又面临欺诈罪的指控。
今年1月，戴夫罗尼被判处4年监禁，派柯茨被判处7个月软禁。派柯茨向法庭表达了自己的悔恨，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和戴夫罗尼都是替罪羊。他们不是因为违反法律而被起诉，而是因为羞辱了布什政府。政府方面没有一个人受到指控，而无论是五角大楼还是国务院，都有人清楚地知道AEY做了什么。
“我们一直在做美梦，谁知最后它变成了噩梦。”派柯茨说。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第13期图/杜学峰）
埃弗雷姆•戴夫罗尼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要做一名军火商。
这是他的家族生意。父亲为当地警方提供军用物品，叔叔向执法部门出售武器。他九年级时被学校开除，到洛杉矶跟叔叔学做生意，不到16岁便跑遍全国。他对枪支有与生俱来的热爱，对军火行业里的尔虞我诈也了然于胸。18岁时，他回到迈阿密，创建了自己的公司AEY，开始独闯天下。
他的生意经很简单。别的公司力求吸引更多客户，他却只盯着一个买家——美国军方。
当时，美国同时打着阿富汗、伊拉克两场战争，布什政府的私人军事合同金额从2001年的1450亿美元飙升到2008年的3900亿美元。像AEY这样的小公司，只要与美国军方做成一单生意，就能赚个盆满钵满。戴夫罗尼所要做的，只是找到最便宜的卖家，在众多竞标者中报出一个最低价。
凭着对军火生意的独特嗅觉，戴夫罗尼的生意越做越大，他需要一个帮手。他看中了无所事事的戴维•派柯茨。派柯茨中学毕业后，在佛罗里达大学混了两个学期。为了将来的生计，他学了按摩。在戴夫罗尼眼里，他空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却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一天晚上，戴夫罗尼对派柯茨说：“兄弟，跟我干吧，我保你三年内成为百万富翁。”
两人一拍即合。那是2005年11月，戴夫罗尼19岁，派柯茨23岁。
2006年7月28日，美国陆军后勤司令部网站上贴出一份长达44页的《非标准武器询价书》。这是一个超级大单：从AK-47步枪、GP30手雷，到苏式82毫米迫击炮、S-KO航空火箭弹，一应俱全，简直可以武装一支军队。更具吸引力的是，整个合同将交由一家公司承担！
询价书贴出后没几分钟，派柯茨就接到戴夫罗尼的电话。戴夫罗尼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发现了一个完美合同，它比我们以往任何一笔生意都要大！”
这批武器将用于武装阿富汗国民军，只能从前东欧集团国家买到。这个“灰色地带”充斥着非法军火商、走私犯和各路军阀，五角大楼显然不可能直接与这些人打交道，它需要一个中间人。
通常情况下，如此大宗买卖，AEY这样的小公司根本没机会。但这次不同。首先，布什政府在五角大楼启动“小企业计划”，要求必须把部分防务合同交给小公司做。其次，AEY有“冷战武器”交易记录，算是经验丰富。而且，他们刚刚结交一名瑞士军火商亨利希•托米特，此人在东欧有广泛的人脉。第三，合同对武器质量的要求是“能用即可”，戴夫罗尼的理解是：五角大楼并不在意是不是好货，只要子弹能出膛就行。
当晚，派柯茨就把匈牙利、保加利亚、乌克兰等所有可能拥有苏联时代武器的国家搜了个遍，打电话、发传真、写电子邮件、讨价还价……整整六个星期，他就待在办公室里。
随着截标日期临近，戴夫罗尼越来越焦躁。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究竟把利润定在10%还是9%？虽然只相差一个百分点，却涉及三百多万现金。一般人会定10%，但万一有人和他一样，对这单生意志在必得呢？最终，他将利润定在9%。
离截标时间只剩十分钟时，戴夫罗尼在标书总金额一栏写下“2.98亿美元”，然后跳上座驾，直奔邮局。
第一笔订单虽然只有60万美元，但戴夫罗尼认为，这是买方的一次测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整个合同将泡汤。
他有些多虑了。第一笔订单尚未启动，第二笔订单就来了，价值4900万美元。显然，五角大楼为能找到AEY这样的小公司履行合同而欣喜若狂。他们不仅完成了“小企业计划”规定的份额，还节省了一大笔钱——AEY的报价比最接近的竞争对手至少低5000万美元！
替罪羔羊
最大一笔订单是500万个AK-47弹夹。戴夫罗尼通过瑞士军火商托米特，在阿尔巴尼亚弄到了货源，那儿的订金低。
由于阿尔巴尼亚名声不好，这笔买卖走的是典型的非法流程：托米特在塞浦路斯成立一家公司，以它的名义从阿尔巴尼亚进口军火，然后转卖给AEY。
后来，戴夫罗尼发现了一个大娄子：这批军火产自美国黑名单上的一个国家，而合同明文规定，不得购买该国军火。交货日期一天天逼近，他决定赌一把，将这批军火的外包装改头换面。他找到纸板盒制造商科斯塔•特里毕卡。
戴夫罗尼还打着另一个算盘。他以每个弹夹4美分的价格从托米特手中提货，但怀疑托米特从中牟取暴利。他通过特里毕卡打听到阿政府的报价，每个弹夹才两美分。他愤怒了，指使特里毕卡想办法将托米特踢出局，自己直接和阿政府交割。特里毕卡当然乐于帮忙，因为各方都可以从中获利。
谁知，当特里毕卡见到阿国防部长时，却被告知他已“出局”，重新包装的活儿转交给总理儿子的一个朋友。显然，托米特在阿政府的耳目比他厉害得多。
当装着500万个弹夹的货机终于从匈牙利起飞时，戴夫罗尼长长舒了口气，以为一切波折到此结束。可是，电话又响了，飞机在途经吉尔吉斯斯坦时被扣留。
这次麻烦源于俄罗斯不希望北约势力扩大到吉尔吉斯斯坦，而吉方也想利用位于阿富汗战争供应线上的有利地理位置，向美国多要些钱。好在派柯茨“上面有人”，他联系到美国驻吉大使馆，解释说这批军火是阿富汗反恐战争的急需物资。两周后，美国国防部长盖茨亲自前去调解，这批军火才得以放行。
阿富汗国民军没有抱怨武器质量，数千万美金从五角大楼转入AEY账户。戴夫罗尼发了，派柯茨也发了，一切似乎皆大欢喜。
不料，AEY赢得这么大的订单，引起同行眼红。一名军火商向美国国务院举报，称这笔生意有猫腻。联邦探员搜查了AEY办公室，阿尔巴尼亚那批货的秘密彻底曝光。
派柯茨决定做污点证人，以求从轻发落。孰料阿尔巴尼亚那边又起波澜。一名律师在调查阿国腐败案件时，向《纽约时报》暗示了这单生意中的疑点。《纽约时报》随即在头版刊登调查文章，揭露阿富汗武器供应中存在监察漏洞。派柯茨原本已免于法律追究，可因为这篇文章，又面临欺诈罪的指控。
今年1月，戴夫罗尼被判处4年监禁，派柯茨被判处7个月软禁。派柯茨向法庭表达了自己的悔恨，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和戴夫罗尼都是替罪羊。他们不是因为违反法律而被起诉，而是因为羞辱了布什政府。政府方面没有一个人受到指控，而无论是五角大楼还是国务院，都有人清楚地知道AEY做了什么。
“我们一直在做美梦，谁知最后它变成了噩梦。”派柯茨说。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第13期图/杜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