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煤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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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的春天,煤炭过的还是被众人争抢的日子,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身价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不仅开始跌了,速度还很快。以前的卖方市场逐渐成为买方市场了。价格大幅下降,港口库存屡创新高,中国煤炭市场的“黄金十年”正在走向终结。
  我国是一个“多煤、贫油、少气”的国家,资源禀赋决定了煤炭成为我国最重要的一次能源,其广泛应用于发电、炼焦、化肥和水泥等行业。虽然全球煤炭储量集中于美国、俄罗斯和中国等地区,但不同的能源政策导致煤炭成为了亚洲的最重要能源,而在欧美地区则以石油和天然气为主。我国国内煤炭资源则集中于晋陕蒙地区:受资源禀赋限制,国内绝大部分可经济开采的资源集中于山西、内蒙古和陕西地区。此次,煤炭价格的大幅下跌,对“一煤独大”的山西省更是造成伤筋动骨式的冲击。
  煤炭产业风光不再
  从太原出发一路经忻州,过朔州,到大同,原本来往频繁的拉煤车堵成长龙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路上车辆稀少。矿上昔日的车水马龙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家“关门大吉”的小卖铺和小餐馆。煤矿大部分停产,偌大的矿区,鲜有工作人员,有一部分开工的煤矿,也已经大部分裁员。元堡煤业在前年3月份招入400余名合同工,但是如今只剩下不到300人。
  “现在开工赔钱。不开工维护费用每天也得花钱。”一处私人小矿的负责人无奈地说。这个矿上的老总最近四处奔波,在各个金融机构寻找贷款,现在煤矿急需现金,却处处碰壁,贷不到款。接受采访时,他正在和移动公司沟通,准备装一个电话内线。还询问程控机设备是否收费,并跟装机工作人员反复核实。“周边大部分煤矿已经停产,只有数家还在生产,但是生产就得赔钱,还得面临无穷无尽的检查和调研,不堪其扰。”他紧缩眉头,接着抱怨道。
  另一家颇具规模的煤矿负责人老周也同样手足无措,“煤炭的开采成本已经达到二百元以上,但是部分煤炭的价格却已经跌至百元以内,赔本,但是还得生产。现在主要是在搞基建,输煤项目,运煤栈道项目在推进,需要大笔资金,新的开采设备也已经在稳步推进,这些项目都需要花费大量资金,然而煤炭行情却导致利润大幅下滑,资金短缺严重。”这家拥有11公里运煤栈道的新兴煤业公司同样举步维艰。
  在左云县的政府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煤炭资源整合是好事儿。首先对于一些落后的产能通过整合,进行淘汰。综采试验区的试点,对于煤矿提高产能,减少浪费,减少环境污染,提高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素有“煤都”之称的大同,在此轮煤价下跌中地方财收减少一半。仰赖煤炭资源吃了“十年饱饭”的大同,目前面临“断炊”危机。
  “那些年煤炭价格一路飙升,稳赚不赔,可现在煤价下滑严重,还不如内蒙煤有市场。”在去矿区的路上,同煤集团的李部长不无忧虑地说。他表示,一直以来,大同地区的动力煤颇受市场热捧,只因其具有发热量高、硫分低、灰分低的特点,而且充分燃烧后的粉末中碱性成分含量较低。高品质的煤,价格虽高,但颇受欢迎。煤电格局的逆转,似乎发生在一夜间。在煤炭产能持续释放,需求委顿的情势下,昔日的“电找煤”变身为当下的“煤找电”,需求方占据了主导位置。
  同煤集团一矿的采购科科长陈先生告诉记者:“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生产在继续,利润在下滑。而且很多的综采项目要上马,—部分已经在建,都是需要大笔投入资金的时候。所以现在整个企业的资金形势就很被动。”陈科长告诉记者,职工的奖金目前已经很久没有发放了,只能先保证工资足额按时发放。
