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滇缅战场老兵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uzz77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他们觉得欣慰的,是这些年来陆续有远征军将领的后人找来。他们或想确认父辈是那支光荣队伍中的一员,或希望能从这里找到参战亲人的线索——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连一张亲人的照片也没有
  
  “他不是自己,他是战火祖国千千万万无畏父辈的缩影。我久久地端详着他,他没有在看我,他在看着远方。那双眼睛,眺望胜利与未来的眼睛,坚毅得像钢铁,清澈得像泉水,纯洁得像婴儿。那时的他,就像今天我的儿子一样年轻。”
  在500张从美国国家档案馆里复制来的中国滇缅抗战战场照片里,章东磐挑选了一幅全身都用野草和藤蔓伪装的士兵肖像,作为他主编的《国家记忆》一书的封面。
  作为民间抗战史研究者,章东磐十几年间从未放下中国远征军抗战史研究。在滇西做田野调查时,他和同伴邓康延、牛子踏上了寻找美军少校梅姆瑞之旅。之后,他结识了同样致力于挖掘这段历史的远征军将领潘裕昆的后人晏欢。这些人共同组成了一支特殊的民间抗战史打捞队,远赴美国,在美国国家档案馆,他们找到了1946年起就再没有被打开过的影像档案。
  10月23日,由章东磐发起的“抗战图片复制小组”为期两个月的跨洋工作,以《国家记忆》的问世告一段落。这些六十多年后重见天日的照片,首次真实还原了二战期间中缅印战区的影像记忆,一段长期湮灭、甚至被遮蔽的历史,开始慢慢被唤醒,被复原。
  中缅印(CBI)战区,是当年二战最多国家军队的搏杀之地,也是中国军队创造过大规模雪耻战绩的所在,由于从未被正式纪念过,渐渐成为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这里的故事太多太多,每张照片,甚至每个人,都有很多故事。”章东磐说。
  