  陈科长的说法得到了同煤六矿职工崔某的证实。他透露,目前煤矿经济效益不景气,往常这个时候是福利比较密集的时候,防暑降温费、高温补助之类的,经常会给一线工人发放福利,但是从去年开始,就明显感觉到福利变少了,今年几乎没有什么福利了。
  而同煤一位管理层人士甄先生告诉记者,目前形势确实不容乐观,现在企业贷款发工资,工资福利降低只是时间问题。在谈到对于未来的信心时,这个孩子刚刚考上大学,需要一大笔入学费的中年男子长叹了一口气,道:“看吧。也许明年就好了。也许下半年就好了。市场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现在就等着年底的用电高峰,看看电煤的价格会不会有个上涨的机会。”
  大同煤矿集团六矿职工张正民夫妇从朔州回来了。他们从2008年起就停薪留职,在朔州某民营煤矿打工。说起这么做的原因,张正民告诉记者:“我今年50多岁了,不适合下井了,在同煤只能在场面上做点工作,收入太低。两个孩子一个在上大学,一个读高中,经济压力大。所以只能在民营煤矿下井做挖煤工人,因为我有经验,所以还是个组长职务。收入高了不少。”煤炭价格下滑之后,该民营煤矿就陆陆续续裁员,张正民是最后一波被裁员的。已经很幸运了。临走时老板对张正民说:“老张,你活儿不赖,千得挺好,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是现在矿上效益不好,我也留不住你。等效益好了你再回来。”老板给张正民多发了3个月工资,算是对他的补偿。而张正民面临的问题不仅仅如此。3个月多领的工资也顶不了一阵子,原单位对他的回归,似乎早有准备,他原来场面电工的岗位,已经被别人取代,虽说是有停薪留职手续,但是要真正回来重新安排一个岗位,据说要等很长时间。
  有煤炭价格走势“晴雨表”之称的秦皇岛港,煤价相比之前也有大幅下调,如山西大混5500大卡的煤,2012年9月22日每吨平仓价850元,11月20日已跌至550元。由于煤价的下跌。导致去年11月17日结束的“山西煤炭订货会”难以“圆满”,与往年煤企要求提价、电企不接受大为不同,去年煤企不提价,电企仍不愿接受现价。最终的结果是签订了8947万吨“有量无价”的交易合同。
  “煤价跌得人心惊肉跳。从几个月前的小幅震荡,到现在的大幅下跌。煤炭市场的行情形同这两年的股市,让人神经崩溃。”山西省煤运公司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在业内人士眼中。近段时间煤价“断崖式”的下滑,让挣扎在煤炭和转型两难中的大同,有了与过去路径彻底分割的决心,转型之势迫切。然而,大同随后进行的煤炭资源整合,以及被备方看好的“煤电一体化”,却因煤炭产能的持续释放等因素而让转型前景并不明朗。   山西省社科院能源所夏冰研究员认为:“前段时间煤炭价格的疯狂上涨,与人为的疯狂炒作有直接关系。许多人由于对奥运停产、资源整合等因素判断失误,大量囤煤,推高了煤价。加上港口、铁路等中间环节获利太多,下游企业早已不堪重负,所以煤价下跌是必然,只不过金融风暴把潜在的危机快速释放了出来。”
  相关产业亦受影响
  记者走访了晋北地区的主要产煤县,当地煤炭企业和相关行政和管理职能部门,对于煤价下跌都有很深的感触,作为煤炭生产的第一线。煤炭企业在煤价下跌的大环境下首当其冲,而依煤而生的相关产业受到的影响,业内人士感受颇深。
  在大同某地,大部分豪华酒店的上座率较之去年同期有了大幅度下降。一位高级酒店的大堂经理告诉记者,去年这个时候,预订酒席得提前1个月时间,现在根本没有生意。记者注意到,这个豪华酒楼的大堂冷冷清清,几个身着工作服的服务员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其中一个拿着偌大的苍蝇拍在追打几只在门口玻璃橱窗上飞舞的苍蝇。一位服务员告诉记者。酒店已经从今年5月份开始裁员了,裁掉的员工大概有一半。门口的保安原本4个队轮流执勤,现在只留下两个队,而人数仅仅相当于原来的一个队。“都是为了节省开支。”服务员说,“留下的人员工资也减了不少,很多人都准备离开,但是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基本上这个地区现在都是这种情况,大酒店客人很少了。”