  少校翻译官
  
  2010年9月中的一天,晏欢接到一个来自广州的电话。
  对方告诉他,自己90岁的父亲正是当年驻印军14师的翻译人员。在一张拍摄于1944年8月底密支那战役后的合影照片里,对方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父亲。“那个脸型轮廓,跟老头子现在一模一样。”对方指着照片右下角蹲着的年轻人,“父亲以前常会说起当年在驻印军时的经历,那时我还在读小学,心里总是有点奇怪。”
  90岁的潘侨南站在广州家里的阳台上,个子比1米78矮了一点,身形跟当年一般瘦而结实,额头、眼窝、脸型都还透出南洋少年昔日的模样。
  又一位中国远征军少校的故事从照片里浮现,继而清晰起来。
  抗战爆发之际,潘侨南还在新加坡念小学,过的是富家少爷的生活。当时,华人圈里有一种说法,回“唐山”就意味着挨冻、啃番薯,少有人愿意回国。在陈嘉庚号召南洋华侨回国抗战之后,大批爱国华侨纷纷乘船归国投身抗战。
  在新加坡养正小学的铜管乐队里,吹长号的潘侨南认识了来乐队指挥兼做指导的冼星海。临走那天,冼星海告诉潘侨南,自己要去延安。潘侨南对延安没有任何概念,他对冼星海说,“你去延安,将来我也去延安找你!”
  1939年底,19岁的潘侨南回国。他并没有北上去找冼星海,而是到了云南,他在保山华侨学校念完高中。1941年,日军进攻东南亚地区,侨汇断绝,在南洋的家人再无法为他汇款。1943年底,他在国立贵州大学读到大学二年级。
  1944年初,国民政府决定在印度的蓝姆伽和利多设立基地,在美军的帮助下,重新装备和训练远征军,提高在热带丛林中的战斗力,为下一步入缅作战、打通国际运输线做准备。
  在中国军队里,美军联络官配备到营级,每个联络官身边都有一名中方翻译。“那个年代,一万个人里出一个大学生,应届毕业生都不够当翻译。”外事局到各个大学招考英语翻译,还在读大学二年级的潘侨南报考,顺利被录取。
  “1944年4月,外事局分配我到印度利多。我们从昆明乘美军运输机去报到。途中飞越一处高山时,机身结冰,为减轻飞机重量,丢下不少物品。美军机师又命令我们做好跳伞准备,他一下令就挨个往下跳,违者立即就枪毙!因为气压下降,很多人身上钢笔里的墨水都喷出来了,还有不少人在呕吐。”
  到达印度利多之后,所有人员被安排洗澡换装,全部改为英式军服和美式武器。潘侨南和西南联大的3个四年级理工科学生被派往新六军14师40团。潘被留在团部,任团长王啓瑞随身翻译,外事局委任其为三级翻译、少校军衔。
  “有一次实弹演习,我陪同团长和美军联络官到第一线观察,炮火轰向山头工事,飞机在天上投弹,我站在那里,突然就被团长扑倒在地,保住了命。后来团里给我发了一支36发的美式冲锋枪,还派了两个卫兵保护我的安全。”
  在40团工作数月后,潘侨南被急调到师部兽医处,和美军兽医官约翰一起共事。“美国兵最初看不起我们中国人。坐车时,他一定要我坐到后面去,不然就冲我喊outside!我心想,都是少校,凭什么你这么自以为了不起!”
  潘侨南很不服气,有次他问了约翰一个问题:“你知道中国人和日本人有什么区别吗?”约翰不知道。潘侨南跟约翰说了一个他听来的真实故事:军队里有美国人不会分辨中国人和日本人,日本人来了,还朝着对方喊“hello,挺好挺好”,结果就被日军杀了。
  这个故事改变了约翰对潘侨南的态度。自那以后,无论吃饭、坐车、睡帐篷,约翰一定要拉上他。抗战胜利后,约翰曾盛情邀请潘一起去美国,潘摇摇头:“我才不要去,我要留在中国!”
  印缅战场地处热带密林,粮弹物资难以用卡车运抵,美军联络官提出组建骡马队。运来的骡马大都来自澳洲,水土不服,经常染病,潘侨南和约翰忙着到处巡查,医治病马。偶有骡马得了炭疽病,约翰就命令士兵挖一深坑,把病马枪毙后掩埋。
  这些骡马之后被用在了密支那战场上。“我们师从印度打回缅甸,每战都胜。英国人就说,一个日本人可以对付6个印军3个英军,但只能对付一名中国军人。”也就是在那场重要的战役胜利后,潘侨南与14师官兵留下了那张合影。14师师长龙天武、40团团长王啓瑞、40团一营营长赵振英、美军中校甘蒲等人,都在其中。
  密支那战役之后,滇缅公路重新开通,物资得以运入中国境内。1945年春夏,新六军被任命为总预备队,全军空运到湘南芷江、安江、洪江一带集结。抗战胜利后,潘侨南升为二级译员,挂中校衔。“离别前,我和约翰互换了照片和地址。他回美国德克萨斯继续当兽医。我重回贵州大学继续读书。”至此,二人再无联系。
  由于父母在抗戰期间相继去世,潘侨南大学毕业后没有回新加坡,而是随福建同学去了老家永春。因受到老家县一中的校长挽留,他留下来做了英文教师。解放前夕,联合国难民救济总署为他买好了回南洋的船票,潘侨南放弃了这唯一一次机会。解放后,他身上所有的证件,包括军官证、退伍证统统上交组织,他的想法很单纯,新的国家一定会带来新的希望。
  “反右”斗争时,因为学校的右派人数还没有达到5%的指标,第一批“漏网”的潘侨南最终被打成右派,学校找出他抗战服役的经历认定他为反动军官。他被开除,下放到农村劳改。1961年,他“摘帽”回到一所中学当代课老师。
  文革期间,潘侨南再次戴上“国民党反动军官”的帽子。学校里放《永不消逝的电波》,红卫兵在看电影的时候突然想到潘是反动军官,家里一定有电台,用来跟台湾联系,就去抄了他家。
  “其实连一台收音机都没有。”他再次被学校开除,下放农村劳改,1973年才回到学校继续做一名代课老师。直到1980年,潘才被“割尾巴”,彻底平反。他身边,除了两张在印度时拍的军装照,没有留下任何有关那场战争的纪念物。
  1994年,潘侨南和家人去上海、杭州玩。他坚持要去看一看黄浦江。家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在南洋读小学的时候,读到过一句话:“黄浦江在流泪。”
  
  伞兵部队
  
  “初看到那个阵容,我们几乎以为是看到了欧洲战场上的盟军。那种望不到头的运兵车队;望不到头的坦克车队;望不到头的空军机群;望不到头的大口径榴弹炮群,这些真的是抗战中国自己的军队吗?”章东磐在《国家记忆》的序言中说。
  他相信,这两万多张照片足以向世人展现,中国远征军如何从一支血肉之师变成钢铁之师。其中这样几张照片特别令人兴奋:年轻的中国士兵手提降落伞包,手臂上还挂着打开的降落伞;国军领与伞兵队员交谈,以及一名正从空中降落的伞兵。
  这几张罕见的空军照片第一次证实了,在中国抗日战场上,中国军队里存在着一支伞兵部队,这支部队就是中国第一支伞兵部队。
  在一份由国际徽章机构出具的材料中,对这支鲜为人知的伞兵部队有过更为详细的叙述:
  
  在1945年1月举行的会议中,蒋介石、多诺万(Donovan)将军和魏德迈(Wedemeyer)将军决定组建20支由200人组成的伞兵突击队。训练、装备和指挥的任务,最终落在了(美军)战略技术支援部执行部队。400名执行部队的成员最终参与了这次行动。
  突击队最初的5名成员均来自中国第一个伞兵团,他们之前已经历了9个月训练。突击队的人员组成暴露了一个问题,即中国指挥官拒绝甄选士兵。其结果是执行部队所带领的军人,多质量低下、训练无素。尽管面临各种问题,但突击队的一些成员还是参与了对日作战。
  为了进行空降训练,战略技术支援部在昆明成立了跳伞训练学校。历时4个星期的训练,因为种种原因被推迟。截至战争结束只有6支突击队接受了完整训练。其中最初成立的一支队伍,还执行了中国军队的第一次空降任务。
  顺利完成空降任务的所有突击队员,都获得了合格勋章。有一份来自中国昆明伞兵突击队的文件,上面写道:1.中国军队跳伞部队授权你使用跳伞装备;2.我们对于你在中国第一支跳伞部队的训练中做出的成就表示感谢,特授予你此勋章。这样的勋章和文件在中国历史上十分稀有。
  吉尔伯
其他文献
本文对当前理论界计划与市场相结合的几种观点进行了介绍、分析,提出了计划与市场相结合的两种思路。第一,间接调控,即国家调控市场,市场引导企业。企业对国家计划及市场发育
《读书》二○○○年第十二期中有康正果先生的《抉心自食可知其味?》一文,对叶舒宪对《诗经》的破译提出了质疑,并对一些学者作家的某种不正常的心态提出了批评,在这里我是同
夜色苍茫,我终于完成了家庭作业。我长舒一口气向窗外望去,小吃街依然人声鼎沸,人们淹没在都市的繁华中。我早已厌倦了这种快节奏生活,心中向往着在山中散步的悠闲。躺在床上,我静静想着,渐渐便失去了意识……  在一片朦胧中,我来到了一座山前。那山直入云霄,山脚下是一大片草地,一个由山泉水汇聚而成的小池镶嵌其中,里面开满了荷花,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蛙声。野花儿遍地是,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对我眨着眼睛。不远处的
(开头部分和“一、2005年工作回顾”略)二、2006年的主要工作当前,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新阶段。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制定“十一五”规划的建议,提出了未来5年我国
教育部通报了北京、天津、黑龙江等15个省份出台公办幼儿园教职工编制标准的经验做法。通报指出,各地幼儿园规模基本控制在小班20—25人,中班26—30人,大班31—35人。多数地
1996年9月-1997年8月,我院收治100例猪囊虫病患者,现将其临床分型与副反应关系总结如下。临床资料100例囊虫病患者中,男69例,女31例。年龄4-74岁,平均30岁,其中<18岁25例。病程1d-31年,<1年者62例。农民75例,城镇居民... Septemb
把“维护”作为工会基本职能的新思路,是我国工运理论的重大突破,是工会工作指导思想的重要转折。正确认识和充分发挥工会的维护职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战略的客观要求,
1949年1月30日上午10点,伴着起航的汽笛,美国轮船维克斯号驶离了上海黄浦江。经过数日的颠簸,维克斯号抵达日本横滨港。船上那位65岁的老头儿在上岸之前,请同船的理发师替自己梳理了一番,还换上干净的衬衣和西装,然后强打精神登上了码头。等待他的是手持鲜花的小学生,以及他在中国作战时的旧部下。此人正是1945年日本投降时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  七年前在码头欢送冈村宁次去中国干杯事的东
Updated book sheds new light on a “cultural revolution” phenomenonThe image of millions of young people trekking from the cities to the countryside to work al
尽管蒋瑞藻的《小说考证》面世已有近百年的时间,但遗憾的是,它的价值还远未得到人们的充分认识和肯定。相比之下,治小说史者比治戏曲史者更多地利用了该书,比如鲁迅先生就