  与之相对应的是位于运煤路上的小店,原本红红火火的小旅店小饭店,如今大部分关门停业。记者一路走来。很多运煤路上的小店关门了,由于长期无人光顾,很多房子都倒塌了。一位运煤司机坐在一处幸存的汽修铺子门口看着几个小年轻麻利地用千斤顶顶住轮子,卸下轮胎。司机姓王,就是右玉县当地人,很健谈。王师傅告诉记者:“这一片曾经是堵车最严重的地区,我在这里被堵过4天3夜,1米都没挪动。那时候煤矿好干。挣钱。现在你看看这路上,半天遇不上一辆拉煤车。”他指着路两边高低错落的黑乎乎的门面房告诉记者:“这些铺子原来都是很挣钱很抢手的,大车司机基本上吃饭睡觉都在这里。现在你看看成啥了?门口的蒿草有半人高。”与这些店铺一起萎缩的还有王师傅的收入,原来他跑外地,1天平均能挣1千多元,多的时候能挣2千元。“现在不行。现在一趟挣四五百元。加上路上吃喝抽烟,还得孝敬交警、煤检、运管等部门,七扣八扣地就剩不了多少钱了。”
  在当地农村普遍流行一种致富方法。叫做“堵车致富”。在国道上,在煤炭经济比较好的时候,拉煤的大车在路E绵延数十甚至数百公里,堵车很频繁。住在国道附近的村民,就带着食物、饮料等商品穿梭在堵车长龙之间,与司机进行交易。—位村民告诉记者,因为堵车让沿途的村庄确实富起来了。堵车最严重的时候,每天都有堵车,一天卖矿泉水也能挣好几百。
  然而目前这个村庄,很多人都闲下来了,有人开着私家车,在沉寂的国道上来回穿梭,拉黑活儿,和交警运管部门玩起了“躲猫猫”。更多的人则离开原本守着门口的大路就能挣钱的“金碗碗”,去外地打工挣钱。一些家里有拉煤车的家庭,拉煤的大车基本停在家里,上面用塑料布遮盖起来,自己却在外打工。
  就在山西传统支柱产业全线告急之时,屡遭诟病的“倒煤一族”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生死考验,“倒煤”成了“倒霉”。与煤矿赚多赚少截然不同,面对煤场堆积如山的存煤难以出手、资金链断裂、存煤自燃、煤价难测等诸多风险。许多“倒煤”几近崩溃。同病相怜的还有大批矿粉、钢材、焦炭的囤积者。有人说,现在就连收废铁者也已倾家荡产。
  在朔州做煤炭“掮客”生意多年的秦某,最近颇为头痛。“很多煤矿停工了,我的煤款要不回来,连人都找不见。”秦某告诉记者,“煤炭不景气了,生意也难做,以前一直给电厂送煤,电厂缺煤的时候,咱是座上客,现在低三下四地求人,这身份转变得也太快了。”秦某曾经有一个储煤场,经济效益可观。在去年冬天将至的时候,他以每吨300元的价格存储了大量的煤炭,希望在冬季取暖高峰期大赚一笔,没想到煤价一路走低,在今年3月份,1吨煤价格已经低于300元了。“赔不起。几万吨呢。”秦某看着偌大的储煤场堆积如山的煤炭,心急如焚。很多煤矿跟他有债务来往,煤炭卖不出去,煤老板说:“这样吧,我也没有现金,就用煤炭抵债吧。”记者问他积压这么多煤炭,怎么还要答应用煤炭抵债。“谁愿意要啊?这东西现在是烫手的山芋,放在手里肯定赔。但是不要又没办法,他没钱,着急了连这点煤都不给你。”这样一来,他的储煤场满满当当,大量煤炭积压。储煤场已经放不下,他就把煤放在了储煤场周边的荒地上。没想到却被当地村民连同村干部堵了门,赔了一笔钱了事。
  不仅张正民这样的老员工安排起来比较困难,从去年开始,同煤集团内部子弟从大学毕业的毕业生,要回到同煤上班,必须在大同煤校进行为期两年的上岗再培训,而且培训之后能不能立即上岗,很多人也表示堪忧。该校一位负责招生的老师告诉记者:“排队肯定是能排上,但是像你说的立即安排了岗位恐怕不可能。正式上班的职工工资能按时发放就不错了。而且有消息说,很可能就要降薪了,现在煤炭这个行情,降薪是迟早的事儿。”对于再培训,该老师说:“其实也就是个时间缓冲,没别的。主要还是不好安排,能够来培训的,也都是家里有关系的。一般人还轮不上呢。”
  甄先生的女儿考上了北京一所名校的艺术类专业,学费不菲,原本准备在同煤国际饭店请客的甄先生临时决定把请客的地点换在了同煤酒店,名称虽然差不多,但在当地人看来,两家酒店的档次差了很多。“没办法,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请客还是要请的。送出去的礼金也是要收回来的。”
  今年4月份,一列从大同开往太原方向的列车上坐满了从矿上回家乡的煤矿工人。他们告诉记者:“今年行情不好,很多煤矿都停了,我们也就歇下了。等行情好的时候再来。”问及他们的打算,都摇头茫然,一位四川民工告诉记者:“离过年还早呢。刚出来还没挣到钱呢。肯定不回家,去太原看看有什么能做的。听说太原在搞工程,过去看看。”这些从全国各地涌入山西的煤矿工人,在今年这行情不好的情况下,每月的收入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有很大一部分已经放假,离开煤矿自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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